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玉成趴在院墙后头的窟窿眼里,看到周景安被一枪打死,周学义抹了脖子之后,他就预感到这次周家是真的完了。他没多想,赶快跑回自己的小屋子里,其实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年轻的媳妇小林看着脸色苍白的丈夫,还好奇的问前面死了多少人,压根没感到灭顶之灾的到来。
孙玉成骂了一句:“蠢娘们儿,赶快收拾东西,跑。”
孙玉成拉上媳妇,拼了命的跑向后院,找到周白氏,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突然发现她此时显得很镇定,几个布包已经收拾好,还有她那个几岁的儿子,周立元,正嘻嘻哈哈的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少奶奶,赶快走吧,外面的大兵眼瞅着要打进来了。”
“从哪里走。”
“跟我来吧。”
孙玉成引着周白氏和他的妻子小林,抱着周立元,一行人七拐八绕的去了后院的一个库房里。
孙玉成打开库房的木门,里面堆积着满满一屋子乱七八糟的杂物,到处都是蜘蛛网,几根房梁又有点开裂,看起来是年久失修,还弥漫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孙玉成在屋子里瞅了瞅,走到一个大水缸前用力搬开,旁边还放了一把铁锤,他抡起铁锤照着地板猛砸了几下,地上居然烂了个大洞。
“少奶奶,快,就是这里,我们快走吧。”
这是他们周家的暗道,都是上东家传下东家,别人不可能知道,周学仁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周景顺,周景顺临死前儿子没在身边,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孙玉成。
几个人下到暗道里面,孙玉成点了一个火把引着往前走,他看见了那只箱子后心里石头就落地了,这个秘密算是有了交代。
周景顺死之前,不仅跟他交代了秘道,还告诉他藏在秘道的一个木箱子,现在,孙玉成把钥匙给了周白氏,说:“少奶奶,这些都是景顺东家临终托付给我的。”
周白氏打开箱子,看到里面放着一张字帖,这笔迹一看就是周景顺的,上面写着:“周家人一旦横遭不测,可用此钱。”
字条的下面放着几捆红纸包着的银元,很显然,这是周景顺在刚刚接管周家大院时放下的。
周白氏看着字条上的字和银元,一时间竟红了眼圈,不过很快被她擦了。
就这样,一行人顺着暗道走到了一处荒山上,往下看,正好看见此时的周家大院里已经是乱成一团了,大头兵追着那些个女眷丫鬟跑,有几个周家族人和下人还被扒了衣服捆在院子里的树上,枪声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交杂在一起,彼此起伏的造成了这桩人间悲剧。
周白氏在目睹这一切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看着孙玉成和他媳妇,又看着她自己刚几岁的儿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玉成,以后立元就跟了你吧。”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并说:“你都不知道我自从嫁到他们周家,天天是怎么过的。”不过这句吐露心声的话,很快被她自己的冷静给压下去了,她又看了一眼山脚下的那个大院子,那个承载她苦难的地方,而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家毁人亡的周家大院,她长出了一口气,好像终于跟这个折磨自己数年的人间地狱就此了断一样,她又说:“立元就先跟着你吧,这年月,我带一个孩子,难过。”
说到这里,她又一次哭了起来,孙玉成始终记着少东家周景顺托孤的那句话,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的媳妇小林,看着自己的主子遭了难,现在还在求他们的样子,更是声泪俱下的扑通一声跪倒周白氏身前,发誓要把周立元,这个周家唯一的正统香火拉扯大。
周白氏给了孙玉成一些钱,问他以后要到哪里去,留个地址,以后还能去看看儿子,孙玉成说他要带着媳妇和立元回自己老家,孙家庄。
就这样,周白氏跟他们分别,也跟自己的儿子,作了分别。
夕阳西下,满山的荒寂,苍凉和孤独伴着周白氏瘦弱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寒风之中。
孙玉成回到了孙家庄,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不过他的父母早已双亡,给他留下的就剩那间破烂不堪的青砖瓦房。
孙家庄的人大多姓孙,不过后来也有外字姓的人迁过来,慢慢的就变成了一个多字姓的村庄,村里的人都互相知道底细,谁家干了啥,谁家弄了啥,谁家有亲戚在县城,谁家有女婿当了兵,谁家儿子成了匪,谁家女儿跟了土财主,不过他们有时候并不知道谁家的老婆偷偷忍不住滚了谁的床,谁家汉子偷偷勾搭了谁家媳妇弄的热火朝天。
但是,孙玉成在周家大院的事大家都知道,乡里乡亲的都知道他跟着老财主混了不少好处,吃香的喝辣的顺便还取了个年轻小老婆。
“瞅瞅,瞅瞅,这老财主的眼光就是不赖,这小林就是长的不赖。”
“还是俺们玉成有福,你看看现在身上穿的,脚下蹬的,这扮相到底是大院儿里出来的啊,跟我们就是不一样。”
“这小林长的俊啊,你看看这脸蛋儿,多白,眉清目秀的,你看看这腰,浪的很啊,你在看看这屁股,多结实,多圆,多肥,唉,我给你说啊小孙,你小子有福了,等着生儿子吧,你大婶子可是过来人,搞得猛一些厉害一些,没多久就能下崽子,还能带个把。”
“他吴婶,你净扯这些操蛋话,不害臊,人家小林还小着呢,你个老娘们,别说这些了。”
“玉成啊,我给你说点正经的啊,你这次回来啊,给你祖屋收拾收拾吧,常年没人住快没人气了都,这可对人不好啊。”
“这就弄,这就弄,好好弄弄,还得仰仗哥几个呢。”
有人眼尖,看到了在院子里一会蹦蹦跳跳一会哭哭闹闹的周立元,问:“咦,这个胖娃娃是谁,家里亲戚啊。”
孙玉成被问到了难处,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还好他媳妇小林及时打了个哈哈扯别的去了。
不过没几天,孙玉成替周家财主养孩子的事实,犹如飞檐走壁一般快速的传遍了孙家庄,好多人闲着没事干,开始晃晃荡荡的出现在孙家跟前,说上两句:“你看,这胖小子不愧是土财主的,吃的白白嫩嫩的。”
“你还别说,这小兔崽子长的还挺好看。”
“那是,大财主儿子,那能差了,听说他妈可是个美人坯子。”
“唉,天杀的地主老财,凭啥他就能找漂亮媳妇,生漂亮小子,俺们这佃户就不能日一日又好看又得劲的妮子。”
“呸,你也配,你也不瞅瞅你那熊样子,你家你爹,你爷,你太爷,要么要饭要么当佃户,跑着当麦客当劁猪的,你在看看你,遇上个事怕的要死,一辈子窝窝囊囊,你凭啥日一日,你也不嫌你那鸟儿脏,鸡毛儿短。
“我算是看透了,这穷人祖上都穷,这他娘的根子里的血都是穷的,一身臭毛病,生下的娃遗传,还是要穷,不过啊,你在看看孙玉成这个鳖孙,他爹,他爷,他太爷也穷啊,可他信求爸,在他是娃娃的时候就送了周家财主,你看看你看看,财主旁边的人再不济也能混个样子出来,你睁开你那驴眼看看,自己儿子就知道让他栓在自己身边,说干地里活,自己老了有人管,你有啥球本事让你孩儿更顶呱呱。”
“你可别说这,他地主老财在厉害,最后不也是家破人亡,自己的小儿子都没人管,还不是过继给了下人。”
“去你娘的吧,窝囊玩意,一辈子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瞎球抬杠。”
孙玉成靠着周白氏给的钱去找了搭房班子,他心里想自己好歹是大院出来的,跟了东家这些年,这回说啥也要扬眉吐气一把,手里的钱足够,宅子要弄好的,屋子要扒了重盖,东屋西屋外加耳房灶火全整上,门口在弄俩大青石头狮子镇住宅子,俺老孙家,这会也要硬气一把。
风水先生上门眯着眼,拿着八卦镜,口里念念有词,摇头晃脑了好一阵子,对孙玉成说:“你命中坎坷,这是命数,万难改变,但是你照我说的去做,最起码,能保你后代逢凶化吉。”
就这样,孙玉成按照风水先生的指点,盖起了他的孙家大宅。
等一切完工的时候,孙玉成还请了舞狮队,买了一挂长长的大红鞭炮挂到门前的那颗百年老树上,噼里啪啦叮叮咣咣的响彻整个庄子,街坊邻居纷纷前来道喜,就在那个新盖起来的院子里,孙玉成夫妇摆了好几桌来宴请大家,此时,他以为自己真的出息了有本事了,你瞅瞅这个村子里,有几家几户的宅子是拉起来院墙的,又有几家几户一下子盖了好几间房子的,这回可算是给老孙家长脸了,长大脸了,那个风水先生的屁话就让他见鬼去吧,我看我顺的很。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至理名言能流传至今,肯定在某一刻展现着它的真理。
孙玉成盖了房子没多久,有人盯上他了,谁呢,村子里的恶霸程家兄弟,在孙家庄,姓程的虽是少数,可那都是有势力的,程家四兄弟,程虎,程豹,程风,程雷,这几个孬种从顺手牵羊起家,放高利贷,替人打架平事,有时候还半路截道,村里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但是这几个兄弟也有些好处,那就是其他村子里的地痞流氓欺负孙家庄人的时候,他们仗着会几分拳脚,还真上,打的头破血流也不计较,村里的人大多是在自己不受欺负的时候恨的牙痒痒,在外人打进来的时候就又不恨了。
这次,程家四兄弟找到了孙玉成。
程雷是最小的弟弟,一脸色眯眯的看着孙玉成媳妇小林:“哟,这小嫂子,真得劲啊。”
孙玉成使了个眼色,小林转身进屋去了。
老二程豹说:“玉成,咱们都是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宅子啊,其实早就是我们的了,来,你看看这个。”
他掏出一张字据,上面写着:“今孙有田立下凭证,拿孙家租屋及宅地,抵消所欠程虎之款,孙有田书。”
孙玉成看着这张字据,上面还清晰的按着一个红红的手指头印子,怀疑的问:“我爹啥时候欠程虎钱了。”
老三程风说:“给你说吧,是赌资,你老爷子在镇上赌场,推牌九推急眼了,输完了想回本,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拦着说别在赌了,可你老爷子非要回本,求着我大哥借他钱,我大哥心软啊,实在是没法子了,心一软就借他了,可你家老爷子又输光了,你看看这事整的,后来你爹临死前就立了这字据,还不上就拿祖宅抵。”
最后老大程虎发话,当大哥的还是要保持一定的气度,说:“玉成啊,我不想为难你,你爹活着的时候,我也知道他穷,也没怎么找他要,但是你爹是个敞亮人,他说了他没钱,不想欠着别人债走了,那样不讲究,就把房子给了我,你说就你们以前那破屋子,怎么值我借给他的钱呢,我也就心好,没吭声,正好你回来了,你看着办吧,你爹的话你得听不是,咱都是讲道理的人不是。”
晴天霹雳,孙玉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花了大价钱盖的院子,缺稀里糊涂的闹这么一出,他当时就恼了,认为不可能的事,自己亲爹老实巴交一辈子,本来都没什么钱,怎么可能会去推牌九赌博呢,他好歹也是跟着周家两任东家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像程家四兄弟这样的泼皮,他如今还真不放在眼里,随即态度也硬了起来,说:“你们几个啥名声我也知道,别在这给我捣蛋,你拿一张凭证,说是我爹的,你们当我傻子呢,你说是我爹的就是我爹的,我还说你们程家兄弟欠我爹钱呢。”
说话的功夫,村子里其他村民都围了上来,因为程家兄弟的霸道,蛮横不讲理大家都知道,这肯定是看孙玉成盖了屋子,他们看着眼气非要来找个茬子。
程豹一听这么硬气的话,扬手就要打,程雷也抬起了脚,程虎不想当着相亲们的面动手,那样理亏,而且他们姓孙的人还不少,真要打起来他们未必占便宜,孙玉成也是牛脾气上了头,他也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打打杀杀也经历过,转身跑回屋子里提出来一把大砍刀,明晃晃的冲着程虎:“姓程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们几个泼皮,跟我这撒野,来呀,爷爷我砍死你们。”
周围的乡亲们一看孙玉成这么厉害,能镇住程家四兄弟,有些人开始叫好,程家兄弟顿时有点怂了,但程虎为了保持面子,还是假装镇定的把那张凭证拍在孙玉成胸口上,还恶狠狠的说:“成,你们老孙家真成,我顾及你们,你给我来这出,三天,三天你不挪出这个院子,别怪我们兄弟翻脸。”
孙玉成伸手撕了那张字据,骂了句:“去你妈的。”
其实啊,这张字据压根就是假的,就是程家兄弟想出来的骚注意,他们并不是真的要霸占这房子,只是想弄个字条来吓吓孙玉成,顺便诈点钱花花,可谁知道,他们以为孙玉成也会像他爹孙有田一样,是个怂包软蛋,一吓唬就会把钱乖乖的拿出来,他们这会真是打了眼,也不想想,整天跟着老财主走南闯北的汉子,这点小伎俩怎能骗的过人家,只是他们不知道孙玉成这些年的经历而已。
不过,即使是假的,即使是程家四兄弟编造的讹人把戏,孙玉成敢这么直截了当的挑战他们,这戏演到这,假的也要成真的了,不然他们兄弟几个以后还怎么欺男霸女,还怎么偷鸡摸狗替人打架平事,那不是断了自己财路了吗,也就是因为这个事,程孙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