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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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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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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医》连载

第二十三章 现在,过去

穆先生走后,卢紫麒彻底失了魂,连续关门了好几个星期。等再开门这天,院子里迅速挤满了人。

急躁的人群中,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格外显眼。他身材不高,浓眉大眼,长得十分结实,独自背着一个大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厅。他在大厅里像个观光客似地来来回回溜达了好一阵,然后当着所有人冲卢紫麒大声喊道:“紫爸!”

所有人都呆住了,连跟卢紫麒时间最久的汪雪晴都瞪大了眼睛,李诗琳更是来回看着卢紫麒和小男孩,钱文卓虽然有些疑惑,但并不太在意,继续忙自己的事。

卢紫麒倒是镇定,他早就发现小男孩了,却一直装作看不见。他也不管周围人的眼神,还是和平日一样懒散地问道:“怎么今天就到了?你爷爷来信不是说下个月的吗?”

“你不想见我吗?”小家伙神气活现地问。

“想,想,非常想。”卢紫麒一脸的不情愿,说话也是慢腾腾的“李诗琳,带这臭小子到后面去,给他腾一间房……”

“我不去!”不等卢紫麒说完,这小子就把包扔到卢紫麒的桌子旁边“我要和小白玩!”

“小白很忙,别烦它,和老安玩吧!”卢紫麒一脸坏笑。

老安一听,急忙翻身想要跳下桌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男孩一把就抱住了它:“也行!老安,想我了吗?”

老安一脸郁闷地冲卢紫麒叫唤着,卢紫麒不理睬它,长舒了一口气说:“好了,吴旻,带着老安去玩吧,不要跑远了。”

这注定是吵闹的一天,吴旻在医馆了横冲直撞,翻箱倒柜,吵闹得不行。整个医馆都是他欢快的声音。平时卢紫麒比较喜欢安静,这一次却对他不管不问,最后连喜欢热闹的李诗琳都有点招架不住,看到他冲过来就往旁边躲。老安好不容易挣脱后,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小白特别喜欢他,发完票就一直跟着他,无论他怎么折腾都摇着尾巴。直到晚上十一点,他睡着后,整个医馆才终于安静下来。

“师傅,您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我都不知道。”汪雪晴试探地问道。

“我哪有空生孩子啊?他是我师傅的孙子!”卢紫麒苦笑道。

“哦,这样啊。那我们的师公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也让我们拜会一下。”汪雪晴很有兴致。

“你这个师公呢就是真正的圣医了,我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卢紫麒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奇怪“不过……你们恐怕是没机会了……”

汪雪晴想起了穆先生说的故事,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他为什么喊你‘紫爸’呢?”

“我在师傅家里呆过很长时间,他们父子对我很好。到吴旻出生那年,出了点意外,他父母过世了……我带过他几天,他似乎特别粘我……”卢紫麒语气平缓,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调皮样,眼中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两周后,卢紫麒托人在镇里给吴旻找了学校。在他上学的这段时间,医馆终于迎来了往日的宁静。连续闹了这么长时间,连李诗琳都疲倦不堪,趴在药柜子前无精打采。只有小白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临近放学的时候,便一溜烟地向学校跑去。

吃饭的时候,上完课的吴旻似乎有些累了,没有平时那么闹腾。就在大家有说有笑的时候,一位快递员把一封信送了进来。卢紫麒拆开看后,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爬上了他的眉梢。可一瞬间,他又立即恢复了往日的懒散样子。

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卢紫麒的神情变化,只是小白和老安有所察觉,一齐抬头望着他。卢紫麒没有说话,随手就把信件给烧了。

“我要出趟远门,这几个月就由你们看店,要好好看我布置给你们的书。吴旻,不准调皮。”

“我要跟你去!”吴旻气嘟嘟地说。

“我要去办正事。”卢紫麒拍了拍他的头,埋头吃饭。

“什么正事不能带我?我才来几天你就想把我丢下?”吴旻一脸不乐意。

“就是去办你爷爷交办的正事啊!”卢紫麒拖长声调,扭着他的脸蛋说。

“……知道了……”原本骄横的吴旻一听是爷爷的正事,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懂事地同意了。

“我会把老安和小白都留下哦!”卢紫麒看出他的心思“另外,回来再送你一份礼物。”

“真的?太好了!”吴旻兴奋地跳起来,小白也高兴得摇头晃脑,可老安却极不满意,用爪子不停拽着卢紫麒的衣角。

在南滇省的省府,雨一连下了一个星期还没有停息的意思。阴沉的天空下,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哀伤始终缠绕着人们。

在一幢普通的楼房顶上,卢紫麒茫然矗立着,眼神呆滞地盯着笼罩在雨幕中的城市。他没带雨具,任由雨水淋湿自己。

穆先生去世了!

卢紫麒想起了很多往事。

对于刚走出魔窟的卢紫麒来说,外面的世界,并不比魔窟舒服多少。在魔窟中,虽然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凶恶的妖兽,不断重复着血腥的厮杀,但身边总有小白和老安相伴。而外面的世界,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每个人的内心却是异常复杂,羡慕、嫉妒、仇恨、恐惧……各种黑暗的心声如潮水般涌向卢紫麒,让他头痛欲裂。在他眼里,人是比妖兽还要可怕的生物。他们的外貌无论如何美貌,笑容如何灿烂,心中却有各种古怪,甚至邪恶的念头。相较而言,妖兽则要单纯可爱多了,不管是丑陋还是邪恶,里外都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最让卢紫麒头疼的其实是个小事:吃饭。在魔窟中,再可怕的妖兽都能成为填饱肚子的美味,但世间有什么呢?他早已忘记了人的食物是什么味道。

几经辗转,几番争斗,伤痕累累又饥疲不堪的卢紫麒也有些绝望。幸好,此时遇上了师傅一家,尤其是师母,让他有了一种久违而又陌生的温暖感。

虽然师傅一家都比较宽容,但卢紫麒总是习惯性地“窥探”他们的内心,这就难免造成很多误会。当神秘组织发现卢紫麒的踪迹后,误会难免激化成矛盾。

在卢紫麒眼中,世人真是很奇怪,即便是一家人,也总是会有隔阂,特别是遇到重要事情,这种矛盾就会更加激烈,远不如与小白、老安相处那么容易。

正当一家人还在激烈争论,卢紫麒也在犹豫是否留下的时候,穆先生出现了。

在此之前,没有得到卢紫麒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入他的身边。这是一种长期在魔窟生活发展出来的警戒自卫能力,如果有生物妄自闯入,必将引发他的攻击。可是穆先生却没有丝毫顾忌,一脸轻松地便走了进来。

卢紫麒“看”到的,是一个异常强大、光明而又乐观的内心,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种信赖。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了,组织的人彻底消失,师傅一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睦。

穆先生和他们待了很长时间,他经常带着卢紫麒到处瞎逛,讲各种新奇的故事给他听。

和穆先生厮混的这段时间,配合着师傅的调理,卢紫麒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

师傅一家教会了卢紫麒说话、识字,还有很多医药知识,而穆先生则带着他嬉戏人间,当然也闯了不少祸。有一次,穆先生还带着卢紫麒去喝酒,结果俩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惹得好脾气的师母大怒一场,把俩人骂得狗血淋头……

在穆先生的引导下,卢紫麒慢慢学会了如何善用自己读心术,知道什么时候关闭,什么时候开启,并且还进化出了新的技能:对精神力弱小的人进行干扰,甚至控制。根据卢紫麒的战斗特性,穆先生对他进行了系统的指导,并传授了他一套克制暴戾之气,又能提升战斗力的功法:“两仪法”。

随着时间的流失,卢紫麒很少再有妖兽吃,配合“两仪法”的修炼,似乎也驯服了心中的兽性。但也有一定的“副作用”:随着修炼的深入,卢紫麒因邪气导致的暴躁脾气不断缓解,战斗力也被逐渐削弱了。他始终无法在保持内心平静和提升战斗力之间找到平衡。起初他并不是太在意,和师傅一家、穆先生的相处,让他再次有了家的感觉。

师傅一家也觉得卢紫麒能保持平和比战斗更重要,为了保证卢紫麒不再发狂,即便全家遇袭的时候,师傅都没有让卢紫麒开启狂暴的“紫兽”模式,只让他护送吴旻突出重围……

“哭出来可能会好点哦。”就在卢紫麒陷入回忆中时,一委慈爱的老人撑着雨伞从后方悄然走上前来,却不给卢紫麒撑伞,让他继续淋雨。

卢紫麒回身给了老人一个调皮的笑容:“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会哭吗?师傅。”

老人也笑了笑:“见过圣主了?觉得怎么样?”

“说不上来,有种似曾相识的悲伤感。既然是传说中的圣主,我还以为是气度恢弘、大气磅礴之类的人物呢,哪知道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英雄出凡尘,当初的你,还不是一个小屁孩?”老人微笑道。

“他怎么能和我比?我当年可厉害多了,横冲直撞,还有小白和老安作陪。”卢紫麒很是得意,忽然又有些消沉“我在最艰难的时候,至少有小白、老安,又遇到了师傅、师母,还有穆先生,不知道这位圣主的前路如何?他现在虽然有不少手下,但看面相,似乎都不是能长久陪伴他的命呢。”

“……历腥风血雨,迎世间万难……伏万魔,诛万恶……岂非圣主所为?”老人没有了笑容,眼神疲倦,又有些答非所问“龙卫走了,他最后的遗愿,就是还有人能对圣主稍有提点。我也老了,只能指望你了。”

“我就陪他几天,教会‘兽血凝’就走。”卢紫麒冷淡地说。

“只是这样?龙卫和我的请求呢?神龙锢的命令呢?”老人恳切地说。

“神龙锢的安排我已经知道,既然不能陪他前往那个地方,就只能把自己的微末本事交给他。”卢紫麒此时面色异常冷酷“既然肩负天下,就没有退路,让他早点了断凡尘幻想才是正途。”

“你真是一个严厉的人生导师,龙卫怎么会选你做他的引路人?”老人苦笑道“敌人已经复苏,我们恐怕没有多少机会像今天这样闲聊了……有人想重新打开魔窟,当年的痴心妄想仍未断绝呢。”

“我知道,医馆附近最近的阴气汇聚,每晚都有不同的娱乐,我倒是乐在其中。”卢紫麒哼了哼鼻子。

“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老人关心道。

“魔族能做什么?现在就全面开战?否则他们怎么拿下我?”卢紫麒作了个鬼脸。

三个月后,还是在这个楼顶,老人显得更加疲倦了,卢紫麒有些忧虑地望着老人,眼中尽是无法述说的悲伤。

“圣主怎么样?”老人略微打起精神问道。

“这几个月陪他战斗了几次,他进步很快,就是气息不稳,不过他学‘兽血凝’倒是很飞速……”卢紫麒想了一会儿,才犹豫地说“他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以你的读心术也看不出端倪吗?”老人凝神问道。

“……看到一条阴森漫长的路,最下面是一座厚重的铁笼和石墙,再往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但能感觉得到阵阵寒意……”卢紫麒思绪沉重。

“哦!这样啊……”老人微微舒了一口气。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卢紫麒凝神看着师傅,却什么也读不出来。

“别打探了,我知道的也很少。”老人微微一笑。

“既然先生不愿意为难他,那帮人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卢紫麒收回了目光。

“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老人试探道。

“不知道!但肯定是先生不愿意做的。”卢紫麒说。

“龙卫已经不在了,组织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要维持这种脆弱的局面必须要有非常之举呢,而且他们还指望你能帮上忙呢!”

“神龙锢的那些老家伙不是还很硬朗吗?再说我对他们的义务,仅限于先生个人而已。”

“我不算吗?”老人故作生气。

“……你是家人……”卢紫麒凝神看着远方。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老人也看着远方,俩人似乎在回忆同一件事情“见过这里的将军了?”

“将军?哦,是了,见过了,跟以前大不一样呢。”卢紫麒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当年追杀我的时候,可是一脸严肃呢,现在怎么有点吊儿郎当的?不会是我刺激的吧!”

“要是你的原因就好了,龙卫一直最中意的就是你们几个……”

“是啊,是啊……所以那几位小朋友现在都身居要职了……不过组织安排他做的事情,也的确有点伤人呢……”转眼一丝忧愁爬上了卢紫麒的眉梢“他的个人爱好似乎有点特殊呢……”

“你也发现了?但大家好像都没有什么办法,特别是现在,龙卫又走了……”老人十分担忧。

“他似乎对圣主很感兴趣呢!”卢紫麒换了一个话题。

“牧守大人一直严令禁止他靠近,可你知道,谁也管不住那个将军,你能试试吗?”

“要我怎么试?还是算了吧,谁都没有用,那几个人中,他本事最大,心也最坚韧。要我看,或许他对那小子的帮助可能更大一些。”

“是吗?如果这样的话,或许也不错……”

俩人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12年前的事情,我有些眉目了……”卢紫麒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还在意那些事?战斗每天都有,牺牲每天都有,何止限于我的家庭。吴旻能活下来,我已经很满足了。”想起往事,老人眼中不禁饱含热泪。

“不止是为了吴旻和你,还有我自己,我还想知道30多年前,到底是什么人想打开魔窟。”卢紫麒虽然语气平和,但脑门的青筋却隐隐跳动着。

“自然是魔族,有什么好查的?”老人知道卢紫麒在发怒,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当然要找到罪魁祸首,否则我不会罢手,罪人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卢紫麒语气更加坚决了。

“世间罪人太多了,哪能所有的正义都得到伸张?”

“有一个就伸张一个,见一个就伸张一个,否则那些死难者的冤屈何时能够伸展?我们追寻强大的意义不就为了真理和正义吗?”卢紫麒的声调忍不住高了起来。

“你也是这么教导圣主的?”老人苦涩地笑了笑。

“不用教导他就这样想,虽然他没有说。”卢紫麒会意地笑了笑“你或许更应该担心他,他可比我极端多了,也暴躁多了。”

“他还是个年轻人呢!再说,还能有人比‘紫兽’更暴躁吗?”

卢紫麒突然哈哈大笑“‘紫兽’早就被你关在笼子里很多年了,再说那小子都老大的人了,二十几岁了吧。”

俩人又聊了好久,老人说:“没什么事就回去吧,线报敌人已经频繁地出现在医馆附近,估计最近会有大动作,左武卫大人已经派出部队,准备随时接应你。”

“搞那么紧张做什么?好像要打战一样。”卢紫麒很是不削。

“战争早已经开始,只是还不够激烈罢了。”老人轻叹了一口气。

俩人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这大概也是师徒俩人长期以来形成的一种默契,卢紫麒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学会说话,在这之前,俩人的交流经常只能靠比划。即便学会了说话,卢紫麒也是那种不喜欢言语的人,有时候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在一起,长时间都不说话,可彼此都能了解对方的心意。

但此时,卢紫麒其实是找不到话题。穆先生原本可以健康地多活几年,但当年的魔窟事件也让他深受重伤,难以治愈。卢紫麒在学会医术后,结合魔窟的经历,想到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用生命力为穆先生续命。

卢紫麒开始想到用生命力旺盛的妖兽作为药引,却与穆先生的生命力不符,他需要的是纯净的生命力。最糟糕的是,这种方法虽然有效,却被视为“邪恶”,开发出来后便被列为禁术。

卢紫麒心有不甘,便想用自己的生命力作续命,却被师傅坚决阻止了。之后穆先生的情况每况愈下,为了帮他完成心愿,师傅瞒着所有人,用自己的生命力为穆先生作了治疗,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穆先生去世,卢紫麒才知道这件事。此时,师傅的损耗极大,寿命必将大减。卢紫麒无比痛心,只能怨恨自己不能代替师傅。

“吴旻怎么办?你忍心让他以后孤苦伶仃一个人?”长久的沉默后,卢紫麒突然问道。

“……他不是已经有你这个‘紫爸’了?”老人抚摸着卢紫麒的后背,眼中充满慈爱。

“你应该知道我这样的人,随时可能会遇到危险,怎么能长久陪伴他?”卢紫麒转头不愿直面老人。

“生活在我们这样的时代,又肩负着如此使命,哪里会有绝对的安全?该来的总该来,他也该尽快长大了。”老人语气平静,眼中却有光芒晃动着。

“以后还能相见吗?”卢紫麒转过头来凝神望着老人。

“听天由命吧!”老人温柔地抚摸着卢紫麒的脸,轻声呼唤道,“‘兽儿’,‘兽儿’,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相信,黑暗并非绝境,光明总会照亮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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