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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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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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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有各事》连载

第一章 夕阳西下

村子里的鸡叫了几遍,太阳热气腾腾的一点点从东方挪了出来。

孙家庄村东头的林老太,总是在天微微亮的时候起床,这个习惯保持了几十年,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后院菜地里尿上一泡,给她亲手种的蔬菜们带去滋养,然后她就去打压井水,先压出来一阵凉水,然后井温水才会压出来,她就开始洗脸,而且她洗脸很认真,脸上的部位几乎都要慢慢的揉搓一遍,她有时候自言自语,说:“这脸要洗干净,洗干净,都透着年轻,指不定阎王爷让你多活几天。”

林老太吃完饭,先是到村口跟其他老人一样,晒会儿太阳,扯些个家长里短,然后回到自己院子里,在后院收拾她的棺材,这口棺材是没多久她托自己的亲戚订的,木料上乘,做工精细,她现在没事就拿着一碗红漆,和一支毛笔,在棺材头上那个大大的福字上描来描去,她说:“日他娘,这人活一辈子,也没见活出个啥路数,反正都要死,我提前准备好,不给你们添麻烦。这个时候但凡有村里的其他人来看望她,她就会说:“不能再活了,不能再活了,再活下去该连累人了,你看看老程,八十了,走也不会走,吃也不会吃,说话跟苍蝇,只会哼哼哼,尿床,屙床,半夜醒几回,一会哭,一会闹,幸亏下的崽子多,这个看几天,那个看几天,可是这作践人不作践人,这活着还有啥球劲。”

今年的林老太虽然已经九十多岁,但是身子骨依旧很硬朗,能说能笑能骂人,这估计跟她小时候没遭过什么大苦,而且在饮食上面远超普通百姓有关,也可能是她承蒙了祖上的长寿基因。

她的丈夫孙玉成,是大地主周学仁的马夫,那个年代,他们周家的田产,据说占了这个县城的一半,是县里最有实力的财主。而她丈夫,不但马照料的好,更为重要的是他对东家忠心,周学仁经常在外经商,他丈夫总是陪伴左右。

要知道,跟了一个人,人家给你舍身卖命,主家是要给交代的,这是做人的规矩,林老太就是周学仁在市集上买回来送给孙玉成的,说,你也该找个婆娘了,我瞅着这小丫头挺机灵,头发上插了个草标还挺高兴,你娶了也成个家吧。

就这样,东家给孙玉成找了媳妇成了家,还提前让她们住到前院马房旁边的一间耳房里,在一个当下人的看来,这个时候就是他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后来,周学仁得了一种怪病,城里名医请过来遍,可就是无济于事,硬挺了一阵子还是死了。

他的大儿子,周景顺,顺理成章的成为周家大院新的东家,他当时也是英气勃发,豪情万里,心里立下大志,一定要超越自己的父亲,把周家做的又大又强。 可他不明白的是,人生的理想,只是没事了想想就成了,现实和结果往往和你希望的八竿子打不着,而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个人的命运往往被时代所裹挟,上至天子权贵,下至蝼蚁百姓,每个人都被巨大的波浪拍打,你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你也不知道以后何去何从。

周景顺就在一次外出进货返回的途中,走到邻县的山道上,和一伙子悍匪发生了火并,几十号的土匪,不但抢了他们的货物,还杀了他们好几个人,周景顺练过武,会点花拳绣腿,被打趴下了你趴地上不动就行了,可他血气方刚,土匪都已经拉着货走了,他还追上去,打翻了几个土匪,惹的土匪头子大怒,说本来求财不想伤人,你非逼我,结果一阵子刀光剑影,周景顺连挨数刀,孙玉成冲上去拼死把他拉出来,几个伙计把他放在架子车上,可是人还没到周家大院就撒手人寰了。

孙玉成这辈子都记住周景顺在临死前给他说的话,他嘴里往外吐着血,含糊不清的说:“我怕是回不去了,我那个儿子,你一定,你一定,替我看好。”

说完这句话,周景顺一把抓住孙玉成的脖子,把他的头压低,用尽最后的力气,贴着耳朵嘟囔了几句,头一歪,死了。

孙玉成趴在尸体上痛哭,而他的一只手,悄摸的从周景顺衣服里摸出来一把铜钥匙。

当时的孙玉成也没有多大,他如今的生活,完全受惠于周家,老东家周学仁把他交给了周景顺,现在他亲眼目睹自己的少东家死在自己眼前,那句遗言,在当时就像一道圣旨,他认为这是一种莫大的信任和荣耀,他骨子里的忠心和知恩图报在次显现出来。

周景顺下葬时,为了显示家族的实力,老一辈出面,给他举办了轰动整个县城的盛大葬礼,寺庙和尚,响器班,轿夫,扎的纸房子纸钱,人山人海,成垛的贡品堆在哪,周家人放出狠话,等葬礼结束,不管花多少钱一定绞了那帮土匪,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林老太那个时候还小,好奇心重,她跑到一个角落里偷偷看,周景顺诺大的棺材就停在前院正厅里,周家族人围站在棺材旁边,有几个和尚还在那里进行超度法事,不一会,只见几个周家晚辈,打开放在地上的两个大箱子,从里面拿出银锭子,金元宝,成捆的大洋,还有各色宝石,玉器,珍珠玛瑙,一股脑的全倒进了那口黑漆棺材里,这给当时的林老太看傻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她不理解,人死就死了,这么多的钱带到地底下不净胡闹吗,给活人花不行吗。

周景顺下葬的地点,只有他们周家人自己知道,这也是他们周家的传统,白天那场仪式,轿夫们抬着的只不过是一具空棺,里面除了有几块石头什么都没有。等到晚上月黑风高的时候,周家本族人才出动,寥寥一行快速的来到那处阴阳先生勘好的风水宝地,快速的将那具放着众多财宝的棺材,连同周景顺的遗体一并入土。

没有坟头,没有墓碑,从外面看,你很难发现在这片湖泊的不远处,地底下不仅埋了一具尸体,而且还埋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周家连着在短时间内死了两个掌柜的,怎么看都是一种厄运和衰败的开始,只不过他们周家内部有些人还是不以为然,面对这份厚重的家业还是要站出来争一争抢一抢,这根本原因就是周景顺正直青年就死了,就一个老婆,唯一的儿子才几岁,这就给了他的二叔周学仁的二弟周学义一个充足的理由,这可是一个蛮横无理还颇有心机的人,他说:“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我大侄子没了我也心痛,可是我们周家还是要走下去呀,祖宗传下来的,你让一个小孩子接,那能成吗,我看啊,就交给我的儿子,景安。”

就这样,周学义闹了一闹,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私心,可是他给出的理由众人也无法反驳,就是帝王家庭还存在正统死了,叔叔家的儿子继承大位,何况他们这土财主,说到底还是他们周家的,周家各房还是老样子,该拿多少拿多少,该分多少还是分多少。

可是这个周景安,完全是个二流子之徒,他遗传了他父亲的霸道,可是没有学会他父亲的心机和忍耐,他被推上周家掌柜的之后,不知道何时起,就瞄上了周景顺的遗孀,周白氏,他不止一次的借着酒疯对周白氏撒泼,而周白氏这个女子,本就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个,可是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的名声甚至比生命还重要,她实在是没办法,向周家的长辈们提出要离开的想法,可是,周家族人一致不同意,认为你就是周家的人,死了还要去给周景顺陪葬,哪里有嫁了人的媳妇离开这个家的,至少在周家这是不可能的事。

周白氏那阵子,孤儿寡母的,在周家活的是相当压抑,每次她一个人站在那个阴森的小院子里时,她都有想自杀的念头,不过毕竟是当了娘,还有牵挂,而他心里深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孙玉成让自己的媳妇时不时的去伺候周白氏,主仆的情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

周家虽然在当地还算正派,但还是免不了一些恶习,他们祖上就有霸占民女的情况,到周学仁这一代更是如此,周景顺逛庙会的时候相中了白家二小姐,周学仁拿钱求亲遭拒,遂派人把白家砸了,周景顺就这样娶了白家二小姐,就是现在的周白氏,而他的父亲也因挨了打,加上心情不畅很快就死了。

而周景安则更是荒唐的厉害,他不仅好色还抽大烟,每次腾云驾雾之后势必要去一个暗娼那里狠狠的发泄一番,也就是这次,导致了周家彻底的破败。

他这个老相好是个熟妇,身子长的就像饱满的葡萄,肉团子似的呼之欲出,说话轻声细语眼神又浪又荡,床上功夫更是了得,能磨的男人水尽干枯。

可是这一次,周景安正好撞见她这个老相好正在床上赤裸裸的和另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在那磨,在那用力的横冲直撞,在那喘着气舒服极了的哼哼唧唧,他一时间怒气直冲天灵盖,一脚踢开房门,带着他的几个仆人不由分说的就把床上二人暴打了一顿。

那个赤条条的男的,挨的鼻青脸肿满脸是血,门牙都被打掉好几个,他捂着自己的命根子疼的呲牙咧嘴,冲着周景安说:“成,姓周的,我认识你,你他妈真成,你等着。”

“我等着,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赤条条的男人慌乱着裹上衣服,兔子似的跑了。

这个赤条条的男人姓卢,叫卢方,他就是城里一个教书匠的儿子,普普通通没权没势还没什么钱,可是他有一个姐姐,这姐姐刚刚嫁给了一个省城的军阀当了不知道排行多少房的姨太太,年轻貌美知书达礼正是受宠的时候,她看见自己亲弟弟被打成这个惨样心里疼的不得了,于是就给这个杀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的军阀委屈了委屈。

军阀听完,骂了句:“他娘的,龟孙养的东西,那来的小财主敢欺负到我头上。”

随即喊来了副官,说了声:“你去,剿了这个王八蛋财主。”

副官带了一个连的人,从省城跑出来好几天才找到了周家,来到了周家大院门口,副官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圈,扭头冲旁边扛着长枪的大兵说:“这个土财主看起来很肥啊,弟兄们,咱给大帅办好了这件事,咱们弟兄也正好乐呵乐呵。”

直到这一刻,周家人才知道惹上了大事,周学仁的二弟周学义带着仆人登上那长长的院墙,表示周景安鲁莽不懂事,伤了人,周家愿意出钱摆平此事,副官一听,当即同意。

周学义让人搬出来两只木箱子,里面装满了银元,两扇厚重的木门打开,他自己和几个仆人抬着走到队伍面前,笑眯眯的赔不是,说犬子真的是不懂事,这些个大洋算是我们周家的补偿了。

副官看了看塞满银元的箱子,脸上虽然笑眯眯,但是口上确说:“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是我也奉了俺们大帅的令,这些个现大洋我收了,不难为你们周家,你去,谁打的人你去给我领出来,我知道他叫周景安,是你们的东家。”

这一下可让周学义犯了难,他原本以为可以花钱平事,但是现在人家还是不依不饶,他又多说了两句,不就打了个人,这么多的钱怎么的也够了的话,而周学义毕竟没有当过掌柜的,随机应变,委曲求全,他远比不上周学仁那般见过世面,他的态度一下子就激起了旁边大头兵们的怒火,抡起长枪把子就往他身上砸,周学义哪里受过这个,当时也火了,推搡了几把还骂了几嘴。

而与此同时,躲在院墙后面的周景安一看是自己老子被人打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他妈的,给我打,打死他们。”

周家族人在周景安的带领下,拿着几杆塞火药的破枪,提着大刀长矛就冲出去了,大头兵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砰砰几声还真打死了两个士兵,这一下子彻底变成了混战,而周家人哪里是这些正规军的对手,没多久,周家大院门口死伤一片,几乎全是周家人,周景安被一枪打死,头上裂开一个碗大的口子,半张脸都没了,周学义被打的浑身是血,他趴在周景安的尸体上,嚎叫着喊着:“儿啊,儿啊,我的儿啊。”

那个副官冲着周学义说:“我这个人啊,是很讲道理的,你说吧,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

周学义转过身子,跪在地上,脑袋看向苍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大哥,学仁大哥啊,我遭报应啊,我遭报应啊,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我的景顺侄子啊,早知现在,当初我何必做那样的傻事儿。”头一转,看向拿着枪的副官,说:“兄弟啊,我求你了,别在难为俺们家里人了。”

副官听了之后,收起手枪,不快不慢的说:“我这个人,是很讲道理的。”

“学仁大哥,弟弟陪你了,你放过我吧。”

只见周学义拿起一把大刀往脖子上一抹,鲜红的血瞬间喷射出来,一个生命也就此结束。

副官扭头看向底下这帮一杀人都兴奋的大头兵们,拿手一指说:“进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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