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中秋前后,大地是一块炙烤的火炉子,毒日头在外边刀光剑影,城里的热似乎比乡下的要更加烈,小汽车的鸣笛无不透漏着不耐烦,人的暴躁,在城市的晌午杂乱的小汽车像关在笼子里的鸡突然被开了栅栏门,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句话形容王玄贵是恰逢其时的,他没办法在跟前尽孝,进入人民大学学习后他的确朴实无华,潜心钻研学术,尽管他每天穿个补丁的裤子和衣服也全然不在乎城里学生的眼光,像他这样寒门出贵子的也不在少数,他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成绩名列前茅,能得全额奖学金,而且还是院学生会会长,他的年龄不算大也不算小,他发表的论文登上校园版面的头版,《论中国大学生当前的道路》,里面的观点犀利却不失本真,当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他早在大三就被导师推荐去了当地的报社实习一段时间,大四要完成结业拿毕业证这才回到学校等待着被分配,他和指导了他四年的古代汉语的老师进行了一次关于他人生方向的长谈。
干瘪瘦削的秃头老教师语重心长的对他道:“王玄贵,你要想清楚你接下来是要把你的一生完完全全的奉献给党和国家的,首先你是农民出生,你的根就在这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为党和人民服务,一条走自己的发家致富之路,我的建议是你这么好的苗子是一块干实事的好料子,而且你为人真诚,而且你守得住本心,这是很难的,我教了大半辈子书了阅人不说无数,起码上一千也是有了的,大部分都守不住,晚节不保的大有人在。所以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想回我自己的家乡去从基层开始干起,将来升不升上去完全看我自己的能力,我喜欢解决任何棘手的问题,愿意接受批评,我们那个农村封闭、无知,我想让更多的年轻人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让更多的年轻人为国家出力。”
一位清纯的学妹抱着一摞资料走进导师的办公室,笑呵呵道:“学长果然理想不同凡响,人人都想要高升,荣归故里,人人都想要成为大人物,您倒好,偏偏往最穷的穷乡僻壤去。”她转过身子朝教授道:“潘教授,想必这就是您那位得意门生,王玄贵学长吧。”潘老笑呵呵道:“果然怎么都瞒不过你这个小机灵鬼。”
“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大一的新生,姜喜春同学。”
王玄贵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僵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你看你,一到工作学术辩论的时候跟个机关枪似的,一碰见女性同学你就不知所措,真是个书呆子。”
“师哥,我现在也是潘教授的关门弟子了,我要读他的研究生的,今后还希望王学长多多指教。”
她伸出手友好大方的找他握手,王玄贵也伸出手蜻蜓点水似的握握手。
“潘教授,我是非常敬佩学长的决定的,如果是我我可没有勇气这样去选择自己将来的人生道路。”
王玄贵这么静距离的听一个同学的夸奖更加让他无地自容,腼腆道:“哪里,我只是做了万千中国青年应该做的,党和政府已经给我们非常多的机会,而且乐意培养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回馈我们的党和人民。”
潘教授一脸欣慰的望着两个得意门生倒也有意撮合他俩,一打听两人居然还是老乡,立即用方言交谈起来,潘教授只笑着说了句:甚好,甚好。便起身去整理刚送过来的资料,两人用方言交流半晌这才注意到潘老已经在办公桌另一头清理作业本,两人这才不好意思的跟来。
王玄贵毕业之前被师母多次邀请到自己家里吃饭,姜喜春一回生二回熟,两人也顺理成章的经常在一块儿讨论当下改革开放的时局问题,就这样三人,一老两少到经常高谈论阔到深夜。
潘教授精神抖擞道:“我们今儿只谈文学不谈政治,政治的问题就交给王玄贵去大展宏图,所以王勃其实是历史上的一大悲剧,天妒英才啊,能写出这么诗意和荡气回肠的句子可不是一般人,他若多活一些年一定还有佳作流传,可惜啊可惜啊。”
姜喜春安慰道:“教授,初唐时期人人都想建功立业,一展抱负,王勃如果再多活一些年那可能是另外一番际遇了,换句话讲,如果学长不选择从基层开始,他明知道前面是荆棘丛生他依旧要飞蛾扑火那他的路就一定很难走吗?如果他选择的是在更大的城市一定就会无上荣光吗?不足为惜啊,可见每个人生下来就有自己的路要走,无论如何选择,大方向是定了的,我倒是相信儒家的命定论,不过也有很强的中庸,因为无论人怎么走那就是属于他的命,这就是讲这个命定是由自己决定的,也是由命定的。”
王玄贵正伏案在写一封家书,抬头道:“不管儒家还是道家,当下这个时代我们的命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其次是和国家同根同命的。”
师母沾水的双手端了一盘子苹果放在黑色茶几上,笑道:“你们老师啊最近是准备写一个王勃传记,去图书馆搜了大量的资料发现少而又少,于是才伤春悲秋的。”
“对呀,就是资料太少了,而且都是些野史,根本不能成为依据,王勃的才华可以称之为天才了,天才和努力这两者之间你们怎么看?”
“这个问题我们稍后讨论,洗手吃饭了。”王玄贵小心翼翼的叠起那封家信,走到餐桌前帮师娘盛饭收拾。
中秋两人都提了五仁月饼去了师娘家做客,潘教授和师母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常年在国外生活,因此老两口巴不得有学生来自己家,显得热闹,他两从潘教授家拜谢退出来,两人相伴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即将分别之际,姜喜春穿着碎花连衣裙背着斜挎包,站在夜幕降临的香樟树下,王玄贵三步并作两步从邮筒边跑来,他试探的牵了姜喜春的手,姜喜春并未拒绝,一脸兴奋的随着他的步子慢悠悠走,只若无其事道了句:“你不怕被你的师兄们看见了?”
“怕,但我更怕你不在我身边了。”
姜喜春低下头,脸绯红道:“你总算开了点窍。”两人自此确定了恋爱关系。
王玄贵回家乡下基层的请求被拒绝了,而是把他派往去了南下的福建一座小城市任该市招商办的办公室主任,先锻炼几年了再派,这个派调把两人的计划弄得措手不及,在很长的异地时间里两人互通书信来维系着彼此的感情,两人倒也自得其乐。
王贺东穿着肥大的白衬衫加劣质灰西服,骑着二八大杠单车驮着表妹王春花,王玄强驮着老母亲一同前往金林村,左右两边的龙头上挂了网兜,里边儿装了沉甸甸的苹果和糕点,这是去正式提亲,他的对象叫做蒲小梅,排行老四,上边儿三个姐姐,下边儿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她妈35岁高龄还在产子,生到男孩儿打止,弟弟刚满16岁,家里吃的喝的用的全要紧着她弟弟,头三个姐姐全嫁出去了,只有她和浦淑英两人在家干活儿,小弟在学堂里读书,他第一次见蒲小梅的时候,蒲小梅正蹲在门口的池塘里洗菜,等她回转身的时候,一张婴儿肥的圆脸蛋子,浑圆白皙的胳膊,两颊上像涂了一层胭脂,厚厚的短发杂乱的盖在她秀气的脑袋上,一蓬蓬,姑娘的骨骼倒是粗大,婶娘在一旁上下打量蒲小梅,颇满意的夸蒲小梅是个好生养的胚子,她妈倒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于是王贺东二话不说帮着她拎沉甸甸的一桶子红薯,蒲小梅和蒲淑英两人回到家,婶娘和他娘倒是在外边儿相谈甚欢,叙些家长里短,她娘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自然是逢人就倒自己嫁给他爸的苦水,蒲小梅机械又吃力的替瘫痪父亲翻身,王贺东杵在两婶子中间尴尬不已,瞥了一眼正瞧见蒲小梅艰难的替瘫痪父亲翻身便三步并作两步二话不说一把抱起她老子,她惊诧的望了望,又麻利的把破旧床单换下来,理了理床上杂乱的稻草,想必夜里爸爸疼得厉害在床上翻滚来着,期间两人并未说一句话,这便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了,等王贺东回去之后,她妈问蒲小梅的意见,蒲小梅倒是没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干活儿。
“你哑巴了,这是你选男人,日子得要你自己过的,别跟你们娘我似的,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嫁给你爸,一家八九口人挤在这么一间茅草房里,孩子孩子供不出去,我自己横竖也飞不出去,我还能指望你们这几个泼出去的水?也只能指望你们弟了,我瞅着就觉得条件太差了一点,人才倒是合适。”她妈白了一眼气急败坏道。
“我有的什么说的,你们决定就好了。”蒲小梅在灶台前洗锅刷碗。
“你大姐到现在还怨我,让你自己好好看准别回头埋怨我们。”
她老子瘫在床上,苍白枯瘦的脸无神的望着蒲小梅。
“那问问爸的意见吧!”
“话话讲不出,他还能有个什么意见?还不如尽早死了干净,又没个什么钱治,这不是活受罪呢么,倒还拖累我们一家子人”她娘坐在灶台下恨恨道。
蒲淑英听不下去了,扔掉手里的抹布朝她老母恶狠狠道:“你还是个娘吗?偏生不出儿子倒把一肚子的委屈往旁人身上撒气,我们活该要受你的累,是你自己要生儿子,我们就非得上赶着想来这苦难的人间一趟?你别生啊,天天在这里讲讲讲,你老烦不烦,这个摊着的男人也是你自己答应的,也没个什么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嫁给他,他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父亲,你丈夫,他给你那么些年好日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偏家道艰难的时候全把错怪在别人头上,我怎么就有你这么号妈。”
她老母气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整张黝黑的脸已经揉成一团,抄起地下的扫把朝蒲淑英砸过去,蒲小梅闻讯赶忙从里间他爸床榻边赶过来,把蒲淑英拉走。
“真是个白眼儿狼的小悍妇,你老母就有这资格数落你们怎么了?,怎么了?我还能指望你们这群不中用的丫头片子让我过上好日子?”她娘作势就哭天喊地起来,破口大骂道。
“我真是一群狗娘养的,我干脆死了干净。”
他们小弟则躲进房间里不出声,蒲小梅撺掇他出去安慰。
左邻右舍对这一家子上演的戏码早已见怪不怪,哭闹了一阵便也草草收场。
蒲小梅端着草药坐在她爸跟前,一双枯瘦的膝盖上全是血肉模糊的腐烂,蒲小梅不敢想象她爸正在经受怎样的肉体之疼,她只是沉默寡言的替他爸爸上药擦洗。
“反正你觉得女孩子是不中用的东西,那就尽早的出去了干净,我走了少个吃食不轻松了。”
“你自己可看好啊,回头可别怪我,现在讲究自由恋爱,可别说我势利眼什么的?我是希望你找个条件稍微好点的。”
她老母不知道抽什么秋风净数落起她来。
“老师来请你去上学,你都不去,这可不是我不让你们上学,一个个都不想上学,你们老师说你浪费了一副好嗓子,你自己不争气我可没功夫培养你,晚间回来一个老妇人在公路上拦你的去路你都快吓死,没出息的东西,你们活该就在这山沟沟里永无出头之日,没事反正你们最终逗得跟着自家男人。”
蒲小梅在地里听着不远处的老母唠叨思绪万千,回回的文艺汇演她都要登台独唱,这是老师给她的特权,她那歌声的确是像夜莺响亮动听,这也是她唯一的兴趣爱好,没事儿就喜欢在田间哼唱两句,然而有什么办法,自己实在每天下学了走十几里地的夜路让她害怕,并没什么人陪她,漆黑的山路是望不见的黑和看不见的光,她也只能暗暗的捶胸顿足,认命。
仲夏夜的远山丛林里并不都是陶渊明式的桃花源记,隐居的无争无休,千千万万蒲小梅家这样穷苦的人在大山里挣扎,无风的夏夜是沉重的闷热和聒噪的蚊虫,还有病人微弱的呻吟,在无边的深渊里等待死亡,青山绿水下埋葬的是无数年轻人卑贱的生命和望不到头的时间,女孩子企图用嫁人来改变命运仍旧是唯一通道,走不出去,再怎么走也走不出婚姻的牢笼,蒲小梅与蒲淑英两姊妹躺在逼仄的蚊帐下,听着山林里的蝉鸣,感慨这卑贱的命运,两人絮叨一阵。月光洒在窗前,像漆黑的深渊里漏进来的一缕光,可她两很明白那束光不属于他们自己,也不属于他们父母,父亲在墙脚根不住的呻吟。
“姐,你别犹豫了,这个家就是个炼狱,根本没得日子过,你好好的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不管怎么样的日子我相信也会比现在更好,爸爸有我在,会好好照顾他的。”
“可是我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爸爸,他现在这个情况时间怕是也不多了。”
“姐,你为这个家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家里大小事务都是你一个人操办,也该你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想好我自己的路了,我还是要读书读上去的,就算她不给我钱,我也会想办法出去的,在这个穷山沟里永远的没有出头之日。”浦淑英在一团黑里掷地有声道。
“你去吧!这个人看着面善,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姐,只要不死就还有希望,一代人肯定比一代人更强的,我相信。”
蒲小梅在一团黑里极力忍住不让鼻腔里发出异样的声音,她只翻了翻身低沉的回应了一句:“嗯。”
三天后,他们爸爸便含恨离世了,死相很痛苦,鼓凸的双眼,眼白里充斥着一股鲜艳的红,花白凌乱的发,常年卧床的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无力,两颊完全的凹陷进去,脸上完全瘦脱相,已然没有多余的肉让他有折痕,每个夜里都在病痛的折磨里生不如死,他娘假惺惺哭嚎了两嗓子,几个女儿女婿纷纷回来,急匆匆的把尸首抬了出去,就葬在屋旁边的野草丛里,一个新堆的小黄土堆就这么孤零零的落在这一处,结束了潦草的一生,几个姐姐眼睛肿胀,辛勤的劳作并没有让他们淡化一个老父亲在他们生命里曾经充当着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也曾把他们举过头顶哄她们高兴,也曾在他健硕的怀里撒过娇,父亲死了意味着她们的年华在不知觉里往前跨越了非常大的一步。
红蜡烛是这个家里唯一办喜事的奢侈品,而且还是王贺东给的一点彩礼,蒲淑英陪着蒲小梅去镇上扯了一块红色的布,做了一套婚服,大姐给她置办一个红色的皮箱,把自己的东西简单打包,落座在里屋的床榻前,翘首以盼的是未来甜蜜幸福的生活,堂屋里张贴了一张毛主席的大头像,下面是一张供桌燃放着两根大红蜡烛,一张红纸上请村里的霍秀才写了一个大喜字,直直的贴在泥墙上,蒲淑英用剪子对着喜字剪了好几个喜字,用红墨水染红了用米汤粘贴在大提花的田字格窗户上,蒲小梅涌上心头的紧张似乎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眼里泛起了泪花,他娘和几个姐姐们在门口翘首以盼新郎来接亲,她带着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恐惧和对自己未来婚姻生活的陌生,让她无法向谁诉说她内心的紧张。
忽听见外面杂沓的声音,纷纷嚷道。
“到了到了。”
“快把门守好。”
“想要把美人娶,留下喜气钱。”
王贺东婶娘尖利着嗓门儿哈哈大笑,搜出红色的塑料袋里全是小红包往天上一扬大嚷道:“来来,都有,多的是。”
他娘倚在厨房门口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状,似乎向人彰显她舍不得女儿出嫁。
“阿强,赶紧带着你东哥往新房里闯。”
人群一窝蜂的扑在地下抢红包,根本无暇顾及新郎正闯新房,王春花说时迟那时快抢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东哥,快,这边。”
“找鞋,找鞋,快。”
王贺东在众人的怂恿下四处翻找。
王春花塞了一大把红包给蒲淑英,便把新娘的鞋给了王春花。
接着便由他弟弟把她背出门,她们娘哭出了声,大姐二姐们也竞相红了眼眶。
两个新人一同在堂屋对着毛主席头像拜了拜,吃罢饭,几人这才依依惜别,蒲小梅含泪坐在王贺东的单车后座朝着蒲淑英挥手,王春花早被王贺青骑着的大单车接走了,走到岗上一群骑着二八大杠单车的青年们一窝蜂似的跟在王贺东屁股后头,一辆辆形成了整齐的接亲队伍,每辆单车的龙头上系着大红花,蒲小梅被突如其来的阵势倒唬了一跳,一路上青年们高歌回了自己村里。
郭米几乎倾尽了所有来给王贺东办这一场轰烈的婚礼,沿途所有遇见的农人都会发根烟,村里的每家每户都发了一包烟,单车大军们迎着风,土路上风里的味道似乎都是惊喜和快乐的,王芬和郭慧几人在村口左顾右盼。
“叮铃铃,叮铃铃。”
“接回来了,接回来了。”从大队部就开始放鞭炮,一路上蒲小梅被炸得耳朵都听不清谁跟她讲话,她紧紧拉着王贺东两侧的衣角,从大队部到郭米家沿路插着红色的气球,蒲小梅对着大张旗鼓的婚礼眼含热泪,她望见他家里是青砖瓦房,每间房门前都张贴着红色的对联,里屋里放了一对年画娃娃,新的梳妆柜上还残留着清漆的味道,一个红色的镜子摆在当中,她跨过火盆,直走进这间陌生的屋子,王贺东笨拙的牵着她的手站在堂屋中间给郭米敬茶,郭米拿了一个大红包给她,喊声震天的郭家已经成了一个热闹中心,不一会儿大把的喜糖洒在围了一层有一层的人群中,接着便观新人礼,鞭炮声从新娘进门至少半小时就没停过。
郭若容对郭慧在人群里喊道:“这个新娘的屁股好大,脸也大,好胖。”
“嘘,你小点儿声,这是我们大嫂,别瞎说。”
十岁的郭若容已然是一个绝色美人了,圆溜溜的眼睛,乌黑的齐耳短发,平刘海把她的圆脸衬得更加可爱,小姑娘的那种稚嫩和天真一下子就彰显出来,她歪着头嘟囔:“本来就是,我说的是实话。”
“你再胡说八道,我打你。”郭慧一扬手,她便一溜烟跑了。
王芳和郭慧给新来的客人一个一个筛茶,喜堂的供桌上是苹果花生和大红蜡烛,蒲小梅四处打量着这间新房,红色的被套上面是一只凤凰和一条龙的花纹,是王芳花了一天缝上去的,叠得齐齐整整的摆在床上,水红色的大红花床单干净整洁,床上摆着花生、桂圆、瓜子和大红枣,她忍不住惊叹,对于她来说这是一场极其盛大的婚礼,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礼会这样被重视,不知觉她的眼被东西堵住似的,越来越模糊,鼻头一酸,一行热泪滚落下来,王贺东匆忙闯进来,她赶忙背过身去,擦了擦。
“小梅,出去敬酒吧!”
她忙低下头,回了声,便跟了他出去。
郭米站在屋檐门前点了点头满意的看着自己为这个养子操持的婚礼,他李林响摆5桌,我摆10桌,我给每家每户都发喜糖香烟,正餐也吃晚餐继续来吃,我对养子视为己出,还有谁会在背后嚼舌根,这下堵住他们的嘴了吧。这场盛大的婚礼足足进行了三天,这才偃旗息鼓。
蒲小梅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睡在同一张榻上,娇羞紧张不知所措,她全副武装的没有脱衣睡觉,整夜只是紧张的听着旁边的动静,一有鼻息靠近她便登的坐起来,也不说话,王贺东见状头天晚上便跑去了自家的牛棚里将就了一宿,一连几天都如此,蒲小梅早早起床准备一家人的早饭,收拾家务,没完没了,和妹妹们也是打成一片,第四天王贺东穿着背心胡子拉渣的从田里赶牛回来,蒲小梅给他烧了一锅洗澡水,头也不抬的怯怯道:“你,你今天,今天来房间里睡吧!”
王贺东嘴角轻轻一撇,一个括号在他脸上漾开。
当晚,王贺东褪去了她所有的衣物,赤条条的两具身体正式结合,他长时间的压抑在这一刻完全的彻底的释放,他们疯狂的摇荡着,两个人慌忙有急不可耐的对这一桩性事,他粗暴的抚摸着她跳动白皙的大乳,一次次的把他激荡的心送至高潮,他把脸深深的埋进她的白乳之间,贪婪又陶醉,两人沉浸在这疯狂里似乎都无法自拔,原来这世间无论有多少苦难,都会有解它的良药,显然在穷苦人家的认知观里似乎有且只有天昏地暗的性事能让人产生巨大的满足和快乐感,他们不知疲倦的整夜遣倦,原来母亲一个一个孩子生出来是在寻找那一团黏腻激荡的情欲,他第一次寻找那个心之所向的位置时便一泻千里,她只感觉一团腻乎乎的液体撒在她肚皮上,随后他吮着她的乳,让她无法自拔,一个硬物直抵着她的下体,她的白腿被撩起,进去的那一瞬间她疼得嗷嗷直叫,抓耳挠腮,她双手握着床头的栏杆牢牢的固定住自己的位置,下体一股湿漉漉的血水流了下来,她轻声呼唤着:“疼。”那一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呃”让他停下慌乱的动作,静静的把她拥在怀里,她的泪淌在他的胸膛上,他用手摩挲着拭去,黑暗里只有她无声的啜泣,她把自己的娇小统统的蜷缩进他的怀里,一个女人对自己第一个动情和给身子的男人自然是铭记终生的,都是在骨子里爱过的人,这一刻他们之间的爱情燃烧到最高潮,往后他们的性事越来越合拍,蒲小梅在他的引导下两人越来越癫狂,各种姿势各种呻吟,各种呼喊。王贺东便提出来搬出去独住。
分家正式开始了,王贺东只带了蒲小梅两人去了原来亲爹那间半塌的牛棚里,而当初接生的王婆早已过世,那边只剩下他那一户,两人白天修缮房屋,当然钱是没有的,夜里就享受二人世界,在坍塌的夏夜帐房里他们平躺着看璀璨的星空,在天地的见证下纵情的摆弄着,在无声的黑夜里纵情燃烧自己的情欲。他挺阔的胸膛就这么赤条条贴着她袒露的大乳,柔远而舒适,一切苦难似乎都不及这无数个缠绵徘恻、颠鸾倒凤的夜晚,他惊醒过来,他用力的搂了搂疲倦的妻子,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他不再跟着郭米到处奔波杀猪,两夫妻种田从一无所有到组建三口之家需要一个过程,蒲小梅倒也满足,穷是穷了点,他夜里会去湖里放网捞鱼,她燃着孤灯守在房里打着毛线等着他归来,寒来暑往,这样的日子似乎过得也算美满。蒲淑英来她家做客她们两躺在一处诉说密语,讲述了婚姻的种种好处,并不都是难过。
“姐,我考上高中了,妈不给我钱,她说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我找大姐他们给我凑,你也得给我凑点儿,还差一点学费就凑齐了,我必须要走出去。”
“好,还差多少我这里补,我们结婚的茶钱还剩下一点,不过往后你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蒲淑英侧耳转头,用手揩了跌下来的泪,忍不住哽咽道:“她叫了个人来家里相亲,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哪一天我迟早是得逃出去的,那人在无人的角落还想霸王硬上钩,而且才见的第一面,我坚决不能嫁,你说她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蒲小梅翻身一把搂住小妹,抚慰着她抖筛似的身子。
翌日,蒲淑英清早拿了一点面饼揣着一点钱就回家了,蒲小梅从新婚以来第一次和王贺东吵了架。
王贺东皱着眉跌坐在屋檐门的门槛上,眉梢扭成川字,一筹莫展。
“我每天晚上还得去找老头子借牛耕地,你倒好把一点钱全贴了你娘家人。”
蒲小梅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厨房的一边仍旧是坍塌的,露天的灶台前边洗锅边气道:“王贺东,你有没有良心,结婚一年多了,我哪件事情没顺着你,我小妹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她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我,我给的也并不多。”
“真是个败家娘们儿,这些年来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还这么糟践东西,回回去镇上你都得买些不中用的东西,哪有你这号女人,一点钱迟早得被你败完。”
“我先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小气,哪家女人不帮衬着家里补这补那,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买了些什么不中用的东西了,都是家里必须要用的,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嫌弃自家女人花钱大手大脚,况且我已经很节制了。”
当晚蒲小梅栓了门杵没让她进门上自己的床,她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直翻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下去,清早被肚子疼醒,一掀开被子一滩血水从下体流出来,她惊惶的呼喊,没有半个人应她,扎挣着起床去找了隔壁的秦四妈,这才把王贺东喊回来,去雷医生那里抓了一副药,
秦四娘是个热心肠上了年纪的农妇,心疼的坐在她床前给她侍奉汤药道:“你这丫头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头胎就是这个模样,怕是往后都会习惯性流产那就糟糕了,你的月事这么久没来你不知道,稀里糊涂的过日子。”
蒲小梅心知是自己昨晚急火攻心,头上扎了一个白毛巾虚弱的一脸附和。
“我真不知道这些事儿,我妈也没教我。”
秦四娘打趣道:“你和你男人夜里那事儿不也没人教,你们也无师自通,这事儿不需要教,自然就会的,多休息几天,女人不能落下月子病,以后有的受。”
蒲小梅臊红了脸,一咕噜把鸡蛋红糖水喝了个干净,肚子仍旧隐隐作痛。
过了三四天蒲小梅就扎着两根鸡毛下田插秧了,夫妻两一句话也没有,12点钟的毒日头下两夫妻也自带干粮在田里一丝不苟的劳作,同村的人都看在眼里,茅草屋修缮的差不多了,手头稍微活泛一些她们便花光了,果然蒲小梅已经习惯性流产了,好容易怀了两个都落胎落不下来,好容易怀了一个,生下来那天是秦四娘替她接生,她满头大汗的岔开双腿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询问,那种生孩子的阵痛似乎都能被一代一代女人忘记,她的汗和泪混杂在一起,在长达两天两夜的疼痛中终于医生呱呱坠地的哇哇声传来,王贺东在外屋焦急的等待,秦四娘举着黑红的一团慈眉善目的告诉产妇:“恭喜你,一个带把儿的。”她总算完成了给老王家生儿子的任务,坐月子的一个礼拜后她便生龙活虎的抱着那个软糯的小婴儿出现在刘先生那里,一时团座了村里的大部分妇人,都来找他算一卦,刘先生紧闭双眼,只问了生辰八字,也就是哪年哪月哪天那时,右手恰摸了一阵,便闭嘴不谈了,问了半晌他才艰难开口道:“活不过半月,还有人要下来。”蒲小梅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跌坐在地下,秦四娘搀着她往家走,她双腿打颤发软,每走一步像走在绵软的海绵垫上,这个满脸是毛的褶皱的小婴儿最终不属于自己,果然15天后婴儿死了。
一时间村里人流言四起,一个不会下蛋的女人多少要遭同村的妇女排挤,蒲小梅每天以泪洗面,她的腰疼又复发了,基本上每天只能卧床休养。
王贺东安慰道:“还会有的,你好好的养着身子,别多想。”随后他翻了翻身便自顾自的酣眠起来,发出激烈的鼾声,她坐在床头眼泪不自觉的掉落,她悲伤的是自己的孩子,怀胎十月的艰辛和生下来的痛苦,没有一个男人是能切身体会的,她悲伤的是自己无法生下一个男孩儿,让身边这个男人更加疼爱自己一些,人总是贪婪的,面对着从前爹不疼娘不爱的家庭生活,她无比渴望自己的男人能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可这样的日子才过了多久,她又奢求更多的爱,后来她渐渐的在婚姻生活里被动成长,被动接受,一场爱情是不能长久的激情,是在缓慢的日子里长流才能获得的幸福,稀里糊涂的过是最幸福的,她想光明正大的走在村里,想累了她便靠在床头生硬的栏杆上似醒似睡,她翻江倒海的思绪会在黎明到来之前自行整理有序的放在最深处,第二天会是崭新的一天,她彻底相信时间是疗愈心里伤痛最有效的良药,无论什么样的过错和难过都会过去,就像爱情不会长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