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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 辉点上一支烟，他扫视了一下对面的同志，没有人点上香烟，个个人都是拿着笔却没有写上一个字，最后他将目光移到人大主席万宗庆脸上。
付贵东见林辉盯着万宗庆，他心里明白了，赶紧开口道“万主席，你先带个头说说。”
万宗庆作为人大主席，那是叫作“灶头上的破锅——烧得煮不得”，认为人大工作无关轻重，可干可不干的就不干，平时只要随便整一下就行，主要还是接受了党委的分工，主管城镇建设。万宗庆也知道，名义上主管，实际上还是镇长在亲自操刀，平时城镇方面的事情，他基本上不过问，只是一些应付上级检查，镇长没有时间的时候，都是他参加。
他做事做人都极为小心，从不批条子，凡是涉及钱的事情都让分管领导直接向镇长汇报。对于林辉刚刚通报了一下现在还缺口三百多万，他也不清楚，最多是平时吃饭的时候，被拉过去一起吃饭、消费而已。但在他手上没有一个工程项目是他批的，因为他的小心怕事，现在这个时候他反而最坦然了，至少春节前没有人会过来找他要钱，他在镇村走时，没有人会追着他、堵着他。
万宗庆见付贵东点名让他先说，他也不好拒绝，但是说什么呢？他拿起刚刚扔过来的香烟点上，把笔放下来：“林书记、付镇长，我们兴海镇是出了名的薄弱镇，对于现在政府的这个缺口，也是一年一年地拖欠下来的。这几年，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确实是紧起腰带过日子，没有办法。怎么说呢，要工业没有工业，要农业没有农业，要服务业没有服务业，我们这里只能靠着那几个企业和一些个体户的纳税以及上缴来维持政府的开支。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东躲西藏的，现在又是这样，哎，这样下去也确实不是个事呀。我也确实想不出个好办法，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万宗庆继续诉苦道：“我们去年的奖金和几个月的工资，之前办公会还商议今年要发，让大家回去有个心情过个春节，看来现在也要泡汤了。我个人看法，去年的奖金可以再推迟下，实在不行，我们这个月的工资也先暂时不发，毕竟机关干部同志拿工资的，比起百姓来说，还是宽裕的。”
万宗庆猛吸了口烟，“其他没有了。”
他的话音刚落，付贵东立即说，“万主席，你这个想法不错，如果奖金今年不发，以及大家的工资再缓发的话，全镇120多个机关干部职工和学校100多名教师，也可以先解决个四五十万元。”
付贵东本以为这个想法不错，谁知道林辉却说：“这个不行。”
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林辉。
“我们机关干部一年下来也很辛苦，去年的奖金到现在还没有发，今年再扣留而且还扣几个月的工资，这让我们干部如何相信政府，再说，这个月工资不发，那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难不成以后我们的机关干部就不发工资了？”
其实班子其他成员也不希望如此，万宗庆刚才也说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先这样缓一缓，可是林辉不同意。
林辉转向副书记陆斌，“陆书记，您有没有好的想法？”
陆斌平时分管党群和办公室，对于他这个条线上的开支也很多，但有些部门的开支最终都推到他这边，特别是到了年底要请县级各部门、归口条线的领导吃饭、送礼的费用都算到办公室的开支。各条线拿政府的钱去请客、送礼做好人，最后他们疏通了关系，结交了朋友，而他却要给他们去结账，他心里很是不爽，何况这个费用完全没有必要开支，纯粹是浪费。于是他说道，“林书记，付镇长，我个人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陆斌欲言又止，林辉见他好像难言之隐，便说道，“陆书记，你就直说，我们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我个人认为，每年春节前，都有个传统的习惯，就是跑部门送礼请客，这个费用，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我觉得这个不能再这样了。我们这些年，年年都去送，年年都去请，可是最后我们的考核还是全县倒数，与其如此，这个钱倒不如不用，就是奖励给我们机关的人员，也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也能创造出更大的成绩。我个人认为这个没有必要。”
付贵东以及其他各分管负责人一下子全都变了色，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老陆同志这个一向被人称为“老好人”的书记，今天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那些县级部门的大老爷们不去拜，不去送，那明年考核将更差，现在是倒数第一，但是他们那些考核部门会平衡，至少不让兴海镇与其他乡镇之间考核分数相差太多。要不然，县委书记和组织部长及纪委书记都要找了谈话的呀，轻则诫勉谈话，来个警告之类的，重则调离岗位。当然，县委也知道这个乡镇的情况，每年谈话是很正常，而前任书记也是因为到了一定年纪才离任的。毕竟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谁都不愿意来，也只有林辉这种傻瓜才会过来。
“这个不可以，年年考核，今年还必须该请客的请客，该送的送，要不然我们明年的考核分数悬殊更大，大家的奖金也更少了，再说我们林书记刚刚过来，如果明年在考核上不能往前挪一两个名次，那不是打我们的脸吗？”付贵东首先表明了他的意见。其他的班子成员也开炮似的，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总之，这是涉及镇考核的，涉及与条线部门关系的事情，大家都提出反对意见。讨论了好长时间，会议室弥漫在烟雾缭绕之中，大家议论纷纷，说个不停，相互之间不时交流。
林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心里也清楚，为了促进各区镇加快经济发展，县委对各区镇进行目标考核，并且与奖金相挂钩，好的乡镇与兴海镇每年的奖金就相差很多，因此这里的干部都是一肚子的怨气，事情同样做了，最后还是不如人家，每年是越干越差，分数越拉越大，奖金越拿越少。现在陆斌提出这样一个想法，对于各个班子成员来说确实是遭到强烈反对。可是，林辉却突然感到陆斌这样一个“老好人”书记这次的想法还真大胆也创新，至少他认为如果不再去送礼请客，那以后的路就要靠大家。之前都有一种思想：反正考核不如人，基础比其他乡镇差，最后垫底。县委县政府也清楚，只要在考核上不要相差太多就过得去了，县委县政府也不会追究责任，平时就做个阿Q，在这边度度日子。
林辉想起在干部调整时，李书记与他的谈话，再想想组织部长送他过来临走时的一句话，林辉坚定了思想，必须要狠抓机关干部作风，特别是班子成员的思想作风问题，只有摆正思想，只有埋下头来，才能有所作为。
林辉将香烟拧熄，“各位同志，请静下来。”班子成员听到林辉开腔都不再说话，等他决定。
“我觉得陆书记刚才的想法很好，我赞成。”林辉顿了下，看了下右边的付贵东，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坐在那里，再扫视对面的班子成员，大家也都盯着他看。
“我赞成的原因有三点：一是我们年年送，送到最后还是最后一名；二是先不谈这种风气好不好，首先我们算个账，每年送给他们的费用也是个不小的数字，最后我们尽管与倒数第二名的乡镇分数相差不多少，但是算下来我们拿的奖金还没有送给他们的多，我们凭什么要给他们，为什么不能奖励给我们的机关干部；三是我们为什么要去求人就不能求自己，我们是不是给他们送了就不要去加油干了？是不是一送就没有事了，我看这是我们的思想在作怪，是我们的认识程度不够。”林辉扫视了一下所有人员，大家都把头低下去了，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们在座的都是共产党员，我们吃着国家的饭，就要为人民去服务，就要去思考怎么去发展，怎么去带领广大人民群众走上富裕的道路，而不是围绕考核去发展，不是把那些坏风气延续下去。”林辉越说越激动，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看得出有的人在那里幸灾乐祸，有的人在那里想着其他的事情，有的人在那里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我个人的意见是，今年开始，以后不允许再送礼和请客，如果各条线到我们这里来检查督查指导工作，该安排的照常安排，但是坚决不允许送礼以及专门去宴请。”林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意见，非常坚定，他转过头对付贵东说：“付镇长，您的意见呢？”
付贵东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扯出这样一个议题，这几天，一些条线的部门领导总是问寒问暖地打电话给他，他心里很清楚，他们来电话就是向他付贵东卖人情，然后要过春节了，也该意思意思了。他总是一一应承，并且让那些人放心，客肯定是要请的，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的。可他妈的陆斌，这个混蛋，平时都看他是个“老好人”，今天怎么就疯了，竟然提出这样的荒唐想法，而林辉这个王八羔子，才来了几天，根本就不熟悉镇上的情况和这些潜规则，随便就拍脑袋决定这样的事情。现在要真的把这个截止了，明年还不知道考核会怎么样，还有以后遇到那些打交道的人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呢？
付贵东心里暗暗咒骂着，也不便表态，他装作思考的样子。林辉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自己拍板子，他坚定地说：“我看这个事情就这样，从今年开始这个该刹一下，这也为我们政府开支节约了一笔不小的费用。对于上级条线部门，我后面来与他们打招呼。我们也民主一下，如果有意见的请举手发言，没有意见的就算通过了。”
林辉说完，端起茶杯喝了口，然后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大家都低着头，即使有意见也没有人愿意举手，这个时候，谁举手就是与书记对着干，这个出头鸟没有人会做的。
别看付贵东年纪比林辉小，但是来兴海的时间已经快十年了，在基层工作学到了许多生存的本领，即使对某人有看法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何况林辉也是刚来的，基础还不牢靠，在这里还有几个人也是他的忠诚部下，至少林辉不会随便骑到他的头上来。不过今天，付贵东心里在骂着，嘴上还必须要支持书记的工作，要不然话传出去，肯定是他付贵东理亏。于是他也扫视了一下会场说，“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耷拉着脑袋，像泄了气的皮球，这又不是死爹死娘的。刚才书记说得对，我们这些年一直给他们那些老佛爷送呀请的，可是到头来还是给我们这样一个结果，我们还真要好好反省反省，像他们那些人不拜也罢。书记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我全力支持。下面大家再继续发表发表意见。”说完，他拿起香烟又开始一个一个地扔，扔到最后自己没有了，办公室主任李海涛眼尖，赶紧又拿了两包，一包给了付贵东，一包放在林辉手边上。
接下来，各个分管负责人都放聪明了，没有人去发表自己的想法，都是在表态，我们听书记和镇长的，坚决执行党委研究决定的事情。林辉知道这些潜规则，也不去强求他们要说什么，只是他点名让分管财政的纪委书记郑海说说想法。
郑海在开会时，心里就在盘算着，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一个字“钱”。如何去解决钱的问题，怎么去弄这一笔钱来解燃眉之急。刚开始，他也想到要不先暂停发放机关干部的奖金和工资，加上林书记赞成陆斌书记的想法，要把握轻重缓急，至少先解决一些零零碎碎的账。可是林书记向村民和老板保证了三天后来结账，他也想过去银行借，可是没有一家银行现在能借出来。农行那边手续比较繁，即使能借，钱也要到春节后。郑海啰里啰嗦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就这样，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议，林辉终于明白了，现在政府里确实是拿不出半点办法，要想解决这个缺口，还必须自己再去想其他办法。
会议临散前，他强调了一下，这些日子虽然临近春节，但不能放松，各项工作一定要抓好，特别是安全工作要切实抓实。并明确要求，各个负责人必须利用自身的资源，深入全镇各企事业单位和个体行业，争取筹措一些物品，资金用于贫困户、五保户、残疾人、老党员、离任村干部等送温暖工作，确保全镇人民过上一个平稳祥和稳定的春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