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凉粉的刘老板被管家赏了钱,然后就回到自己铺子,他一路上都在想,这个曾经的周家少奶奶怎么会有如此本事,周家败了之后,她跟了名医楚郎中的大公子,怎么短短时间,这个姓白的女人又摇身一变成了李师长的夫人,他想不通,他实在想不通,不过这些事情管他什么事呢,人家是什么人,自己是什么人,人家在天上,自己在地上,人家能翻云覆雨,自己只能卖凉粉儿,刮一碗,卖一碗。
周立元并没有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招待他的管家姓吴,吴管家告诉他,自己亲娘陪着师长去了重庆,要过阵子才能回来。
吴管家也听说过白静怡的过往,他跟随师长那么多年,深知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但是碰到会勾搭人的漂亮女人时,就变得跟傻子一样。也是,那个男人碰到漂亮女人不是变得跟傻子一样。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如今的白静怡是李师长新娶的老婆,正是新鲜无比炙手可热的时候,他也知道,比起那些个年纪轻轻的二八佳人,白静怡这个年纪的熟妇,才是勾人魂要人命的毒药,身子和精力正是处于巅峰时期,每当李师长从战场回来,俩人在房间里就会开辟另一处战场,激烈成度不亚于长枪大炮所发射的轰轰烈烈震天动地。
白静怡是一个很有智慧的女人,她很清楚自己的短处和长处,她也懂得拉拢人心,她不止一次的悄悄拿些钱给吴管家,这样一来,她在这个大宅院里才能慢慢站稳脚跟,里里外外的办些事情也方便了起来。
吴管家并没有留周立元和孙小凤在宅门里,他知道这个不大的院子里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争风吃醋和勾心斗角,突然进来两个陌生的孩子,不知道还要传出怎么样的风言风语,白静怡对自己不薄,还是要为她多考虑一点。
他在县里一处酒楼招待了两个孩子,一五一十的问清楚了缘由,像对待自家亲戚一样嘘寒问暖,然后又带着他们去了做衣裳的铺子,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衣新鞋,他对周立元说,放心吧,你们先回去,一切都有我安排。
吴管家吩咐两个士兵,让他们开着吉普车把两个孩子送回孙家庄,他自己没有耽搁,坐着军车就去了县城监狱,他大摇大摆的闯进狱长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张口就说:“老马,有个叫孙玉成的农民是不是关在你这里。”
马狱长看着吴管家那副笑眯眯,同时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虽然感到厌烦,但面子上还是要陪着笑脸,毕竟,李师长贴心的人,就是县长来了也不能轻易得罪。
“这个,这个,老哥你等一下,我们这里犯人那么多,我让人去查一下。”
不一会,手下报告,孙玉成被关在三十九号牢房里。
马狱长陪着笑脸问:“吴老哥,这个孙玉成是你家什么人,他可是通了共的,明个一早就要枪决了啊。”
吴管家端着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眉头随即皱了一下,随手将杯子放在一边,说:“老马啊,你这监狱长当的也太憋屈了,连个好茶叶都没,得,赶明我派人给你送几斤上好的铁观音来。”
说完,吴管家从他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捆大洋,说:“老马,规矩我懂,这些个硬头货,你帮我上下打点打点,总之,这个忙,你还要帮老哥一次, 赶快把人放了就行,回去我也好交差。”
马狱长听后笑呵呵的说:“吴哥儿咱俩交情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事,包我身上了。”
马狱长停了一下又说:“唉,老哥啊,你不知道,我这监狱是个清水衙门,妈的混了半辈子啥也没捞着,你看现在这金圆券,擦屁股都嫌擦不干净,老哥啊,兄弟我也请你打听个事。”
吴管家看着马狱长,似乎他要吐露心事。
“哎,这眼瞅着我们国军是打不过共产党了,这兵败如山倒,你说这以后我们行政机构的这帮人,咋办,他们大人物有的是办法,可万一真败了,像我们这些小人物可咋办。”
马狱长递了根烟给吴管家,压低声音说:“我有一个亲戚,是跟着保密局一个大人物的,他给我说,现在高层正在往台湾用劲,你知道吧。”
吴管家听到这话,心里一惊,其实这种风言风语他也听到过,只不过他没放心上,他想,自己之所以在这一亩三分地办起事来容易,那还不是人家看李师长的面子,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马狱长虽然是个小人物,但他毕竟在官场泡了半辈子,政治敏感性要远远强于只会伺候人的自己。
他随口回了一句:“老马,你可以啊,上面的事情你都知道。”
马狱长轻声说:“我可不像他们那些大官,手眼通天还有各种路子,我要提前准备啊。”
他喝了一口茶,又说:“听说咱们李师长是在闽南地区发迹的。”
吴管家笑了一声,提高了些嗓门,说:“老马,你这又要打什么主意,直接说了吧。”
马狱长猛吸了一口烟,说:“嗨,老哥,这次啊,就帮兄弟我一个忙,我想着啊,提前把我老婆孩子弄到台湾去,趁着现在还容易点,这国军全面溃败看样子是迟早的事儿,到那一天这条路子就难了,我现在啊,就这点念想。”
吴管家心里一惊,不由得佩服眼前的马狱长来,他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芝麻官,但是这种提前计划的能力还真是不一般。
“你可以啊老马,看事情看那么远,成,既然老弟开口,我就帮你联络联络,不过呢,这事情也不是那么好办的,这中间牵扯着不少人不少事,还要等时机,不过你放心我肯定帮你尽心办。”
就这样,吴管家除了擅自主张的帮白静怡处理了一件事儿,又顺手接了马狱长的请求,当他坐着汽车在返回的途中时,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和喜悦,这是一种成就,为人在世,不就是尽量的让别人方便吗,帮别人也是帮自己,他能一直跟着李师长,自然有他的一套处事哲学,虽然自己只是一个仆人,但是人前人后的,人家对他都挺尊敬,所混迹的圈子也算的上非富即贵,整天人来人往的也净是些达官贵人,他活了半辈子,悟出来一个道理,那就是对主子要忠,什么是主子,主子就是给你饭吃的人,主子就是关键时刻能救你命的人,主子就是各方面强于你的人,不用想别的尽心伺候好就成。
吴管家也是一个心善的人,他虽然学问不大,但是他认为在这无限的天地间,冥冥之中是有一种秩序的,那就是因果报应,播什么种开什么花结什么果,他有时候对自己老婆说,你看,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满心都是想着怎么算计别人的人,时间久了,连面相都变了,身上的气质都变了,变的满目狰狞,变的流里流气,变的戾气缠身,你在看看我,我尽可能的做些好事,我就变的慈眉善目起来,人家也愿意接近我,给我说说这给我说说那,有好的机会,人家也愿意让我去做。
“那是,你慈眉善目,你见谁都笑嘻嘻,你个鳖孙动不动跑妓院别以为我不知道。”
孙玉成并不是立马都被释放了,马狱长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尤其是在这个杯弓蛇影的节骨眼上,按照惯例,孙玉成确实是要被执行枪决的,这一点他并没有骗吴管家,只不过凡事要走个手续,尤其在这政府机关里,绝不能给自己留个尾巴。
马狱长收了吴管家的钱,他自己留了大头,然后拿出一小部分交给下属,仔仔细细的交代了一番。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孙玉成从县城监狱的后门走出,他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哪里。
“上车吧。”
一个穿着国军军服的士兵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车子启动,缓缓的开走,车上的孙玉成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要把自己拉到哪里去。
其中一个士兵问:“你家是在孙家庄吧。”
兵败如山倒,到处都是国军惨败的消息,前方战场吃紧,人越打越少,这一严峻的情况很快导致另一政策的下达,抓壮丁,但凡是家里有男人的,没商量,抓。人数下给了县里,县里又下给了乡里,乡里召集各村保长开大会,不管咋样,总要抓点男人补充上去。
孙二壶这次是彻底得罪了孙家庄的全体村民,不过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上头让每家每户都要出,谁敢说个不字。
他这阵子被抓壮丁的事情搞的焦头烂额,里外不是人,男人们骂他,妇女们吐沫星子喷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眼下的局势就是这一团糟呢,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在顶着压力,能周旋就周旋,能想办法就想办法,他知道,不管以后是谁掌了天下,孙家庄还是孙家庄,村子里的好人孬货骚浪娘们还是这帮人,做人要想长久,还是要有群众基础,都说你行,你就行,都说你是个叼毛,那你真的是个叼毛,他孙二壶明白这一点。
周立元已经十几岁,完全可以扛个长枪上战场了,孙二壶面对小林的哭泣时,心里真的是动了恻隐之心,玉成还是自己本家兄弟,现在还在关在大牢里,能不能救出来还两说,在给人家儿子抓去,那自己岂不是禽兽不如。
他抽着烟袋锅子,在烟雾缭绕的堂屋当着自己老婆面,对小林说:“弟妹,这样吧,明个一早我给立元送到大坝,那里扎了一个团,正找人挖战壕,我找人说说,他们也不会难为一个半大的孩子。”
小林一听,哭红的双眼眨了眨,质疑的问:“那还不是把立元送到战场上去,一旦到他们手里,还不是要去打仗。”
孙二壶叹口气,耐心的说:“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过立元去帮着国军挖挖战壕,这也是上面让村里召集人,应该不碍事。”
小林不好在说什么了,孙二壶能帮到这份上,自己还能要求什么呢。
第二天,周立元就被领到了前线阵地上,领了一把铁锹,撅着屁股跟其他民夫一块修工事。
有人问:“小子,你是哪个村的。”
“孙家庄的。”
“这么远,你孙家庄的怎么跑到这。”
“小子,我是马楼的,你们村的刘寡妇知道不,骚的很啊。”
有人骂了一嘴,“你个信球货,整天说点不害臊的话,一会让你埋地雷去。”
“还是这儿好,干点活还管饭,知道不,我刚才捡了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还有半拉吃的,我添了添,妈的还是牛肉味的。”
受吴管家的安排,孙玉成有惊无险的回到了自己家里,这个时候孙家庄的村民都一致的认为,他孙家肯定背后有人,而且还是大人物,一时间,村民们对待孙玉成的态度就立马不一样了起来,就连孙二壶也更加的热情起来。
孙玉成得知周立元在前线挖战壕,瞬间火气就冲上来,没等小林解释就大骂了她一通,说自己这条命就是少奶奶捡回来的,周家是有大恩于咱们的,怎么能让一个孩子上前线呢,万一出了点事怎么交代。
小林看着瘦的皮包骨头的丈夫,心疼极了,她说明了情况,劝丈夫不要着急,孙二壶交代过了,立元在帮着国军挖战壕,有吃有住,在那里总比抓了壮丁强,你刚从监狱回来,就老实呆家里不要出家门,先避避风头在说。
几天后,震天动地的炮声突然由远方传来,孙家庄的村民隔着老远就能看见被爆炸映红的天空,一阵接一阵的枪声炮响像波浪一样滔滔不绝。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大坝上打起来了,打的凶得很呐,死人能摞成山高。”
孙二壶这个时候还是拿出了作为一村之长的态度,他拎了个破锣,在村子里一边敲一边喊,让大家伙赶快找地躲起来,红薯窖里,地道里,祠堂里,这枪炮不长眼,说打过来就打过来,瞅着这架势,应该很快就要打到孙家庄,先让人躲起来在说。
孙玉成此时最担心的就是周立元,但是他现在无可奈何,他紧张的神情被自己媳妇看在眼里,但此时的小林,看着自己亲闺女小凤儿,又看着自己的亲丈夫,她在这一刻,好像并没有太过于担心周立元的安危,任由孙玉成在堂屋里走来走去眉头紧锁,不停的在嘟囔着立元咋办。
枪炮声轰轰隆隆的响了几天,可是依然没有停的意思,这个时候孙家庄的村民们都很听话,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出去溜达一圈,整个村子都被战争的死亡气息所笼罩,毕竟枪炮不长眼,它才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一天晚上的时候,孙家庄来了两辆吉普车,由那条通往县城的小路上火速的开进村,然后转了几个弯在孙玉成家门口停下,只见从车上前后下来几个士兵和一个女人,夜幕之下,显得神秘。
孙家那扇木门被敲响,一个士兵颇为礼貌,嘴里轻声喊着“是玉成家吗,有人吗,开下门。”
已经熟睡的孙玉成听到外面的动静,翻身下床,披了件单衣就走出屋子。
拨开门栓,孙玉成看见门外站着几个士兵,和一个女人。
“少奶奶。”
虽然夜色漆黑,但玉成还是一眼认出了站在门口的这个女人,正是他的恩人,白静怡。
此时,小林也跑了出来,她慌张的想跑到白静怡身前,做一些亲密的举动,但是一种仆人和主人的距离感,使得她不由自主的感到惧怕,她轻轻的喊了声:“少奶奶,少奶奶赶快屋里坐。”
站在门口的白静怡此时显得有点着急,她没有说客套话,直接问:“立元呢,赶快带出来见我。”
孙玉成心里一沉,语气紧张的说:“少奶奶,立元在大坝上帮着国军挖战壕。”
小林瞅了一眼白静怡,急忙解释道:“那个,这几天不是在抓壮丁,也能去躲躲。”
小林还想说什么,却被白静怡直接打断,语气冷淡的丢下一句:“知道了,你们先在家。”
然后扭头问旁边的士兵:“大坝离这远不远,我们赶快走。”
一个士兵回:“有点远,郑团长的部队扎在哪里。”
“赶快走。”
白静怡没有在和孙玉成夫妇说什么,着急的上了车,两辆吉普一前一后,快速的驶离孙家庄。
小林问:“这少奶奶怎么大半夜的跑来了。”
孙玉成转身回到院子,脚步沉重的走到堂屋,过了好大一会,他才自言自语的说:“估计啊,少奶奶是要把立元带走。”
小林不解,又问:“能把立元带那去呢,这个时候能带那去呢,我们养了立元那么多年。”
孙玉成坐在那把破旧的藤椅上,随手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叹了口气说:“我估摸着啊,少奶奶肯定是知道点啥,也肯定准备好后路了,眼巴前这仗打的这么凶,眼瞅着打不过八路,少奶奶就这一个亲儿子,哎,她肯定不会让立元一直呆在我们身边的,我们是啥,毕竟是个种地的啊。”
小林听到这话,心里难免被触动,神情低落的说:“这道理我都懂,可立元这孩子我们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了啊,真要带走,我怎么会舍得。”
她又说:“哎,玉成,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知道吧,我一直都想要个男孩,可就是怀不上,我想着吧,这立元虽不是亲生的,但是我真的想过,我以后生不出带把的,我真指着立元给咱俩养老送终呢。”
玉成沉默了好大一会,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像是在哪自言自语,说:“我们欠周家的,少东家临死前给我托孤的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们周家败了之后,少奶奶孤身一人,你想过没,她一个女人家在这样的世道下,能好过吗,哎,现在估计她有了靠山了,带走吧,带走吧,立元跟着我们,算个啥呢,我们就是个下人,种地的,能给立元什么呢,带走吧,带走吧。”
小林也望着窗外,好久,她没有在说一句话,起身去了内屋。
很快,只听小林喊了一声:“凤儿,小凤呢?”
急促的声音一下子让玉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内屋,看着小林,眼睛在床上扫了一扫,忙问:“闺女呢?”
“刚才下床的时候她还在被窝里,睡着呢。”
“是不是跑院子里撒尿去了。”
小林走出屋子,大声的喊着:“凤儿,小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