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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日的中午，外面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扫在脸上有种刺痛的感觉。车子里面的温暖比外面要高，林辉上车后便把风衣脱了，放在旁边的座位上。他点上一支烟，悠闲地抽起来。年前的资金筹集，基本上解决了，他看着窗外向后急速移动的树木和房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一个星期前，这个时候早已吃了中饭，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看看报纸，高兴的话也可以拿起座机与要好的朋友聊会儿。可是现在竟然坐在车子里一颠一簸地往镇上赶，最要命的是，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就碰到百姓围堵政府大门——要债。虽然现在算是筹集到了年前的资金，可是往后的日子怎么办？这么大的一个政府，机关干部人员的工资、教师的工资以及政府里里外外的开支，哪天不需要钱，这钱又该如何解决呢？如果有一天真的揭不开锅，万一教师罢课、机关干部闹情绪，那可不要天下大乱？忽然他脑海里闪现出前天讨债被打的工头刘二，他猛抽一口烟，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这些日子来，林辉一直没有能睡个好觉。之前，他在县委办的时候，除了出差，其他的时间都是回家与家人一起。自从他到兴海镇后，尽管去县城开会办事3次，但他都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一有空便将办公室提供的一些相关文件资料，翻了一遍又一遍，不清楚的便请相关的同志过来进行了解熟悉。有时晚上12点，他还挑灯夜读。可以说，现在他对兴海镇的基本情况也弄清楚了，也制定了一个计划。同时心里也暗暗提醒自己，年前，一定要检查春节安全工作，要到相关的企业去调研。他仰靠在车座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到镇上，已过了中饭时间，食堂的老吴赶紧给他弄了一碟子韭菜炒布叶和洋葱炒蛋。他吃完饭后就径直向镇医院走去。
走在马路上，林辉伸了个懒腰，感觉刚刚吃的饭堵在胸口，忽然下沉了许多，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镇医院在镇政府的东边，大约2里路的路程。林辉来到十字路口卖水果的摊边，买了5斤苹果和一把香蕉。
中午时段的医院里，显得比较冷清，值班室人员也不在，林辉在通道里转了一圈，把两边的科室都看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一个人。正当他准备往二楼爬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在后面喊着：“林书记，林书记，您是来看人的？”中年医生看着林辉手上提着水果问道。“我是副院长李大兵。”
“哦”，林辉停下脚步看着李院长。
“现在医生都下班了，只有值班的，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李大兵赶紧向林辉解释，“书记，您看望谁？”
“我来看下前天在政府那边要债务的刘二。”
“刘二呀，他已经回家了。”李大兵对刘二这个病人非常熟悉，是他与医院的护士一起到政府门口，用救护车把他拉过来的。
“出院了？”林辉继续问道：“那他住院的费用结了没有？”
“没有呢”，李大兵说，“因为他说要回去处理一些年前的事务，不愿再待在医院，我们也没有强求，尽管他腿子拍片子显示是骨裂，但要回去静养一个月。”
“我知道了。”林辉心里很清楚，到了腊月，谁还愿意待在医院里，只要不是太严重，老百姓都要回家。在农村，到了过年时，病人一般都要向医院请假回去，过年后再过来住院。“对于刘二的住院费用，最后由我们政府来结算。”林辉抛下这句话后，一边往医院门口走，一边打电话给驾驶员小王，让他来接他。
李大兵跟在林辉后面，一直送到医院门口的马路边，小王正好开车到了门口，李大兵跨步上前帮林辉把后座的门打开，小汽车一溜烟地消失在马路的十字路口。
刘二住在丰产村三组。林辉让司机小王直接将车子开到丰产村村委会办公室。
林辉下了车，一股寒气直往脖子里钻。他把外套裹了裹，来到村委会前排最东边的办公室。
支部书记吴支书坐在木椅上，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着脏兮兮的黑色棉衣，蓬着头发，正端着碗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林辉走到门前的时候，该男子抬起头，盯着林辉，然后用衣袖擦了下嘴。
该男子叫李大赖。还在他祖辈的时候，家里非常穷，在当地没有立足之地，没有耕地，甚至没有睡觉的地方。但他父亲为人厚道，加上口才好，经常为村里的人说和一些事。后来也不知帮谁家说和什么事情后，对方为了表示感谢，就给了一小块宅基地，盖了两间小茅草屋，总算是有了住的地方。家里人，省吃俭用，有了钱就买了头母牛，回来帮着村里人犁地拉货，日子也一天天向好，到了80年代的时候，家里已经有十几头牛，并且在当地率先盖了三间砖墙瓦盖的房子，可以说，当时周围的媒婆，都争着去帮他家说媒。
按理说，家庭底子比较厚实，加上娶了一个邻村的美丽女孩，应该要好好过日子。可是李大赖却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整天在外面鬼混，常常不回家。媳妇一怒之下，便收拾起行李回了娘家。
李大赖也上门去了几次，装着可怜相。岳父心不忍，便让哭哭啼啼的女儿跟他回家。临走，岳父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回去要好好过日子。可是李大赖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回去没几天便又外出不回来，要不就是醉醺醺地回来后，对老婆不是骂就是打。老婆实在难以容忍，狠下心来回了娘家后，便老死不相往来。
从此，李大赖便一个人过着，比之前更加懒惰，甚至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经常从一些村民家门口经过时，见屋内没有人，便将一些晒在外面的衣服、鞋子或者一些粮食随手拿走。到了晚上，他也到附近的田地里，去挖些土豆、蔬菜。周围的村民找上门来，他总是摆着一副赖皮的样子，最后，大家都是自认倒霉，悻悻地离去。
今天，李大赖早上9点钟，就来到村办公室。他从支书的办公室走到村主任的办公室再到其他的办公室，来回走着，就是要钱回去过春节。吴支书好说歹说，他就是赖着不走。
吴支书看到林辉站在门口，赶紧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林书记，您怎么现在过来？”
“我怎么不能来呀？”林辉打趣道，“是不欢迎我过来吗？”
“不，不，不”吴支书连续说了三个不字，“这大冷天的，也快过春节了，没有想到书记您还到我这个小疙瘩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呀！”
“哈哈哈，”林辉接过吴支书递过来的香烟，“你还别说，要不是去看刘二，这腊月底我还真没有时间来。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次虽然来了，但春节后还是要来的。”
“欢迎、欢迎。”吴支书帮林辉把香烟点起来。
李大赖虽然是个无赖，但在这些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村民心中，书记是他们这些人可能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刚才听到吴支书喊林辉书记，并且很恭敬的样子，他心里也意识到可能这个林书记就是镇上最大的官。他赶紧把没有吃完的碗放到桌上，再次用衣袖把嘴擦了擦，两手在那铮得发亮的衣服上来回搓了两下，嗫嗫地站起来，情不自禁地也喊了声“书记好”。
林辉在与吴支书握手的那刻，便已注意到李大赖，他伸出手一把抓住李大赖。李大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任凭林辉抓住他那一直颤抖的手。
“您是？”林辉毕竟不知道眼前的李大赖是到村里来要钱好回去过春节。
吴支书赶紧回答道：“他是来村里坐坐的，没有什么事。”
李大赖也赶紧“嗯”着，他再笨也知道，他不能随便当着支书的面在领导面前乱讲，要不然以后想踏进村办公室的门都没有。
“哦”，林辉望着一脸迷惑的李大赖，他没有时间在这打岔，他要赶紧去刘二家看望他，两点半还要开会。
吴支书没有坐林辉的汽车，骑着嘉陵70摩托车在前面带路，直奔刘二家，留下不知所措的李大赖傻愣愣地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口一直目送他们远去。
李大赖心里嘀咕着，今天算是倒霉。但回过头想想，至少中午还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虽然不知道吴支书他们去哪里，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是继续等下去，自己坐在办公室里，万一东西少了，那到时也说不清楚，他赶紧回到办公室，把剩下的饭三下五除二就扒了个干净，抓起自己的鸭舌帽悻悻地离开了村办公室。
刘二家住在夏家湾的池塘边。夏家湾很是有名，方圆七八十里内的人都知道，很久以前有一夏姓的商人，曾搬迁于此居住，即以其姓命名该地为夏家湾。现在这里只留其名，虽没有姓夏的居住，但是几百年来这里仍叫夏家湾。
夏家湾有个池塘，在孩子们的记忆里，每逢夏天便热闹起来。大人孩子们都会下池塘游泳嬉闹玩水，女人们也会站在木水跳上洗衣服、淘米，一边吩咐着池塘里的孩子们不要往深水区玩。如今，池塘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水塘了，四周被农户们逐年往里面填泥土种植农作物，原先比较宽敞的泥土也渐渐变成了坑洼的田间小道。
刘二家在池塘的最东边，也在老槐树下，他家的位置最后，旁边是灌溉渠，有着2米的大路。远远望去，二层小楼，三上四下，朱红漆的大门敞开着，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草垛上。虽然还有几天过春节，却看不出一点热闹的气氛。
吴支书直接将摩托车开进院子里，冲着井边洗东西的女人喊道：“刘家嫂子，镇里林书记来看你家刘二了。”
吴支书连续喊了两声，刘嫂放下手里的活，在衣服上擦了擦，抬起头来，看到是吴支书，再看门前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他也感到来了个大人物。听见吴支书喊着林书记来了，她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吴支书一边递给林辉香烟，一边冲着刘嫂再次问道：“怎么了刘嫂，刘二不在家？这是我们镇里的林书记。”吴支书指着林辉。
“林书记？”刘嫂有点回过神来了，嘴里赶紧应着，“在家，在屋里睡着。”
刘嫂推开西房门，刘二正在看电视，听到老婆在外面说话，他也听出了是镇里的林书记。他坐起来，倚在床头，嘴里连续喊了三声“林书记”。
刘二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一个老百姓，平时就是出去承包点活计，女人在家种种田，也没有什么干部到门上来，最多就是来个村干部，传达一下相关精神。在他们的心里，干部是一个埋在心灵深处不易触及的词，基本上是一年四季不会提及这个词的。就是这些年，他刘二经常出去揽些小工程，与一些干部接触，但那也是在酒桌上不停喊着的领导、干部而已，饭局后，谁也不认识谁，如果实在要说认识，那也是认识钱。
回想前些日子去镇里要钱的时候，要不是林书记及时制止，也许他刘二现在还满身伤痕地关在派出所，如今林书记亲自到他门上来，这怎么不让刘二受宠若惊呢？
刘二眼泪含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毕竟自己也是个大男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支书和书记面前淌眼泪。
“兰英，你去给书记削个苹果，香烟在抽屉里，还有你拿块布把椅子擦下……”刘二一口气吩咐着，同时掀开被子，准备爬起来。
林辉见状，向前一步按住刘二的肩膀，“刘老板，你不要动，你就这样躺着休息。”
“你快去呀！”刘二催着兰英，并拉住林辉的手，“书记呀，家里比较乱，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您就坐在床边上。”
林辉没有坐下来，他握着刘二的手，“我今天是专程来向你表示歉意，这两天有点忙，镇里的事情比较多，自前天到现在都没有能来看你，今天去医院他们说你刚出院了。”
林辉将烟灰弹去，“你看这腊月的，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春节，而你还受这个罪，我有责任呀。今天我来，希望你好好休养，同时我也以镇党委书记的名义向你保证，明天我让人把差你的钱给送过来。对于这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会再出现，我也希望你和我们所有的百姓来监督我们党委政府，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吴支书，或者直接到镇里找我，我的办公室门永远对你们所有的人是敞开的。”
刘二没能克制住自己，泪水不知不觉地流出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新来的书记是如此体贴关心百姓。“书记，您是个大好人，有您这句话，今后要是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刘二听凭书记您的吩咐。”
兰英这时也从厨房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放着已经削好的苹果。“书记，请吃个苹果。”林辉没有客气，随手递给站在一边的吴支书，“吴支书，你也别客气，这是刘嫂的心意，以后您要多往我们百姓家里走走，听听他们的心声，了解他们的想法，也有助于开展你们村里的工作。”
林辉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询问着刘二家里的相关情况，直至啃完苹果，再抽了一支兰英递上来的香烟。他从袋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二百元，刘二怎么也不肯接受，两人推了半天，才放在床边上。
林辉再次抓住刘二的手，“这是我个人的心意，也算是交个朋友。看到你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起来，我心里也就放心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事情，可以直接找吴支书。”刘二靠在床头，目送林辉与吴支书离去，眼泪再次温暖了整个心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