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辉从宿舍来到办公室,整个政府大楼静如处子,从一楼到三楼,未看到一个人,办公室的门都关着,包括镇长付贵东的办公室也关着。办公室的小王赶紧帮他把门打开,然后给林辉泡了一杯热茶,放在他的面前。
“今天大楼里怎么没有多少人在上班?是不是都外出办公了?”林辉询问道。
“向书记报告,这……这……”小王站在那里,似有口难开。
“没有关系,你说与我听。”林辉给小王打气道。
“书记,您可能不知道,一般到了腊月,大家都基本上开始上自由班了,都在家里忙着过春节,只有办公室事情比较杂,防止上级有文件精神和通知等,必须有人在办公室蹲守,其他的办公室基本上都是关门落锁,特别是……”小王想说没有说出来。
“特别是什么?”林辉问道。
“到了春节前,都是个年关,平时政府这边开支的各个商家和个人都会来要钱,所以各牵头部门这个时候就开始躲,只要能躲就先躲,过了春节,新年伊始,他们也不好来索要,现在政府的账面都亏空,哪里有钱,因此付镇长这些日子也是头疼得很。”
林辉心里清楚,对于兴海镇来说,年关确实难过,一年财政总收入还不到200万元,仅人员奖金福利,日常办公经费、招待、开支等,一年下来就需要300多万元,年年缺口,年年赊欠,至今,整个政府债务已经300多万元,现在又到哪里去弄钱呢?难不成这几天,付贵东也在躲债?
“好,我知道了,你那边有没有关于镇上相关情况的文字材料,有的话给我送过来,我想熟悉熟悉情况。”
“我这就过去给您送过来。”
林辉喝了口浓茶,抬头望着窗外。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薄云洒落在庭院里,穿透玻璃,照射在办公室内,让人感觉暖暖的。路面上、树上、田野里的雪已经一扫而尽,只有屋顶朝阴的地方,还有一片片雪没有融化,像天空中飘忽不定的云,越来越淡。只听见外面西北风呼呼地吹着,他心里沉甸甸的,这个年关该怎么过?是不是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躲,债务积累缠身,也像前任的书记一样,得过且过,最后拍屁股走人,留下一摊子给后人去收拾残局?
很快,办公室小王敲门进来了,他拿了一沓材料放在林辉桌上,然后给他倒满茶,离开时随手将林辉的办公室门关上。
林辉点上一支香烟开始看材料,就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突然大门外传来嘈杂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政府大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两个人高举着横幅,白布上用黑字写着“还我们血汗钱”。一个穿着黑色棉夹克的中年男子带头高呼一声“还我血汗钱”,其他的人就跟着喊。
来往的人群陆续停下脚步驻望,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整个政府大门口一眨眼便涌了几百号人。
林辉赶紧来到对面办公室,小王正守在电脑前,见书记过来,立即站起来,“书记好,您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大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林辉赶紧问道。
“回书记话,那些人是来要钱的,这些日子基本上每天都来,轮流来人要钱,大门都一直关着,政府工作人员只能从传达室进来,传达室保安会严格管控外来人员。”
其实林辉哪里知道,这两天比较太平,是因为镇长付贵东前天下午从组织部谈话回来后,就赶紧把政法委员李健喊过去,吩咐他一定要想方设法不能让要钱的人第二天来闹事。
李健知道这样一个棘手的事情确实不好办,但是在这关键时候又不能出问题,不能在新书记上任的那天被村民拦在门口,再往坏处想,要是在县委组织部部长来时,村民闹事,到时就没有办法收场了。所以李健知道一年到头,千防万防,防到最后就是要保一方平安,如果出了问题,那他这个政法委员也算当到头了。他离开付贵东办公室后,赶紧去找党委副书记陆斌,他向陆斌报告了目前来要钱的情况。其实,陆斌也好,还是付贵东,大家心里都清楚,到了过年,就是要算账、清账,该结的要结,问题是结可以,就是没有钱,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陆斌既是当地人,也是被村民称为老好人,他这一出面,还真让要钱的村民和老板在这几天没有来政府闹事。但是陆斌和李健都是当着他们的面说,容政府这边再想想办法,也就几天的时间,肯定有个说法。
可是几天下来后,要钱的人来到政府,政府大门关着,保安也把门关得紧紧的,不让他们进去。原先一直向政府供应日常用品的小卖部的老板以及其他一些人打电话给陆斌和李健,没有一个人接电话。这下把他们给惹急了,于是他们便去街上文印社做了一个横幅,一起来到政府大门前,把进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辉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拿起手机拨通了付贵东的电话,可电话一直通着没有人接听。
桥头堡酒店客房2888房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内昏暗的灯光照射下,一对男女早已激战得大汗淋漓,云雨散尽后依偎在一起甜蜜。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来,付贵东慵懒地对躺在怀里的桥头堡酒店的老板娘吴青梅说道:“把我的手机拿过来。”
吴青梅有点不情愿地从他的手臂弯里爬起来,然后把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付贵东。电话已经挂了,付贵东打开一看,是书记林辉的电话。
林辉这个时候给他电话干什么呢?他赶紧爬坐起来,吴青梅不依,身子像蛇一样柔软地枕在他的胸脯上。付贵东回拨给林辉,电话接通后,只听见话筒里传来嘈杂声。他第一预感觉得事情有点不妙,是不是要钱的又过来了?只听见话筒里传来林辉的声音:“贵东,你在哪里?现在门口有许多人来政府要钱,这是怎么回事?”
付贵东没有猜错,在他的思维里就是那些阴魂不散的屁民,奶奶的,他心里暗骂着,“林书记,我在外面处理一些事情,我这就回去,您别担心,这些人就是来闹闹,没有人搭理,他们就自动地回去了。”
林辉听到付贵东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很是不乐,他没有想到一个镇长竟然把要钱的事情置之不理,当作闹闹就结束了。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去想办法把这些人的钱给还上,而是一年一年地拖欠,这算哪门子事?林辉强压住心头的火,“你赶紧过来吧!”
付贵东在电话里感到林辉有点生气了,赶紧挂了电话便要穿衣服。吴青梅看到付贵东要走,哪里依他,死缠着要与付贵东再来一次。放在平时,付贵东定会来而不拒非激战个昏天黑地,直至云散雾尽才会罢休,但是现在他哪里有心情,只是任随吴青梅在上面嘿咻嘿咻地颤动了会儿便草草收兵。吴青梅有点不高兴,但是她知道,毕竟付贵东是镇长,也确实有事,何况她的这个酒店还不是靠这些官老爷支撑着,要不她早就回去喝西北风了。再说,她如果把这个财神爷得罪了,即使其他人员照顾着她的生意,到了最后他不批条子,不给钱,那可是要命的呀。生意人就是靠资金在周转,这些年,其他人找关系做了政府的生意,可是到头来要不到钱,而她吴青梅的酒店生意,政府再穷都是到了年底一笔算清。
付贵东穿好衣服,在吴青梅额头上亲了下,“宝贝,真的有事,我先走了。”
吴青梅强装笑颜:“你走可以,但是你别忘了今年我这边,你要给我点钱过个愉快的春节呀。”
“宝贝,放心就是。”付贵东打开门,四下张望了下,没有人,便匆匆离开了酒店。
政府大门口有点混乱,只听见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子站在大门中间,高喊着:“我们要见镇长,我们要见书记,还我们血汗钱!”其他人也跟在后面高声大喊,围观的群众和来往的车辆都被拦停下来,有的人索性把车子就停在马路中央,然后过来看热闹。
派出所所长韩建与其他警员和辅警穿夹在人群中,外围站了几个年事已高的警员,在那里东张西望。韩建则站在大门口的侧门处,高声喊着:“你们大家要钱可以,别闹事,如果你们要是乱来,可别怪我到时乡里邻舍不认情面。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们最好冷静冷静,别到时连过春节都不能回去。”
“我们要钱,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只是想讨回政府一直拖欠我们的钱。”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子继续喊道。
“刘二,你给我放乖点,你别在这里给我闹事,你要是再不老实,你看我怎么收拾你。”韩建拉长脸狠狠地盯着他,“还有,你们这些人要钱可以,但不能乱砸东西,不能围聚政府大门,阻碍政府正常办公。”
刚刚抗议的村民看到韩建的一脸凶相,到嘴边的话也不说了,这里有人吃过韩建的苦,他们心里清楚,只要被他请到派出所去的人,回来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疼肿,而且到头来还要找人送礼送钱或者大把大把地罚款才能出来,否则你就给我在那小屋里坐着吧。
再说,兴海的村民哪个不认识韩建,他是兴海清荡村人。
清荡村原是一片低洼地,四周高中间低,排水不畅。一直有歌谣说:“清荡、清荡,雨水一到水汪汪,太阳一晒冒盐霜,中间不长长箩筐。”因此一段时期,这里方圆一百多亩地都是荒塚,中间有个大水塘,野鸭成群,这里曾是土匪横行的窝点,因此,一直到现在,许多人都说清荡村是土匪强盗的窝。自然联想到韩建也是那里出生的,之前就是街市上一个小混混,满脸横肉,外貌上一看就令人望而生畏,避而远之,整天穿行于兴海镇各个商家店铺,惹是生非。后来家里一个在政府做官的亲戚把他安排到派出所做联防队员,随后做联防队长,再后来竟然混到了派出所所长。在兴海镇,只要谁听到他韩建的大名,无不让他三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狠角色。平时一些家长管不住孩子的时候,就会大声喊“韩建来了”,而这句话还真管用,再调皮的孩子听了也会愣住不敢哭闹,老老实实的。
韩建瞪眼嘴歪额头爆筋地放着狠话,可那个被他称为刘二的才不吃这套,他决定今天豁出去了。因为他前年承包镇北的道路工程款到现在才拿了4万元,自己垫资了20多万,现在家里都坐了一屋子工人,在等了要钱。去年他从进入腊月便开始来要钱,一直要到腊月二十六夜,也没有要到一分钱,最后回去时,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都被外地的工人拿走了。本地的工人,他与老婆又是下跪又是好说,直至除夕晚上家家户户开始熄火净灶时,邻村的王大发才离开了他家。
那个春节算是过得非常窝囊,也非常糟糕。半年后,刘二再次去政府要钱,茅台送掉三箱,红塔山送掉十几条,可是钱还是没有要到,眼看春节又要到了,当初为了接这个道路工程,刘二可是把家里的房子、车子,只要是值钱的东西都抵押出去,所有能借的都走了几次了,眼看银行的借款要到期,各个债主也在隔三岔五地来要钱,这个日子真的没有法子过了。
刘二从横幅下面走到电动门处,便翻身准备跨到政府大院里来。
韩建刚才冲着刘二瞪眼喊话,刘二却没有给他面子,他心里正窝着一肚子火,再说,现在要是真的让刘二翻过去,那其他人都会一起翻过去。韩建也正想借这个机会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好让这些人识相知趣一点。于是他从侧门处向刘二跑去,旁边的两个辅警看到所长往刘二那边走,便迅速跟上去。
两个辅警从两边抓住刘二的手臂,刘二人长得敦敦的,平时也是做活计的人,手腿上还是有劲的,他哪里会束手就擒,用力往前一甩,随后骑跨在电动门上的左腿用力一蹬,把其中一个辅警蹬得连续后退,并踩在其他人的脚上,被别人推来推去的。韩建见此,怒从心中来,上去就是一脚跩在刘二的腰部,刘二也因此摔倒地上。但刘二还是不甘心,想爬起来,韩建哪给他机会,与两个辅警上去将他按住,并从身上取下手铐将刘二反铐着。
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起来,警察打人了。外面围观的人反正只看到刚才电动门处的扭打,再一听有人在喊“警察打人”,一下子人群骚动起来,大家愤愤不平,纷纷往里面挤,同时有几个年轻人上来就与刚才两个辅警扭打在一起。
外围的几个警察和辅警见到这边扭打,便上来拳打脚踢,这一下激怒了围观的人群,二三十个男人都打抱不平,加入这场混战,一时只听见呼喊声、救命声、哭闹声,震天动地。
林辉赶紧冲到门口,他拿了个扩音器,高声喊道:“大家都给我住手!”
韩建看到林辉后,立即停下来,派出所的其他人也都住手,愤怒的百姓见到林辉,大声责问:“你是谁?你为什么躲在里面,不问事?政府差人钱不还,还让派出所的人打人,这是什么世道?给我们一个说法!”
大家齐声高喊着:“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把人拷着?”林辉顺着大家所指的方向,看到被反铐着的刘二趴在电动门处。
林辉心里很清楚,刘二肯定是要钱的,把他这样拷着,肯定不对,如果不把他的铐子解开,不能服众,也不能与老百姓对话。群众虽然都住手了,可是大家都手握拳头,好像随时准备斗殴似的。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都高举着拳头在抗议,林辉对韩建说:“韩所长,赶紧把手铐解了。”
韩建一边扣纽扣,一边对林辉说:“林书记,这个人不能解,他刚才聚众闹事,并且袭警,不能放。”
老百姓一听,可怒了,大家开始往门边挤,“我们没有看到这个人袭警,我们只看见警察打人,而且滥用职权随意拷人,这是犯法的,我们要求公道,必须给我们说法。”
“警察打人?你们血口喷人,谁看到了?”韩建狠狠地瞪着人群,眼圈都急红了,似乎要喷出火来。
“我们都拍照了,就是你们警察打人!”
韩建听后,瞪着眼扫视着人群,他很想找出刚才说话的人。林辉见韩建不愿放人,他便提高嗓门对韩建说:“韩所长,我再次要求你,立即解开铐子,如果你继续坚持你的想法,所发生的后果一律由你负责。”
韩建见新来的书记突然提高嗓门,看起来好像是要发飙。他心里非常清楚,虽然强龙难压地头蛇,林辉管不了他的人事关系,但是林辉毕竟是县委办下来的,他的靠山大家都知道,与他斗最后还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找死。何况每年派出所的地方维稳费还得政府给呀,不能把他弄急了,对彼此都不好。再说,现在闹得这个场面,还真不好收场,总不能把刚才所有动手的人都带到派出所,再说现在也是腊月了,快过春节,免得镇里的人背后又要在他的老爹老娘背后戳脊梁子。
“听书记的,小海,帮他解开。”韩建把钥匙扔给旁边的辅警。
尽管刘二被解开铐子,但是刚才被反手贴背拷着,使他全身骨骼胀痛,再加上刚才被踢打得多处疼痛,他从门边上爬到门中间。林辉站在电动门的里面,刘二在外面,他带着哭腔,“书记,您给我做主呀,我今天来要钱,哪知道竟然被警察打了,请给我一个说法。”
外面的老百姓其实对韩建往日的耀武扬威就一直看不惯,加上今天他先打人还振振有词,大家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便跟着声讨起来。
林辉知道,这个时候他也不好随便去处理这件事情,因为他只听办公室小王说这些人是来要钱的,对于韩建是不是先动手打人他没有看见,但至少把人拷着肯定不对,加上韩建是派出所的,属于条管部门,他也不好随便给他什么处理,再说以后地方政府的信访稳定还是要靠这些人来维持的。
“大家请安静下,我是刚调任兴海镇的,对一些情况还不熟悉,对于今天的事情,我有责任,我也深感遗憾,我对不起大家,我在这里向你们道歉。”林辉深深地向在场的人鞠了一个躬。
“请大家稍微安静下,允许我说几句,好吗?”
由于林辉的这一鞠躬,还真让大家稍微安静了一点。“对于今天的事情,我想肯定是有原因在里面的。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否听我一句劝,凡是路过的同志,请你们现在离开这里,不能堵在大门口,更不能影响整个交通。我请你们今天只要在场的同志都放心,我一定会秉公处理好的,对于大家的诉求,我会认真对待,请相信我好吗?”
尽管林辉喊话几次,让围观的群众离开,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有看热闹的,有讨说法的,有来助阵的。
这时,只见郑海、李健带着城管的一批人挤到大门口,看到林辉铁青着脸,知道事情有点不妙,让人赶紧散开等待命令,自己走到电动门处,等待书记下命令,准备与派出所联合起来进行强制清场。
林辉看了一眼郑海和李健,然后对着扩音器继续喊道:“我知道大家是对我还不信任,这也是我们政府的可信度越来越差。今天,我在这里不妨做个表态,今后我们政府一定改变这种衙门作风,改变这种遇事便躲的现象,特别是政府这个大门永远对你们是敞开的。”林辉为了表示诚意,他对郑海说:“郑书记,你让门卫把门打开,我们先让大家到院子里来说话,不能堵在大门口。”
郑海立即转身到门卫处,让门卫遥控着把门打开。大家本来都拥挤在大门外,拉着横幅,七嘴八舌的,谁知道林辉让门卫把门打开,迎接大家到院子里处理事情,这还真让大家吃了一惊,都愣在那里,反而不往院子里走。
“郑书记、李委员,你们赶紧给我查看下,刚才有没有人受伤,有受伤的赶紧送到中心医院去,药费全部算政府的。另外,韩所长,请你安排人把门口的车辆疏散,确保道路畅通,这个门在今天事情不处理好前不允许关门。”林辉很严肃地吩咐道。这时大家开始信步跟着举横幅的人往院子里走,里三层外三层地圈成了一个圆,林辉站在中间,他手里还是拿着扩音器,脸上多了一份凝重。
“各位父老乡亲,对于今天的事情,我再次深深地向你们道歉,我做深刻的检讨,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真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我希望你们今天在场的同志,有什么话你们就说,我今天认真记下来,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林辉刚说完,左边举着横幅的中年人喊道:“我们只要书记给我们一个交代,差我们的钱到底给不给?其他没有什么事情。”紧接着,来要钱的其他村民和商店老板也跟着喊道:“对,我们就是要钱,要我们自己的钱,只要你书记给了钱,我们什么意见都没有。”
这时,120救护车的汽笛声由远至近,划破了寒冷的天空,大家都自觉地往两边分,空出了一个通道。郑海指挥人将刘二扶到120救护车上,还有几个感觉到疼痛不舒服的人也一起上了120救护车。来去匆匆,眨眼车子在黑色的马路上留下一串青烟,消失在路的尽头。
大家又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林辉,等待他的答复。
林辉看着大家,他心里很清楚,一个政府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人民。地方的发展必须依靠人民,离开人民,犹如鱼离开了水一样。他初来乍到,要想在这里带领广大的党员干部和人民群众一起拼搏发展,首先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要先得到人民群众的信任与支持。现在他们的眼中流露出的是期待,是渴求。对于兴海镇来说,他是个掌门人,以后就是他来掌舵,如果稍有不慎,那就是触礁,远离航向。他坚定地从牙缝里蹦出:“如果我们各位父老乡亲还相信我的话,不管政府多么困难,我也不管之前政府差多少外债,对于你们大家的钱,请你们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们。今天是元月16日,请大家元月19日,还是下午三点在这里,你们把欠条和发票带过来,我一个一个地与你们结清。”
林辉说完,下面几乎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你们相信吗?这个书记是不是也在骗人?是不是想把我们先支走?还有到时来,是不是又关上大门然后找不到人?到时又不接电话,再让警察和城管来对付我们这些老百姓?
林辉见到大家都不相信他,便说:“你们是不是不相信我?”
下面的人,仍然是说的说,摇头的摇头,有的干脆就不吭声。这时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从人群中挤到林辉身边,一把抓住林辉的手说:“您是林书记,是不是原来县委办的林主任?”
林辉看着眼前的男子,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一时想不起来,“是的。”
男子点了点头说,“林书记,我叫吴天翔,还记得吗?”
“吴天翔?”林辉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着这样一个人,他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男子。
他是一名退役军人,回到家乡后,没有要求政府给予就业安置,而是直接回到兴海镇,在自己的家乡从事林果种植。他到处找人讨教,赴山东、跑安徽、上河南,考察桃树的种植技术,回来种植适宜兴海水土的水蜜桃。经过多年的摸索和实验,他成功地掌握了水蜜桃的种植技术,现在种植达到五十多亩桃园。五年前,他自己生产加工的蜜桃干小作坊被工商等部门要求停止作业,并要给予罚款。
吴天翔找了一个之前的战友正好是林辉的朋友,林辉当时在政府办。林辉为了这个事情,专门跑了趟工商、食品安监等相关部门,既免去了三万元的罚款,也将被带走的加工机械拉回来了,而且还帮助他正式申请了注册商标和营业许可证。为此,吴天翔与战友一起拎着烟酒多次都被拒之门外,特别是那次到林辉家去,临走前将2000元的红包放在他家的茶几上。没想到他前脚到家,林辉后脚就跟到了,走时已经深夜12点。
对于吴天翔来说,这件事情一直放在心里,要不是林辉这个人帮忙,说不定他早已改行,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天翔食品有限公司。
林辉还在努力回想,这时吴天翔扯开嗓门喊道:“各位乡亲和各位老板,我知道你们今天都是来要钱的。刚才林书记已经说了,给他3天的时间,19号下午3点到这里来结账拿钱。我与林书记有过一次交道,书记的为人和人品,值得信任,你们大家就相信一次,我在这里再做个担保,如果19号你们拿不到钱,那你们就到我公司去,我给钱你们回去过春节。”
围在政府院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兴海镇人,哪个不认识吴天翔呢?他是一个军人,骨子硬,本领大,家里长了几十亩桃园,还有一个食品加工厂,周围的村民都到他家去帮忙打工,他对村民也好,自己掏钱把村里的几条路都修好,也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又议论起来。认识的人都说,只要吴总说了,钱肯定没有问题,他这个人我信。不认识的人就在那里听认识的人说,或者向旁边的人打听这个人的来历。
吴天翔仍然抓住林辉的手对大家说:“这是我们新来的书记,我希望大家给我个面子,更要给我们书记的面子,支持我们书记的工作。”
林辉激动地与吴天翔直握手:“各位乡亲,请相信我,19号下午3点,我肯定在这里等你们。凡是路过的乡亲们,请你们赶紧回家或者去办你们自己的事情,来要钱的各位老板和乡亲,请你们留下,我让办公室统计一下。”
大家看到林辉书记如此坚定,又有吴天翔在这里给他保证,便都依言开始散去。办公室小王赶紧拿着记录本过来,现场办公,一个一个地开始统计。
林辉邀请吴天翔到楼上喝杯茶,但吴天翔有事,两人只是简单地聊了下。吴天翔临走前说,“书记,您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直接吩咐,你我不必客气。”
林辉一再感谢吴天翔的帮忙,要不是他,还不知道怎么收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和院子里一个接一个离去的身影,他心里感慨万千。
一个村民在办公室小王那边登记后,临走时跑过来,“书记,我也相信您,我今天也是没有办法,要过春节了,家里实在没有办法了,还请书记原谅。”
林辉听了后,紧紧抓住他的手说:“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我们早就应该把你们的辛苦钱给你们,您放心,就是我把工资拿出来也要让你过个安稳的春节。”
政府大门口已经恢复了正常,车子来来往往。但是一个小时前,这里惊心动魄的场面让林辉心有余悸,也深感责任重大。他与门卫吩咐了一下,以后上班期间一律不允许关上大门,至少要开一半。对于百姓或者外来人员来办事,了解下情况,进行登记,决不允许拒之门外。
林辉心事重重地往办公室走去,他心里现在已经被这个承诺塞得满满的,他要尽快到办公室,先了解下现在到底差村民和老板们多少钱。
“林书记,林书记”,镇长付贵东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其实,付贵东在接到电话后便赶过来了,从桥头堡酒店到政府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他来到政府东边的邮局门口,看到这边挤了一圈人,他赶紧把头盔的挡风板拉下来,调转车头便开走了。他电话给派出所所长韩建,韩建明白镇长的意思,这个时候来很尴尬,也没有办法收场。等人群散去,韩建通知他后,他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林辉转身见是付贵东,直到现在才出现,心里本来有一股子气,但是想到自己才到兴海镇,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应了声,也没有问他去哪里,说,“贵东,刚刚一些村民和老板来要钱,刚刚走了,我对他们承诺了三天后来结账。”
“三天?”付贵东眼睛几乎要凸出来,嘴巴张得大大的,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林书记会给要钱的人承诺三天。这些债务有的已经是陈年老账快五年了,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外面有多少债务,何况镇上的干部也等着春节前拿去年的奖金回去过年,现在要一下子弄这么多钱,到哪里去弄?
林辉由不得付贵东去找理由,便吩咐道,“我们现在先到办公室,把这些梳理下,你让办公室的同志通知各个条线的负责同志4点半准时到会议室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