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庄的人在也没有人拿曾经的恶霸程风当回事了,大家看见他,就像看了一个笑话一样,任谁都可以上去冲他说几句“日他娘,恁妈了个逼的操蛋话。”
不过,人的命运往往是不可预测的,永远是未知的,充满了变数,充满了偶然。
当大家都认为程家彻底完了的时候,程风的人生之路突然出现了重大转机,因为县上来了一个新县长,姓马,听说受过正统教育,年轻有为,很注重仁义礼智信和凝聚意志保卫领袖的东西,他一上台,就按着之前历届县长的规矩,带着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下乡,除了拜见名望大德,还要参观各个乡,各个村,此为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先在全县百姓面前露个脸。
这天,他就带着乌泱乌泱的手下路过了孙家庄,乡长,保长孙二壶,村里有些名望的长者,早早的站在大马路上迎接。
马县长一干人等气气派派的在村子里转了转,突然对着旁边的乡长问了句:“听说这孙家庄有个姓程的人家。”
乡长不知所措,看向孙二壶。
“有,有,是有这么一户姓程的人家。”
“去,喊过来见见。”
不一会,孙二壶就领着程风来到了马县长眼前。
马县长问:“听说,你们程家为了反抗土匪抢粮,兄弟几个,就剩你自己了。”
程风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的官,紧张的面色发白,头上不停的冒冷汗,他低着头,声音发颤:“是,是。”
马县长挥挥手,底下人快速的抬了张桌子,准备好笔墨。
“满门正气”
这四个字送你了,希望你以后继续传承。
又扭头冲着乡长,说:“以后,就让他来管这个村子。”
马县长手指着程风。
孙二壶听到这句话时,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孙二壶直到临死前,才算搞明白了他的这个保长为啥当场被马县长给撸了,原因就是他上了后村老李头的媳妇,俩人不但搞了破鞋,还偷摸的腻歪了很长时间,你说搞就搞吧,保密工作能不能做的细致一点,非让老李头撞见,你说撞见就撞见吧,你搞了人家老婆,男的来跟你拼个命,躲起来不就完了,非要使唤程家兄弟拎着老李头扔粪坑里,这不是奇耻大辱吗。
而问题的关键是,老李头有个表亲,在县政府不知道什么部门当了一个只会写写画画的人,新来的马县长很重视有知识的人,特别是有知识的年轻人,初来乍到的,想要快速了解本县情况,就需要有人给他整理成材料汇报上去供他阅览,而这个马县长,受了新式学潮的影响,他反感以前那些汇报材料,不够突出,不够细致,不够重点,不够生动。
但是,老李头这个年轻的表亲,也算在官场泡浸了那么长时间,他很会投其所好,就认认真真的写了一篇关于全县各个方面的情况汇总,这里面也包括各乡各村的情况,谁家是当地望族,谁家之前出过秀才,谁家的人出来当了官,谁家的人落了草,方方面面细细致致,看的马县长只夸好,而在这里面,就有孙家庄保长孙二壶,如何收留作奸犯科的,如何跟别家的女人乱搞的,还有土匪下山抢粮,程家兄弟不服反抗的事情。
但是,搞掉了孙二壶,老李头还是心中不满,给他扔进粪坑里的,明明还有如今的保长程风啊。
孙家庄的村民们眼瞅着程家三兄弟被打死,又眼瞅着程风摇身一变当上了保长,有人说:“这他娘的老程家硬气啊,祖坟埋的好啊。”
有的村民们看见了此时的程风,之前对他爱搭不理的,现在又像对待泼皮一样的,比那个时候还要恭敬:“保长啊,吃了没,到家吃点吧。”
“保长啊,来,抽袋烟,新切的烟丝儿。”
程风自从身份变了之后,话出奇的少,整天阴着个脸,可要管理这么大的村子,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上头有什么指示,到他这,他不是看不懂公文,就是不知道事情该怎么处理,没过多久,村民们都对他有意见,都说:“他妈的,泼皮出来的还是不行,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还是老保长好,有啥难处喝两壶就能解决。”
可是程风遇到的难处并没有持续多久,孙家庄,甚至整个县城都变了天,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打进来了,不仅占了县城,还在各乡各村,大路小路,不是建起了炮楼,就是挖起了战壕,这一下子,老百姓们的生活彻底陷入绝望。
但是,程风却不在头疼了,他还是那个保长,可是之前的那套县乡村管理制度随着日本人的侵入,已经不顶事了,现在呢,要围着日本人转,鬼子们要在孙家庄的边上盖一座炮楼,怎么办,谁是村子里管事的,找出来。
就这样,程风更是硬气了起来,日本人不仅给他发了一把王八盒子,还给他配了两个背着长枪的伪军,从此,他的脸不在阴沉了,他在伪军面前笑嘻嘻,在日本人面前不但笑嘻嘻,还要点头哈腰的一个劲说:“嗨,嗨,嗨。”但是在村民面前呢,他不但又回到了以前当无赖的劲,而且仗着现在有人撑腰了,越发的霸道不讲理。
他带着两个背长枪的伪军,把村民们集合到小广场上,就是那片他的兄弟被土匪一枪嘣了的空地上,他往人前一站,开始喊话:“皇军要盖个炮楼,我数了数,咱们村,每家每户出一个壮劳力,明天一早来这儿集合。”
有村民在底下骂:“操你娘的程老三,你给日本鬼子当汉奸,俺们可不去。”
程风听见有人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掏出手枪对着那个村民就是一枪,只不过子弹打在了地上。
村民们顿时安静了起来,就这样,程风在孙家庄一声枪响,立住了。
孙玉成也被征集到了盖炮楼民夫的队伍里,程风当起了监工,整天挎着盒子枪,手里拿着又粗又结实的马鞭,但凡谁偷懒或者干活不卖劲,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鞭子,孙家和程家因为之前就结了梁子,现在程风对孙玉成更是格外的关照,除了干最重的活,时不时的还要挨上一鞭子。
不仅孙玉成恨他,整个孙家庄的村民都恨他,甚至有些胆子大的村民偷摸的商量要弄死程风,可也有人说,还是忍了吧,旁边那个村子就是因为在修炮楼的时候打死了保长,惹的日本人在村里大开杀戒,算了吧算了吧。
孙二壶更是巴不得程风早点死了,因为一个伪军的连长看上了孙二壶的祖宅,找来程风,对他说:“你去,给老头说说,这宅子以后当我们连部了,让他们赶快滚蛋。”
程风带着两个伪军,找到孙二壶,说:“皇协军要征用你得院子,你收拾一下,明早上就腾地。”
孙二壶心里恼的要死,可毕竟是老狐狸,脸上依旧是笑眯眯,说:“我这有啥好的大兄弟,咱都是自己人,你给通融通融。”
结果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伪军端起枪,一枪把子就轮在孙二壶的脸上。
程风说:“要不是念着之前的交情,老子一枪崩了你。”
等他们走了之后,孙二壶在院子里号啕大哭,对着老伴说:“我操他先人啊,我作孽啊,当初就不应该收留他们,这些个外字姓的王八蛋真的是吃里扒外,我日他亲娘。”
孙二壶在孙家庄风光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最后连自己的家都没能保住,但是,他也由此恨透了程风。
盖好了炮楼,日本人就算在这一片扎下来了,至此,村民们每天都在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仿佛天空不在蓝了水也不在绿了,满目的黑暗,满心的侮辱。
程风为了刁难孙玉成,给他找了个差事,让他每天去炮楼里给日本鬼子掏大粪,刷茅坑,孙玉成牛脾气上来,硬顶了两句,程风掏出盒子枪,对着孙玉成:“你牛啊,想当初你拿着大砍刀在我眼前晃啊晃的,你晃啊,你还接着晃啊。”
说完,又一脚踹在了孙玉成的肚子上。
晚上的时候,孙玉成跟已经怀胎好几个月的媳妇小林说:“不行咱们就跑吧,离开孙家庄,去找少奶奶。”
小林鼓着肚子靠在土墙上,旁边的周立元已经大了许多,不在哭哭闹闹了,这个时候正认真的看着他们俩,小林说:“往哪里跑呢,你没见这附近的庄子里都有炮楼,都有日本鬼子看着,找少奶奶,可少奶奶如今又在哪里呢。”
孙玉成皱着眉,看了看周立元,又看了看大着肚子的小林媳妇,叹了口气,不在说话。
第二天,他低着头,进了日本鬼子的炮楼,开始掏大粪,刷茅坑。
不过,孙家庄像许许多多的村庄一样,依旧没能逃过被日本兵的凌辱和无辜的杀戮。
炮楼里的日本兵们,还是对着女人们下手了,他们的小队长叫小野上村,这也是个十足的禽兽,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中国人的血,他对姓钱的翻译说,去,到村子里找些年轻女人来,过几天就送来一批,这事办好了大大的有赏。
钱翻译找到伪军连长,说:“去,到村子里找些年轻女人来,过几天就送过去一批。”
伪军连长一听,心里骂道:“操他娘的小日本,本来当汉奸都够让人骂了,还让老子干这些损阴德事。”
伪军连长招呼一声,保长程风垂着手低着头陪着笑脸出现。
“炮楼里的皇军想女人了,他们一人一个,你去给我弄一批去,要年轻的。”
程风一听,脸上立马堆着坏笑,说:“好办,好办。”
伪军连长看了他一眼,说:“还有呢。”
程风立马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说:“放心,放心,谁要是跟了大哥,也是沾了福气。”
不过这一次很不顺利,程风把村民们都集合到小广场上,弄了个布袋子,让广场上的女人抓阄,谁抓住上面写字的谁就去,可是这回孙家庄的女人非常有骨气,谁都不抓,不仅不抓,有胆子大的还朝程风脸上吐口水,程风掏出枪想吓唬吓唬她们,谁知广场上的男人们不愿意了,推搡着把程风按到地上打了一顿,要不是几个皇协军冲过来,朝着天上放了两枪,程风当天能被打死。
伪军连长离着老远对手下说:“你们听好了,谁都不准朝村民开枪,就让那个姓程的去弄吧,咱们不掺和。”
有大头兵问:“连长,咱们上去直接抓人吧,我都相中一个小娘们,浪的很。”
连长骂了一句:“去你妈的,你懂个屁,就现在这形势,整天打来打去的,谁知道以后会咋样,你给这的老百姓得罪光了,你还咋呆。”
伪军连长不急,可是日本人急了,急得嗷嗷叫,小野队长把钱翻译喊了过来,八嘎牙路的骂了一顿,翻译吓的不敢说话,小野队长更气了,大手一挥,喊来卡车司机和另外几个日本兵,开着卡车架着机关枪就奔村里来了,翻译找到伪军连长,伪军连长又喊来程风,说:“他是这里的保长,对情况熟悉,谁家女的漂亮他也知道,有什么事你问他。”
小野队长说:“前面的,带路。”
钱翻译说:“前面的,带路。”
程风领着日本兵的卡车,他很清楚那家有漂亮媳妇,那家有年轻姑娘。
那一天,日本兵拿着枪逼迫了十几个孙家庄的女人上了卡车,同时,也开枪打死了好几个她们的丈夫。
卡车,开进了炮楼大院子里。
那一天,孙玉成预感到了危险来临,提前让小林媳妇带着周立元藏到了孙家庄后面的老坟场子里。
那一天,整个孙家庄是哭泣的,失身的失身,死人的死人。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孙玉成照常去炮楼掏大粪,刷茅坑,他看见院子里躺了几具女尸,衣裳破烂披头撒发,身上到处是血口子,而人已经僵硬了。
听钱翻译说,这几个女的真狠,有的挖烂了日本兵的脸,有的咬掉了日本兵的耳朵,还有一个挤烂了日本兵的命根子。
说完,钱翻译扭头冲着一个远处站岗的日本兵骂了句:“我操你妈。”
孙玉成认识她们,前几天还在一起说话,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平常也没少帮衬自己,现在呢,他抱着她们又冷又硬的身体,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看着周围的日本兵们,这一刻恨不得上去撕了他们。
孙玉成把她们的遗体拉回了村里,谁家的人谁出来认。
陆陆续续的又从炮楼里出来了剩下的几个女人,她们一个个好像丢了魂似的,回到村里,其中一个女的在看见自己丈夫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扭头跑向一口水井,想一头扎进去,孙二壶他老婆离得近,冲上去一把抱住,说:“妮啊,妮啊,可白死,可白死,活着,有报仇的时候。”
日本兵就像恶魔一样,随意的在村子里杀人,奸淫,每一个百姓都活在巨大的恐惧之中,你不知道那一天自己的妻儿老小就被他们残忍的杀害了,你也不知道这种人间惨剧还要持续多久,你更不知道这帮畜牲还要在诺大的中国存在多久。
孙玉成掏大粪的时候亲眼看见,两个日本兵为了比枪法,居然拿活人当靶子,站在炮楼上,眯着眼瞄准路过的村民,“砰”一声枪响,倒地一个,“砰”又一声枪响,又倒地一个。
黑色乌云,笼罩了大地。亡国奴的滋味,充满了屈辱。
孙家庄的百姓不约而同的聚集了起来,他们找到孙二壶,这个曾经的保长,虽然程风现在走马上任,但是村民们看到他恨不得立刻将其碎尸万段,他们心里还是认可孙二壶的,认为他除了搞搞破鞋,可好多时候还是有主意的,还能给大家伙说说话的。
孙二壶没了宅子,带着一家人只能暂住到孙家祠堂里,这里供奉牌位全都是他们姓孙的祖先,以前村子里有个大事小事,众人还在这里七嘴八舌的商量一阵子,后来外字姓的一多,再加上有了保长制度,很多操蛋的东西都只是传达,没了商量,慢慢的就变成村民们只能接受,只能服从,谁不接受,谁不服从,这就视为你要反抗我,那我只能镇压你。
“不能忍了,操他娘,这狗日的日本鬼子,非把咱们庄的人都给弄死完。”
“就是,这样下去,天天都要死人。”
“狗娘养的小日本,过几天就要抓点女的进去,过几天就要抓点女的进去,我日他先人啊,我日他先人啊。”
“他妈逼,老子不忍了,我要弄死这帮鳖孙。”
众人在孙家祠堂里,哭喊着发泄心中的怒火,孙玉成支愣着个脑袋,坐在地上,背靠在一根木柱子上,说:“咋弄,大家伙都掂个刀,冲进炮楼里,一刀刀砍死那些个龟孙。”
“就是就是,就是要拿刀砍死他们。”
“对对,我家还有一把红缨枪,我上去戳死这帮鳖孙。”
孙二壶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嘴里叼着烟锅子还砸吧着嘴,眼睛一会看看屋外,一会看向周围的村民。
孙玉成说:“那日本鬼子的炮楼,当初盖的时候,咱们那么多人都去弄过,修的那么结实,用的砖还那么厚,上下三层,里面还有个大院子,炮楼前面还有一条河沟子,进出炮楼就只有那个吊桥,平常那桥不放下来,咱们咋冲进去。”
又说:“日本兵,不分白天黑夜,炮楼上都有人站岗,周围几百米没有东西,全是开阔地,咱们冲不到跟前就被人家拿机关枪突突了。”
“那咋办,眼瞅着日本鬼子过几天还杀人,还来抢媳妇。”
孙玉成又说:“咱们谁有枪,一杆枪都没,跑过去也是送死。”
他在周家大院好歹见了些世面,心里明白仅靠村民们,咋可能打的过日本兵。
“唉我说姓孙的,就你小子能是不是,照你这样说,俺们只能坐着等死了。”
“就是,打不过也得打,老子豁出去这条命了,跟狗娘养的小日本干到底。”
孙家庄不但是个大村庄,而且还是交通要地,这也是日本鬼子为啥在这里驻扎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