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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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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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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谣》连载

第二十一章 奔走

2002年的广州和深圳当然是中国经济发展的主要沿海城市,歌词里唱着“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从1979年到1992年13年的时间飞速发展的城市深圳和广州成为外贸出口的主要港口,改革开放的春风必然会吹到小渔村,广东省当然是率先富裕起来的省份,第一次提出“全面进入小康社会”的口号也拉开了帷幕,城市城貌自然要比内地干净整洁太多,王芳第一次看见璀璨的霓虹灯在高楼林立的空隙里闪耀,大街小巷里响着港台的流行音乐,发廊里是帅气逼人的天王偶像海报,琳琅满目、繁华喧闹是她对广州深圳的最大印象,她兴致勃勃的走在人满为患的广州街头,很快的学起了摩登女人们的穿搭,用自己的这一年的工资买了一部滑盖手机,她怔怔的站在繁华喧闹的人海里不想在厂里浪费一生的想法越来越浓烈。

厂房里几百亩的大通间,玩具厂里堆放着如同小山一样的零件,厂房分成三层,每层楼都做着不同的工序,蓝皮屋顶是广州工厂统一的颜色,唐三毛近来有希望竞争一个车间的车间主任,这天吃完午饭,他便穿戴好厂服进到车间,由于车间是分批次吃饭,忙的时候分成三班倒,无论厂房外是风雨摇撼还是烈日当空他们都在这间偌大的车间里灯火通明,他一条一条的检查组员们做工的成品,进厂的也不都是像他这样的中年人,当然小小年纪辍学养家的未成年人也有,老板巴不得用童工,用最少的报酬换最大的劳动力,与他竞争的还有另外一个河南佬,平日里两人都好在主任面前表现,唐三毛搞人际关系是有一手的,况且车间主任还是一个女人,河南佬是一个细条上年纪的中年男人,做事一丝不苟,今儿也是撞在枪口上,唐三毛经过厕所门,正瞧见河南佬鬼鬼祟祟的身影便偷偷跟了上去,果然发现河南佬与一个年轻女孩儿正你推我搡,女孩口袋里塞得鼓鼓囊囊。

唐三毛一声大喝:“你俩干什么?好哇,居然偷东西?”此时车间里寥寥几人,有人伏案在工作台上休息准备上工,纷纷朝厕所这边探询。

车间里看唐三毛耀武扬威的大有人在,平日里唐三毛秉公执法,河南佬却和员工们的关系极好,两人硬是把黑的说成了白的。

唐三毛一副颐指气使的带着两人去了车间主任办公室。

主任办公室是一件窄小的逼仄屋子,肃穆的灰白色,工位上是统一的蓝格子。办公桌凌乱不堪,横七竖八的A4纸随意散乱着,主任一身便装仰坐在滑轮办公椅上闭目养神,老远便听见吵吵嚷嚷,一行三人进来她不耐烦的拿起桌子上的眼镜,不悦的朝唐三毛瞪了眼。

“主任,他们两偷零件。”

河南佬蛮横道:“你哪只眼看见我们偷零件了?分明是你偷的,东西都在你手里。”

那女孩惊恐的眼神望着河南佬随即怯怯的低着头。

唐三毛一把抓起河南佬的衣领。

“你再胡说八道。”

河南佬信誓旦旦道:“你有证人吗?我和她都看见是你拿了这个。”

主任皱着眉,白皙的脖颈往前伸了伸,呵斥唐三毛道:“放开他”

“我让你放开他。”

河南佬趁机告状道:“主任他和她老婆已经偷拿了很多次零件了,这一次我碰见了他偷,这才被他揪过来,不信你问外边的其它员工。”

唐三毛此时脸色铁青,拳头攥了又攥。

“狗娘养的,你居然恶人先告状,妈的,这里边儿谁没偷过零件在外边儿转卖,有一个人没偷过老子不信唐。”

“主任,你看他自己承认了。”

“你。”

“啪”一拳抡过去,两人顺势扭打一团。

河南佬自然不是唐三毛的对手,主任跺脚和女孩儿一同把唐三毛拉开,哪里是唐三毛的对手,众人一齐听见办公室砰咚的声响这才闯进来,把两人分开,河南佬左眼早成了熊猫眼。

“主任,你这不给他开除了,我就写邮件去总部。”

气急败坏的唐三毛一脚飞过去,砸了个空。

主任愤怒的站在中间,扫视了围拢来的众人询问道:“今天偷零件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唐组长?”

一阵默然。

“哑巴了,叫你们讲的时候又不讲了。”

一个和河南佬玩儿的好的老乡站出来支支吾吾道:“我看见是唐组长顺手拿了塞进自己口袋往厕所那边去的。”

唐三毛一声咆哮指着那人道:“你他妈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拿了零件,我她妈需要偷拿一个两个吗?主任,他们一伙儿的睁眼说瞎话。”

“不就是副主任的位置嘛,妈的老子不用你们辞,老子自己走,去年就有挖老子的厂了,就在隔壁,河南佬你别被我再瞧见了,见一回揍一回。”

“你们会有报应的。”

唐三毛抖了抖衣衫,撂下这一句从众人手中挣脱开,把防静电帽子恨恨一摔,潇洒转身。

主任在后面追赶,喊道:“唐三毛,你冷静点。”

晚上唐三毛坐在上下铺的单人床上发呆,一会儿踱步到露天阳台上点燃一支烟猛嘬,一根接一根,厂房是员工宿舍和操作间两个部分组成,两幢四层楼呈L型,宿舍楼一楼是食堂,另外长的一边是操作间,宿舍的房间是由无数个隔间隔开的长方形通间,南边是露天阳台,北边是进门口,王芬和王芳下班回来,王芬一脸苦相数落他道:“这下好了,没个文凭你上哪儿找工作去?你说你和他们较什么劲。”

王芳坐在锃亮的瓷砖下忙活着泡方便面不满道:“诶,姐,这我就要批评你了,这事儿本来就是他们不对,怎么成了姐夫的问题,难道息事宁人这事儿就能过去?没有河南佬也有四川佬,肯定不能忍气吞声。”

夫妻两垂头丧气。

“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不准备在这厂里干了,一辈子没个出路,辛辛苦苦,我已经辞职了,今天就是最后一天班,都上班两年了,也没存个什么钱,到处要花钱,我不甘心我一辈子就进厂,在外面多难我也要有血肉的活着,两年来在这里机械的手工活,一辈子就过去了,虽然厂里有很多年轻人追我,但是我看不上,我属实看不上,没什么幸福日子过,一辈子紧巴着过日子。”

“姐,我找个老头儿能帮助我创业我也认了。”

王芳吸溜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泡面安慰夫妻两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气不能这么受着,我走了,你们两合计合计,赶明儿我找到工作我就搬走。”

王芳这一席话道得夫妻两瞠目结舌,两人还是少不了一场拌嘴。

王芬不满道:“你看看你,这么冲动,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混了这两年的位置,就这么拱手让人,你到底怎么想的?”

唐三毛不耐烦道:“你还有完没完,没了再找呗,还能怎么着,这么大个活人还能饿死不成。”

王芬叹了口气跌坐在他床上漫不经心道:“你儿子这回的考试成绩又是第一名,他说想报培训班,得要钱,我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肯定供不了,先给你打个招呼在这里。”

“钱钱钱就知道钱。”

王芬恼怒道:“你别逼我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放在台面上讲,大家都彼此留点面子,你和你们车间那贵州小娼妇私底下干嘛呢!都传得沸沸扬扬,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唐三毛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洗手台上的漱口杯朝王芬砸过去。

“你别没事儿找事儿,人家好好的上班,都是组长,只是工作交流比较多而已,你在这里听风就是雨,你怎么老跟着外人无线你老公呢!”

“我跟你沟通咋就那么费力呢。”

唐三毛冷静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

低沉道:“你觉得有就有吧,神经病。”

“反正你现在看我不顺眼,人老珠黄了呗,前年在屋里边的时候你就为你老母没少委屈我,借钱那事儿,你妈本来就偏心你二弟一家子人,对轩儿本来就不好,有糖都藏着,还好我的儿子争气。”

“这都是哪门子的陈年旧事了,王芬,我告诉你,你要再这么无理取闹我看我两的日子趁早得完,儿子考上大学也不比一起过了。”

“你攀上高枝了,你和那个贵州小娼妇在一处过去,我看她和你蛮合得来,和你老母也合得来,真是没良心的,我为这个家付出的还不多,冒死生一个孩子。”

王芬末了垂泪哭着诉说这些年来跟着唐三毛怎样的苦。

“我告诉你,你就当我发了疯,我也不可能好处你和贵州的小娼妇住在我打工修的房子里边儿,你要走可以,给老子净身出户。”

唐三毛影在黑里一言不发。

“别人净看笑话。”

夫妇两这些年来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没少吵架,唐三毛半个月后搬出了厂,另找了工地去打工,做了学徒当水电工,本住在厂里的王芬见不是办法便单赁了一间小房,两人另起炉灶过生活,唐三毛每天筋疲力尽腌臜的回来,也算勉强的把日子过着,唐三毛长得英俊帅气,上赶着贴在他身上的女人不少,他自然也有动心的时候,作为男人花心似乎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尤其在广东。

王芳满脸憧憬的搬去了深圳的农民房,所谓的农民房就是偏远一点的区域,深圳最繁华的区在罗湖和南山,靠近香港的地方,而她只能去最远的龙岗区,因为农民房便宜,她打扮时髦,常常浓妆艳抹站在街上很有风尘女子,千禧年往后的深圳俨然发展成了一个国际大都市,古惑仔盛行的年代,王芳好几次看见当街砍人的血腥场面,她做过房地产销售、服装销售,所有不要文凭的工作统统尝试过,但作为女人,一段恋爱就像一场不受人控制的惊天动地的地震让她倾其所有、天崩地裂,她在姐姐面前的豪言壮语似乎都成了一时冲动的意气用事。

端午前后,她在一家服装店做导购下班已经是晚上11点,她把卷闸门费力的往下拉,她往常下班都是步行跨过四个街区,会到自己的居所,因为房东是个40岁龅牙丧妻的鳏夫,常常嘘寒问暖把她堵在门口,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索性故意拖着慢步子等到房东彻底熄灯睡了之后她再悄悄开门回去,本来以为自己能接受其貌不扬的老男人,她试图接触却每次靠近房东那一口黄牙和男人味的时候心里就一阵恶心,正好节假日这几天店里也很忙老板娘要求守到十点半以后,老板娘是一个微胖的纯正广东人,算计、精明,一口广东话说的王芳很是恼火,为了逃离房东虎视眈眈,她已经在物色新的居所,她的销售能力很强,好的时候能挣个5000,不在话下,因此老板娘也很器重她。

她背着帆布包,一身白色的连衣蛋糕裙,上身一件白色的罩衫,拿出包里的手机拨通了二姐的电话。

“喂,二姐,我估摸着你这个点儿应该下班了。”

“嗯,下班了,王贺青来我们厂了,今儿都在屋里吃饭,你怎么样?”

“我店里忙,抽不开身要不然我肯定去你那儿一块儿过个节。”

“成,没事儿,你忙你的,你注意安全,有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听王贺青说大哥出狱了,大嫂也是真的苦,还在镇上扫街呢!”

“没事,那大哥准备干啥?”

“他要还折腾的话,我们可没钱借给他了。”

“那好咯,轩儿成绩还可以吧!”

“听他奶奶说又考了个第一,老妈子现在对我态度都变了。”

“这可是好事,轩儿争气不,好几年没回去,今年过年得回去好好犒劳犒劳他。”

“到时候一起买票。”

“姐,那成那我挂了。”

王芳赶忙挂断电话,因为此时她看见一个捂着肚子,肚子上还插着一把刀的男人直扑向她。男人嘴唇苍白头上渗着大量汗滴,浓眉大眼哀求的望着她。

奄奄一息道:“救我。”

后边小巷子里一群五大三粗面相凶狠的男人汹汹吵嚷着,她赶忙搀着男人闪进楼房间隐没的小隔间里,男人虚弱的一瘸一拐的附在她身上,差不多连拖带拽的逃离了灯火通明的街道,他强忍着剧痛,用尽最后的力气跟着她走进了她那间简陋的租房,刀具上的血还在汩汩往下淌,王芳早已吓破了胆儿,抄起手机拨打120,男人按住她,忙摇头。

王芳着急忙慌道,眼泪一咕噜往下掉。

“怎么办?你现在必须要止血。”

“不着急,我教你。”男人喘着粗气。

“有没有酒精,纱布、针和线,没有就去找邻居借,先给我消毒,把刀口周围多余的血用纱布吸走,我要估摸一下这个刀扎得深不深,我感觉没有伤到里边的脏器,然后再尝试把刀拔出来。”

“有,都有。”

王芳手忙脚乱。

“扶我半坐着,我只能自己来。”

王芳早傻了眼,圆瞪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帅气男人。

边喘气边叮嘱王芳。

“不要让我睡觉。”

王芳木讷的点点头。她帮他用剪刀把伤口处的衣服剪开。

男人顺手抄起王芳的睡衣往嘴里塞,一鼓作气,伤口的深度并没有多深。

“拿纱布过来,应该没有伤到里面的脏器,只是捅破了肚皮,刀尖再往下多扎一厘米就到胃了。”

男人似乎对于这样的伤早已经司空见惯,毫无惧色,从容的指挥她。

“别害怕,没事的,不会死。”

“来,用酒精淋。”

王芳胆怯的坐在床边战战兢兢,半晌不敢淋在血肉模糊的伤口,用棉絮来吸走多余的血。屋内的陈设虽然简单,王芳还是尽力的改造了这间小小出租屋,用墙纸显然将原来肮脏的墙贴了一遍,散发着女人闺房的隐隐的香味。

“你要帮我缝合伤口,这个我自己不好弄。”

“我不敢,要不然你喊你的朋友来帮你,或者送你去医院吧。”

“没事的,我不疼,现在外面那一群人四处找我,出不去,连着这几天都要在这里休养。”

“你帮我缝了之后伤口就会愈合。”

王芳只能硬着头皮上,先把针在煤气灶上烧红,她磨蹭半晌,小心翼翼的穿过一道翻起的白肉,一缕烟丝瞬时往上冒,王芳吓了一跳。男人额头上的汗越渗越多。

“没事,你缝,缝完了在消毒用纱布包好就可以了。”

男人此时的脸已经皱成一团,痛苦的发出微弱的呻吟,喉部的青筋暴起。

“很快了,你再忍忍。”

伤口被她缝得歪歪扭扭,每刺破一寸她心里都跟着一紧,电灯光在门缝里射出去,一个黑影挡住光,男人警醒的朝她呶了呶嘴。

“阿芳,你回来了。”房东在门口犹疑踌躇道。

王芳紧张道:“是的,我下班了,准备睡了。”

“你门口滴了两滴血,你没事吧。”

王芳站在门边道:“我我大姨妈来了,不小心弄了,我待会儿给你擦。”

“好,你早点休息,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您去休息吧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外面一阵窸窣,王芳聚精会神的盯着门缝口的黑影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男人也凝神的盯着王芳严肃的神情,随即跟着松了口气。

她索性把男人的衣服统统剪了,用热水给他擦了上身,小心翼翼的用纱布给他包扎。

“这房东这么晚了还问你,八成是对你有意思吧!这一看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你要跟了他这辈子不用愁了,少说有一两栋房子。”

“你们城里人都这么直来直往的吗?”王芳一张脸涨红愠怒道。

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冒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男人,我知道他。”

“对啊,你是男人,所以。。。。。”王芳起身倒了杯温开水放在床头边斑驳不堪的椅子上。

男人赶忙掩饰发现越描越黑,身子微动伤口跟着撕扯隐隐传来牵痛。

“你,没事吧,别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你这几天就好好的在这里休养,等我晚上回来给你煲汤,你现在需要补充营养。”

男人感激的朝她咧嘴笑了笑。

王芳关掉电灯,地面上的小方瓷砖长时间盯着会让人产生晕眩,下半夜的出租屋静得连楼道里的老鼠啃噬的声音就像在耳边身边窸窣,王芳穿着一席清凉的白色吊带连衣裙,外边儿裹一件米色长款薄纱外套从一片青色里走出来,她在一步之遥的右斜方打了个地铺,胆战心惊的躺了上去,上边儿传来窸窸窣窣,想必是疼得没法子入睡。

“睡了吗?”男人微弱的声音传来。

“没。”

“你的普通话这么标准,应该不是广东本地人吧。”

“广东人的普通话确实不标准,但我的的确确是广东人。”

“我叫王芳,今年28岁,未婚未育,外地人。”

“梅炳浩,25岁,身世不详,有养父母。”

长久的沉默,王芳发出沉睡的呢喃声,男人这才望了一眼脚下一团静悄悄的深夜,而他脸上却现出痛苦的揪扯,整张脸像被揉成一团的报纸,难耐的疼痛。

男人名唤梅炳浩,身世不详,养父母是广州本地人,赶上高考自学考进中山大学,念二年级时果断退学非要自己创业,因为辍学的关系与养父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发誓不混出个人样绝不联系,阴差阳错搅进了两大帮派收保护费的纷争之中,他自己好不容易摸爬滚打在福田区的通信市场租了一个小门面,福田区有两大帮派分别向这些租户收取保护费,整个通信市场的小商贩们没有一个不交,可他偏不想向这些恶霸势力低头,这才被当街追杀。各位看官且看他和王芳又有一番怎样的际遇牵扯。

梅炳浩一点点的熬到天空现出鱼肚白,伤口牵引的疼痛让他在迷糊和现实中分不清,露台上的天光一点一点的照进房间。

他轻声唤着王芳。

王芳睡眼惺忪扎挣着起来询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伤口疼。”

“扶我起来去上厕所。”

这时两人是第一次在天光里看清对方,王芳一张素净的白脸庞,一双月牙弯的星星眼,面容姣好,身材匀称。而男人颇有清新少年感,前额的碎发凌乱在额头,苍白的面色显得异常虚弱,耸立的鼻梁像驼峰隆起,果然有港台男明星的气质,王芳害羞的低下头,男人虚弱的用右手捂着右腹部在她的搀扶下往厕所挪步。

厕所门并不能关紧,只虚掩着,她跑去露台故意回避,脸上早已羞红。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梅炳浩狡黠的瞥了眼低着头的她,活像一根拐棍,180的他在她面前宛如一个巨物。

两人都回了自己被窝。

“我来深圳这么久,从来没有哪天像昨晚上这么踏实安心的睡过。”

“为什么?”梅炳浩不解道。

“因为没有安全感,你休息一会儿吧,等会我去药店买点止疼的药,你先睡。”

“我可能发烧了。”

王芳一咕噜爬起来坐在他床沿边,摸了摸他额头。

脸色大变:“糟了,这回你必须去医院消炎,打退烧针。”

这一次梅炳浩竟没有拒绝,王芳向老板娘告假,带着梅炳浩去了人民医院,王芳形影不离的坐在他床边,呆呆的望着无数颗麻点的地板,用脚尖来回摩挲一团废弃纸巾,浓重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整个医院,病床是发旧发霉的白色床单被罩,一会儿她猛抬头喊护士小姐换药,护士小姐姗姗来迟不耐烦的朝她上下打量,护士小姐走后她便仔细端详起男人安睡的模样,竟有一丝心动,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旁睡着的大爷摆着收音机凝神听着,嘴里还不是的哼唱。

“小姐哪里人啊?”

王芳吟吟笑道:“外地人。”

“这位是你什么人?”

“朋友。”

“不像是朋友。”

“那您觉着像什么?”

“你们两应该正在确认情侣关系。”

“大爷净取笑我,没有的事,就是普通朋友。”

“小姐看你面向是个旺夫的相,只是你这情路估摸着有点坎坷,尤其是和这小子的。”

王芳完全抬起头,起身从开水壶里打了一杯水递给大爷。

“大爷,您喝水。”

“给我递水也没得说的。”

大爷一番话像一根刺隐隐梗在王芳心里,多年以后每一句话居然都应验了。

夜里,王芳煲汤送来了,早看见梅炳浩半坐起身和给他打针换药的护士小姐有说有笑,王芳内心一股无名之火瞬时升起来,在门口猛咳嗽,敲了敲门,满面春风的脸用警告的眼神盯着退出去的护士小姐。

“可以啊,敢情你这伤势还能给你促成姻缘,这一刀没白受。”大爷收音机里放着刘德华的巡回演唱会经典曲目,大爷精神抖擞的看报,报纸后边儿露出缺牙一个劲儿的嘿嘿。

“大爷,您笑什么?”

“我啊,闻见一股子酸味儿。”

梅炳浩俊秀的脸上展颜,心底开了花。

“你们,你们竟然合起伙儿来打趣我。”

“好啦,不逗你了,今天的汤倒是挺香。”

“那是,我足足熬了一下午,大爷您今儿喝一喝,这汤比起你们广州的怎么样?”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嗯,好喝,小姐看不出来,你小子有福了。”大爷两颊的皮堆叠出纹路,吹了吹汤尝了一口立马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梅炳浩低头不语,两腮撇开大大的小括号,直往往嘴里送汤,一双星星眼不时的偷瞄王芳。

病房里其乐融融,梅炳浩眼底生出欢喜,满眼深情的望着站在一旁的白色柱子,直直的黑发静静的垂在脑后,让他想起了盛夏开花坛里的栀子花,芳香而清新。

小半月过去了,梅炳浩顺利出院,王芳站在马路ATM机门外踱步,梅炳浩推开门手里拿了厚厚一叠百元大钞递给王芳,王芳垂头接过不好意思道:“你这给多了医药费就这么多。”

王芳仰望着他举了举,把多余的分出来塞给他。

他抬手拒绝,摸了摸她的头弯身把头往下探,王芳倒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满脸绯红。

“别害怕,你都照顾我这么久,多余你的拿着,甭跟我客气了,不然你就是嫌弃我,我这钱靠自己劳动所得,不要有所顾虑。”

梅炳浩紧盯着她。

两人一同走在潮热的街道。

“为了感谢你救了我一条命,我请你看电影吧!”

“可我下午要上班,没时间诶。”

“把你的手机拿过来。”

王芳惊讶的望着他,还是慢吞吞的递给他。

他拨通了自己的号码,把自己的号码存在了她手机里。

“这是我的号码,有事儿联系我。”

两人在她店门口分道扬镳后,王芳便跟着老板娘出差,杳无音讯。而梅炳浩像人间蒸发,王芳坐在火车上频繁翻开手机短信和留言板,她内心颇感失望,老板娘见她心不在焉坐在她对面洞破她心思笑道:“你有心上人了。”

王芳圆瞪诧异道:“您怎么知道?”

狭小的甬道上挤着左右摇晃的人群,似乎都侧耳听着两人对话。

“你半分钟打开手机看一次,不是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么?”

王芳讪讪,含糊过去。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咯,迟早是要结婚当一回新娘当一回母亲的,不过女人顶好是靠自己,谁都依靠不住。”

王芳心里嘲笑起她,自己就是当了情人起家的还说教别人。

“不过你可以利用一切资源,包括男人的。”

“芳,你如果老想着靠嫁一个男人保住后半辈子的幸福的话,我告诉你按错特粗,因为天底下有钱男人都一样,都会出轨,所以你需要有自己的事业和孩子。”

王芳点了点头,偷偷打开收件箱瞥了眼长叹一口气整理了座椅收起手机,在老板娘的追问下她聊起了自己的家世,一旁嗑瓜子的大叔大姐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梅炳浩为了躲避风头不得不停下来蜗居在自己那间黑暗窄小的出租房里不分昼夜的研究手机芯片,他知道地头蛇的利害,他势必做点事情出来,在这片区彻底混起来才能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半年后他终于成功组装一部新的手机,手机的品牌命名为芳水,接下来他开始各种打听跻身上流社会寻找老板投资他的智能手机项目,这件事情完成后他发了一条短信给王芳。

王芳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和老板娘从白马服装批发市场搬运一批货,四句话分了四条短信发来,两人望着来往的生意人纷纷驻足在廊檐下等雨停,雨里撑伞的红红绿绿的人群,躁动不安的小汽车像无数只往前的白色马匹,肆意的潮热湿漉的街道横行霸道,老板娘打趣道:“谁这么急着投胎,连环夺命似的发短信,你还不看看,哪个藏在屋里边儿的野情人发了疯。”

“丽姐,您可真是说话直来直去,向来不给人遮挡。”

“那玩意儿当饭吃吗?要脸面就挣不着钱我告诉你,芳,你迟早得学会。”

她推开最新款的滑盖诺基亚,亮屏上:“你好吗?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有时间?梅炳浩。”

王芳内心激动的朝老板娘举了举手机,语无伦次道:“是那个,那个人。”

“哪个人?”

“让你魂不守舍的心上人?要我说啊,你就该再晾晾他,谁让他这么久不联系,我们回去了晚点回,最好急得他给你打电话来。”

王芳讪讪收起手机,半信半疑道:“真的?”

“你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姐谈恋爱的时候你还在玩儿泥巴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跌。

老板娘朝她挑了眉笑道:“你看,我说什么,男人喜欢征服自己很难征服的女人和领域。愣着干啥,接啊。”

王芳试探的低声滑开手机放在耳边低沉道:“喂,您好!”

“喂,您好,我是梅炳浩,好久不见了,你忙吗?”

王芳的双眼皮朝丽姐使了使眼色道:“不忙,咋了?”

“我不是还欠你一次看电影吗?顺道给你讲讲我这小半年在干啥?”

沉默半晌,对方又问:“那晚上约在深圳湾?”

“明天吧,我明天休息。”

“成。”

王芳挂断电话仍旧找旁边时髦的老板娘取经。

“丽姐,明儿约在深圳湾,然后一起去看电影。”

“你去,店里我来看,你这恋爱慢点儿谈,别学现在的年轻人跟快餐式的迫不及待的就要把自己奉送出去。”

“那肯定。”

丽姐戴着一定粉红色渔夫帽,一身休闲装扮,夸张的耳饰,她招手拦了一辆的士,天空开始放晴,两人将塑料袋儿里的货抬进后备箱,一骑绝尘一溜烟走了。

“你去考个驾照吧,我出资,每回这么打货特不方便,伟哥说要给我买一部小汽车。”

“成,完全可以,您负担我的学费可别反悔。”

“那你放心肯定不会,马路上全是清一色爆粗口的男司机,我家里太忙了,要管孩子没时间学。”两人坐在后座,王芳听着丽姐喋喋不休的抱怨,她倒无言以对,呆呆的望着车窗外行色匆匆赶路的旅人,颇有点感伤,一想到要去约会她心情瞬间又开朗起来。

深圳湾是一条沿海栈道,不远处修建着低矮不一的别墅区,这是让许多外地人望尘莫及的富人区,青砖红瓦上方被一块无边界的熨烫得齐整干净的透明蓝帘无声息的笼罩着,深远又安静,稀薄的柔软白云恣意的在硕大的蓝色上自成一派,深圳的白云是朵朵棉花嵌在平整的蓝色里让你唾手可得的城市,明晃晃的白炽阳光穿过茂密枝叶喷洒下来的点滴光影有种白驹过隙,窗明几净的恍若隔世感,椰树盛放着硕大的枝叶在温热腥湿的风里摇曳,疏离的光圈跟着不停的颤抖,发出阵阵婆娑呓语,轰隆隆的车辆引擎在沉默寡言的马路上放肆发狂,嗖的过去一辆、两辆、三辆.……绝尘而起的空气搅拌着烈日暴晒的尾气呼进肺里,鼻翼里装满了不愿意咽下去扬起的灰尘,还是毫无办法,王芳使劲屏住长长的呼吸,三步并做两步走向马路一旁,灼日铺天盖地,凭空的生出许多倦怠和不耐烦,裤管里面的腿不由自主的加快奔走的节奏,她用手遮住前额不耐烦的站在公交车站翘首盼望,晌午的太阳直直的把高楼浓缩成一团极小的阴影,王芳趁着等车的空隙好一番收拾脸上的精致妆容,额头上噙满了细汗,口红均匀的涂抹在殷桃嘴上,隔了一整个冬天她圆滚滚的白玉胳膊漏在外面,她喘着粗气好容易等来了12路公车,刚上车她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阳光包围,彩色眼影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单肩的小包垂在腰间,抹茶绿吊带配白色直筒牛仔裤,黑色齐肩发静静的披在后背上,她果断认为这是现在最时新的模样,她喜欢自己成为不多不少的焦点,她站在公车的尾部,默然的望着外面刀光剑影的大地,想象和梅炳浩见面的尴尬和紧张,不时拿起手机照照前额的碎发,公车的门像一张血门大口,滋溜吐出去一个,滋溜吸进来一个,刹车在站点的时候故意拖得老长,司机踩刹车总是不情愿照顾乘客的,里面的人踉跄着推推搡搡才站稳,她被贴在陌生男人的左半边,忙道歉,收起手机火速下了车,胸前还是被晒得有点灼热的疼痛感,贴身吊带让她的前胸鼓鼓囊囊,她自信的走在斑马线上坦然的接收来自街上的眼光,被摁着长音喇叭的小轿车滴了两声,她对着阳光皱起眉眯眼恶狠狠的朝车里开车的驾驶员瞪了一眼,随即脸调转过来故意放慢脚步,径直从轿车前走过,也不管什么晒黑什么灰尘了。

王芳找了一个凉亭,后面净是树荫的条椅上坐下,望着来来往往的背包旅人,眯了眯眼极目远眺海平面,尽头是一望无际的蓝白海糅合在一起,把她心里的那点忧郁黯然扫荡一空。那似乎是她不为人知的初恋的颜色,那也是半年前在暑夏和梅炳浩撞个满怀的时刻,紧张兴奋。

诺基亚在包里震动打乱了她的思绪,拿起手机接听梅炳浩的电话。

“喂,你在哪儿呢!我到了。”

“我也到了,有一个大广场,银色圆形的球焊在广场中央,前边儿是海。我就在圆球左边的凉椅上,太热了。”

“你站在那儿别动,我就来。”

梅炳浩一席白T恤,齐膝卡其短裤三两步走近正在低头看手机扇风的王芳。梅炳浩站在凉椅旁,用手拍了拍她的肩,王芳这才站起身,顺势接过梅炳浩手里的矿泉水,脸色绯红,来往的旅人倒是一脸艳羡的望着这一对。

“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梅炳浩率先开口道。

两人相伴走在林荫道下,他捏着一把小芭蕉扇不停地替她扇。

“还好,上班下班出差。”

“前边有一家很好吃的饭店,广东这边的特色小吃你都吃了没?不过这家店倒是很隐秘,游客们找不到。”

王芳跟着他走进一间装修奢华的饭店,整个是三层楼,外面统一用深色系,全是落地窗镶嵌在墙内,巨大的广告牌横卧在建筑上,悬挂在第三层楼的外边,深圳湾大饭店,门口有一条深色隐秘小径,路两旁是茂密的植被,一进门门边是两尊狮子张着嘴,一个小槽不停吐水,两人被服务员邀请进内室,里边净别有洞天,一楼是宽绰的大厅,摆满了圆桌和沙发凳,楼梯扶手是金色的大理石,豪华阔气,盯上是悬空的大水晶玻璃灯,临近中午,旁边的大排档人满为患,而这里都是外国人休闲的坐在床边边吃边欣赏海景,沿着旋转楼梯上去,两人一同落在在靠窗的位置,深圳湾的海景尽收眼底,一股沁凉瞬间传遍身心,王芳脸上恢复她本身的冷色调,仿若处子般安静。

“小姐,这是我们的菜单,我们这边的招牌菜是脆皮鸭和吉祥三宝,都是传统的广东菜。”

王芳瞅了眼价格,傻了眼,一个菜平均是300,一脸求助似的朝梅炳浩望着,忙把菜单推给他。

“还是你来点吧。”

等服务员走后,王芳趴在桌边小声嘀咕道:“没必要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啦,我都不敢吃不会点。”

“没事,有我呢!”

王芳在洗手间一时间竟然不会按厕所的冲洗按钮,弯腰找半天找不着,泛着熏香的厕所设计也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高档设计,等她站起身马桶的水自动的循环冲刷了,她心里直感叹,站在洗手台的大镜子前理了理前额的碎发,她揉着两团卫生纸出来的功夫白瓷餐盘里冒着袅袅热气,服务员们小心翼翼的端上桌了,诧异道:“这么快吗?”

梅炳浩会心一笑。

“广东菜大多是蒸煮,没有什么爆炒,所以蒸笼里提前就弄好了的。”

“难怪。”

“来,尝尝这个。”梅炳浩夹了鲜虾蒸包放在她碗里。

“要喝酒吗?”

王芳慌忙摆手推辞道:“我一口醉,我还想看电影呢!”

她轻轻咬了一口水晶包,汤汁从嘴角处流了出来,她放下筷子用毛巾擦了擦。

梅炳浩双手交叠拖着下巴一脸享受的看着她的吃相。

“自从康复了之后,我自己把自己闷在屋里做了一款手机,名字命名为芳浩,现在正在找投资方,大概投个50万我的这个公司就能运作,包括后期销售。”

“所以现在就差投资了是吗?你需要帮助吗?”

“能一次性拿50万出来投资的老板少,所以必须得去找追杀我的那个帮派老大,或许能救我。”

梅炳浩从小罐里舀了一勺汤咂了一口。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一直没联系你的原因,一直到昨天我才做完,迫不及待就给你发了短信。”

“你不用跟我解释,你又不欠我什么。”

梅炳浩得知自己冒失了,忙挠头。

“你用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合适?”

梅炳浩直直的望向王芳,两人彼此对望,斩钉截铁道:“合适。”

王芳感觉自己整个面部缺陷被他坚定的眼神一览无余,竟自低下头错开他的眼神了。

“这菜的确与我平日吃的不同,果然当地特色还是得要本地人带着吃。”

“那我以后可以当你的向导了,我带你去吃各种各样隐没在小街巷里的小吃,外地人没待个十年八年根本吃不到正宗广东小吃。”

“那好,你别又一声不吭的消失半年。人都要等老了。”

梅炳浩展颜笑着不语。

“那你现在的投资去找他们那群人,你不会有危险吗?”

“没办法啊,只能找他们。”

“我跟我老板娘谈谈,或许她老公能帮上忙,看能投资多少。”

“我今天主要是跟你解释我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王芳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两人从清凉的饭店里出来,便去了临近的商场,总之还在深圳湾那一带溜达,王芳的抹胸小吊带上蹭了油渍,低头用卫生纸怎么也擦不掉。外面的太阳光让她忘记了炙热正在灼伤自己裸露的皮肤。

她走在他身旁尽量的扬起脸,这样显得身高和他匹配一些,黑洞洞的电影院全是清一色的情侣,这是新上映的港片,喜剧周星驰的新片,王芳倒是笑得前俯后仰,梅炳浩出来进去接了好几次电话,巨大的屏幕光照在他那张硬朗流畅的脸上,她瞥见他眉头紧锁的低头回复短信。

“不好意思,我爸妈打电话给我,小半年没消息了。”他小声解释道。

她右手边胖阿叔时不时的用手肘触到她胸部,她把身子尽量往左边靠,梅炳浩往左瞥了眼,示意换个位置,于是两人便起身弯着腰换了个位置。

两人从电影院出来时华灯初上,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王芳不禁感叹道:“深圳发展真的太快了,我的家乡你知道吗?还是一片泥泞。”

“改革开放嘛,这个小渔村地理位置优越,它还会成为一骑绝尘遥遥领先成为中国最发达的城市的。”

王芳掉转头倒退着走,面朝他询问道:“你咋知道?”

“你去看新闻,每天7点的新闻联播就知道了,释放了很多讯息。”

“看不出来,这么年纪轻轻你居然还看新闻联播。”

“现在做手机行业肯定得知道政策。”

“阿芳,最近我可能要忙着去找投资了。”

“那你先把我的老板见了,看能不能搞定你这一块,那你就不用去找那帮人了,太危险了。”

“那成,我等你消息。”

回来的时候已经夜幕,海边卷起的残风带着点戏谑和调情,王芳带了一整天的妆早被吸收得七零八落,临近黄昏人们纷纷驻足欣赏着天边的灿若星河的彩霞,浩浩荡荡的橙色染透了整座城市,整片天空,海里嶙峋的海水也充斥在一片星光熠熠的金色里,王芬兴奋的拿起诺基亚打开拍照模式,偷拍了梅炳浩的一张站在栈道眺望海平面的黄昏背影图,渐渐的霓虹灯燃起,点亮着黑暗的街巷,两人漫步在燥热的傍晚笑靥生花,王芳爽朗的咯咯咯大笑让梅炳浩内心充满幸福,拐过密集的树林沿着栈道一路往另外一个街区踱步走去,昏黄的路灯把两个人身影拉得修长,朦胧阑珊里的彼此拥着似有非有的那点成年男女的情欲,气氛暧昧,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王芳头发上的清香味被海风吹到梅炳浩的鼻腔里,路灯下的两尊阴影逐渐融合成一体,王芳掉转头来怔怔的望着梅炳浩,他缓缓的往下低,而她却没有丝毫想躲避的意思,突然王芳捂着嘴拼命跑向一旁的花坛,弯着身子呕吐起来,胃里反弹出来的污秽物从嘴里吐出来就慢慢的把混沌和糊涂也一齐吐了出来,自己拦了一辆的士丢下梅炳浩落荒而逃。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搓了搓,自己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要和他亲吻,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从出租车里出来,道了声谢谢师傅便径直往出租屋走,楼下灯火通明的商贩还在深夜里活色生香,不过这是用健康来作为代价的,跌跌撞撞的走完楼梯,一头扎进门板上,胡乱在包里摸了钥匙,只听见钥匙插孔探索的声音如同老鼠在天花板啃咬,终于打开,王芳摸黑走进自己熟悉的出租房,一头扎进黑暗大字般的倒在扑在充满香味的米色被单里,头脑忽然变得异常清醒,她在帆布背包里掏摸一阵,趴着打开手机,手机上竟赫然几个大字:“阿芳,对不起,我不该不经过你的同意就去擅自亲你,但我真的是情不自禁,我喜欢你,我从今天开始要正式追求你。”

她俏皮回道:“好哇,看你追不追得到了。”

她翻身平躺在床上,双腿不停的在空中踢蹬,兴奋的拿出啤酒猛灌起来。

窗帘外射进来的旅馆广告牌红紫霓虹不停闪烁,她起身把遮光窗帘拉合上,已经完全是黑暗包裹,瓶瓶罐罐散落一地,头晕晕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思绪完全失去意识,她和衣而眠在瓷砖下躺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头疼欲裂,她抬手砸了砸脑袋喝了一杯水, 一场梦让她筋疲力尽,楼下的喧哗突然就像一股浪潮涌进自己的听觉里,慢慢渗漫进去,这才撞进现实世界,拉开窗帘,晨曦就着三餐和楼下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给王芳增添了新的往前走的笃定感,她窃喜昨晚和梅炳浩的亲吻,脱掉昨天的衣物赤身裸体的对着镜子扭了扭自己纤细的腰肢就去浴室冲刷疲态,迎接黑色周一的工作日。

自这天起王芳下班,马路对面总有一个隽秀少年气的男子穿着白汗衫,一条黑色运动裤,一双帆布鞋呆呆的等在店门口,拉下卷闸门的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他们忘了满街的混混和偷盗抢劫,他们漫步在这条不长不短的回家之路。

小半月过去一天傍晚王芳驻足,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身面对对方,王芳低着头喃喃。

“对不起,老板娘说这个项目投的钱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刚好老板欠了巨额赌债。”

他低头攫取住她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吟吟笑道:“没事的,我已经在找投资了,我养父母给了我一笔钱,我现在成了整个福田区炙手可热的新人,会有伯乐的。”

“你,你”

王芳顿了顿,头低得更下了。

“什么?”

“我到了。”她不好意思的抬头看见他明媚的笑,似乎完全没有为这件事情忧心忡忡。

她右手一个劲儿的捏帆布单肩包一角迟疑半刻,终于鼓足勇气道:“你要不要上去坐坐,喝个茶?”

梅炳浩瞪大了眼沉默半晌。

王芳一转身跑向巷子里冲他做了个鬼脸。

俏皮道:“不去算了,机会只有一次。”

梅炳浩这才回过神追着她回道:“去,当然去。”

她站在洗漱台前卸妆,夜晚的青色爬上这间干净整洁的房间,她刚转过身梅炳浩直直的抱起她低头探着她的嘴吻去,她躲他逐,他抱起她的双腿往床上走,胡乱的衣衫散落一地,两人喘着粗气,那是忍耐良久的爱在这一刻奔涌而发,她害怕又紧张的呻吟,窝在他的脖颈处呢喃道:“第一次,我怕。”

她双手死死的抱着他的身体,他动作开始轻揉缓慢,他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用手挡住床板,温柔的一点点进攻,白色的吊带一点点从她身上褪去,梅炳浩一手掀起青绿色的薄被滚成一团。

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王芳早上醒来,一脸羞涩的盖住被罩,回望着昨晚上颠鸾倒凤的两人,梅炳浩一把搂过她纤细的腰肢在她额头上深情一吻,腥湿甜腻。

“你要搬去我那儿不?”

“为什么?”王芳一脸疑惑。

“更方便我照顾你啊。”梅炳浩狡黠笑道。

“你无赖。”

“我肯定不是你的第一个。”

“嗯。”

“可是,你是我的第一个。”

梅炳浩把王芳拥得更紧了,被单里两具赤裸的身体相互紧挨着。

“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第一眼看见我就觉得你会成为我的女朋友。”

“那我们会结婚吗?”

“会,等我把这个事业创起来,我们生孩子。”

梅炳浩俯身把她压在底下,早上是上班族们跨越时间和距离辛苦挣钱的黄金时间,他们却在这紧俏的世界里享受泼天的快乐。

两人同居2年后梅炳浩的公司出现资金短缺濒临破产危机,梅炳浩拉投资四处奔波,这段时间精疲力竭,心力交瘁,回来常常是酩酊大醉,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少,当初她不顾丽姐的劝阻当起了梅炳浩背后的女人,每天在小小出租屋等他归来,研究食谱为他下厨,替他熨烫好每个重要场合出席的衬衣西裤,平常没事便栽种点花花草草,倒也过了两年畅快舒坦日子,可从来没有一次梅炳浩像全世界炫耀过她,这是她长久以来耿耿于怀的事,拌两句嘴后便不了了之。

王芳坐在床上呆呆的望向身旁烂醉如泥的男人,把自己多年来的积蓄放在床头柜边,用手机编辑好短信发送给了梅炳浩便捻灭了电灯,在久长的黑夜里辗转反侧,这桩让她期盼已久的婚姻终究等不来。

一天王芳替他收拾操作间的卫生,她把横七竖八的书一本本清理整齐,一张粉色明星片从书内页掉落出来,王芳皱起眉好奇的展开,读完那封信她才发觉自己是一个如此愚笨的人。信中的内容是一封情诗,附着一个请柬:

在人潮涣散当中撞见你,只一下就落在最深沉缥缈的梦梢。

孤胆的迎向三万个残存将夜,是与你枕在汹涌寂寞上的那点雀跃。

绵延而出的滴滴情爱,趴在时钟上气若游丝的走迈,是与你誓约红尘、两袖清风的拱手相拜

把你的阴影嵌进天高云淡的辽阔里 白纱涌动的密语里 流言波澜的细碎里 那是与你行在迢迢婚恋路上最绝美的晕色。

愿世上的一切纯恋不被背叛,愿你春风得意白发苍苍,愿你冬日有暖阳夏日有凉风,此生有良人,伴你在这大漠人潮缀上一些温存。

请柬:

感谢诸位亲人朋友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鄙人的婚宴,

诸位都在我辽阔人生里浓墨重彩的出现过且还未走丢的人

新娘:伍嘉欣 新郎:梅炳浩

地点:南山区瑞高大酒店宴会厅

略备薄酒,恭迎诸位

王芳读罢如同晴天霹雳,她赶忙打开手机从qq空间里找蛛丝马迹,希望这是一个玩笑,从梅炳浩的空间里果然找到了女生的照片,是一个高挑气质极佳的女生,说说的首页是一片千字短文,下边儿的评论是清一色的恭喜恭喜,喜结良缘

人间五月是可以把青春和余生交付的年月

与他在清平世界撞个满怀,无论多早晚都会是一种厚重的惊喜

我们自此便在寂寥而悠远的人生路上有了牵绊半生的人

每一帧都是白头的时光标本

在讳莫如深的婚姻围城里,他会成为我一切忧愁的起端;也会成为我一切幸运的终端,因为大抵婚姻多半如此。

他让我窥见了未来的三餐四季和风霜雨雪,但我仍要与他共担这半生浮华。

因为他也为我筑起了一张巨大的情绪爱巢,无声响的包容我的一切偏执和恶语,我想所谓平淡日常莫过于此

他用最深沉的爱包围着我,我才能在这样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恣意盎然

我的文字有一些关于悲伤的故事,但我想他必定会是我婚姻故事里永远的主角

不求十里红妆

但求日久情长

是他在不眠不休的凄冷夜晚承托起我的花前月下

也是她与我看遍这世间冷漠繁华

仍旧惺惺相惜

如此样的慈悲

会在往后一点一点变衰老的路上急促彼此守望

人间一趟,唯有星辰和爱情不能辜负

他说他愿与我清茶淡酒、素衣白话、畅意人生

故此请你权当来做一个吃酒人

备此薄言,来证见我与他的蜜意时刻

王芳的眼眶一点点变模糊,她猛然蹲在地下双手掩面,泣不成声,想起他每天像正常人一样与自己同床共枕,她恨恨的用拳头砸在地板上,陡然听见客厅外摔钥匙串的声音,她拂袖揩了眼泪,把证据紧紧攥在手里,站起身用力打开操作间的门,朝正在牛饮的梅炳浩砸过去,信封七零八落,梅炳浩一脸疑惑,脸色骤变,不免严肃道:“你发什么神经病?”王芳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朝梅炳浩砸去。

“分手。”王芳声泪俱下。

“快三年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脚踩两只船还不被发现的?”

“我平生最讨厌欺骗。”

梅炳浩心虚走上前道:“我正准备跟你解释的。”

“我说这是我和她的一桩交易你信吗?”

王芳红肿着眼,抄起面前的镜子朝他身上使劲扔,一声苦笑。

“迄今为止,你还在欺骗,巴不得和我分手吧,成,分手还是趁早的好,你早跟我说我不是那豪门千金,没办法在你的事业上帮助你,何必这样天天偷情似的,难怪你从来不敢带我出去,有了一个在外面给你跑的,屋里还有一个免费保姆,好算计。”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已经给你了,说到底是你欠我的,但我不要了,分手吧!”

梅炳浩抬手护住自己头部,扒开了砸过来的镜子。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既然这样那就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王芳疯了似得朝他猛砸拳头。

“真他妈不甘心,就这么便宜你了。”

说着她对着自己狠狠扇了几耳光,暴跳着摔门而去。

梅炳浩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跌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

王芳失魂落魄的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恨不得自己就这么了结自己,她心如刀绞,心如死灰般漫无目的的暴走好几个街区,身后却早跟着几个混混,垂涎她的美色,等她意识到危险降临的时候已经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尚未开发的公园,她朝地下的黄泥土倒去往身上脸上胡乱涂抹,乱发鸡窝般的顶在头上,失心疯般的狂叫,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偶尔行路的人诧异的朝她这边望过来,也总只是以为某个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身后跟着的流浪汉倒也惊了一跳,她径直走向悬崖,流浪汉倒先慌了,一看得知一心寻死,王芳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故意失足掉下悬崖是她的权宜之计,果然一个打渔的渔翁将她送进了医院,她梦见梅炳浩的婚礼现场,而自己却是那个穿红裙的新娘,使劲推搡站在自己病床前的梅炳浩,她看见母亲朝她遥遥招手,望见父亲一瘸一拐的朝自己走来,一家三口相伴着离开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体,听见梅炳浩隔着厚玻璃传来呼喊的声音。

“爸妈,我还有一点私事放不下,我必须处理完了再跟你们团聚。”

母亲只频频朝她点头并未回应她。

她缓缓睁开眼,心口距离按压的疼痛传来,只听见医生用广东话欣喜若狂的喊:“她回来了,回来了,心率往上在回升。”

她没有看见梅炳浩的身影,她失魂落魄的每天沉迷于酒吧。

她梳着俏皮的双马尾,吵闹的酒吧里放着劲爆的舞曲,红绿闪烁的镁光灯跟着音乐的节奏变幻无穷,鱼龙混珠的酒吧里全是清一色靓丽青春的少女,一身护士服端着托盘给包厢和卡座的客人端酒,一个粗鲁的客人朝她的腰掐了一把,她把高脚杯里的蓝色液体使劲往彪形大汉的脸上泼去,那男人愠怒,一把掐着她的脖子。

“装什么清高,你他妈都是不要脸的婊子,有本事不来这。”

眼见王芳要晕死过去,太阳穴青筋暴起,黑长的睫毛下一双充血的眼,她一点一点的合上眼睛,感叹这滚滚红尘,自己居然要这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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