就这样1981年的冬月,乡下的寒冬似乎在李腊梅的这一场婚礼里也变得异常暖和了,整个冬季都有黄灿灿的阳光普照,老人们都倾巢而出,沉默的拄着拐杖在土路上走来走去,再或者安详的坐在土砖门前被暖绒绒太阳照着打盹儿,若哪个淘气的小孩儿上门,她们会摸索良久,从屋内掏摸出发饼,给孩子们一人分几块,掉在地下的她们也会小心翼翼的捡起来视若珍宝,慢慢的放进嘴里蠕动,用口水沾湿饼干融化,她们的牙齿统一掉落,王贺东依旧跟着郭米走乡串巷,日渐成熟的王贺东已然是成年男子的模样,漆黑的络腮胡围满了他黝黑的脸,体格已经是浑厚粗壮,王芬、王芳、郭慧再加郭若容在家里操持家务,跟着郭米下田干活儿的日子仍旧一眼望不上头,来年开春,经历了一整个冬季的沉闷,大地开始吐出新芽,似乎穷人是欣赏不了自然风光的,他们所在的建国村地处毛里湖,连接着三四个镇,流域甚广,湖面轻拂的春风,阳光洒在湖面上,像随手豪掷的碎金,星河灿烂,那是许多年后王芳在彩色电视机里镜头下看见的模样,可眼下的她根本无暇欣赏这样的自然美景,更加感受不到这样的心旷神怡,一家人的吃喝总让她灰头土脸,她甚至厌倦了每天做饭生火,做一大家子人的饭菜,她和唐三毛的事儿已经有眉目了,51劳动节就结婚,这是王家这十几年来的第一件大喜事,郭米嫁女儿,不是女儿胜似亲女儿,邻居们都相互赞扬郭米对这么些养子养女们的厚道,王贺东成为了掌厨的袖匠,厨房里乱作一团,铁桶里全是菜肴,王芳涂着红唇,穿着红色的喜服坐在床沿边上,王芳和郭慧一边站一个,替她整理头上的红簪子,卷曲的两绺黑发垂在两腮,春花娘俩相伴着笑吟吟的从外门踏进来,三人正打作一团。
“恭喜芬姐了,终于也是有自己的家庭了。”
王芬正了正脸,双手碰了碰头饰脸羞红道:“甭打趣我了,咱女孩子终究都是要成为别人的嫁衣,男人的陪衬。”
春花不服气道:“诶,芬姐,此言差矣,你现在结婚是被逼的吗?是你心甘情愿的呀,咱女孩子的都可以是由我们自己决定。”
郭慧抢白道:“她是迫不及待的要和姐夫在一起生活去了,甘愿做姐夫的陪衬,不愿意跟我们待在一起了。”
王芬用手朝郭慧拍了一掌脸红到耳朵根道:“就你嘴快,将来有你受的,你这张嘴这么得理不饶人。”
王芳捂着嘴咯咯大笑。
婶娘把她的包子手捏在手里,顺势一齐坐在床沿边上,语重心长道:“芳啊,去了人家家里要勤快点,没个娘也没人教你什么,你就全当我是你娘,受了委屈你尽管往婶娘这里来,你这么多的兄弟我相信唐家人肯定对你也会很好的,安安心心的,你也甭担心这边,这边都有大伯哥哥们照料着。”说着用衣袖揩了揩眼睛。
春花挽着王芳的手一脸不可置否的惊诧母亲的行为:“妈,今天大好的日子,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芬姐吉人自有天相是去享福的,怎么就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你这鬼丫头,你晓得什么。”婶娘生气的叱道。
春花赌气拉着郭若容跑了出去。
这时外面吵吵嚷嚷,一群穷凶极恶的痞子个个拿着砍刀扬言找王贺青,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跑将出去看是个究竟。
话说穿着黑背心的虎头熊腰的为首男人率先制止住嘈杂之声,他腮帮子的横肉堆叠,板寸头彰显着他的凶恶,王贺东郭米正在厨房忙活,众人闻讯直跑了出来,村里的青年们也横七竖八的跑了来,老舵头和郭德兴率领着农人们拿着锄头和铁锹大喊,老的少的中年人都跑了来,围了一圈又一圈,水泄不通,大汉丝毫不惧,大喝道:“谁是王贺青的老子,请能说话的人出来。”郭米在王贺东的陪同下往前跨了一步,王仪和两个儿子也跟在后头,此时的王贺青不知所踪,众人都比这个彪形大汉矮了半截,气势上自然比不过,郭米佯装镇定。
“我是他爹,怎么了?”
矮小的郭慧气势汹汹盯着大汉。
彪形大汉从屁股袋里搜出一张揉皱的报纸,摊开来,颐指气使的指给郭米道:“你儿子上个星期偷了我老板一套价值上千的茶具,那是他爸留给他的传家宝,现在有证人亲眼目睹了是他偷的,把王贺青找出来当面对质。”
郭米脸色铁青,众人一下子慌了神,一时六神无主。
郭慧站在一把椅子上仰头对着彪形大汉临危不乱道:“这位大哥,既然你先礼后兵,我们也应该先礼后兵,你看看你身后全是我们村儿的人,今儿如果实在要搞个你死我活估摸着你得把牢底坐穿,全体死伤事件见报就算你后面儿有天大的官也难压下来,况且今儿还是我姐大喜的日子,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王贺青如果干了这事儿我们家人一定让他去自首,给我们一周的时间,既然来了,就都是客,今儿把这喜酒喝一杯下去,我们万事好商量。”
彪形大汉俯瞰这位娇小的女孩子,心里暗服,仍旧不改怒色道:“成,这个条件可以答应你,但需要跟你老子借一步说话。”
郭米朝人群喊了声“没事了,没事了,大家伙儿吃完席,吃好喝好。”
郭米一路把彪形大汉引至厨房后的菜园地,一脸焦急道:“除了这个祸事是不是还闯了别的祸。”
“他把我们老板的女人拐跑了,这一桩可以是私事,但那个传家宝必须要还回来。”
王贺东从郭慧手里拿了一包烟,从厨房出来给汉子塞了一包。
大汉叫混混们把刀别在腰间藏好,这才退了出来,这桩事搅得大家都心神不宁,也没太多心思贺酒。
唐三毛骑着二八大杠单车从土路上缓缓骑来,此时大汉闹事的不悦依然荡在眼前,王芬跟着唐三毛在席间敬了大家伙儿酒,便心不在焉的跟着唐三毛去了自己憧憬的那个家。热闹过后王芬端坐在这个青砖三房里,终于不用过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狼狈日子了,也终于不用四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她左右瞥了屋内的陈设,还算是干净整洁,两只大红的蜡烛燃放在八仙桌上,火苗在突突的搏动,像她此时的心也在突突的搏动,唐三毛醉醺醺的推门进来,门口还有闹洞房的兄弟姐妹们,搅扰了这半日终于才消停了,她把醉醺醺的唐三毛扶上床,替他脱了白衬衣,杵上门栓,这才脱掉他的黑皮鞋,黑色的袜子传来一阵脚臭味,婆婆在门首喊道:“媳妇啊,三毛醉的不成样子了,这里有醒酒汤你给他端进去。”
“诶。”
王芳赶忙收拾自己的衣衫,整理了发饰,匆匆的朝铜镜里瞥了眼,没乱,便堆叠起笑开门。
“谢谢妈,妈辛苦了,早点休息吧,今儿忙了一整天。”
“估摸着会吐,那群小坏蛋包成心要把他往死里灌,你以后可得管着他咯。”
“好,知道了妈。”
她关好门,背靠在木门上,满意的看着屋内,走上前吹灭了红蜡烛,关了电灯,醒酒汤放在靠床边的矮凳上。
窸窸窣窣的脱掉衣服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同榻而眠,她心里打着鼓,闻着一身酒味的男人,枕着他的臂弯内心突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唐三毛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一个惊颤,吓了一跳道:“你没醉?”
男人厚重的鼻息小声道:“装的。”
她还想争辩什么,然而她的唇被堵住了,接着便是颠鸾倒凤,一夜春宵,第一次的痛楚让她由衷的感觉到身体是分裂的,春情在往后的光荣岁月里夜夜绽放,此刻她完成了从一个女孩到一个女人的蜕变,这个男人伏在他身上颤抖的时候,她脑海里显出了那天湖面上阳光洒在荡漾的波纹里,碎金在眼里突突搏动的那种心旷神怡感,下体火辣辣的痛感是她作为成熟女人的标志,他把她吸进肉里,白皙的乳在他的口里成了原始的婴儿,她就这么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管它什么王贺东王贺青,王贺青爱怎么偷怎么偷,都是不成器的玩意儿,从此刻开始她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魂。
郭慧当晚便召集了村子里的好朋友们,寻找王贺青的下落,郭米和王贺东低头抽起闷烟来。
“狗娘养的东西,真是个白眼狼,出了事儿就往外面躲,没个男人样。”王仪坐在门槛上破口大骂道。
“老王家迟早有一天得毁在他手里,不信你们瞧着,尽是些窝里横的主,有本事在外面搞那些勾当自己担啊,偏偏要殃及家人,私生活不检点。”王仪气急败坏道。
王贺青悻悻的从屋山头悄摸着出现,众人远远看见气不打一处来,大伯望见他鼻青脸肿的顺势火气就降下去一半,婶娘最先围拢过去,焦急道:“老三,你这是在哪儿又被打了?那套茶具是怎么回事儿?”
王贺青低着头沉默不语。
王仪一棍子打在他后背,郭米赶忙拉扯,猛然一阵咳嗽。
“我来,我来。”王贺东忙推搡着大伯往一边靠。
婶娘和郭米两人询问的目光盯着道:“老三,不管你在外面怎么胡闹,偷盗这件事是要坐牢的,他现在这件事儿见报了,你必须得去自首。”
“自首个锤子,打赌赌输了还要回去不成?”王贺青红肿的右脸已然肿成包子,郭若容捂嘴笑出了声。
“你个土匪,现在什么世道?你和那个老板打的赌?”
“和那个大块头。”
“现在那套茶具在哪里?”
“我藏起来了,准备发一笔横财。”
“你赶紧给人家还回去,否则你就得进去。”
“不还,那大块头骗老子。”
王仪在一旁听着气不打一处来,跑将来抡起拳头就是一拳,狠命砸下去。
“今儿你就给我把那套茶具拿出来,否则我就叫警察把你抓进去。横竖以为你在村里干得那些勾当打量村里人都是傻子蠢蛋都不知道,冯老婆家里的四只鸡是不是你偷的,天天混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扒人家寡妇的窗口,吓唬人家,有一天你得被人打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你郭爸给你赔了多少小心,你这么不省心,是活该要被雷劈,你看啦,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郭慧矮小的身子横在王贺青面前。
“既然你是和大块头打的赌,你不就是不想吃亏嘛,你把前因后果告诉我,我带你去找大块头就是了,你现在拿着茶具,把着他的命脉,他交不了差,那老板肯定找他麻烦,现在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婶娘在一旁听着郭慧的头头是道,暗叹这女娃子不简单,将来定是一个狠厉角色。
王贺青点点头。
第二天郭米捧着那一套茶具一群人相跟着去了镇上,郭慧挑了一个离派出所100米的馆子,大块头那边两三个人,郭慧和郭米父女两坐在桌子这头,大块头坐在那头,王玄强和王贺东王贺青三人站在身后。
郭慧开门见山道:“茶具在我们这里,但和你昨天说的有出入,我兄弟说是你先和他打赌的。”
“是我和他打赌,我输了。”大块头嚣张道。
“打赌打输了,那就得认赌服输,你凭什么在这里狗仗人势?”郭慧毫无惧色故意激怒他道。
“我告诉你凭什么,凭我后边儿有人儿,输了又怎么样?我就是撺掇他去的。”
郭慧噗嗤一声咧嘴笑道:“那就不好意思了,这话我会如实的告诉你老板,说不定你老板已经知道了,现在警察局距离这里100米,如果想去我们奉陪到底。”
郭米高举布包怒发冲冠的样子。
“既然你无所谓这套茶具,那我们就更加无所谓了。”
大块头见大事不妙,忙半起身望着郭米手里的那套布包,软下来:“别别别,祖宗诶,我今儿算是开了眼了,你们想怎么着?”
“首先我们要白纸黑字的讲清楚,这套茶具已经如实归还,还要登县城的薄,然后双方签字画押,你也甭找我麻烦,王贺青也不会再干这类勾当,现在是你需要这套茶具交差,你还得赔偿我们的精神损失费,不多50块钱吧!”
大块头急火攻心,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这小妮子这么厉害,迟早我要把你给收了。”
王玄贵早从布裤的口袋里拿了两张白纸出来,上面醒目的写着调解协议书。
只见一个小喽喽从人堆里挤进来,往大块头的耳朵边耳语几句便退了出去。
黄黑的大光头在灯光的照射下发亮,像一个圆溜溜的喜蛋。
“如果我不答应怎么办?”
“那就直接找你们老板咯,和他协商比和你协商更省事儿,让他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再要不然就警察局咯,事情的真相总要公诸于众的。”
这大块头也算是遇上对手了,双方在大伙儿的见证下签字画押,还额外给了50块钱,而布包里根本不是什么茶具,而是旧年自家做的泡儿糖。
大块头打开后,大怒道:“你耍我?我今儿非把你这个小妮子宰了不可。”一把抄起郭慧的衣领,像提了一只死鸡。双方顿时剑拔弩张,都向前挤。
郭慧面目痛苦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道:“等。。。等。。。马上。。。就。。。好了。。。来了。。。”
果然跑来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身着一身肥硕的警服,扒拉开两人,郭慧弓着腰狂吐。王芳在一旁拍打她的背。
那套茶具已经交还给失主本人了,是刘庆华先生啦!青年朝大块头确认。
大块头这才如梦方醒的点头,暗叹这丫头确实有两下子。
大伙儿这才慢慢散去,从这以后大块头一溜烟便下村子找郭慧玩儿,两人自此不打不相识。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王贺青在村里开始收敛起来,全族人对郭慧都刮目相看,而且他再怎么淘气调皮,只要郭慧一声令下他便会马首是瞻,直到郭慧出嫁,他才成了无魂野鬼。
一家子人走在从镇上回村的土路上,用五十块钱买来白面包子,捧着肉馅狼吞虎咽,郭米推着鸡公车,郭若容坐在车上,笑嘻嘻的盯着手里的包子,瘦削的她开始猛蹿个头,锁骨凸起,郭慧与哥哥们跟在后头,饶有兴味的谈刚才的局面。
“那青年看着咋那么面熟?”
郭慧笑而不语,从手里撕开一小块包子皮,往嘴里塞。
王玄强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唐姐夫家那边的一个人,郭慧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让人假扮警察,还说是市里来的,你把大块头当猪耍弄。”
众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
“怕个球,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大块头保证不敢再找麻烦了,你们信不信。”郭慧洋洋得意道。
郭米在前头心惊胆战。
“你个死丫头,再这么冒失当心自己的小命。”
王贺青一脸崇拜道:“你有这种头脑,我以后干什么都听你的,再不闯祸了。”
“三哥,我跟你讲,违法乱纪的事儿咱不能干,你说你在合法的前提条件下捞点外快我不讲你,但是违法犯罪这事儿咱坚决不能干,大伯教给咱的,你不能只想你自己,你进去了还有这一大家子人要想尽千方百计的捞你,得不偿失啊。”
王玄贵和玄强两兄弟频频点头,王贺东只跟在后头,默默无言。
新年的第一声炮竹在村子东头响起了,挨家挨户开始燃放爆竹,小孩子也添了新衣一脸稚嫩的期待过年,五颜六色的糖果对于当时的农村是极其罕见的,只有条件稍好一点的人家才买得起,郭若容批衣晨起,打开堂屋大门,一股寒彻刺骨的冷意瞬间席卷全身,她打了个冷噤,一脸惊喜的望着茫茫一片的白色,天空正撕棉扯絮,所到之处皆是茫茫白雪,前院坪是一层整洁干净的白毯,她莫名兴奋起来,赶忙插上门杵,唤醒正在酣眠的郭慧和王芳,不一会儿就穿了厚棉衣,今儿大伯家里聚集了一伙人杀猪做糍粑,郭米正在牛棚里清理他那一套杀猪的装备,往外瞅了一眼,嚷道:“你不怕冻坏了,外面冷,你在外面站着。”她站在雪地里也不答言,一走一个脚印,邻居余寡妇家的那条土狗摇尾乞怜的往郭若容身上扑,田陇上、枝桠上尽是软绵绵的白云,那像是一个白净澄澈的另一个美丽世界,丝毫不像是沾染死亡、痛苦、算计的红尘,纸灰状的雪絮在铅色的天空下恣意飞扬,颇有点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的意境,下河口的池塘里全是残败的荷叶,远眺过去,毛里湖面一层薄薄的冰块,如同一面青色玻璃,那碧绿是郭若容在余寡妇家看见的一块玉镯子,王芳和郭慧陆续起床,再土灶前生了一堆火,郭若容一个人在前院坪上堆叠起雪人,天渐渐大亮了,她走在厚厚的雪堆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村子里的升起了黛色炊烟,袅袅而上盘旋在阴冷的上空,呼啸的北风从屋檐的缝隙里漏进来,火苗顺势朝一边倒,郭若容的齐肩短发湿成了一股股,她的长睫毛上浮着白色的雪一会儿便融化成水珠,白皙的脸上两块胭脂红更显得她俏皮可爱,她穿着雨靴跑将来,手里攥着一团正在滴水的。
“小姐,快摸,快摸,这雪不冻人。”她把捏着的一团伸手递给郭慧朝她咧开嘴笑嘻嘻道,前院坪里的一层白毯早已被她破坏,屋檐门前的雪早被她踩踏得脏兮兮。
王贺东带着黑色护耳推着鸡公车雪地里一条浅浅车辙印,他只往前走,郭米挑着担戴着雷锋帽朝厨房屋里嚷:“你们过会儿就去大伯家,我们先去了。”
“好,爸,你们当心点。”两人异口同声道。
“郭若容,你要再把裤子弄湿了,可没得换了,你就冻着。”王芳气急败坏道。
把郭若容一把扯过来粗暴的替她换裤子,郭慧正用一条干毛巾替容老爷擦拭渗水的头发,两位姐姐宠溺又气愤的望着她。
容老爷嘟着小嘴一脸苦相,她是懂装可怜的。见两姐姐表情有所松动她便收起她的苦相,亲一口小姐和四姐,两人便再也生不起气来。
各家都生火烧水,好容易的新年让农耕了一整年的农人们也闲不住,早晨依旧忙忙碌碌,突然村子西头一声惨叫打破了大雪笼罩下的宁静。
龚怀香的傻儿子二丫头裸尸死在荒废的土地庙里,听说死相极其难看,长舌妇们聚在一块儿纷纷你一言我一语,面对这样的惨况,她们只说报应,龚怀香一个不检点的女人,到处勾搭,二丫头根本不是她现任老头的儿子,不知道哪里生的野种,可是很快就打破了这种传言,村子里的瘟疫开始盛行在畜生之间,率先发现的是王仪家的那头200斤的母猪,郭米和王贺东、王玄贵、玄强两兄弟进去猪圈里才发现老母猪奄奄一息,郭米颇有经验的起身从猪的死相看,就是瘟疫,他们母亲倒是哭哭啼啼,好容易才养这么大,埋掉实在可惜,接着王婆家里的鸡集体发瘟,李林响家里的猪崽和羊统统横死在猪圈里,接连着80岁以上的老人开始卧床不起,患病的老人们本来腿脚不便,有些根本就听天由命,隔壁队里陆续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死亡速度极快,开始有老人死去,死相和二丫头的死相一模一样,接着这桩重大事件由李林响报告给他堂兄村长李兴发,村子里老一辈的人统统烧起香,用艾草制作的熏香在自家犄角旮旯里熏,还是没能抵挡住死亡的隆重气息,隔壁村里相继传来年轻人病倒的消息,新年刚过就出了这桩事。然而李兴发马不停蹄和镇上的镇上商议对策,决定还是上报给县城,去了一回,发现县城的医院里早出现了这种瘟疫,上头给的指示是封闭处理,戴口罩,避免人传人,畜生传人,避免一切人际汇聚的地方,尤其是乡下的赶集,统统取笑,村广播站开始了新一轮的宣传,大喇叭里传出李兴发那公鸭嗓,镇卫生所每周派一个人下来喷洒酒精消毒,接连几天的大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村里根本无法通向外边,老人们唯恐自己不能善终,贪生怕死,活了大半辈子了,连死了都不能热热闹闹闹一场,他们总能听见隔壁队的哪个孤苦伶仃的老妈子横死在家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只能草草把尸体用稻草裹了随便在山上挖个坑埋了,往往在漆黑冰冷的雪夜里独自垂泪,眼下的情况村里统统不允许办丧葬酒席,二丫头死了后,也只听见龚怀香假惺惺的干嚎,她从村口骂到村尾,由东到西,这纷纷扬扬的雪天她由上走到下,她偏执的认为是谁把她的二丫头害死了,一个智障也值得她这样,说明这个二丫头的生父是她年轻时很爱过的男人,她很有可能就是骂给那个男人听的。
王玄贵和王玄强两兄弟焦头烂额,因为他们已经参加了高考,录取通知书一直没有,已经放榜一周了,王玄贵再也等不及了,跟家里商量必须去一趟县城,一家人正烧一团大火,王贺东戴着口罩,双手互通在衣袖里,风尘仆仆的从外院里杂沓着一身的风雪进来,院门前咳嗽了一声,耳罩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王玄贵忙起身,春花倒了一杯热开水俸给表哥。阿强从屋山头抱了一捧薪柴进来。
王贺东站在黄织灯下,一个黑影拉得老长,把逼仄的厨房整个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支支吾吾。
大伯王仪脸烤得通红,示意他坐下,婶娘刚从内房里出来端了一盘子泡儿糖。
“有什么坐下说,我们不怕,你把口罩脱下来,没关系,你们那边大伙儿都还好啦!兄弟姊妹们都还行不?”
王贺东点了点头艰难的开口道:“大伯,我读书怕是不行了,只能让强子和贵哥去了,我想就在村里照顾大家,婶娘,我想娶亲了,我也老大不小了。”
婶娘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我以为什么事儿呢,放心这事儿包在婶娘身上了,婶娘娘家那头多的是姑娘,你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愁日子过不好。”
他婶娘早落座在王仪身边,右手拿着鞋底勾拖鞋,边勾边用刺针挠头皮,王春花站在她母亲背后望着母亲娴熟的针法,弯下腰问她娘道:“你这一针怎么走过去的,我没看清楚。”
他母亲担忧道:“贵啊,你这回考不上你也安安心心的娶门媳妇儿过日子,甭想东想西了。”
王玄贵自信道:“妈,我肯定能考上的,你不用担心,媳妇儿迟早也会娶回来的,到时候孙女儿孙子你抱都抱不过来。”
春花打趣道:“哥真是害臊。”
“唉,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能总没个着落。”
“妈,你放心,我会考上大学的。”
他母亲也不拿眼瞅他,自顾自娴熟的钩鞋,王仪皱着眉头拿着火钳在柴火堆里挑挑拣拣,左扒拉右拨弄闲不下来。
一股浓烟朝着王贺东的方向,他眼睛被熏得睁不开,猛然咳嗽起来。
王玄贵和王玄强两兄弟便交头接耳饶有兴味的拿了瓷盘里的泡儿糖边谈当下的时局。
王仪放下火钳端起地下的瓷杯抿了一口茶,抬头望向王贺东道:“你婶娘多的是姑娘给你介绍,你把心放一万个在肚子里,等天气好点了,她回娘家,他们外婆不在了,舅舅每年都去拜访,你们只要不谈李家的姑娘随你们谈哪里的,你刚来的时候雪下得厚了吧。”
王贺东点了点头。
“这真是十年没见这么大的雪了,都说瑞雪兆丰年,看明年的收成准好。那你今儿晚上就不回去了,和他们三打地铺睡在这里得了,万一夜里走夜路冻伤了又得不偿失,远倒是不远,”
王贺东把雷锋帽摘掉满面通红,一头浓密的黑发和络腮胡把黝黑的脸遮挡的完全看不见。
王春花一溜烟跑进自己房里,用筛子端了三四个红薯,在桌子角下拿了小板凳一个劲儿的往火堆里挤,小心翼翼的把红薯放在火盆边沿,突然一个火星子扑在她的毛裤上,迅速的烧了个洞,砖褐色的毛裤已经是两个哥哥剩下给她的。
大哥讪笑道:“让你坐远点吧,这回好了,烫了个洞吧!”
她一掌劈过去,嘟着嘴生气道:“妈,你看哥取笑我,你不管管。”
“没事,妈再给我织条新的,哼。”她朝大哥挤眉弄眼道。
婶娘眯缝着眼只笑了笑不答言。
王贺东心里五味杂陈,他长久的虚空的母爱从未在真正的母亲那里享受到过,母亲不喜欢他,这是公认的事,他仿如自己是一个偷窥了大人秘密的小孩儿,嫉妒羡慕他们表哥表弟们拥有这么慈眉善目的母亲,他多希望他的母亲可以给他织一条毛裤,一家人围着火炉打趣吃红薯,他长久缺失的母爱和父爱只能用笨拙的语言和生硬的责怪来彰显,甚至与养父之间是一种从不言语的客套,毕竟毫无关系,他内心是受伤的,他敏感的内心被伤害了,被这种温情伤害了。
这时静得只听见火盆里薪柴燃烧的哔哔剥剥的声音,明黄的火苗尖上窜着蓝色火焰,明明灭灭,高高低低,像医院里的心电图波动着起起伏伏,把每个人的脸都烤得红光满面,王贺东裤腿边沿冒着热气,他的后背仍旧像一盆冷水泼在身上,前后身体是两个不同的温度时区。
王仪端起脚下的茶杯,咂了一口道:“现在搅得人心惶惶的,人瘟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天爷要收点人走,所以啊,还是要积德,眼下老百姓的日子其实是越来越好过了,你们听说了没有,开始蔓延到40岁以下的人身上去了,贺东啊,提醒郭爸让他多煮点艾叶水消毒。” 大伯一语道完,躬身从火盆边那只黢黑的烧水壶里捞上来一个热腾腾茶叶蛋递给王贺东。
“家里的艾叶水就没断过。”
王玄贵长叹了一口气,像鼓起勇气艰难的对他爸道:“爸,就这两天,我必须要去一趟县城,放榜的应该已经出来了,录取通知书也邮寄不到这里来,所以我必须得亲自走一趟。”
王贺东囫囵吞枣,一整颗烫鸡蛋全塞进嘴里,边吸溜边含糊不清道:“我陪表哥去,我送他们去。”
婶娘匀出一只眼瞪着他们三,怪道:“净说些胡话,赶明儿你们根本出不了门,齐膝盖深的雪,哪里来的车,走路不得冻死,等这两天雪下得小些了,总不至于一直下这么大的,你们再去,别老惹我们操心,一个王贺青够够的了。”
王仪烫手山芋似的剥了一个递给他女人,附和道:“你们妈说的是,要真录取上了延迟也是要送上门的,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了,况且现在到处都是瘟疫,避免到处走动,天天广播里播,等天气好一点了再说。”
语毕,众人便不再言语了,打了洗脸水各自回房歇息。
一点火星子静静的燃在火盆里,把黑暗的厨房熏了一点光亮,王贺东兄弟三人躺在下房里,屋外的北风呼呼的刮,像怒吼的狮子,要把几人的被褥全掀开似的,沥青瓦片上漏下来几滴雨雪响亮的打在编织布的吊顶上,门缝里倒灌进来的风还是呼在王贺东脸上,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寒冻的世界,王玄贵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几人静卧听雪似乎都各怀心思,阿强的呼吸声成了这黢黑寂静雪夜里的一点安慰。
王贺东战战兢兢道:“贵哥,睡了没?”
“没有,我在想怎么去县城,现在河道走不通了,没有船。”
“你还是想去吗?”
“没有理由我的录取通知书没来。”
“东啊,你不去读书你会后悔的。”
“后悔又能如何呢?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我没爸妈了,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东哥,你太悲观了。”阿强冷不丁在另外一头插嘴道。
两人都惊诧。
“你没睡?”
“没睡。”
“你都打鼾了。”
“胡说八道,我从来不打鼾。”王贺东在暗里笑而不语。
“弟,他说的是事实,按照目前两家的情况来看,郭叔把这么些人养起来也属实不容易了,不过贺东,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何以见得?我的命就是如此。”
“怎么有这么强的宿命论?东哥我不服,哥,宿命论你怎么解释。”阿强不解道。
“要相信科学。”
“可是你们去想,佛学、玄学、命理学没有一个能用科学解释,我妈说过我是凌晨三点寅时生的,克父母。”
阿强在黑里瞪大双眼,一激动坐了起来。
“睡下,冷的死。”
“你可以说二叔和二婶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命数,就算不是因为那一桩事,也会因为别的事,但绝不可能是因为你,你这个是诡辩论。”
“我现在读书,且不说想不想去读,实际上是没有条件去读,你们想想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用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一直持续的供我读书,而且下面还有好几个他自己的孩子。”
窗子外偶尔传来积雪从树梢上砸下来的声音,长久的沉默。
“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你们的沉默已经代表你们接受我说的就是事实。”
“至于这个宿命观,其实红楼梦里讲得很清楚,你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生嘛,起起伏伏,要么先苦后甜,要么先甜后苦,要么一直苦,所以才要有苦中作乐的心态嘛,不是我悲观,是这个世界悲观,但我选择接受,我改变不了了,改变的问题就要交给你们了。”
“你这是听天由命吗?”
王贺东在另一头苦笑两声:“有时候是天给我安排什么我就接受什么?无力乏天。”
“东哥,你这个样子似乎看透了这糟糕的红尘,又似乎对人生破罐子破摔了。”
“没有,我只是接受现实,我是真心喜欢李腊梅的,可是我给不了人家像样的生活,我就是个胆小鬼,连赌一赌的勇气都没有,我其实就是对我自己失望。”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
“我原来看《三国演义》的时候不理解绿林好汉为什么要被招安?自立为王不是更好吗?”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王玄贵迫不及待问道。
“明白了。”他有意停顿了一会儿。窗外被雪照亮的世界反着亮堂的白光,
“因为无论怎么样?他们都逃不过他们各自的命运,自立为王也好招安也罢,都是为了过太平日子,自立为王不一定会有安生日子,招安同样也不一定会有安生日子,但他们每个人都在完成他们自己的使命。”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王玄贵似乎听出了这位弟弟的难言之隐,他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在硕大的时代洪流面前的无能为力,他无法逆天改命,因为那就是他的命,他惊叹他平时沉默寡言,居然能有这样通透的见解,这样不入俗也不清高的生命态度,或许人生至高不过平淡二字,他没有想过光耀门楣,没有想过出人头地,他站在一个无法翻过命运之门的悲哀绝境里用得过且过的人生态度来面对自己的人生,他无法体会此时三人睡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王贺东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心境,一个曼妙的寒冷雪夜里谈及这样高深和沉重的话题,他们静卧听雪,屋后挤挤挨挨的竹林相互涌动,大地像被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他们在这呜咽的雪夜风霜里沉沉睡去。
半个月后,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雪终于退场了,远处的群山还残留着奶牛斑块的白色,王玄贵、王玄强和王贺东兄弟三人背了三袋子干粮上路了,他们就着月光在长长的黑色土路上遥遥而行,累了三人倚在牛棚里对付一宿,醒来继续赶路,还在庄稼地的厚厚的稻草堆里混一宿,母亲缝制的三双棉鞋被磨平了底,好容易走了5天5夜到了县城,三人蓬头垢面,停足呆立在一中的门口,一张红榜上用黑色的毛笔正楷字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名字,红榜上已经开始慢慢褪色了,黑色墨汁也开始变淡,甚至有些开始模糊不清,但仍能看清楚姓名、分数、性别、住址,三人分头从正面墙当中不同的位置开始找名字,王玄强从中间一竖条第三的位置找到了王玄贵。
兴奋的大喊道:“哥,哥,你的,你的名字,在这,在这,第三名。”他热泪盈眶,其余两人迅速向他靠拢。
王玄贵仰面捂脸,两行泪直直的从手的缝隙里流出来,内心无比激动,他已然无法讲话。
阿强还贴在红榜上一个一个找,王贺东也帮着寻找王玄强的名字,5分钟后,王玄贵从情绪里匀出来,重新从第一个开始找弟弟的名字。
阿强看完最后一个名字,再三确认自己落榜了,垂头丧气,忽的猛抬头,故作镇静朝两位哥哥笑道:“哥,没事,你考上了,总算有一个考上了,大不了我明年重来一次,没关系,我是打不死的小强。”
王贺东拍了拍他的头。
“明年哥结婚了,有钱一定资助你,没关系,一次落榜不代表终生就完了。”
“行了,别丧眉搭眼的,今儿也算好事一桩。”
阿强强忍住即将要决堤的泪,背过头去揉了揉眼。
吸溜了一下鼻涕,声音变调道:“没事没事,哥,你的录取通知书应该来了,我们回镇上得去邮局找找,这一向陆路不通肯定被滞留了。”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一阵北风刮来,三人都背过身去,用手护住阿强。
三人买了一些副食品便打三张船票回镇上,临走王贺东引二人一同去了当初收留自己的那一户人家,王贺东定定的站在物是人非的门楼前,频频垂泪,只朝着二楼望了望便折转身带着两人去了码头,雪水融化的这一周格外冷,码头的黄稀泥已经被磨得光滑,一不小心就能咣当摔一跤,木板嵌在黄稀泥里,被无数的乘客踩得早已松动,一脚踩上去便溅起人高的稀泥,穿着考究的有钱人一脸厌弃的谩骂前一个乘客,坐在江边上抽烟的掮客招揽卸行李的乘客,活像狗皮膏药一会儿沾一个,售票员是一个胖婶儿,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粗鲁的朝他们三人吆喝,王贺东粗壮的手指已经变得又红又肿,他稍微手一发热便奇痒无比,像无数只蚂蚁在两只手上抓,他双手倚在红色的甲板栏杆上任凭江面的风凌虐一遍自己的手,他们三人回到村里的时候,广播站里正播着村里考上大学的名单,通知他们去村委会领取自己的通知书,王仪站在那只大喇叭下洋洋得意,心想:李家一个人也没有,王家还有一个,村口里的邻居们在土路上撞见便恭喜他,他逢人便发根烟,随后慢慢悠悠背着手从大喇叭下踱步往家走。
灰头土脸的三人正从大队部的土路上往村里走,王贺东大喊了一声:“大伯。”
王玄贵也沿路招呼村里的男女老少们,都在替他贺喜,李林响在院墙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气鼓鼓的朝小儿子李根红发牢骚。
这桩事后,李林响决定拿出所有的积蓄建一幢村里还没有的楼房,自第二天开始李林响请来了泥工瓦工和水电工开始浩浩荡荡,大刀阔斧的修建村里的第一间楼房,这件事似乎比王玄贵考上大学更让人羡慕嫉妒恨,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
“村长当那些年的村长,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贪了我们多少好处。”
“他有他兄弟给他出钱,听说还有个妹妹在外面挣了大钱了,在别的城市做大生意。”
“你们这些人就知道眼红别人,李林响做了那么多年的水电工,他在外面跑挣了些钱的,你们有多少钱给人家贪。”
各家褒贬不一,莫衷一是,李林响丝毫不受影响,每天心情大好的开工。新一年几个月瘟疫随着暴雪的消失而消失,村里有名的瞎子阴阳阴先生因为王贺东被鬼附身那次一战成名,已经成了嘉山寺的住院和尚,鲜少出来,而新的后起之秀也是瞎子刘先生,瘟疫盛行的时候,有人便开玩笑叫他卜卦,他到真说了:瘟风盛行,随雪而止,无福之人,必上黄泉,积德行善,有始有终。四字箴言到真被他说中了,由此他便为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小孩儿女人看命,女人的孕相,不过他不说明白,往往只有危急时刻他会讲清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