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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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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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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春风温暖你我》连载

第二章

光阴荏苒,一转眼张巧珍过门了五年,这五年里,屋后修竹再源修竹,土地再增土地,枯木逢了五次春,庄稼收了五季粮,巧珍多见识了几个铜板和银元,习惯了南山村的秋来春回,习惯了到集镇的长路迢迢,也见证了大姑出嫁,二姑出嫁,小姑长大,二姑嫁得比大姑远一些,一年不见回娘家一次。五年里张巧珍怀了三次孕,前两个都流产了,后来一个生下来了,却在两个月左右时夭折了,先是感冒了,几天之后,说是“扯风”而死,婆婆心惊肉跳,敢情是自己没有抱孙子的福,一个流产,两个流产,第三个夭亡,又或是自己哪儿的祖坟没埋好,还是自己做啥得罪了“送子观音”…..虽然那时在农村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但谁愿意承受生离死别,即使只是一个婴儿?婆婆托人找来了先生给巧珍算命,先生问了张巧珍的出生日期,又问了陆家兴的生辰,掐指一算说张八字比较大,克夫克子,最好能够将姻缘及时止住,巧珍气得当时破口大骂,婆婆也表示不相信,即使真是这么回事,她陆家也不会做这种没道理的事,男方不要女方,这是在“拿人家茅草屋试火”呢!不道德、不道德。

婆婆徐氏请先生在家里贡了神龛,挂上两张观音画,像点上香、蜡,种地归家,日日叩首吟拜,不仅自己拜,也要求巧珍、家兴一起拜,他们坚信“送子观音”一定会给他们送来白白胖胖的可人儿。

两个小姑偶尔在街上赶集买盐时遇到一起,也会讲一些关于嫂嫂的话,大概都说嫂嫂肚子的不争气,但是巧珍听说了也不跟她们计较,反正她们是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又不是长期跟自己在一起,没什么好闹心的。但是自从听了两个小姑说自己的坏话后,她情绪多少受了影响,对小姑就没那么巴心巴肝了,捂不热的心喂不乖的狗,巴不住的婆家回不去的娘家,这似乎是每一个女人的宿命。不过此时的巧珍,因为孩子的流产、夭折,她没有兴致再戴她长长的银耳坠,而是关注自己怀孕、保胎,假如再怀孕、假如这一次生了个男孩,她决定即使不干活,也要天天守住这个天赐之主。

南山村生长的这个山,名叫观音山,山口矗立着眉眼慈祥的观音石像,村人有讲究,但凡是陡峭的山路旁,都会树一尊观音像,目的是保佑行人一路平安、一家平安、一生平安。能树观音像的人,都是几十年的石匠,天赐慧眼于人世,世事磨炼一巧手,他们眼观图,手自到,细细观察图片上的观音,将观音的神态、服饰烂熟于心,然后埋头苦琢,几天之后,一尊精巧细致、惟妙惟肖的观音石像横空出世!几村人自愿集资请来先生,开了法会,把观音“请”上了山崖当保护神!过往的行客即使不给观音参拜、磕头,也不能口吐诳语、触摸辱之,据说某村的某某青少年,因为不懂事,朝观音菩萨踢了一脚,后来他就疯了,无人能治,家人知道原委,逐请一先生做了法事,令其下跪,给菩萨磕了一千个响头,算作道歉,后来人才慢慢清醒,恢复正常,娶妻生子。观音的脚下就是一条很陡峭的路,沿着山崖的路往下走,览万壑千岩,途径树林、茅坡、村庄,七八公里后才可以下到街道,下坡不易爬坡更难,尤其还要背着东西爬山。快到观音菩萨脚下那段路,几乎是所有人都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遇上雨天路滑,更为惊险。假如从街上动身的时候晚了,还没到家天就已经黑了,会很麻烦。村人下山去赶集买盐,须天蒙蒙亮就出发,然后下午得赶在2:00前往回走,遇到没太阳的天气,估摸时间全靠经验,有玩兴大的汉子去赶集,见了熟人多吹一会牛,或者贪杯多喝了几口酒,几乎走到半路天就黑了,也有汉子在路上呼呼大睡的,待到半夜被冷风吹醒,知是观音菩萨在暗中保佑自己,便摸黑走夜路回家。张巧珍为人妇后,胆子也大了,像个男人,她不抽烟,但会喝酒,她几次去赶集回来晚了的时候,到山口后就不再赶路,把背篼里的酒壶拿出来,呼呼喝上两口,就在观音菩萨的脚下,用背篓当枕头,用衣服把脚盖了,在观音菩萨脚下睡一觉,第二天清早再回去,巧珍说,观音菩萨是最厉害的,有她老人家罩着,我不会有啥危险,至于哪个龟儿敢近我身,观音菩萨会施法收拾他的,观音菩萨会施好多种法:“定根法”、“千斤轧儿法”、“追风杀猴法”、“钻地成虫法”……巧珍的伶牙俐齿引得婆婆哈哈大笑,婆婆倒不责怪她,只是心疼地说,让她以后去赶集,不管要办些什么事,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早一点动身,张巧珍每次到镇上卖了山货:核桃、板栗、土豆、四季豆等,应季而卖,有啥卖啥,换得钱来,买完家庭所需的盐巴,洋火、洋碱之类,总要给婆婆买上几个馒头或者是包子,人们开玩笑都说你们家巧珍呀,真是怪得很,别人都是给孩子买吃的,她是给婆婆买吃的。盐巴在那时候是紧缺也是必须的东西,价格会有波动,紧俏时,一个铜板只能换一把盐,能不断盐的人家,就算是大户了,人们遇到了聊天,说得最多的也是盐价,相互打探盐价又涨了没有,最让村民头疼的,是杀过年猪的时候,做腊肉需要很多盐,盐少了肉容易坏,而盐,又那么贵!有的人家因为买不起做腊肉的盐,就少养猪,遇上村里的红白喜事,逮住机会多吃几口肉就行了。那时候,描述一个人家穷,用的话语是“盐都吃不上”,而不说缺衣穿饭吃之类。

就如有阳光也会有黑暗,有芬芳也会有腐朽,有温暖也会有寒冬,在这个看似祥和的小山村里,也会有偷盗行为的发生,有顺手牵羊,也有惯偷,顺手牵羊倒能藏着掖着,惯偷的人终究是藏不住的,一旦被抓住,就会被报告村长,然后被送到乡公所“办学习班”。一次,婆婆徐氏半夜小解,出得门去,月光底下,只见一个人影使劲拉扯她捆好晾在院子的黄豆扎子,因为太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背后的徐氏。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徐氏一棍子使劲地击在他腿上,对方倒地嗷嗷直叫,徐氏大叫景山巧珍的名字,他们光脚快速奔来,一家人细细查看,原来是同村的吴礼路,景山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大喝:“你为啥偷我家的东西?老子打死你!”对方吓得赶紧跪地,说:“你饶了我,放了我,我家有七十岁的老娘,我们的粮食不够吃啊……”,徐氏心里一紧,想说的话竟然都说不出口,吴礼路家的穷,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娘俩的房子由玉米杆围成,没柴了,把用作墙壁的玉米杆一抽,就是柴了,秋收后,他们又用玉米杆把原来的窟窿堵上,继续居住,就这样,他们的房子还是冬不御寒、夏不防火,而且还是活动的!他老娘因为摔了一跤,瘫倒在床上一年多,都是吴礼路一人照顾…..景山说要把吴送到乡公所,徐氏阻止了他,并给了吴一捆黄豆,让他回家,以后勤劳一点,不要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有需要帮助的地方,直说就可以。

陆家兴有个发小叫金三万,陆家和金家祖辈都有交往,他们也很小就相识了,从此二人相互吸引、如藤缠树、如鱼遇水,不见则罢,见了则满屋子都不会安宁,从小打到大,从未婚打到已婚,依然是痴性难改!金三万尚未成婚,有两个哥哥都结了婚分出去了,他是最小的儿子,跟父母住在一块,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乡土人家一般都由老幺儿子养老。陆家住在高寒地带,土豆产量高,但没水田,不产稻谷,当地俗称“高山”;金家离街比较近一点,气候也温暖很多,俗称“矮山”,所以每次陆家兴到集镇上赶集都要顺道给金家背上一背篼土豆,有时赶集回来,天黑了,索性就到金家住上一宿或者玩上几天再回去,金家老人比较和善、大方,每一次都不会让陆家兴空手而归,总会给他背篓放一升(四斤)白花花的大米或者是几斤花生,在那个年代,山村人家能吃上大米白饭,犹如今天的出国旅游——也不是没有,但就是昂贵;虽然有,但不是经常有。

陆家背后有山路,路有分叉,一段通往山林,这山林是原始森林,时有野物出现,一段通往熟地,就是人们劳作的地,陆家兴手巧,早上下地时,一边走一边用竹条编成套子,制成一个机关,安在路上,几个小时后回来,一头笨拙的野猪就已经中了圈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陆家兴站在坡上,大声召唤,叫来同村人将野猪抬回自家屋里,放血,脱毛,分割,腌制成了腊肉,引得乡邻羡慕不已,他们也渴望能套到野猪,这样能省掉粮食喂养的家畜,他们的渴望很快变成了噩梦---有黑熊到玉米地里拱食,众人去追赶,黑熊发疯地冲出包围,将一个村民的胸口抓伤、踩伤,村民们请教陆家兴,让其赶紧编了套子套黑熊,陆家兴有些胆怯,上次编套子完全就是无意所为,野猪中招也是巧合,但他又不好说破,不说破就只能答应,于是,他让巧珍和母亲连天搓麻绳,把根根麻绳结起来,编成一张网,支在地里,黑熊一来,触动了机关,网掉下,将黑熊网于其间,被网住的黑熊必然挣扎,网上扎了尖利的竹签,黑熊越挣扎,情况越不利,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管用,十日后网得一黑熊,村民齐动手,将其制服。为保证自家安全,很多村民养了狗,南山村,正是后人所总结的“交通靠走,通讯靠吼,安全靠狗”的典型。农村人的快乐来得简单:春种秋收、熟人相见、划拳喝酒、比武掰腕皆是乐趣。寒冬腊月,大雪封山,飞鸟无影,走兽无食,正是狩猎的好季节,有人带上狗和弓箭,去“撵山”,话说有人撵山,雾霭沉沉,能见度极低,猎人见狗不停朝前面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直吼叫,以为是野物,拉上弓箭一射,不料对方大叫“啊……”,原来是一个披着蓑衣挖药材的人,再细看又是熟人,由于伤害不大,于是双方言和,不追究对方责任。

南山村所属的地区此时已经和平解放,但是因为地处偏远,地主依然掌握着部分土地,不过这种地主也是要干活的,充其量算作富农,他们也不虐待村民,农民以前租种的土地,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年按土地面积、贫瘠程度向地主交租,陆家的地主姓王,住在两公里开外的村庄,每次张巧珍和丈夫背着租粮到地主家里去交租,总会受到地主家热情款待,他们磨了豆花,煮了腊肉招呼巧珍及其他租户,一起美美地吃上一顿,也还关心地询问种地累不累,那当然是累的,不过在这礼遇之下,张巧珍感觉不那么累了,其实地主也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么坏,至少陆家遇到的这个地主不是那么坏。地主家房高院大,喂了两条凶狠的狗,养狗是为防土匪吧!巧珍一方面对狗感到害怕,一方面暗暗羡慕地主的家产,心想自己哪一天也能像这样,住上宽敞的瓦房就好了。她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这已是地主阶级的最后好日子了,很快到来的土地改革,会将地主阶级逐出历史舞台,村民“耕者有其田”,贫下中农才是土地真正的主人!

两个妹妹出嫁后,家里的劳动力减少了,张巧珍感觉更劳累了,小姑当然也能干一些活了,但大人们心疼她,也不指望她成为主要劳动力,她和哥哥姐姐嫂嫂一样,不用上学的,因为附近根本没有学校,要上学只有到集镇的小学,可是,七八公里的路,当天来回,现实么?村里只有一个人识字,会写毛笔字,会认“老章书”,现在已四五十岁了,据说人家祖上做过官,他上过私塾,后来家道中落,流落至此。再说,村里的娃娃们都不用上学的,娃一生下来几乎就是大的带小的,灰里爬泥里滚,花眉花脸,鼻涕连口,光脚露臀都再正常不过。没有文明的启蒙,男孩子自小就脏话连天,女娃倒不允许说脏话,但是结婚生孩子之后的女娃,就活成了男人模样——抽烟、喝酒、说脏话、开过分的玩笑,把男女之事脱口而出,无所顾及,所以农村长大的孩子,没有书本阅读,却很小就懂得了男女有别,男女结婚。

小姑平常就做做轻巧的活儿,比如割猪草或者煮饭,劳动力主要还是张巧珍和陆家兴,这时候张巧珍又怀孕了,这次听了算命先生的建议,婆婆和她一起,把床头掉了个方向,床头朝着东南方,东南方向在风水中代表“木”的元素,象征生长、繁荣和活力。且自古就有“孔雀东南飞”的说法,东南方在风水上是个祥瑞的风水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不负众望,张巧珍这次诞下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一家人高兴得如同贫时捡了宝、渴时喝到茶、冷时加了衣­——一切都是恩赐!他们感觉“送子观音”功不可没。农村处处是礼仪,礼数不到会视为不敬,新媳妇生了孩子,头胎,丈夫要怀抱一只大公鸡,去丈母娘家“报喜”,双方根据时间再商定“齐满月酒”的日子。陆家兴去巧珍的娘家报喜时,正值巧珍父亲躺在病床奄奄一息,肚子充了气般高高鼓起,水米不下,也不认识人了,村人都说没见过这是什么病,巧珍的哥哥和兄弟换着守夜,累得精疲力竭,他们也在为谁家安埋父亲而有分歧,家兴见此情形,也不好提满月酒的事,就说我们啥子都不兴了,你们先忙老人的事,巧珍现在也不能回来看老人,她满月后我就让她背到娃娃过来看看你们,家兴掏出身上卖天麻得的几个铜板,放在巧珍哥哥的手里,然后告辞。回来后巧珍问起娘家情况,家兴怕她伤心,就说老人感冒了,有点发烧,他就没多呆,巧珍又问现在伯伯(爸爸)挨到哪家的,家兴说在哥哥家,巧珍还是流了泪,说伯伯原来是挨到兄弟家的,怕是兄弟媳妇功夫凶了,把老人撵开了,家兴说,怕不是,可能是在两家换到住。两人正在房间内说着话,婆婆徐氏给巧珍端来一大斗碗糖水鸡蛋,让巧珍趁热吃,巧珍这才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费力地坐起来,将鸡蛋吃下,十个鸡蛋一餐饭,这是当时给产妇的最好营养。巧珍还没满月,噩耗传来,父亲过世,享年61岁,家兴替巧珍去奔了丧,回来后巧珍问起各方面的事,家兴有意遮掩,就说我跟哥哥嫂嫂说过了,他们的事情太多,人也累,我们就不“齐满月酒”了,巧珍默然。

全家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张巧珍更是舍不得把孩子交给别人带,每次干活她都自己把娃娃用“背带”绑了,背在背上,犹如当初背小姑一样,虽然偶尔她也让小姑搭把手,但是对小姑她还是有一点点的不放心,毕竟小姑也还是个孩子,而且小姑也快成亲了,对方来的聘礼给她穿得花花绿绿,带孩子这种事,没有当妈的人一般是不会有多少经验的。说起这“背带”,云南贵州的人很熟悉,宽40公分、长60公分的棉花胎子,套上刺绣的面子,蓝色阴丹布做里子,外加背带索,需要背娃时,把背带索摆好,把“背带”摊开、左右居中、上部留15公分左右,放于背带索之上,把娃往里一放,背带左右抄拢,拎住背带索一提,娃就和背带连在一起了被提起,小心地放在背上,系好背带索,就算成功把娃背上了,娃腹部有大人体温暖着,背有背带护着,暖和得很,即便数九寒天也不担心背上的孩子挨冻,这背带一般是由娘家妈妈给做下,在第一个孩子出生办满月酒时,由娘家人组成一支有姨有婆的中老年女性队伍,热热闹闹地送过来,巧珍的娘早已去世,现在正遇上父亲过世,不好麻烦娘家,就没举办满月酒这个仪式了,至于背带,婆婆徐氏悄悄给做了一个,让巧珍说是自己娘家嫂嫂做了请人代过来的。

满月之后该给婴儿起名了,家兴敬上,让母亲徐氏给起名,恰逢一先生路过,徐氏留他吃顿便饭,请他看看孙子的生辰八字。先生双手平举,十指微收,掐指一圈,道出:此男行四方寻财,受奔波为利,当属劳碌命,生活多起伏,命中有花开,若想得富贵,名字需带“山”,宜需行善积德,福禄有加。于是,带上字辈“景”,徐氏为孙子起名“景山”。

小姑后来也在唢呐声中成了亲,家里就冷清了下来了,只剩婆婆徐氏、张巧珍、陆家兴和一个年幼的孩子陆景山,日子依然是不富裕,但土地出货,种下去的土豆,倘若天不作难,都会丰收,靠着丰富的淀粉,全家人倒也不至于饿肚子。地不够种就偷偷垦荒,(因为地主离得远,对村民的控制比较松散)只要人勤劳,天神也要眷顾,只要不遇上风灾旱灾,土地总不会辜负人。婆婆催着巧珍生老二,巧珍也争气,在景山三岁的时候,又一男丁出生了,在男人就是劳动力的农村,男孩多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巧珍这一代人生孩子是不会去医院的,因为离集镇太远太远,而且他们也都认为,女人不就生个娃吗,就像母牛下崽、藤蔓结瓜一样自然,瓜熟蒂落,时间到了娃娃自然就掉下来了,不用大惊小怪,但生孩子生死人的消息他们偶尔也能听到,不过他们不紧张,因为婆婆徐氏就是个接生婆,从她手里接过的婴儿,还是有十个八个吧!家里再添男丁,婆婆徐氏高兴得眉毛弯弯、嘴角上扬、一把搂过大的,亲亲小的,仿佛两只手根本不够用,景山自弟弟出生后,就跟着奶奶睡了,婆孙二人每晚都有说不完的话:

景山:婆,我们为啥要住在山上?

徐氏: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山上,山上吃的东西多,我们去了别的地方,就没有吃的了

景山:那鸟儿为啥不住山上,它们到处飞,还可以飞到山下,不也有吃的?

徐氏:鸟有翅膀么,我们又没翅膀。。。。。。

景山:我们有脚可以跑呀,跑到山下跑到街上。。。。

徐氏:你跑了婆追不上你哒。。。。

对话通常以景山的入睡而告终,婆孙两人都不太明白对方,婆觉得祖祖辈辈住山上,自己也应该住山上,景山觉得疑惑:我们为什么要住在山上而不像鸟儿那样到处飞……婆搂着景山,像是搂着她的全世界,满足而甜蜜地入睡了。

南山村的夏天特别舒服,绿树绕村,红花竞艳,天气不炎热,晚上还要盖被子,但冬天就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景象,大雪一覆盖,上坡下坡就是连滚带爬,所以村民们到秋天就赶紧得把过冬的柴火、还有房屋漏风的地方,该堵的堵该塞的塞,准备过冬,稍有不慎牛羊就会被冻死,不过下雪也是小孩子们的天堂,一场大雪,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代替了啾啾鸟鸣,小山村反而热闹了!

时间来到了1953年,开始土改了,说到土改,大家最开始将信将疑,有所抵触,后来就兴奋不已,因为土改就是土地改革,不仅不准地主收租,而且还要把土地承包给个人,然后每年向政府交租,但数量不如向地主交租的多,婆婆徐氏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是满心狐疑,这听起来是很好,但会不会中间有什么猫腻?在几代人心中,向地主交租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据说地主是天神派来掌管他们的,地主给他们土地,如果不向地主交租,得罪了天神,是会遭到报应和惩罚的。村长拍着胸脯说这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是为老百姓做实事呢,我们现在是共产党领导了,当然得有自己的土地,地主——那是封建王朝的事儿喽,现在是新中国,时代不一样了,我们农民才是土地的主人!大家知道不用向地主交租了,也快有了自己的土地,也都高兴地拍起了手,之前,像陆家这种勤劳的人家每年除了给地主交租以外,还有一定的剩陆,但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像陆家这样,有的人家每年交完租粮后,一年的口粮根本不够,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找野果,挖野菜来充饥,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衣衫褴褛是描绘那个年代的常用词。

贫瘠的土地需深耕,平凡的日子需快乐,这一家人每天都平平静静地过着他们的日子,该下地干活的下地干活,该赶集买盐的赶集买盐,土匪抢粮的事依然时有发生,但他们有家兴,家兴个子高力气大,一个人对付两三个土匪应该没问题,所以他们的生活倒也没引来土匪的骚扰,自从三个女儿出嫁后,婆婆徐氏也逐渐将很多事情交给巧珍,一方面巧珍年轻有精力,需要更多的事去练手,另一方面谁当家,谁在这个家更有主动权和安全感,婆婆徐氏想着自己老了,也需要人操持这个家,最主要的是,陆家兴是个独苗苗,她得小心呵护着巧珍,她需要巧珍给陆家生孙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实在不行,有孙女也是好的…..他们最忙的季节是春天,草长莺飞,万树竞绿,邛竹根部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子孙,这些小东西可是人见人爱的美味呢,村民们掰下它,在小刀的辅助下剥去笋衣,一截白白绿绿的笋肉就露出来了,煮了晒干,拿到集镇上卖,这是绝对的山珍,村民就是靠着这个,挣下自己的日常开支,这干竹笋炖腊肉猪脚,是一道当地特有的美食,深得喜爱。采笋子的时候,就是巧珍起来煮猪食,并早早热好饭菜,叫景山和婆婆吃了,结伴去采竹笋,因为不结伴而去,一是怕遇上野兽,二是怕迷路。因为竹笋好吃也好卖,所以也有山下的村民前来采摘,正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竹笋的地方就有竞争,所以,采笋季节,大家的弦都绷得紧紧的,防人、防己,缺一不可,防人比自己勤劳、防自己比别人懒惰。

而平常,婆婆徐氏每天就早早起来煮猪食,留景山一个人在床上睡,然后下地干活,巧珍带着孩子睡,要起得晚一些,她起床后叫醒景山,然后给两个孩子收拾停当,就会准时烧饭,等候干活的家人回来一起开饭,山里人做饭简单,大锅里装一小半水,放入“甄子”,甄子内蒸玉米饭,饭上放一碗,碗里装切好的腊肉片,甄子下面煮土豆和白菜,玉米面“打回堂”装入甄子后,几把柴火后,饭熟了,菜熟了,腊肉也熟了。平时她也闲不住,吃完饭喂完猪她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她会把景山和老二交给婆婆徐氏,徐氏却说你就在家带娃娃些嘛,我和家兴干活就行,话虽这么说,巧珍总是不忍心让婆婆多干活的,她就跟婆婆撒娇说,妈,你给我做双布鞋嘛,你做的鞋好好看,仙女儿穿的鞋都没你做的好,婆婆徐氏被逗得乐了,直说你真会夸你妈,你喜欢我就给你做嘛!就答应她在家带孩做鞋,让巧珍和家兴一起下地,一起回家。有次巧珍干活遇到了同村李三娃子的媳妇儿,这个李三娃子就是之前喜欢大会那个,这不,人家还是把媳妇娶过门了,这个媳妇也是远嫁过来的,皮肤被晒得又黑又糙,头发乱蓬蓬的,人却精明得很,她向巧珍诉说自己家里如何如何贫穷,买盐的钱都没有,李三娃虽然勤劳,但却很鲁莽,爱喝酒,喝醉了还会打她和孩子,自己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但是又放心不下孩子,巧珍就劝她,你要往孩子身上看,假如你走了,孩子就没有妈了,李三娃一个人肯定是理妥不过来的,有可能他还会再讨老婆,到时候新老婆就会打你的娃睡你的床,不高兴了还要骂你的娘!李三娃媳妇听了觉得有道理,又好气又好笑,但面徒四壁的家,衣难蔽体、食难饱腹的日子,让她很羡慕巧珍,不觉眼泪又在眼眶转,巧珍劝了一阵子,见没啥效果,就跟她讲好笑的,说那天她到街上看见了一个女的,肚子挺得老大老大,衣服都盖不完肚皮,人们都以为是怀孕,谁知道后来有个老中医给她把脉说不是怀孕,不是怀孕那是什么呢?李三娃媳妇好奇地问,“说是瘤子,后来人就死了”,巧珍吹起牛来,感染力很强,她一会装得可怜兮兮,说的是孩子没妈后的凄凉,一会装得鬼迷心窍的样子,说的是没了媳妇,那家男人就四处沾花惹草,小媳妇大姑娘都是他的巡视对象。巧珍的语气和扮相把李三媳妇逗得咯咯笑,巧珍见她开心了,就说,你想嘛,假如你走了,你家男人,你的娃娃是不是也会像这样的?李三媳妇说,那是肯定的,巧珍说,对了,那你就更不能走了,你走了娃娃太造孽了。

巧珍回来以后就和婆婆徐氏聊起了李三娃媳妇的事,婆婆也很庆幸当年没有把大会许配给李三娃,否则真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大姑和小姑嫁的都是本村人家,二姑嫁得最远,有四五公里山路,不过即使离得近,大姑和小姑都很少回娘家,一方面他们要忙于自己的生计,另一方面回娘家也总不能两手空空,婆婆徐氏倒是很体谅女儿们,说嫁出去了就好好过日子,女人家老往娘家跑也不是个事,再说我有巧珍伺候着呢,我缺啥?其实南山村的人缺的东西多了,至少一条通畅的路是他们紧缺的,“人背马驮”这个词都不适合南山村,因为马根本无法上下山,走最陡峭的那一段,所以村里基本没有人养马,街道上倒是有人养马,并可以帮忙运送附近乡村的货物,换取铜板或银元。巧珍每每去到街上,看人用马驼东西,艳羡不已,想着南山村那个路,别说马,就是人也要小心翼翼才能爬上去,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山村人家晚上睡得早,干活,农活,针线活都得白天,所以,夜寒山静,他们蒙头大睡,房子和树木都消失在黑夜里,看家狗也睡了,只有男人们的鼾声才会给夜伴奏。待到东方鱼肚白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个家又充满了勃勃生机。婆婆徐氏的手艺不是吹出来的,她做鞋不仅快,而且漂亮,鞋底针脚均匀整齐,鞋帮扣得宛如机子压出来的,看不出人工痕迹,她问巧珍鞋帮上要不要绣花,巧珍说费眼睛得很,不用绣了,可是孙子景山在一旁闹着:要绣要绣,婆绣的小鸟最好看了,徐氏爱怜地看着孙子,说,绣,绣,你喜欢我就给你绣,第二天,婆真的在景山的对襟短衫上绣了一只鸟,景山穿着它跑进跑出,学着鸟叫,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鸟儿,引得弟弟咯咯笑着,手舞足蹈,眼睛追着奔跑的哥哥,一会儿看不见哥哥就要哭闹,婆只好呵斥景山,让他不要跑开了,就呆在弟弟能看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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