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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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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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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春风温暖你我》连载

第六章

关雨赶紧穿好衣服,跟随来人飞奔到了医院,景山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几个工友在门口守候,见到关雨来了,也没打招呼,不言不语,面色肃然。关雨知是情况危急,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早已忘了离婚的事,不一会书记来了,了解到景山还在抢救,不便打扰,又问家属来了没,工友们指指关雨,他转向关雨、面色凝重地说,小吴,景山他现在受伤了,需要你的关心和爱护,我看你们离婚这事情先缓一缓吧,单位这边正在给景山办理工伤手续,费用什么的单位也会给考虑,你就专心地伺候他吧,此时的景山最需要你的关心与爱护,你将离婚申诉撤回吧…….关雨哪里见得过这种场合,一方面心疼景山,毕竟夫妻一场,现在人在他乡,亲人都不在身边,假如此时她再不给景山关爱,景山如何能撑下去!另一方面想着眼下景山受伤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假如他有个三长两短,以后家里的老人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假如景山倒下了,以农村的条件,养两个老人两个孩子真的够呛,她再也不想回到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了。不!她绝对不能让景山倒下!思考之后,关雨很快说服自己,答应去法院将离婚申请撤回。

单位派了两个同志去景山老家报信,时值初夏,满山满野的绿,房子淹没在绿色里,人也淹没在绿色里,两个报信的一路打听,说的人以为自己说清楚了,听的人以为自己听清楚了,奈何岔道太多,青纱帐之下,几次走错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通往景山家的路,在离他家几步远的路上遇到李清澜,刚问起,李用手一指房背后,两位就直奔景山家房背后的地里,当时景山的母亲张巧珍正在屋背后的地里干活,她的背上背着孙子,孙子鼻涕流到了嘴,小手在拨拉着奶奶后脑勺的头发玩,见有人和奶奶说话,他黑黑的眼睛望向两个报信的人,嘴一抿就要哭泣,是有一点怯生,奶奶赶紧把他往前面颠了颠,说“乖,不哭,我们等哈就回家了哈”。绿油油的红薯藤在巧珍的手里舞动,她这是要是割红薯藤回去当猪草喂猪了,来人说伯娘,景山在单位出了点事儿,可能一条腿保不住了……巧珍张大眼睛,嘴也微张,却没发出声音,好一晌才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杂种,把脚杆儿跳断了哈,老早我就说不要去,不要去,咋不把两条腿都断了呢…..去报信的其中一个是景山的好朋友,他们是同县不同乡的老乡,听闻景山母亲的话,不禁心里暗暗为景山悲凉:景山是家里的独子,眼下家里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子,还有一个此时已经完全需要照顾、需要伺候的老人,为难之时,竟没有得到亲生母亲的体谅,当然,他们也明白,爱之极深、骂之越狠……来人将慰问金和单位的慰问信交给景山母亲,又寒暄了几句,试探地问,伯娘,你们作为家属,有啥子要求没得?巧珍说:没得啥子要求,就求他把脚杆医好,赶点回家来,以后不要再克(去)那种埋人不留坟的地方了…..景山的好朋友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是法盲啊,这个伯娘既不懂工伤,也不懂单位的事啊,怕她担心,就说,伯娘,景山受伤的事,单位会全权负责,医治、包括以后安假肢,单位都要负责任的,你们不用太担心,他的一条腿“贡献”给了单位,单位会对他负责到底的……就是说,现在,你们家属有没有意愿随我们一起去单位看看景山?巧珍脱口而出:去当然想去,不过我哪里走得开,一个老人,两个孙子,有关雨把人照顾好就行了,来人见完成了任务,客气几句就离开了,景山母亲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儿子不听话跑出去,现在腿断了,真是有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意味,但她也没办法主宰一切啊……她进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婆婆徐氏,婆婆许久没说话,老泪纵横,就问那现在关雨去了,关雨能照顾他吧,巧珍说她不照顾谁照顾了,她去了也好,景山有人照顾了,现在土地下放了,地我们慢慢种吧,婆婆叹了一口气,没说话,她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去灶房烧火做饭,巧珍拦住了他,让她去歇着,自己去做饭。两个孙子,这时候一个三岁,可以自己玩耍,一个还在巧珍背上,这时李清澜割草回来,巧珍就让他赶紧把草放下,然后把小孙子背上,李心里特别不高兴,嘟囔着说你家一天啥活那么多,我这才刚回来,汗水都还没干,你又让人干这干那,我是你家的长工吗?你就割点草,能把你累死呀,你是个男的,还是个小人呀,你喜欢给“生产队”干活蛮生产队没有了嘛,我看你是家懒外头勤、吃亏帮别人!两个人不停地数落对方,试图压压对方的嚣张气焰。一会,巧珍说,景山的腿遭整断了,以后你狗日的要多干点活了,李清澜表情木然地说,哎哟,老火哦。巧珍嘴巴很厉害,要是发起来火,可以骂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语言不带重复的,李清澜不惹他,他把二宝接过去背在背上,然后进屋喝水,抽烟,一家人被沉默笼罩着,只有大宝跑来跑去的声音和灶膛里柴火的哔剥声。

景山经过医生的诊断,最后必须截肢,他受伤是脚踝上方,当时右腿直接就被车压断了骨头,脚板和腿分离了,但是因为伤了神经,必须要从膝盖下方截肢,否则会危及生命。景山其实自己也没明白怎么就会从车里摔了下来,上夜班是没错,可是他不是已经上了很多个夜班,不也平平安安吗?而且受伤的头天,他还因为自己要上夜班,特意多休息了三四个小时,还有那车、那车门,不也是他平常所熟悉的吗?还有搭档老邓,他们也都一起合作那么久,向来平安,奈何就在这离婚的节骨眼上出了事!是天意吗?很多人都说是,毕竟离婚在当时是件天大且不光彩的事——也许离婚自古以来就不是件光彩的事,它比结婚的手续还麻烦,而且当时的离婚率不高,所以有人离婚,总会有轰动效应,会被人议论好久好久,景山受伤之后,大家都说是老天不让他们离婚,特意安排了这一出,只不过,景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为了保住景山的命,关雨听从医生的安排,签了字做手术,手术过后景山静静地在床上养了几个月,这期间除了单位的领导时不时来关心问候一下,基本上都是关雨在照顾他,端屎倒尿、洗擦喂饭、无一不是关雨在悉心摆弄。景山这时候也很感动,想不到和自己天天吵架的人,竟是如此巴心巴肝、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而那个护士白月光,一次都没出现过,当然,人家也没义务出现,只不过,倔强的景山希望她出现,可是……可是,夜深人静,当景山摸着自己那剩下的半条腿时,心里异常嫌弃自己,曾经的他可是个颜控,走路总要走出帅气优美的姿势,交朋友也总是要交长得好看的人,或许人都是向美而生、向美而爱的吧!长得歪瓜裂枣的人总是给人很猥琐、很小气的感觉。不过爱美都是从前了,现在的他没任何资本挑选美、评价美了,他成残疾人了!他的心情从天堂跌到了地狱,从高处跌进了深渊,以前他见了走路姿势不端的人都会感到好笑,从今以后可能是别人笑话他!或许这就是“初闻不识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吧,有生一来第一次,他感到了绝望,甚至想到了死!每次他一摸到自己的半条腿,就想起老家的某条流浪狗,只有3.5条腿,走路就凭三条完整的腿拖着那半条腿前进,它不仅抢不到食,还会挨人类的歧视和追打……倒是关雨安慰他,你不要想太多了,想多了不利于恢复,我们还有两个娃娃哒,以后我们好好地带着娃娃过日子吧,把娃娃些养大,我们老了娃娃也会照顾我们的,再说,现在单位也给你办了工伤,只是人受点罪,经济方面都没什么问题,总比农村挖包谷杆疙瘩好嘛……景山听了感动地搂着关雨大哭,几个月之后景山出院了,出院以后单位联系了上海假肢厂,要给景山安装假肢,在那个时候安假肢费用是相当昂贵的,两万块钱左右,不过因为景山是工伤,又是退伍军人,当时矿山效益好,领导也关心景山,于是景山又在两个工友及关雨的陪同下去了上海假肢厂,十几天后,装上假肢的景山能够自己走路了,但是这个假肢有两个弊端,第一是穿戴不太方便,穿的时候需要十几分钟,脱的时候也需要好几分钟,每天假如只穿戴一两次,早晚各一次倒也罢了,倘若中途还想脱下来就没那么方便了,但他想起了当兵时那次拉练的教训:意志,钢铁意志才是克服万难的根本,所以,当有人对他感到奇怪、感到好笑时,他默默在心里鼓舞自己:请用你的钢铁意志去控制你的肉身!不过只要能行走,景山已经很满足了,当他拖着20斤左右的假肢开始行走时,假肢发出的“咕嘎、咕嘎”声音,引来了路人的观看,他们不知道那个声音是从何物发出的,就定定地看着景山的腿,最开始景山感到受了歧视,心里好沮丧,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自嘲、自我解压是他暗中情绪调节的方式;

回单位之后的景山没有立即上班,单位领导说他如果想回老家看看,就先给他请两个月的假,工资照发,毕竟他是因公负伤,景山这次就和关雨一起回到了老家,回家之后婆颤巍巍地迎出来摸着景山的腿,流着眼泪说,我的孙啊,你腿还痛吗?你当初不去吗腿就不会断了呀…..景山安慰说,我这不是还有一条好腿吗?我虽然受了伤,但我还攒了钱,单位也给了慰问金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说着,在婆面前走了几步,笑着说道:“没事儿,这很好,跟真腿没啥区别!”婆一低头,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景山在家呆了几天,已经完全习惯了用假肢行走,心情也不如之前的烦躁,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他心想自己不能倒下,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一定要撑住!这时的景山早已经不会淘气了,对继父他还客气了起来,倒是李清澜见了继子有些胆小,和张巧珍说话都细声细气,不敢大声吼叫。

临走的前几天,没想到身子还算硬朗的婆,在某天晚上,突然就说胸闷,手心都出汗了,张巧珍赶紧跑过去扶住婆婆,景山在单位学了一点把脉的知识,他伸手给婆把了一下脉,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脉象很弱,怕是撑不过今晚,但还是大叫关雨,让她去邻村接王医生过来给婆治病,婆摆摆手,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她的手伸向围在身边的几个人,众人握住她的手,她费劲地看了他们几眼,说,你们—要好好地过,把娃娃们带大——说完,婆撒手人寰了,景山大哭起来,好像这冥冥当中有天意,婆这是在等自己回来见最后一面吗?为给婆料理后事,景山又在老家呆了几天,土地刚下放,家家户户都忙着农活,经济上也不富足,好在景山手里还有粮票和钱,丧事还算办得体面,景山出高价买了一户人家的成品棺材,把婆入殓,这在当时还引起了轰动,人们都说景山有出息有孝道,同时他们也为自己当初没让自己孩子去矿山而后悔。当然景山的假已经超了,不过他给单位领导发去了电报说家里有事需延时返回。

这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景山失去了一条腿,他深爱的婆也离开了人世,好在关雨没有离开他,景山不再和那个护士有任何念想,他决心这辈子好好和关雨过下去,直至生命结束。没有了婆,这个家好像就松懈了下来,李清澜更加不听巧珍的,关雨也和巧珍相顾无言。景山返回矿山上班后,关雨这才感觉到了生活更大的压力,这个压力是来自精神上的,和物质没多大的关系。没有了婆徐氏的从中斡旋,她和婆婆巧珍的关系变得微妙且尖锐,关雨成天绷着脸,好像一座火药库,因为她觉得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值得开心的事,她焦虑这个家缺粮断炊,焦虑张家把地边界占了,李家的牛路过时把自己种的豌豆苗啃了两口,婆婆巧珍也好像对农活比较懈怠了,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不叫我,我就可做可不做,实在找不到事做的时候,她就把针线簸箩端出来,“针线闲砧伴伊坐”,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关雨干活归来,见此情景,自然是怒从胆边起,但她又不能直接骂老人,于是就骂孩子,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说他们一天呆家里啥也不干,比皇帝老儿都幸福!也不屙泡尿照照自己,哪来的本事想吃想喝不干事?其实事实也是那样,和她相比,婆婆巧珍反倒没那么多焦虑,她,有了豆子就磨豆花,有了苞谷就蒸饭,如果什么都没有,就梦想一下未来自己什么都会有,典型的乐天派,就是活在当下那种人。她偶尔抽空去一趟女儿家,看看女儿,这引了关雨的不满,更让人生气的是,关雨用布票买了几尺花布,不正准备给自己做两件衣服,没想到婆婆巧珍将它拿去送给了金桂,婆婆巧珍觉得那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应该心疼她,再说那布不也是自己儿子的布票换来的吗,她应该有这个权利拿去,但是关雨认为巧珍是吃里扒外,那金桂不都已经嫁出去了吗?既然金桂已经是个外人,她就不应该那样护着,那自己都舍不得穿的布,没想到金桂不费力就得到了,要是以后都这样,那自己还算个啥?于是她就质问婆婆巧珍把布拿到哪里去了?巧珍说她拿去给金桂了,关雨说那你咋不跟她养老?这可一针见血,一下就戳到了巧珍的痛处,在农村,女儿再亲,都是别家人,儿子儿媳再不好,都是要送自己上山的人,要得女儿给养老送终,除非家里没儿子!否则,会被人看不起的。因此,有儿子而让女儿给养老,算是骂人最恶毒的话了。巧珍既难过,也委屈,她伤心地哭了,自己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几十年,儿子小时盼儿子快长大,儿子娶了媳妇自己也受尽委屈!想自己做儿媳妇这几十年,什么时候用这样的话刺激过自己的婆婆?这些年轻人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对于她的心情她的心事,丈夫李清澜也安慰不了她,甚至他都不知道巧珍如何变成这样的。巧珍虽然感到委屈,她也不敢把话说重了,毕竟现在唯一的儿子不在家,她的眼泪只好往肚里吞,忍着泪水说我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拿了,巧珍也说话算话,从此以后再没有拿过巧珍的东任何西去送金桂,金桂爱吃花生,婆婆每年都种了花生,然后收了花生就去看金桂一趟,只能来回五六天天,因为一去一来,在路上都要整整耗费两天时间。每次巧珍去了金桂家回来,都会向乡邻讲起女儿家的优越,以证明自己当初的英明:每年宰几头猪、收了几百斤苞谷,上前年的猪油都还有,煮了端出来的腊肉啊,精巴巴的瘦,一点肥肉襟襟都看不到,说得听的人垂涎三尺……这些话传到关雨耳边,免不得又是一些嘲讽,她说婆婆巧珍好像在自己家里就没吃过肉,只有到她女家才能有肉吃。不管婆媳怎么矛盾,婆婆巧珍是不会直接和儿媳干仗的,她忍、躲、假装不知、假装不懂,换来和关雨的“半和平”关系。

关雨又怀上了三胎,她写信告诉景山说我们干脆不要孩子了,我们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现在家里很忙很忙,到时怕照顾月子都没有人。景山收到回信说,三个不嫌多,我这一代是家里的独苗苗,我父亲那一代也是独苗,我父亲的父亲那一代还是独苗,我们家三代单传,好不容易有你顶宗户,你把他生下来吧,是男是女都好,我想让陆家热热闹闹,婆婆巧珍也把说把他生下来吧,孩子愁生不愁长,一颗露水养一棵草,穷点嘛大人就少吃一口也要把他们养大……于是在家人的劝说下,关雨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但是这次她孕吐特别厉害,而且对干活也不像之前那么勤劳了,加上带孩子,孩子需要吃的穿的,家里的负担就更重了,看关雨的身体状况不行,婆婆就让关雨在屋里带两个孙子保养身体,自己去干活。关雨在家里每天都被两个孩子烦着,心情很烦躁,有一天傍晚婆婆回来时见关雨在打孩子,便拦住不让她打,就说小孩子哪里没有犯错的时候,你看你个当妈的咋这么狠,把娃手背都打肿了,这可把关雨惹怒了,她说你会带你带,反正是你家的种,你愿意怎么带就怎么带,我带不了我走呀,就走出门去不回来,其实关雨走出去也无处可去,她的母亲早已改嫁到别人家,而那个婶婶家虽然离得不远,但那也不是她娘家。她走到沟边,就在沟边坐下来,淙淙的流水像是冷眼观看她,又像是徐徐抚慰她,她坐在黑夜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她想着着丈夫能回来帮自己一把,但是景山要上班挣钱,他每个月寄回来的钱还是能起作用的,比如给孩子买点吃的,自己做新衣服,还有家庭开支什么的,他们的日子再穷也似乎比别人家好,但是她不想向婆婆低头。坐了不知道有多久,忽然,关雨感觉自己坐的地方震颤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往上拱,又听见背后观音山上有石头滚动的声音,一会儿,她听到了村里人特意大声说话的声音---地震了!地震了!这时婆婆张巧珍背着二宝趁着月色赶过来,看到坐在沟边的儿媳,一把拉起她的手:雨儿,雨儿……你在这里就好!地震了……第二天得知,这是史上有名的“松潘地震” ,时间:1976.8.16.22:06,好在坪山村只是有震感,并未有伤亡,但是当婆媳听说地震在震中的伤亡人数时,他们都对生命似乎有了新的认识,其实她们也不想吵架,她们想要融洽地生活,但是可能吗?一个是乐天派,活在当下,喜欢把拥有的东西即刻为我所用;一个焦虑未来,活在迷茫,喜欢把一切攒起来为将来做打算,不过巧珍总是输的那方,她得听从关雨的。

经过这一次,婆媳之间关系变得微妙且脆弱,李清澜是个不善言辞,也无从言辞的人,所以家里的气氛显得很沉闷,二宝会走路了,身边时刻需要人,大宝也时时捣乱,需要人看护,关雨每天带孩子做饭,地里的活儿就留给张巧珍和李清澜,偏偏李清澜也不太遵从巧珍的意见,二人经常因为农事干架,吵闹的结果是,张在栽红薯,李就在睡觉,张在割猪草,李就在家里抽烟晃荡……..实在没有办法了,既劝说不了他们,也管教不了他们,关雨就给景山去信,你回来吧,回来种地也可以,别人没工作也是照样过,你家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都一样讨嫌,我实在伺候不好。关雨自小体弱脾胃虚,比较挑食一点,再加上妊娠反应,她根本就吃不好,晚上带二宝睡觉,也因为给孩子把尿睡不好,再加上孕吐反应真是生不如死,她一再给景山去信,希望景山能够回来帮着干农活,景山回信道他们现在正在学习,准备考试,要晋升职称了,关雨不能理解啥叫职称,她认为景山就是想自己清闲,故意在躲避这个农村的家。

关雨感觉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婆婆巧珍和继父每天都是相互嘶吼,彼此揭短,把农活也耽误了,导致收成降低;大宝二宝成天调皮,需要父亲管教;自己马上又生三宝了……最主要是她总是很羡慕那些夫妻团圆的人家,关雨在信里说如果你再不回来,那我就走了,人家谁谁谁不都四十几岁了,还照样有人要,我就不信我没人要———景山在三胎出生的时候回来了,他如愿了,这回关雨生的是个女儿。

关雨说你不要再回单位了,你就长期请工伤假吧,反正也有工资,景山说工伤假是可以,但是工资比较少了,关雨说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卖菜也能挣钱,景山说那怎么行,那么多娃娃要吃饭,那么多张嘴都等着我喂呢,关雨说那你走到哪儿我就走到哪儿,夫妻俩又为此吵了,婆婆在一旁悄悄抹泪,她想起了自己的婆婆徐氏,也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同样是给人当媳妇为啥人和人的要求就那么不一样呢?她不明白为啥那么多的苦她都能吃,为什么关雨就什么都接受不了?其实景山现在有了自己的收入,对家庭来说也是很好的经济支撑,现在家里的情况,没了景山那份收入还实在不行,村里的人都在精心耕种自己的土地,奈何自家,老的老,小的小,缺劳动力不说,最关键的那个劳动力还时时掉链子,不配合劳动。虽然关雨哭闹,但景山看到家里的经济状况,牙一咬还是回了矿山工作。

可是命运好像真的和景山山作对,这次他回单位后遇到了一个困境,之前说景山很喜欢交朋友,他的朋友挺多,起码有二十个,但是这次的事情,让所有的朋友对他避而远之!因为景山腿受伤以后不适合再做开汽车方面的工作,然后单位就安排他去开电机车,因为都是手上操作,可以不用脚,那时候景山还在学电机车的阶段,他师父指挥他倒车,景山明明看到师父在左站着,而自己的车往右倒,等有人惊呼“压到人了,压到人了!”,景山慌忙停了车,下去一看他的师父已经被车抵在车和墙之间,景山脑袋虹“轰”的一声,一下空白,腿一软,他对着车和师傅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师父最终没抢救过来,任凭景山在他被抢救的时候,跪地祈祷、哭泣,希望师父能活下来,只要师父能活下来,哪怕他残废了,他陆景山从此就是师父的儿子,愿意为师父赴汤蹈火、养老送终!可是…..景山这下真正成为焦点了,大家都认为景山可能是在报复,因为他自己失去了一条腿,他也想…..也有人说他是故意的,还有人说景山是蓄意谋杀,因为和师父在一个单位,平常难免有积怨!于是单位报了警,派出所、公安局、甚至省公安厅都出动了,这事情成了刑事案件,金山被停了职,在公安局里天天写事故发生经过,整整一个月每天就是提审、写情况说明、提审、写情况说明,除了吃饭之外的时间,基本都是在说、写、说、写中循环往复,可是,景山每次说出来的和写出来的事故经过都没有差别,审问,也是一样的结果,即使不吃饭,即使不睡觉,景山的陈述自始至终都一致!至于审问,说到动情处,景山也泪水涟涟:我家祖辈三代单传,到了我这一代,我算有福气的,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我的负担并不轻,我继父没有儿子,以后我娘我继父都要靠我养老送终,我是农村娃,没啥本事,也只有依靠这份工资养我那一大家子!每年化肥、农具、猪肉、猪油,哪一样不需要钱?假如我有谋杀师父的打算,我真舍得放下我的儿子女儿去奔赴刑场吗?我真舍得放弃我的工作去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吗?没有人会放弃美好的生活而去伤天害理吧?师父因我倒车不慎而去世,我异常悲痛,但我也不会逃避责任,以后我师父的家,就是我的家,他家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师父的娘还健在,我以后也会承担照顾她的责任……这陆景山真是太能表达了,和他娘巧珍一样,可以一连串说上半个小时不带重复,最后,因为判定为谋杀的证据不足,这只能算是一起工伤事故,景山的师傅也算作是因公殉职,景山被免于刑事责任,他又回到了矿山继续上班。在景山被审问的这些日子,他的朋友都离他而去,甚至没有人愿意给他送一件衣服、一床被子过去,更不用说探望什么的了,朋友们都怕惹火烧身,怕和他走得近了,给自己带来麻烦。景山这才明白,生活的真相,就是价值交换和利益交换,不过是日常的嘘寒问暖掩盖了真切的利益之需!自此,景山交朋友的热情淡了,也促使他更珍惜自己的家人,珍惜那个等他盼他又骂他的关雨,珍惜那个“大喉咙”的傻继父,珍惜那个嫁到高寒山区的同母异父的妹妹…..此后,他对人情世故又多了自己的看法,也对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所谓成熟,就是让人不停去经历,不停去受伤,不停去领悟吧!

这时的矿山效益红火,景山他们所拿的工资比当地教师、政府部门拿到的工资都高,景山当然是舍不得放弃这些的,但是关雨觉得既然可以请假,那就请假回来嘛,景山原本坚持不请假,但是经历了这次事故,他也有些动摇了。这一年景山从单位回来,临行前买到了几斤新鲜肉,带回了家里,农村虽然养猪,但是都是腌制成腊肉,而且粮食有限,每家最多也就养两头猪,杀猪时请吃“刨汤”、有人干活时款待,一年下来,两头猪的肉基本是不够的,假如某年,因为猪瘟或者病毒,买回家的猪仔夭折后不再续上,那么这一家子一整年都要吃素了,而据村民说,吃素的人,光凭脸色都能判断出来……路途遥远,天气炎热,肉带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发臭了,细看好像还有蛆蠕动,扔了又可惜,景山就把它拿了晾在院子的柴垛上,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景山泪流满面:他的两个儿子,竟然对着一块发臭的生肉,你一口我一口地啃了起来……景山见到这一幕,没有动手打儿子,这个腿受伤也没哼一声的汉子,此刻鼻子一酸,眼泪流下,他暗暗下决心要把这个家搞红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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