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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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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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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春风温暖你我》连载

第七章

不久,又一次土地改革:土地按人头承包到户,农民只需每年向政府交一定数量的“供应粮”即可,这在历史上叫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当地村民习惯把它叫“土地下放”,村民实现了粮食自主,村里养猪的人多了起来,应该是说家家户户都养起了猪,而且每家一养就是几头,因为冬天杀过年猪,请人帮忙、请人吃饭,这就要耗掉半头猪,假如猪不够肥壮,耗掉几乎一头猪!所以人们一般都多养几头,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养过猪的农户都知道,如果是公猪,如果不用它做种猪的话,就要在其还是猪仔把它给阉割掉,这样才能让它顺利长成肉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粗枝大叶的李清澜竟然就学会了阉割猪仔这门手艺,最开始村民只是试试看,请他来收拾一下公仔猪,但是后来请他的人越来越多,这李清澜也是不图财的,他从来不会因此收取任何人的手工费,最多就是别人来请他,然后他去给人家把事情做了,然后在人家吃一顿饭就回来,这样一来,有时候就给他赢得了大半天转悠的时间,关雨心里其实是非常不高兴的,但是也没办法说出来,她不高兴的时候就是吊着个脸,然后再把气发泄到孩子的头上、发泄到家务上、发泄到给金山写的信上!她要求景山回来种地,守着这个家,必须回来!马上回来!因为他的继父不干活,老往别人家跑,娃娃些又小,她顾得了一头顾不了一头,如果景山再不回来,她就要“跑”了,跑去四川、河南,另嫁他人,或者另谋生路!

在关雨的一再坚持下,景山最终答应了她,答应请工伤假长期呆在村里搞农业,景山很爱他的三女儿,三女儿长得皮肤白皙,眼睛乌黑,瓜子脸,声音秀气,或许每个男子汉都有潜在的女儿奴因子吧,所以当景山把女儿从襁褓中抱起时,他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于是在女儿三岁多这一年,景山从单位请了工伤假,回到家里。年后关雨又怀孕了,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骏文,景山觉得自己儿女双全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农村算是可以停止腰杆做人了,以后不怕地没人种,走亲不怕没女儿来,幸福如期而来,但骏文出生的时候,他还是交了罚款的,因为此时已经有计划生育政策了,关雨也进“学习班”(一种类似于惩戒+教育)一个月,每天清早去乡政府,下午再返回,中午的饭由自己从家带去。不过,他们认为这是值得的,景山每天也沉浸在幸福里,加油地干农活,但是景山干农活和继父干农活不太一样,继父干活是从来不抬头看路的,他只知道去背柴挑水,但至于什么时候安排什么合适,他不会特别在意,景山就不一样,他喜欢观察周围的环境和人,看看别人在做什么、如何做。此时的“生产队”已经逐渐被弱化了,很多村民自己垦荒种了庄稼,勤劳的人家吃饱肚子是没问题的,景山也和关雨一道,开垦了很多荒地,自给自足!坪山村地处观音山脚下,雨水多,光照少,气候潮湿,主要作物为土豆、玉米,后来,景山看村民们都种烤烟卖钱的,烤烟算是当地的经济作物,他就钻研如何种烤烟,没想他一鸣惊人,别人年年种,种出的烤烟也只能长两尺多高,景山种出来的烤烟就能长五尺高,在他自己的烤烟地里干活,景山1.75米的个头根本就不会露头顶,村民们对景山佩服得五体投地,十里八乡纷纷来向景山求教,问他用了什么法子种出这么好的烤烟,景山故弄玄虚地说,人要多做善事,积累到一定程度神都会帮你。

景山回到家,和人闲聊,从自己在单位遇到的事情讲起,又说起自己家从南山村以来的种种,觉得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在影响着一家人的运势,人说你去拜个师父教你点手艺,多做善事、行善积德,事情慢慢就会好,于是景山遵从,四处寻师学艺。景山学艺极为虔诚,他总共拜了三个师父,其中一个师父对他的影响最为深远,这个师父姓欧,已有40多岁,是个光棍,父母早亡他一人独自生活,但是道行颇深,景山跟他不仅学会了打符问卦,而且还学了给尸体除臭的魔法咒语,还有给小孩子夜间摸黑,(就是有的小孩子夜间不明原因的哭闹),只要念动咒语就能止住,当然这些手艺并不是光学理论那么简单,还要经过师父“过法”以后才能作数、才能有法力,“过法”的仪式很庄重,不亚于一场盛大的婚礼,景山“过法”后成了远近闻名的能人。道家的法术可以给人治病,当时的村民是没有钱上医院的,而且关于神神鬼鬼,乡亲们也说得头头是道,好像那些真的就在他们身边、时刻左右着他们的运程一样!来找他看病的乡亲很多,但是景山从来不会收他们一分钱,很多时候还留他们在自己家里吃饭,那时候的人们能吃上一口饱饭,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景山留他们吃饭的时候,他们也都不客气,景山异常好客,有人来家里时,有好吃的,他就招呼人吃好吃的,没有好吃的,他就招呼人喝酒,一来二去景山在几个村里的名气大了起来,人们说起他都不翘起大拇指。

这景山也是个闲不住的主,冬天里,每逢下雨天或者是下雪天,干不了农活,他就穿上自己的军大衣,带上自己的三女儿,女儿怕冷,景山把她抱在怀里,用军大衣兜住,远远看去就像景山怀孕了,待走近了才发现景山的胸前还露出一个小脑袋,这种装扮特别像袋鼠,惹得村民哈哈大笑,景山的人缘好,他回来以后人们就不再找别人当支客师了,之前那个徐支客年纪有点大了,就已经很久不上台面了。话说景山当支客师,令人比较信服,因为景山见过世面,见多识广,嘴能说人又热情,人还善良,还肯放下姿态,把人们的辈分都叫得很老,在农村把辈分叫得越老越表示尊敬别人,这给了很多老人极大的满足感和自豪感。景山不仅仅会当支客师,邻里纠纷也都找他调解,但凡村民有事都会来找景山,但凡景山出现的地方事情也都会迎刃而解,关雨这时对景山也没那么多怨言了,继父李清澜也不敢再和巧珍吵架了,这个家都在景山的引导下迈向更好的方向。

骏文四岁那年,景山因为单位通知要去办个什么事就回了单位,关雨是个关心庄稼胜过关心孩子的人,这个时候的她基本上只带骏文,老大跟爷爷李清澜一块儿睡,老二就跟奶奶张巧珍睡,老三自己睡了一张床,关雨就带着骏文睡,这天骏文感冒了,关雨没有当回事,依然在地里忙活,奶奶巧珍用搪瓷缸在火坑里给娃煮了稀饭端来,发现骏文发着高烧,她问关雨,让他爷爷把娃背去医院看看病吧?这样拖怕是拖不好,关雨默许。爷爷李清澜背着孙子到了医院,医生给打了针开了药,李清澜背着孙子往回走,走到半路却发现孩子不停往下坠,而且越来越重,农村有种说法,只有将死的人和死人,身体才会越来越重,他赶紧把孙子抱到怀里呼唤,却叫不答应,只见孩子面色铁青,眼睛不睁、牙关紧闭,李清澜吓坏了,赶紧背上孩子,三步并做两部返回医院,当晚住院治疗,巧珍见丈夫那晚未回,知是情况不妙,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了孩子的衣物,找关雨要了钱,匆匆赶往医院,骏文几天之后病愈回家,恰逢景山也回来了,知道李清澜救了娃,心里也很感激,逢人就说他这个继父,比好多亲的都好,替他撑着一个家,还救了他的娃!你说他憨(傻),他才不憨哟!天天呆在一起,夫妻俩因为琐事的纠缠、孩子的养育,话题也越来越少,虽然同在屋檐下,却不怎么说话,他们每天除了农活还是农活。

景山虽然很能干,但是他有一个极大的缺点:他不太和两个儿子亲近,两个儿子在他的眼里都是比较调皮的存在,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很简单粗暴,有时儿子们调皮,他甚至就开骂了,你们咋不去死了?早死早解脱呀,如果遇上儿子要往外走,他就说你五马分尸呀,孤魂野鬼呀,出去就不要回来了呀,景山的话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孩子们都很怕他,冬天的晚上即使寒冷,孩子们也不会到火坑边和他们一起烤火——一般的情况就是,景山在的地方,孩子就避开,久而久之,孩子们叫一声爸爸都觉得很别扭,那时在农村,一般把父亲叫“伯伯”,爸爸这一称呼是时尚而新颖的,可惜景山没有给两个儿子机会,骏文和两个哥哥年龄悬殊大一点,平常也都跟着父亲景山或者奶奶巧珍。

三女儿小虹逐渐长大,也差不多是同样的遭遇,景山虽然爱女儿,但也是口下不留情的,遇上三女儿不听话的时候,他也会骂她婊呀娼呀之类的,在当时也算正常吧,因为周围的人都是这样骂自己儿女的,相比而言关雨不咋骂女儿,但是她忙于农活,也不咋说话,母女之间仿佛隔着山,隔着水,没有那种亲密无间的交谈。在这个家里,奶奶巧珍不管事了,关雨隐形了,一个家阴不制阳,任由景山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想怎么发泄情绪就怎么发泄。小虹清楚地记得外婆即使来到本村吃酒席,也不会来到他们家住宿,有的时候来了,外婆烧火妈妈做饭,外婆也要偷偷观察妈妈的脸色,而且外婆不喊妈妈的小名,而是称她为大姐——好像是依着自己的几个小一点的女儿喊的吧!

关雨自从丈夫回来以后,对孩子们的关心就变得更少了,平时她都是下地干活,,做饭、喂猪之类的事就是婆婆巧珍的,关雨干活回来见了谁都是板着脸,一家人即使在饭桌上,也没有愉悦的气氛,有的只是争执和责备。两个孙子跟着巧珍也没少挨骂,她觉得咒骂自己的孙子天经地义,因为孙子们太调皮了,一会弄丢了他的针线,一会儿又把黄豆芝麻打翻在地,偏偏两个又记不住教训——刚挨了打挨了骂,一转身马上又犯事了,这不叫人生气吗?关雨有的时候实在听不下去,就在一旁发火说,短命杂种些,咋那么不听话,别人那样骂你,你还要搞呀,要是我才不会呢……关雨也没把儿子们叫过来,或者把他们带在身边,关雨和孩子们的关系就停留在一种彼此可以看见、却相互陌生的程度。终年的劳作有了回报,渐渐地,关雨手里有了一点积蓄,但是她是舍不得花钱的,可能幼年时期的贫困在她心里深深地扎下来根,她总是对食物感到极度的不满足,做腊肉的时候她会偷偷地给自己攒一点,家里有好吃的,她也会给自己房里攒一点,她也是不舍得给几个子女做新衣服的,最多就是给老大做一件新衣,然后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几个子女都是衣衫褴褛,在大冬天,他们也都穿着薄薄的衣服裤子,不过,因为有景山在家,三女儿是村里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穿上内裤的小女孩,那是景山见过世面,见女儿逐渐长大,到集镇上买了一尺花布给小虹制成的,小虹穿着内裤开心极了,跑去扯着内裤向小伙伴们炫耀,那些小伙伴连什么叫内裤也不知道。小虹不仅穿上了内裤,而且还玩过很多玩具,比如塑料娃娃,还有毛主席象章等,有一次大家刚吃完饭都坐在餐桌边,小虹手里把玩着一枚毛主席像章,那是一个用金属制成的像章,除了毛主席慈祥和蔼的脸,还有金灿灿的太阳光和金碧辉煌的天安门,小虹动来动去,奖章不小心触痛了景山的脸,他伸手一把抢过来就扔到了门外地里,小虹不敢吭声,悻悻走开,也没再去捡。后来奶奶巧珍悄悄地去捡了回来,她心疼这些玩意,虽然她不明白它的历史意义,但是在她很朴素的观念里,所有东西都是需要花钱去买来的,要爱惜

邻村里开始办学校了,这对所有的孩子来说都是一大幸事,学校办得极为简陋(应是从前另外一个村的保管室),就是几根木头支着,上面盖着油毛毡作为房顶,没有夯实的泥巴地面上安了几张桌子,就算是教室了,油毡不耐风霜雨雪和冰雹,不久就漏水了,每到下雨,油毡上的水往教室淌,淌在课桌上、淌在泥巴地上的坑里,经人一踩,教室宛如泥田,景山的大儿子大宝就在那个学校开始上一年级,大宝上学时还不忘把三妹小虹也带去,小虹易饿又坐不住,课堂上就哭着说着要回家吃豆豆,惹得大宝的同学哈哈大笑,后来大宝就不再带着三妹去上学了,大宝上了一年级后,二宝也去上学了,这个时候,教室因为风雨侵蚀,已经不能用了,学校就借了一户人家的烤烟房作为教室,让孩子们到那里上课。小虹开始读一年级了,有幸和哥哥二宝当了同学,二宝因为一年级留级了,所以就跟他同班。受着两个哥哥的庇护,小虹的小学生活过得极为顺畅,既没有小伙伴欺负,上学路上泥泞多了也由两个哥哥轮流背着去。

借房子不是长久之计,原来的校舍要重建,要求每家每户出义务工,背水泥、砸石子,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大人忙不开,就让大宝带了妹妹小虹去砸石子,小虹充满了极大的兴趣,小手上下飞舞,手掌磨出了血泡也不喊疼,不久新学校落成了,两层楼,石头加水泥浆砌成的墙,称为砂墙,混泥土打楼板和房顶,这是当时四乡几里最光鲜的建筑了,条件依然是艰苦,不过,没有被对比的苦就不是真的苦,孩子们开开心心地进了新学校,小虹的班级是二年级,只有八个人,这比三四年级好多了,他们只有三个人或者四个人。小虹的同班同学年龄都很大,她算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了,有一个男生已经有十五六岁,个子高高大大,还有另外一个女生,年龄也比较大,已经是青春期,窄窄的衣服遮掩不住凸起的曲线,当然他们没有都读到四年级就辍学了,后来听说他们俩成了一家人,生了两个孩子,但是因为男方不务正业,因为小偷小摸两次入狱,物质的匮乏让人的道德底线随之降低,这女的和邻村一个单身男子有染,这个单身男被女方丈夫勒令给钱了结,扬言不给钱就要劈他一条腿,这个单身男是个孤儿,他想不开就用斧头劈了这个女,然后自己喝下农药,和衣而躺在这女的身边,发生这件事,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小虹已经高中毕业,快升入大学了,她依稀记得这两人的容颜,她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发生那么惨烈的事,因为自己的路压根和别人的不一样,别人在小小年纪都是结婚生子,女的过得不如意就扔下孩子,远走高飞,另嫁他人,有的男性则颓废,偷盗抢劫,锒铛入狱。小虹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他们差别太远太远,好像不在同一个地方,即使共饮一方水土,也好像不是一代人,共享一种生活。当然,这是后话,是小虹在很多年后回顾自己的人生路发出的感慨。

当时的学习条件艰苦,但是小虹天生聪慧,学校离家也不远,每天放学后孩子们都在一起走,依然是大声地唱着歌,依然是大的带小的,山路弯弯,小的走在前大的走在后,有时候大的调皮了也会在后面装鬼扮怪捉弄小的,当然这种情况不多,受了欺负的孩子第二天总会告给老师听,然后那装鬼扮怪的孩子就会被请到全校同学的面前,老师会让他重演一番,不演不准回家,那时家长都把老师看得很神圣,但凡是老师的举措,家长都会恭敬从命,绝对不和老师唱反调,没了家长撑腰,调皮的孩子下次也不敢再犯,学校的教学秩序井然。

小虹上学的时候,骏文还没开始上学,哥哥姐姐们上课去了,他就自己一个人玩,有次他把猫栓了倒挂在树上,奶奶巧珍看了就叫他放下来,他不放,奶奶说那我要告给你爸爸听的,骏文还是不理,晚上奶奶果真告状了,不出所料,骏文被父亲暴打一顿,奶奶怕儿子下手太重了,就把骏文拉过来跟自己,等景山发完脾气去睡觉时,骏文却哇哇地呕吐了——后来巧珍发现,这个孩子每次被大人打了后,都会呕吐。巧珍自六十岁做寿开始,就每年做寿,女儿金桂是必然要到场的,这一年,金桂花钱做了一块匾给母亲祝寿,匾宽100公分,长120公分,黑色底上上刻了“福寿康宁”四个大字,字用红色清光漆涂了,四面边上画了小花朵做点缀,煞是用心,煞是昂贵,因为兄妹俩提前沟通过送匾的事,景山就骄傲又“无奈”地跟人说,今年母亲的寿辰,金桂要来送匾呢,我怕是有了好客无好煮嘞,村里知道这个事后,都准备好这次给巧珍祝大寿。寿宴自是热闹无比,最开心的就是巧珍,她陪着客人聊天说笑,客人都说她有福气,养一个儿相当于别人养了几个儿,当晚夜宵后,一些客人散去,一些在景山家留宿了。关雨的婶婶,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身子硬朗,精神很好,她以前喜欢当媒婆,但现在,年轻人流行“自由恋爱”了,她也就闲下来了,其实在农村摆弄土地,基本天天有活干,但关雨的婶婶已经很多年不干农活了,自关雨出嫁后,她又生了五个孩子,养大了四个,现在,她总共有八个子女:两个儿子、六个女儿,最小的比小虹小两岁,大的女儿陆续出嫁,正值婚龄的待字闺中,引来村里的大小伙天天去卖力给她家种地,所以,关雨的婶婶一到农忙季节也不忙,劳力有的是,她出门也不是当晚必须回去,看家也有人,所以她的日子在农村算是最逍遥的了,她经常在二女儿家呆两天、在三女儿家呆几天,还有四女儿家......这不,巧珍的生日,她这个亲家母当然要前来庆贺的,当年关雨独自离开的种种不快,已经在岁月里彼此和解,关雨也不计前嫌,将婶婶视为娘家,婶婶呢,自然和景山更为亲热,她无数次地强调:这关雨就是从我家那里出来的呀,就当是我生我养的呀,这萝卜拔了坑还在嘛,这些年我天天都在念她想她叭……

关雨的继父也来祝寿了,这些年,关雨和景山也是经常去他家走动的,关雨的母亲和继父育了一儿一女,日子清贫倒也平静。关雨的继父一来基本都要呆上两三天再回去,他性子不急,家里老婆能干活,女儿也能干活,干活的不缺他一个。这次巧珍过寿,他呆到了第二天下午,他有一定帽子,本来是军绿色的,但现在已看不出颜色,骏文去抓他的帽子过来玩,他不让,两个人就在那嘻嘻哈哈闹腾着,过了一会,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满面怒容地走到院坝,景山正在院坝收拾东西,他告知景山,骏文把他的帽子抢去夹在胯下,说是当“摇裤”(内裤)穿……景山的火爆脾气一下上来,他大叫骏文出来,骏文害怕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景山一脚踹过去,骏文应声到底,哇地大哭起来,景山还不解气,弯下要去,抓住骏文的两条腿,倒着举过头顶,就要往地下砸——众人惊慌失措,赶过来死死抓住景山的手,好不容易才把骏文解救下来,一时间,院坝里的几个人,哭的哭,骂的骂,劝的劝,都是声音,闹哄哄的,小虹伤心地走进无趣,爷爷李清澜凑过来说:你外公就不是个好东西,一个娃娃懂啥子嘛…...关雨的继父看自己惹祸了,一个人悄悄回家了。

小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大哥就到了集镇上去读五年级,寄宿,但是因为成绩不好,没考上初中后就再也不再去读书了,他回来后在家虽然也干农活,但却经常遭到否定,这没做好那没做好,有人约大哥出去做生意,就是收购蛇,再拿到餐馆去卖,一根蛇可以赚几块钱呢,大哥拎着一条蛇皮口袋就离开家了,小虹清楚地记得大哥说他拎的那个蛇皮袋里装了一根蛇,他自己捕的。大哥出去后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后来听村里那个在集镇摆摊的人说,大哥在邻近县城乞讨,他去进货时亲眼看到的。小虹跑到屋里,头埋进被子哭了起来,她不敢要求爸爸妈妈去把大哥接回来,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对哪句话错,搞不好还会遭来一顿挖苦数落,所以,自保的办法就是沉默。后来景山还是去那个县城找儿子了,县城不大,就一条街,景山很快见到了大儿子,当时儿子穿了一双很破烂的胶鞋,身上已经很脏了,见了景山他飞快地就跑了,景山拖着一条假肢腿追了两步,把他喝住,然后带到餐馆里就坐,点了两个菜,叫他赶紧吃,吃完景山又给儿子一顿训斥后,再给他买了双新胶鞋,父子一同回家来。后来,父亲的一个亲戚在昆明那边办了塑料厂,父亲就联系那个亲戚,让小虹的大哥过去上班,大哥去了一年就回来了,因为种种事情和亲戚闹得有点不愉快,而且工资也不高,除了吃饭穿衣来回路费,基本没有剩陆,回来之后的大哥唉声叹气,感到有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他说他不去昆明了,看看别的地方可以去不。不过小虹喜欢上大哥带回来的“冷酸灵”牙膏,味道香香的很好闻,刚刚开始学刷牙的小虹,这才知道牙膏有很多种,洗衣粉也可以是有香味的。大哥的生活基本就是出门打工,一两年回来一趟,呆了几天,唉声叹气的,见回来也没有什么出路,就又继续出门打工,这是后话。

学校购进了羽毛球和乒乓球,小虹和同学们一起打,每天放学以后没有作业,她把窄窄的竹板当成球拍,把一颗未成熟的桃子当成羽毛球,来回地在院子里面颠,觉得其乐无穷,小虹每次考试都能考八九十分,是班里的第一名,深得老师喜欢,有高寒山区的亲戚来家里做客,小虹的爸爸景山总是把她的作业本拿出来向他们炫耀:看这85分,那90分,亲戚们羡慕地说小虹以后会有出息,奶奶巧珍也说小虹以后要当教书先生,在她眼里,教书先生是最神圣的职业,工资高,受人尊敬,完美无瑕,当然,她也只知道教书先生这个职业,因为邻村就住着一个吃皇粮的教书先生,家里比一般人家富裕多了,在四里八乡很有名望,把景山都比下去了。但红雨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在四年级的时候,她两次生病住院,一次因为膝盖关节炎,差点瘫痪,是父亲景山想了各种办法治住的,一次因为重感冒,拖的时间太长了,导致了其他问题,那天父亲带着她到集镇的卫生院去看,返家途中,小虹忽然就流了鼻血,父亲用纸团把她鼻孔塞住,血就从嘴里流了出来,不仅有血还有血块,父亲也给吓坏了,他赶紧背着小虹又返回到了卫生院,医生说要么就转院,要么就回家,反正他们的医疗条件是不敢接收了,父亲坐在医院的板凳上抱着小虹哭了起来,八岁的小虹不知道自己已经严重到何种程度了,见父亲流泪,小虹伸出手给他拭泪。景山无论如何要救女儿,当天已经没有到附近县城的班车了,景山就带着女儿在镇上的旅社住下,第二天早上搭乘了客车到了临近县城医院,那是正值春天,绿绿的麦田和绿绿的树木在薄薄的雾霭里若隐若现,飘着微雨,父亲背着小虹走在去县医院的路上,父亲见一面墙上写着字,就假装不认识,问小虹,那些字怎么读,小虹说是“坚持就是胜利”,原来是父亲在考自己是否意识清醒呢!小虹住了三天的院,还需要再住一个礼拜,父亲带去的钱不够了,他发电报给让巧珍给送钱去,巧珍带了钱到集镇上找车,每天一趟的客车早已错过,但有路过的两辆长途货车停在饭店门口,司机在里面吃饭,小虹的母亲请人去求搭载,第一辆车没有答应,第二辆货车答应了,两辆车后来一前一后出发了,没想到行驶到一个隧道门口时,路窄弯急,第一辆车坠下了悬崖,车上的三个人全都不幸遇难,母亲巧珍到达医院时就跟景山讲了这件事情,景山觉得冥冥之中有天意,天在暗中庇佑着他。此时的景山虽然行“巫医”,但小虹生病了他还是必须把她送到医院,因为自己打符算卦那些招数对小虹根本不管用,若不是及时送医院,几次都险些让小虹丢了命,虽然仍有乡邻来找景山来求神问卦,打符把脉之类,但景山慢慢地对自己的手艺有所怀疑了,因为他的师父也被人许配了一个年轻女孩,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景山也很少去师父家了。

假期,小虹和骏文也经常在一起割猪草,因为自己是姐姐,她总让着骏文,但是骏文可不是一般性格,有次在坡上割猪草,他们捡到一个“百雀羚”盒子,蓝色底配上白色小鸟,很容易激发人的想象,是骏文捡到的,但小虹是女孩子,她实在太喜欢盒子里面那股残存的雪花膏味道,所以就把盒子藏起来了,谎称找不见了,骏文见姐姐不肯给,就捡起石头砸小虹,小虹赶紧往前跑,骏文依然边扔石子边追,一个石子砸到了小虹的头,小虹啊呀一声,捂着头,停下来,哭了,把盒子掏出来扔在地上,骏文把盒子捡起来,对着小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小虹回到家后,根本不敢告诉大人,骏文摸准了小虹不会告状,告状也是她挨骂,因为她是姐姐——“大的应该让着小的”,这是那个年代大部分农村家庭教育孩子的通用标准。

小虹在农村上完四年级后,就到集镇去上五年级了,此时的她九岁,离开家的住校生活极度不习惯,学校食堂是八个人一桌,每月交5块钱作为菜钱,每周从家里带五斤玉米面交到伙食团,吃饭时分,每桌派两个同学去端饭菜,饭是玉米饭,菜是酸菜煮土豆片,基本看不到油星,土豆片也是零零落落,汤倒有一大半盆,日复一日,此菜谱基本不变。能吃苦的男孩子倒也能吃个七分饱,可是小虹就吃不下,根本吃不下,她变着法子请假回家,一为心理慰藉,一为回家吃口自己喜欢的饭菜。小虹成绩一落千丈,父母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去学校能够上学,而小虹就不行。小虹找各种借口请假:感冒了,头痛了,肚子痛了,等等,有的时候回去是下午,有的时候是天快黑了,天快黑了的时候她就在家住上一晚,第二天早点出发,那时候没有手表,中途小虹不敢睡得太死,几次起来查看天色,听到公鸡打鸣,就赶紧再度起床,好像天色快明了,就赶紧出发,结果走到半路才发现离天亮还早着呢,街道和学校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小虹觉得内心很安全很温暖,于是就在路旁的大石板上睡上一觉再走,小小的小虹身体有着极大的能量,这个能量能让她把从学校到家的耗时从别人的一小时缩减到她的半小时。

那时父亲经常跟小虹说,哥哥们不上学,他们能干力气活,你不上学,你在农村能干活吗?你看你的手,这么小,像鸡爪爪一样,你得好好读书呀,小虹听着这句话成长着,心里对读书充满了敬畏。但是第一个五年级她是落榜了的,那时候小学生升初中是需要通过严格的选拔考试,就像今天的初中升高中一样,按分数从高到底录取。好在学校办了复读班,每学期五块钱的复读费,小虹复读了五年级,其实妈妈关雨是有些不甘心出钱的,但是她在农村吃够了没文化的苦,虽然她也上了几天一年级,但她不认识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后来她倒也学会了算账,就是简单数字的加减,因为出门见识过城里的繁华,觉得农村孩子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所以即使不情愿,她也掏了复读费,让小虹继续读书,这一年升初中时,她的语文考了全乡第一名。成年以后的小虹佩服也感恩自己的父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早早把她许配人家,而是让她走一条城里孩子走的路,自信而光芒。

金桂在婆家生了几个孩子,最大的比小虹大两岁,这时候金桂偶尔也回娘家,她看到小虹成绩好,人也乖巧,还要被哥哥嫂嫂责骂,于是她厚着脸皮跟哥哥嫂嫂说,你们不要骂她呀,你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成绩又好人又乖,以后恐怕是个做大事的呢,金桂的几个孩子都没有上过学,学校离得很远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们手边一分多陆的钱都拿不出来,能让孩子们不挨饿受冻,就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父母了。有时回娘家,她还要找哥哥嫂嫂借钱,钱都是关雨管着,她知道可能会有借无还,可是又不能不借,乌着脸把钱借出去了,心里对景山的埋怨加深了一层,因为是景山答应借钱的。小虹的父亲景山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想着一定要让小虹他们这代人好好读书,两个儿子成绩不好,以后可以去当兵,但是小虹是姑娘不好好读书,以后要吃苦,所以他对小虹的要求也很严格,当小虹成绩下滑时,他对她的态度大变,一次,小虹因为害怕父亲查作业,就将作业本上 65分偷偷改成了85分,周六早上上完课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例行公事检查作业本,父亲发现了猫腻,盛怒之下小虹就被罚跪,直至父亲感觉差不多了,才叫小虹起身去舀饭吃,明明从早就没吃东西,小虹却丝毫没有胃口,她伤心的不是受罚,而是过后父亲会将她的丑事逢人便说,顺便倾诉他的失望与期望、付出与无获。实际上他们家哪怕是针尖大的事,也很快被乡亲们知道并津津乐道,因为景山长期请工伤假,既种了地养了家,又有工资细水长流滋养着,当然会引起一些嫉妒的,而这些人一旦知道了景山家的短处,当然就觉得你再有钱又怎么样,你再有钱儿女还不是不争气。

景山虽然请了工伤假呆在家里,但是单位一旦有需要本人回去的事情,他还是得回单位一趟,而且每隔两年就得去一次上海更换假肢,随着科技的进步假肢也造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轻,这一年景山又回了单位,再从单位去上海,在那里,他意外邂逅了自己单位人事科科长的老婆杨姐,她比景山大十几岁,她在那出差,因感到身体不适,就顺便去检查一下,这不查不要紧,一查查出了急性肾炎,需要马上手术,可是那时候交通、通讯不发达,没法及时联系到家里,而且家人也不可能当天赶到,当时最快的通讯方式就是电报,即使最快家人也要三天后才能到上海,但是手术必须立即进行,所以无奈之下,景山就充当起了杨姐的陪护,悉心照料,两天后家属才赶到,一家人对景山深表谢意,后来景山就请这家人帮忙将关雨及三个孩子的户口迁移到自己单位,成了城镇户口,那时候的城镇户口每个月每人可以免费领取28斤大米,小虹的母亲就是很看重这一点,所以就屡次动了转户口的念头,景山呢,则考虑的是把户口迁到他们单位所在地以后,一家人离开农村到那里生活,在农村没出路啊!

户口迁了以后,父亲经常提出让全家搬到单位那边去生活,一家人窝在农村没有出路,但是小虹的母亲沉默了,她摇头,对城里的生活显得异常排斥,也没说原因,小虹初二年级的时候就特别想去父亲单位那边上学,全家搬走,但是母亲这次态度更艰决,并且她又联系当初帮她办户口的那户人家把户口给迁回了本乡,成为了住在农村的城镇户口。

迁完户口的陆家确实享受了几年的政策红利,每个月都能领上几十斤大米,但是后来随着政策的改变,国家取消了免费供应城镇户口粮食,而后来随着老大老二的相继辍学,情况变得复杂起来,在小虹还没初中毕业的时候,政府组织清理土地,就是把非农业人口的土地退出来分给出生后尚未分配土地的人口,陆家一次就退出了四个人的土地,土地就减少了一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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