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走了日本人,中间并没有消停多久内战就彻底爆发,亿万中国人的前途和命运,从此受到了极大影响。
孙玉成做梦也没想到,他一个农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也因这场战争吃尽了苦头。
那是一个晚上,刮着风下着雨,村子里的狗估计是怕冷,也早早回到了狗窝不在瞎叫唤。
孙玉成和小林媳妇已经入睡,这个时候,院子里响起敲门声。
孙玉成披了衣服,出门来到院子,走到大门口,问:“大半夜的,谁啊。”
“我,老孙,你开门。”
孙玉成开门,瞬间被眼前的场面吓呆了,只见好几个手拿短枪的汉子,齐刷刷的站在门口,其中有两个还缠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老孙。”
孙玉成看向这个魁梧的男人,觉得很眼熟,不过他很快想起来了,是老张,以前八路军游击队的队长,老张。
孙玉成脑子反应的也快,说:“老张,赶快进来。”
一众人进了屋,小林媳妇赶快起来忙着让座倒水。
张队长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说:“老孙,长话短说,我们正在执行任务,后面的兵追我们追的太紧,人先放你这,不然我们几个谁都走不了,就算你帮我了,过阵子会有人来找你。”
孙玉成想都没想,连口答应,说:“成,老张你放心吧。”
张队长跟孙玉成急忙告了别,带着人快步跑出了院子。
孙玉成和媳妇弄了热水,给那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处理,他说:“当年打鬼子炮楼的时候,要不是老张救了我,我早被鬼子一枪打死了。”
“就这,子弹穿了腿,还是瘸了。”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听见村子里一阵喧腾,连怕冷的狗也不睡了,急着想出来看个热闹,汪汪汪的吠个不停。
此时的小广场上已经站着几十个备着长枪的大兵了,这些是国民党正规军,一时间,整个气氛变的紧张严肃起来。
孙二壶把村民们集中起来,对着一个带大檐帽的说:“长官,我们村的人到齐了。”
长官一身笔挺的军装,腰间别着小手枪,看起来英气勃发,他声音洪亮的说:“乡亲们,我们正在追击共匪,就在刚刚,他们跑进了咱们村,有人亲眼看见了,谁能指出来,藏哪了,我有重奖,如果包庇不说,查出来就地正法。”
他说完,环视四周,见没人应声,扭头冲旁边的副官说:“挨家挨户的给我搜。”
孙二壶陪着笑脸上前,说:“长官,不可能跑到我们村的,在说了,就是到我们村,我们村里的人早把他们给抓起来了,我们可是抗过日的。”
长管只是斜眼,连话都没说。
此时的孙玉成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由自主的看着自己的媳妇,那个表情就像在问,人藏好了吗。
大兵们搜了好一阵子,并没有发现什么,回到小广场上,长官正想训话,底下一个叫曹二柱的村民颤颤巍巍的举起手,说:“长官。”
孙玉成听到这俩字,吓得腿直哆嗦,他还以为自己要被人揭发。
“我知道他们去哪了,我看见了,不过看不清,一伙子人,从我们村过了过,朝西走了。”
长官一听这话,骂了句:“他娘的,你不早说。”
随即一挥手,几十个大兵快速的登上卡车,长官大声的喊着:“快,快,赶快追。”
可是,孙玉成藏人的事情还是败露了,几天后,也是在夜里,有几个人拿着枪来到他家里,把那个伤员接走了,坏事就坏在隔壁家的狗,平常不听响,今晚上却叫个不停。
隔壁家是曹二柱,狗叫的这么厉害他以为是院子里进了人,就出了屋子看,凑巧他看到一群人抬着担架走出了孙家。
本来看见也没什么,他平常跟孙玉成的关系也不错,俩家也时常走动,他心里想,肯定是藏了人,怪不得前一阵子闹那么大动静,藏人就藏人吧,跟我有啥关系。
曹二柱是这样想的,他扭头回了屋里,钻了被窝,他媳妇问他:“外边在干啥,狗一直叫唤。”
曹二柱说:“我可知道咋回事了,前阵子大半夜的,来了官兵,你猜是抓谁的。”
他媳妇问:“抓谁。”
曹二柱说:“玉成家藏了人,就是抓那个人的,我刚才看的清清的,一伙子人,背着枪,把那个人放到担架上抬着跑了。”
他媳妇瞪大了眼睛,说:“这孙玉成胆子真大啊。”
曹二柱说:“以前跟他玩的时候也没发现,你看他爹孙有田那个熊样子,咋他孩儿胆子就这么大,我估摸着啊,他就是跟着地主才变的胆子大的。”
他媳妇说:“就是就是,不过这人胆子大了,好像也能弄来钱,你看看孙玉成这个鳖孙,哪来的钱盖了几间房子,还修了院墙,你再看看你,一辈子啥出息。”
曹二柱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觉着你们娘们,不管说啥话,到最后扯来扯去还是能扯到你们自己头上。”
他媳妇提高嗓门,说:“我咋了,你窝囊就是窝囊,以前吹了灯,扑扑腾腾的还怪有劲,一晚上不弄个两三回你就耷拉不下去,你在看看你现在,娘的逼,碰都不想碰我,你说,你在外面是不是吃他娘的野食了。”
曹二柱也来劲,反呛:“你看看孩都多大了,还弄,都成亲多少年了还弄,弄啥弄,弄个球,有啥好弄的。”
他媳妇又骂了句:“看你那熊样子,你不想弄,我在不知道你想的啥,你光想着弄别人吧,村前的婊子楼,我看你来来回回的过多少趟了,你给地上的路踩烂啊。”
曹二柱人还可以,老实本分,在孙家庄他知道自己是个外来户,很少给人家生事,谁家盖屋修院子垒灶台,招呼一声他就去,一来二去的也落了个好名声,但是,他这个五大三粗的媳妇可不是个瓤叉子,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谁家跟谁家闹了别扭,谁半夜翻院墙进了谁家屋,诸如此类的小道消息她热乎的很。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吃了饭就拎了锄头到地里干活,她路过小广场时,看见一堆人正围着一张告示看。
她不认得字,问旁边的人上面写的啥。
旁边有村民认识字,说:“这不是刚刚二壶贴上去的,说现在不让人通共,逮住直接砍头,还说,要是发现谁通共,谁有嫌疑,去乡里保安所举报,要是消息准确,重重有赏。”
曹家媳妇听的真真的,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由得喜上眉梢。
第二天,她对曹二柱说:“老母鸡下的蛋也攒一筐子了,今个乡上有集,我拿到集上卖了去。”
曹二柱一听,心里高兴,赶紧说:“去吧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唉,对了,卖了钱记得给我捎壶地瓜烧。”
曹家媳妇提着鸡蛋篮子,兴冲冲的跑乡里去了,她不是第一次来乡里,也很熟悉乡里各家铺子,她知道保安所在那,因为她第一次看见那个地方时,就感觉那里挺气派,连进进去去的人都很讲究,她哪个时候想,下辈子投胎投好点,也找个这样的洋气人。
她来到门口,告诉站岗的大兵,说有事要说。
大兵通知了里面一个男的,这个男的领她进了一个小房间,还给她倒了杯水,她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有板凳,有桌子,案子上还放着纸和笔,几个暖瓶和几个白色的茶杯,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严肃里又透着活泛,让人放松又不敢造次。
接待她的是一个秃顶男人,穿着黑色的制服,他问什么事。
曹家媳妇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大气都不敢喘,她低着头,结结巴巴的把孙玉成藏人的事说了出来。
秃顶男人听完后,笑了笑,拿出一张纸,说:“你在上面按个手印吧,对了,你叫什么。”
曹家媳妇如释重负般的出了保安所大门,他把那五块银元从口袋掏出来,用头巾包好,放进了自己胸前的内衣里,她高兴的咧嘴笑了,觉得今天的太阳也是挺好看,乡里还到处飘着肉香,可能是谁家杀猪了,她没有在卖筐子里的鸡蛋,转身去了酒铺子,冲打酒的伙计说:“我想打点地瓜烧,我这有鸡蛋,能换点不。”
老板出来,看她一眼,说:“能,能换。”
曹家媳妇把一壶地瓜烧放到鸡蛋篮子里,高兴的拎着回家,她在路上还想,五块大洋啊,这五块大洋就紧紧的贴在自己胸前,什么最亲,大洋最亲,这可比曹二柱贴着舒服,她合计了起来,五块大洋干啥呢,先买几尺花布,找裁缝做几件褂子裤子,在去买两头母猪,养大了下崽,剩的钱存起来,将来给儿子讨媳妇用。
她越想越兴奋,不自觉的哼起来小曲,心想这钱来的真容易,还是自己有脑子,去乡里找人说说就能换成钱,还那么多。
她回了家,看见曹二柱在屋子里正修那个大木箱子,就乐呵呵的说:“别弄了,老鼠都咬的不成样了,回头咱在买个新的。”
曹二柱头也没回,说:“给你卖了买新的吧。”
他媳妇没接话,从胸前掏出五块银元来,啪的一声拍桌子上:“睁开你那狗眼看看,这是啥。”
曹二柱看见明晃晃的大洋,忙问:“你哪来的。”
他媳妇就笑哈哈的说了整个过程。
曹二柱听完,气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直挺挺的站在那,骂了句:“下贱。”
然后又说:“你知道不,这是会死人的知道不,那玉成,还有他媳妇,对咱们家可以了吧,上回咱儿染风寒,是人家媳妇做的鸡蛋羹端了来,你忘了。”
曹二柱人可不傻,其实那天晚上他就察觉到了孙家不对劲,只是没多想,当那个军官问起来时,他就大着胆子说看到了,其实是他想支走这帮当兵的,现在可好,自己媳妇把人家卖了。
他又问:“今天你上乡里时,村上的都谁看见了。”
他媳妇说:“有好几个人,我说去乡里卖鸡蛋。”
“哦,对了,孙二壶也看见了。”
曹二柱看着那五块银元,没在继续说他媳妇,他想了一会,拿起了两块,说:“你个蠢娘们,你这一弄,以后咱们的脸往哪搁。”
他媳妇回骂:“就你个老鼠胆子,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曹二柱瞪了她一眼,说:“刚贴的告示,才几天,万一孙二成被抓走,就他们姓孙的,这村子里人多眼杂,保不齐捅出去,那个时候我看咋办。”
曹二柱又说:“就不说他们姓孙的好惹不好惹,这万一害了条人命,咋弄。”
他媳妇气头软下来,嘟囔着说:“这不也是官府说的吗,让举报。”
曹二柱不想在扯下去,骂了句:“官府个屁,你懂个球。”
其实,曹二柱是个明白人,他不但明白,还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他知道,这事肯定瞒不住孙二壶,他是保长,又经常往乡里跑,上面真要下来抓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而他一旦知道是自己媳妇告的状,那个时候就非常不好办,要知道保长也行孙,孙玉成和孙二壶往上一辈倒倒,是一个祖家的,孙二壶这个人,平常看起来笑眯眯,你真得罪他,或者他看你不顺眼的时候,暗地里不光给你穿小鞋,关键时候还能阴死你,所以,被动还不如主动。
曹二柱提着地瓜烧和一包油炸花生米,来到了孙二壶家里,他做贼心虚似的,吞吞吐吐的把整个事情说了说。
孙二壶本来还笑眯眯的,一酒盅一酒盅的往嘴里倒着酒,等他听完后,脸色沉了下来,摇晃着脑袋,越想越不对劲,说:“二柱啊,你老婆怕是要闯个大篓子。”
曹二柱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说:“老哥有办法,老哥有办法。”
孙二壶看着那块银元,脸上不动声色,他知道曹二柱给的是封口费,说:“你不晓得,最近这仗打的凶,眼瞅着国军越来越顶不住,上头下了死命令,对于通共者,是宁可错杀也不准放过,你晓得不,你家婆娘这么一弄,是要整死玉成啊。”
曹二柱抿了一口酒,骂:“都是我那个不懂事的娘们,她想着这不是响应官府号召吗,唉,哪能想惹这么大事。”
“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二柱,这个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都是一个村的,心要齐。”
他把那块银元往曹二柱面前推了过去,又说:“不过老弟啊,我这好说,你媳妇那,千万别让他在整幺蛾子了。”
曹二柱看着那枚推回来的银元,知道这是客气。
又坐了会,曹二柱起身离开,孙二壶拿起银元,高兴的哼起了小曲。
曹二柱口袋里还有一枚大洋,从保长家出来,他故意的围着村子转了几个弯,等走到村前头的婊子楼时,趁人不注意,一转身就入了进去。
没过几天,乡里保安所下来几个黑衣挎长枪的,一脚踹开孙家大门,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孙玉成绑了。
领头的问:“知道不,为啥抓你。”
孙玉成摇头,说不知道。
“敢窝藏共产党,带走。”
孙玉成被抓时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身子被一根麻绳捆的结结实实,出了院子门,看见村子里的老百姓都围在那看热闹,有的说:“这怎么老孙被抓了。”
“你不知道啊,你看看前村那辆马车上,弯腰勾头蹲在上面的,都是犯了事的。”
“犯啥事啊,这么厉害。”
“啥事儿,通共,杀头的罪过。”
孙玉成也被一脚踹到了那辆马车上,他看着蹲在旁边的其他人,小声的问:“唉,兄弟,咋回事这是。”
“咋回事,我能知道咋回事,清早起来刚下地,就被抓了来,他们说我跟共军有关系,我说我一个农民咋会跟他们有关系。”
“你瞅瞅,上来就砸了我一枪托子,说我还敢顶嘴,日他奶奶,这帮赖种,赶快解放了他们,你瞅瞅,后槽牙都给我砸歪了。”
孙玉成被抓走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孙家庄,人们聚集在小广场上的那口老井旁边,将打满水的木桶往边上一放,或站或坐或蹲的在哪议论,说:“这玉成好好的咋被抓走了,犯啥事了这是。”
“说是通了共,你瞅瞅这附近几个庄子的,不都在抓人。”
“他老实巴交的咋会通共,怕不是得罪谁了吧。”
“玉成就和他程家不对付,可那几个泼皮不都死完了。”
“这年月,啥事谁又说的准,他说你通共你就通共,他说要砍了你的头,谁也没办法,啥事都是有枪的说了算,他们说咋弄就咋弄。”
“就是,自古不就是这么个理儿,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就是打错人了,你也得受着,我看了,这历朝历代,凡是官府说干这干那的,干对了,老百姓跟着沾光,干错了,老百姓跟着倒霉,说到底,不管对错,最后还是老百姓担着。”
“就你能,官府的事也是你一个小老百姓议论的。”
“对对对,不说了不说了,你们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