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晨,外面飘着蒙蒙细雨,连绵不断,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冒出嫩芽的枝头上的小鸟也不知去向,没有了往日的嘈杂与喧闹,显得特别静怡。
车子行驶在乡村的道路上,田间地头渐渐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村民已经在自家的田里忙活起来,路上来往的群众络绎不绝。一年之计在于春,百姓开始春耕备耕了。
心动不如行动。
林辉昨晚想了好久,他必须今天与丰产村三队、四队的村民见面,征求群众关于试点种植蔬菜的意见。之前他一直在机关工作,到乡镇前后加起来也不足三个月,平时与群众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少,心里还是比较担心能否说服群众,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
来到吴天翔家,刚下车,林辉便听到屋内传来嘈杂的声音。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陆斌与吴支书已经抢先来到这里。周边围着一群妇女,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
吴天翔见林辉过来,赶紧出来打招呼,林辉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声张,他想听听群众在说什么。
只见一位皮肤黝黑、圆脸蛋、扎着两条毛刷一样小辫子的中年妇女正扯着大嗓门:“种韭菜?种了给谁?鬼才要呢?你们这些干部又来骗人了?我才不种呢,要种你们去种?”
“我也不种,4年前,种的芹菜,我家老头子和儿子两个人夜里用自行车驮到县城菜市场去卖,最后两车芹菜卖了十几元钱,回来的路上被车子碰了,到现在腿子还没有完全好,到头来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这个老娘我不干!”穿着黑色棉袄五十上下的妇女也嚷道。
一位胖大嫂坐在八仙桌边上,像连珠炮似的:“让我们种韭菜,这个也是要本钱的,谁给钱?我家里没有钱,我不种!”
曹凤兰声音不高地说:“我就一个人,还要带孩子,我干不了,再说,前些年我们也是跟了张三家弄了些土豆,到最后,土豆都被地老虎捣光了,最后连毛都没有看到个。”
黝黑皮肤的妇女听到这里,哈哈地取笑起来:“你毛都没有看到呀?”其他妇女听到后,也似乎明白什么跟着哈哈大笑,曹凤兰急得直“呸呸”地骂起来。
吴支书看到林辉站在后面,见到几个妇女在谩骂,赶紧插言:“都给我少说两句,现在是谈正事,不是骂人的时候。”然后指着林辉说,“这是我们兴海镇的党委书记林书记,今天书记来是了解下我们村的发展情况,不是来听你们吵闹的。”
“谁吵了?我们谈的是正事呀?刚刚你吴支书和那个领导不是先说了,要让我们种植韭菜吗?我们谈谈我们的想法,难道还不成吗?反正我不种!”胖大嫂喋喋不休地说。
“是呀,我们才不管什么书记不书记的,我们自己生活都管不了,还管个啥?”
“既然是书记,那我们就请书记给我们做主,现在种植蔬菜且放在一边,我们之前集资的2000元钱,到现在魂都看不到了,那不也是当初要办个什么农贸市场,让我们集资,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那个农贸市场,都成了老鼠窝窝了。”一位比较瘦矮的女人,手里攥着一张白纸条递到林辉面前,“这个书记,你看看,这是当初村里给我家打的白条,现在钱也没有了,找村里面,就一直拖着,这要到猴年马月,我儿子要娶媳妇等着钱用呢?哎哟,我家那个没有出息的死鬼,当初怎么就信了村干部的鬼话,把钱就拿出来了呢?这个死鬼!”
“我们家也集资了1500元呢,我条子还放在家里。”
“就你们集资了,我家也有。”
“我家也有。”
林辉转身看着吴支书,“吴支书,这些白条是怎么回事?”
吴支书浑身不自在地支支吾吾说:“这些白条就是当初老支书在建村级农贸市场的时候,向大家集资的,这个市场是建起来,由于经营不善后来解体了!”
“解体了?我来说吧。”还是那个黝黑圆脸蛋的妇女抢着说,“市场建起来了,我们镇上的干部和村里的干部还有工商所和税务所的人,整天在市场食堂里大鱼大肉,整天是喝得醉醺醺的,你说不解体还有鬼呢?”
“是呀,市场建了后,什么事都没有做,不到一年就稀里糊涂地解散了,我们集资的钱也打了水漂,我们找干部要,就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我们不缴农业税,就让派出所的人来对付我们。”
“我们有些村干部,市场解散了,却暴富起来,买了摩托车,还买了个手机。”一位妇女说。
“这叫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另一位妇女说。
“要我说呀,这叫拆了破庙,富了方丈呀!”另一位反驳道。
“哎哎哎,你们不要再说了,今天书记正好来了,我们就听听我们新上任的书记怎么个说法,他代表政府,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给我们?”
“对,你们什么时候把钱给我们,我们再谈种植的事情。”
“对,我也这个意思。”
……
等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林辉把香烟拧熄,“我看这样,刚才你们大家把情况都跟我说了,你们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因为刚才我们这位大嫂的白字条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我相信你们说的是真的。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话,我想提一个建议。”
“我们相信你,你说吧。”
“好,既然大家相信我,那我就冲着大家对我的这份信任,我以党委书记的名义向你们保证,对于你们刚才反映的关于集资的问题,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而且我一定在我们决定试点耕种前就这个事情做一个彻底的了断。该还钱的必须还,至于如何来还,在我把事情弄清楚后,我们回去再开会研究下,一个星期内,我定当给予答复。”
“书记,你说的可是真的?”
“书记,你不会又像之前的领导在骗我们吧?”
“我相信书记!”自从林辉进了吴天翔家后,大家叽叽喳喳到现在,吴天翔也是站在后面,一直没有插言,“各位本家的大嫂妹子和乡亲们,林书记这个人呀,我信任,我不是拍他马屁,也不是要恭维他,他确实是个好官。自从他来我们兴海镇后,现在机关里的干部作风是大大地转变了,现在镇上的干部往我们百姓家走得也勤了,我们再来看看,积水排涝问题一直是我们这么多年来很头痛的问题,我们也不知道找了多少次村里和镇里,可是几任领导都走了,却没有一个在任的给我们做,也是林书记带领镇村干部和我们百姓帮助我们挖沟建渠,我回想了下,林书记仅来我们这里就有7次了。我们刘家嫂子兰英,你也说说话,你家刘二去年年底不是书记的话,钱怎么要回来,而且林书记还专门来看望你家刘二。要我说,书记是真心想帮助我们,帮助我们致富的,今天他来是专门为了帮助我们如何勤劳致富的,不是来听你们发牢骚、打小报告的,集资的事情是不假,我也是集资人之一,我们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不能先穿鞋子再穿袜子,那就乱套了。”
有人小声“呵呵”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必须一样一样地解决。我们还是安静下来听听书记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致富路。”吴天翔继续说道。
这一次,大家没有再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真安静下来,都齐刷刷地看着林辉,坐在桌边上的胖妇女也赶紧坐到板凳上。
林辉清了清嗓子:“村里差大家的钱,已是事实,必须要还给大家。”
有人打断林辉的话,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来。林辉赶紧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但是,大家有没想过,就刚才大家所说的关于村里集资的这个事情,涉及好多人,时间跨度也比较长,前后也换了几任村干部,不是今天坐在这里就能立马解决的,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话,后面由我牵头组织一个专门的工作小组,安排镇里的工作人员专门坐在村里,来把事情理清,给大家一个交代,大家说好不好?”
“好”大家附和着,拼命鼓掌,屋内和屋外也陆续围了一圈圈群众,大概有二十多人,都跟着鼓掌。
林辉接过吴天翔递过来的香烟:“好了,大家都安静下!”
在座的六十多人还立即安静下来,林辉转过身对着门外,原先坐在那里的几个妇女也将凳子挪到旁边,三四个人一起挤一张凳子,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林辉。
“各位父老乡亲,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天我来这里,相信大家心里都清楚为什么吧。我一直在想,我们三队、四队总共有62户人家,我看今天好像基本上每户人家都来了一个人,非常好,谢谢你们能够这样自觉,这样信任我。我们丰产村的人呀,向来就是勤劳、善良的,不说其他,我们全镇33个行政村,有几个村像你们这样,大家能在种好两季的农作物,就是把屋前屋后和自留地等充分用起来,种植些蔬菜,除了自用外就是零售出去,用来贴贴家补。这是很好的,这也是勤劳与致富的表现。”
林辉顿了顿,“刚刚,一位大嫂拿出的那张欠条,也是事出有因的,就是我当初丰产村有许多人家种植韭菜,为了能更好地规范经营,才建了我们村的农贸市场。只因农贸市场的经营不善而导致现在这种局面,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丰产村曾经因为大家的勤劳致富,因为我们这个村广泛参与种植蔬菜建成了全国第一个村级的农贸市场。虽然失败了,但当初是很了不起的,这也证明了我们丰产村的百姓或者说我们兴海镇的百姓是很了不起的,是值得我们骄傲的。”
“常言道,失败是成功之母,失败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跌倒了,从此就不再爬起,那才是最悲哀的。我们曾经辉煌过,曾经失败了,但是我们却在此跌倒也一直没有爬起来,一直到现在。我前些日子经常在我们队里转悠,我也看到我们许多老百姓屋前屋后还零星种植些季节性的蔬菜,说明大家还保留了原先的生产模式,这是很好的。可是我一直想问问大家,你们现在每年种植两季,这两季种植剔除农业税、劳力费、灌溉费以及种子、化肥和收割、脱粒、耕种等,人工钱就不谈了,还能剩余多少?如果这样下去,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家庭负担有多重?如果我们大家不去发展,我们就会越过越穷,我们就永远抬不起头。”
“各位乡亲们,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我们不能一直穷下去,我们必须要重新谋出路,我们必须要发展,只有发展才是硬道理,才是我们说话的权利。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一条路就是,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转变思路,继续勤奋发展。我们有着良好的基础,特别是大部分人家仍然还是到了不同的季节种植着时节的蔬菜,我们就要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用好我们的资源,静下心来谋求发展。”
“现在正好到了种植韭菜黄的时节,我也不可能让大家把田地里的农作物全部弄掉来种植,但是我看到,我们现在每个人家几乎屋前屋后的自留地加起来都有一亩以上的田地,如果大家都能把这些田地用起来,我想现在62户人家,加起来也有100多亩地,那我们至少也能先投石问路。不知道大家觉得这样如何?”
脸上有雀斑的妇女说道:“我家婆婆现在还在医院,公爹呢身体也不是太好的,家里的房子刚刚才盖的,外面还欠了一屁股债务,我没有钱。”
圆脸蛋的妇女指着脸上有雀斑的妇女说:“你家还差钱?你家木匠一年在外面挣好多钱,房子已经盖了三四年,不早已经还了债,去年你家不是还买了个摩托车,你老公还骑着摩托车带我老公到县城里去逛了几次呢!”
“我家没钱就是没钱嘛!”
“哼,你们家没钱,鬼才信呢,你就是又想要耍赖,准备不缴农业税了吧?”圆脸蛋的妇女一针见血地说道。
“大家别净说些没有用的话,说问题。”吴天翔打断其他跟着掺和人的话。
“我家里现在孩子要上学,身体确实不舒服,我一个人怎么弄?”曹凤兰这次没有沉住气。
曹凤兰刚说完话,光棍李大赖便在后面叫道:“大嫂子,你别怕,有我呢!”
李大赖话一落,满屋子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曹寡妇脸唰地“红通通”地低下头,愤怒地大吼了声:“滚!”
吴天翔也觉得李大赖这个时候插话,真让曹凤兰感到尴尬,本来农村里就忌讳着,寡妇门前是非多,加上李大赖又是个光棍,这更让人家笑话。“大赖,你瞎说什么,给我闭嘴!我们大家也别闹了,请静下来,有事说事!”
经吴天翔这一说,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吴天翔不管是在丰产村也好还是在兴海镇,都是出了名的人,在他们三队,很多人都多少受到他的好处,因此他这个人在百姓心中还是有点声望,大家也都比较信任他,比较尊重他。吴天翔等大家都静下来,对林辉说:“书记,我想说点我个人的看法。”
林辉点了点头。
“各位乡亲们,今天书记过来,是我们的荣幸呀,我这个人不喜欢拍马屁,但是我今天还是要说,我们这个书记是个福星,跑到哪里,哪里就幸福,他今天到我们这里来,给我们带来的是致富之路。大家心里不妨想一想,全镇33个村,这次我听吴支书说,就选择了我们三队和四队。我们不是试验品,书记要管全镇的发展,他既然选择我们就有他的道理。首先,家家户户都很勤劳,不怕吃苦,特别是我们这里的土壤适合于蔬菜的种植;其次,我们这两个生产队之前家家户户基本上都种植过蔬菜,特别是我们三队种植韭菜前后有6年之多。”吴天翔喝了口茶继续说:“我也清楚大家心里的想法,就是怕种出来了,最后卖不掉;还有即使卖掉了,收成又是如何,这些都是未知数;再说我们这两个队里确实有一些人家家里有些困难。今天,我在这里表个态,我相信我们林书记,他一定会带领我们大家发家致富,为了让我们种植蔬菜,我们书记先后来我们村和队里调研,跑县里农业局咨询种植事情,我们镇技术推广站的同志这些日子也基本上蹲在我们这里进行实地调查研究。对于大家所顾虑的事情,凡事确实有困难的,我可以先给你们垫上;对于家里缺劳力的,我们邻里到时相互帮帮忙,我们这两个队完全可以先带头做起来,如果大家信任林书记的,也相信我的,就一起干。”
“老吴,你这话中肯,我爱听,算我一个,我听党的,我回去就种。”
“我也种。”
“算我一个。”
大家七嘴八舌地纷纷表态愿意做,还有十几个人犹豫不定。
林辉见状表态说:“各位,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我刚刚也思考了一下,我决定,今年的农业税和劳力费等暂时缓交,等待蔬菜收成后,如果大丰收了,我们大家再交,如果亏了,今年的农业税我就给你们免了。”
林辉话音刚落,整个屋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陆天翔和吴支书也一起鼓掌。
待群众离开时,已经11点多,林辉没有拒绝吴天翔的盛情挽留,在他家吃饭。
在两个生产队长和吴天翔的轮流轰炸下,林辉一高兴,喝了4杯酒。回镇上的路上,小王停了几次,林辉吐了又吐。到镇上时,已经认不得东西南北,小王直接将他送到宿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