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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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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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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言高》连载

第五章 自取其辱

香雪城原名叫周家庄,始建于明朝成化年间。清朝乾隆17年起,由于周家人才辈出,接连有人高中进士且官至知府和巡府,在大户人家的带领下,周氏族人便按苏州周庄格局扩建庄园。

抗日战争时期,周氏族人自买武器,自建队伍与日寇血战。解放后由于旅居海外的周正阳捐巨资给家乡修建新县城、医院和学校,人民政府就把周家庄还给了周正阳。上世纪九十年代,周正阳的女儿周芸海归花县,将周家庄改名为香雪城。周芸不仅花巨资维修庄内的古建筑,而且逐渐将其打造成集旅游、修闲、疗养、健身为一体的4A名胜风景古城。

宋韵原先是某大学中文系教授,五年前,妻子周芸巧遇仙缘,毅然去武当山修道后,他就辞职经营起了香雪城。虽为董事长,但宋韵什么都没管,一切经营权都交给妻子的堂妹周庄,自己则吟风弄月,弹琴酌酒过起了隐士生活。周庄为人贤淑,相貌出众,既有独特的经营天赋,又有非凡的交往、应酬和管理能力。有她在宋韵什么都不用操心,一般情况下,周庄不会打扰姐夫的清静,看来今天遇到难缠的客户了。

“这里只接待高人,不欢迎俗客,尤其是倭国人。”

宋韵毫不客气,直接拒绝了岸田浩的来访。周庄嫣然一笑说,好的先生,我这就去回复他们。她扭着妙曼的腰肢刚要出门,一个肥硕的身躯突然出现在门口:

“哈哈,有客来访,无人接待本就失礼,若再拒见,那就是欺客了。”

话到人到,周庄还没出门,岸田浩带着小泽雄和洪斌抢先走了进来。周庄很会处事,她微笑着一一安排座位,再给每个人斟茶,一切处理妥当,礼貌说声请入座便潇洒离开。

洪斌既是花县的人文专家,又是网红诗人,以前曾拜宋韵为师,他长得圆滚滚肉嘟嘟,西装笔挺头发油亮,见了谁都是一副灿烂的笑容。恭敬伺候岸田浩入座,双手奉茶后,洪斌咳两声很动情地说:

“师父,岸田先生来访,主要有三件事和您商量。”

洪斌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宋韵双眼望天冷冷说,洪专家差也,你我已喝过绝交酒,以后别再叫师父了,免得污我名节降你身份。

“好,好,宋先生,那我们就言归正传。”

看洪斌一副汉奸嘴脸,林中梅十分愤怒,本来就不想给这伙人斟茶,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压着性子表演起了茶艺。

洪斌说的第一件事关乎宋韵的前程。他说宋先生的小说获过茅盾文学奖,书法作品获过兰亭奖,绘画作品获过徐悲鸿美术奖,虽然在国内属顶尖人才,但在国际上还没啥影响。为了隆重推出宋先生的作品,提高其国际知名度,岸田先生打算下半年在某国京都,举行盛大的‘宋韵文学作品研讨会,’届时将邀请诺贝尔文学奖全体评委到场,以此为宋先生运作和谋求下届诺奖。

“宋先生,这次活动所有费用,由我负责,您只管参加。”

岸田浩打断洪斌的话,举起茶盏很客气地说了起来。他说,宋先生只要答应举办并出席这次活动,不但不花一分钱,而且还能获得某国颁发的最高荣誉奖。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心意领了,但这事不能答应。”

宋韵拒绝得很干脆,在他心中什么荣誉都是镜花水月,唯有爱国情怀才是朗月明珠。他知道国内很多专家、教授就是受不了诱惑而逐渐沦陷的。这些人本来有一腔爱国情怀,参加某国的什么研讨会、学术交流会时,由于吃喝玩乐、收受高额礼金时被人下了套,从此变成对方的奴才,不但为其马首是瞻,而且带头攻击和毁灭自己的文化和英雄。

“宋先生,我劝您还是认真考虑一下,不要忙着拒绝。”

洪斌一脸笑容,他看一眼宋韵,再看一眼岸田浩,神情和态度都十分谦卑。

“没必要考虑,说第二件事吧。”

尽管场面有些尴尬,洪斌还是微笑着说了第二件事。他说岸田先生自幼研习中国诗词和书画,今天兴致很高,想和宋先生挥毫泼墨相互交流学习。

“哈哈,这个可以,岸田先生请吧。”

听宋韵答应得爽快,洪斌赶快走到书案前研墨铺纸。他谄媚笑着问岸田用狼毫还是兼毫,岸田大手一挥说:

“狼毫吧。”

“纸呢,生宣还是熟宣?”

看洪斌那副奴才嘴脸,林中梅真想上前给他几个耳光。她压根看不起这个所谓的网红和狗屁专家,深知他的一切都是运作来的,根本没什么真本事。以前碍于老师的面子,她尊称对方为师兄,现在她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了。

岸田浩知道宋韵不欢迎他,他俩年纪相仿,隔得虽不远,但私下从不交往。好多次,岸田来访,宋韵都没见。近年岸田挖空心思拉拢宋韵都没成功,今天本来觉得胜券在握,谁知宋韵对金钱和荣誉不屑一顾。恼怒之余,岸田决定和宋韵切磋技艺,以绝对的气势和才华震慑一下这个顽固分子。

“放眼全球皆国土,踏上珠峰即家园。”

看洪斌准备停当,岸田浩五指如钩抓起斗笔唰唰几下,就完成了一副楹联作品的创作和书写。小泽雄见洪斌鼓掌,也跟着拍手叫好。洪斌弯腰把书法贴在毛毡墙上,退后观察几眼再上前挪正位置,然后从胸腔里发出一串动情的赞誉声:

“哇,神品,立意前无古人,书法后无来者,岸田先生真高人也。”

宋韵双目微闭,压根就没往墙上看,林中梅双手抱胸似笑非笑。洪斌见岸田成功威慑住了宋韵,一个劲催林中梅好好珍藏岸田先生惠赐的墨宝。

“谁写的谁拿回去,我才不稀罕呢。”

岸田见林中梅不欣赏自己的作品,喝口茶微笑着说:

“莫非林警官懂翰墨之道,既如此,那就请不吝赐教。”

“近朱者赤,跟先生这么久,倒也略知一二。”

林中梅毫不谦虚,她觉得这个时候必须大力压制对方的嚣张气焰,决不能让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张牙舞爪。

“师妹,低调点,岸田先生是世界文化名人。”

洪斌见岸田尴尬,急忙上前解围。林中梅冷眼相对,她说谁是你师妹,别乱称呼,既然岸田先生让我赐教,那我就实话实说。

“林警官不要客气,有话请直说,在下洗耳恭听。”

岸田很大度很自信,他表示,如果林中梅能挑出作品中一个字或一处败笔,他立即收回作品,以后再不来香雪城班门弄斧。

“好,希望你不要自食其言。”

林中梅也很自信,她说,这幅楹联作品表面看立意霸气,实则蕴含严重的军国主义侵略色彩。上联的放眼和下联的踏上,对仗有问题,且眼字和上字同为仄声,这是该联第一处对仗不工平仄不谐,另外球字和峰字同为平声,这是内容中第二处平仄不谐。我们再看书法,整个篇幅乍一看铁画银钩大气磅礴,但细看每一个字,就发觉书写者没好好临帖,严重缺楷书功底,国家两字的转折处就充分暴露了弱点。还有就是线条软弱无力,气韵不畅整个篇幅像肠梗阻。这种内容狂妄,书法看不出传承,功底不深,火候不够的涂鸦之作,还是请你们拿回去自己收藏吧!

“八格,你敢小看我们先生。”

小泽雄怒不可遏,他逼视着林中梅,大有动粗之举。林中梅看也不看小泽,继续阐述自己的见解,直到宋韵发声才止语退到一边。

“哈哈,林警官快人快语,说得好极了。”

岸田一点不怒,他一边叫小泽把作品收起来,一边给宋韵研墨铺纸,他殷勤说,自己是抛砖引玉,只有这样才能收藏宋先生的墨宝。宋韵站起身,说声客气,活动几下身子走到书案前运笔如风,两分钟时间一副狂草作品就跃然纸上:

淡定悠闲坐长廊,闲趁霜晴晒太阳,莫道山人无浩气,诛倭我敢上疆场。

第一个喝彩的是洪斌,他说宋老师这幅狂草,百分百沿袭王羲之笔法,有传承,有创新,且功底深厚。内容方面,前两句恬淡悠闲,很有王维、孟浩然的风格,后两句奇峰突起,颇具岳飞、戚继光遗风。如果把诛倭二字改一下,绝对会成传世神品。

“变色龙。”

林中梅见洪斌是墙头草,心里暗自讥讽嘲笑。洪斌满以为自己的高论会赢得赞誉,谁知全场没一个人说话,他见岸田浩虎着脸极不高兴,吓得赶快住口。

“小杨,把先生这幅作品收起来,装裱后挂在接待大厅。”

林中梅话音刚落,一个穿唐装的服务生就走了进来,他朝众人礼貌行个礼,接过林中梅手里的书法微笑着退了出去。

这一下,岸田浩不淡定了。他说宋先生,我们诚心拜访,你们刻意羞辱,究竟是在下的学问不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请先生务必给个说法。

“辱我倭国文化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小泽雄也跟着鼓噪,宋韵淡然一笑说,岸田先生,如果你非要讨个说法,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的,只要先生说得有理,这事就翻篇。”

岸田浩自我解嘲笑两声,用眼神示意小泽雄安静。小泽虽听话坐下,但目怒凶光,一直用眼神挑衅林中梅,林中梅毫不畏惧,也用蔑视的目光回刺。

宋韵喝口茶,摆出一副悠闲姿势,他望着天花板侃侃而谈,根本没把岸田浩放在眼里。他的故事内容,讲的是北宋时,有两个琉球国举子进京赶考,他们听说欧阳修是主考官,于是就私下前往拜访。过河时,与一老头同船,为展示才华,举子甲突然吟出一句‘二人同登舟,’举子乙不甘落后,立即摇头晃脑说道‘去访欧阳修。’同船老头闻言哈哈一笑说:修也知道你,你还不知修。

“修、羞同音,那老头在暗骂举子。”

洪斌突然打断宋韵的故事,自作聪明戳破了窗户纸,即见岸田一脸怒容,才赶紧自打两下嘴巴。

宋韵不看岸田脸色,继续不疾不徐讲故事。他说那天两举子空手而归,回来时看见城外有座石山,于是又诗兴大发。甲挥扇说道,远看大石山,乙舞袖対曰,近看石山大。甲拍拍乙的肩膀高声说,果然大石山,乙望着行人非常自得地说,果然石山大。吟毕,两举子仰天大笑,见路人一副懵懂表情,他俩很愤怒,于是揪住一个掏粪老汉训斥道,我俩吟出了这等惊世骇俗的好诗,你们为什么不喝彩?老汉嘻嘻一笑继而仰天长叹:

“我掏半辈子大粪,你俩肚子里的脏东西,我怎么就掏不出来呢?”

林中梅忍不住哈哈大笑,洪斌极力忍住没笑出声,岸田脸色铁青,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只有小泽莫名其妙。

“宋先生,你太不友好了。”

岸田的话刚说完,洪斌马上帮腔,他说岸田先生对花县的文化、经济有重大贡献,是中倭友好的和平使者,他劝宋韵看清形势,不要破坏中倭友谊。

“中倭有什么友谊,侵略我国土,屠杀我同胞是友谊吗?”

“讲个故事就破坏友谊,那你整天跟在倭人身后又是什么?”

宋韵似笑非笑看着洪斌,一脸的鄙夷。洪斌满脸通红无言以对,他看岸田用眼色示意,立即正襟危坐拉下脸说道:

“宋先生,第三件事,请你把林中月教练请出来。”

“她不在,你们回去吧。”

洪斌假装没听见宋韵说话,继续扳着脸说道,两天前,林中月擅闯康养城,打伤空手道馆学生。她向小泽君口头下战书,当时小泽君不在,今天小泽君前来应战,如果她心虚不敢应战,那你们的散打馆以后就没必要存在了。

“林中月的,我今天一定要她尝尝狂妄的滋味。”

小泽舞动双臂一个劲叫嚣,岸田专心喝茶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林中梅看老师沉默不语,知道他遇着难题了。香雪城的散打馆开馆不足两年,学员中佼佼者虽多,但要给小泽过招,其结果不但身体严重受伤,而且还要被羞辱。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巧?”

“难道妹妹的失踪与岸田有关系?”

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以及刑警的特殊敏感,林中梅断定牛浪的死,以及妹妹的失踪,岸田浩肯定知道内情,搞不好一切就是他策划的。这个念头她只在脑海中闪了几下,由于没证据,她不能问更不能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敏感,眼下替老师解围,才是第一要务:

“我妹妹今天有事,你们过几天来吧。”

小泽不依,他舞着粗壮的双臂叫嚣道,我今天站着进来,就是准备躺着出去的,林中月不在,整个香雪城就没有人敢应战吗?

“宋先生,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

岸田浩阴阳怪气说,中国是礼仪之邦,林中月擅闯康养城打伤我弟子,本就失礼,我们没报警爽快前来赴约,她又避而不见,既然这样,我们就让这事曝光,由网络媒体评判谁对谁错吧。

“我替妹妹应战。”

林中梅毫不犹豫站了出来。现在许多人与岸田浩打得火热,他们联合起来挖空心思打压香雪城,如果自己不站出来,宋韵老师就会被某些人请去喝茶说聊斋。

“我来应战!”

宋韵的话斩钉截铁没半点商量。林中梅知道老师自幼习武,但传统的武术,与现实的自由搏击还是存在很大区别的。拳怕少壮,力量和速度才是取胜的关键,小泽雄满身横肉,在力量上就占了绝对优势,老师虽有技巧,但年龄和身体机能都处下风,这时我不上还有谁上。

“我有武德,铁拳铜脚从不打老弱病残。”

听小泽讥讽自己,宋韵不怒反笑。他说中华武术不是花架子,老夫的形意拳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我力气不如你,但绝对会在你身上留下几个让你永生难忘的记号。

“老师,还是我来吧。”

看林中梅要出战,小泽很兴奋。他问林中梅是以警察身份,还是以散打馆弟子身份出战。林中梅说,我今天没穿警服,你打我不算袭警。说这话时,林中梅一直注视小泽的一举一动,她发现这家伙虽壮实,但身体比自己矮半个脑袋。只要自己发挥腿长臂长的特点,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她暗暗庆幸以前自己和妹妹经常交手,学到了不少散打技巧,不然今天还真没勇气站出来。

“今天不立规矩,任何一方倒地不起就算输。”

洪斌异常激动,前一场文斗,岸田输得很没面子,倭人没面子,他就没面子。这一生如果没遇着岸田先生,如果没有岸田给他运作,他不可能受领导重用,不可能吃香喝辣出人头地,所以他很希望小泽把林中梅打得落花流水,给岸田恩公大大挣回面子。

格斗开始后,林中梅接连中招,小泽的力气实在太大,每一下都打得她穿心疼痛,尽管一再提醒自己冷静,但面对野兽般的敌人,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拳脚,她除了躲避根本没应对方法。

“小泽君,这是切磋,使出三分力就够了。”

岸田拍手称快一副坐山观虎斗姿态。洪斌见恩公高兴,也跟着鼓掌,他见林中梅被打得很惨,见宋韵忧心如焚,心里一高兴,便大声吼叫起来:

“小泽君也,她是女人,你可要怜香惜玉哟!”

林中梅听洪斌幸灾乐祸,愤怒到了极点。这时她已被逼到擂台边缘,小泽的左脚高高举起,正面向她踢来。危急中,林中梅双手抓紧台柱,身体陡然旋转180度,随即双脚横空踹出,结结实实踢在小泽支撑腿的关节处。这一招,以前和妹妹不知练过多少次,没想到这时竟然派上了用场。只听咔嚓一声,小泽惨叫着一跤跌下擂台:

“八格,你怎么使阴招?”

“我这是阴招吗,难道只准你置人死地,不准别人反抗?”

洪斌吓坏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本想扶起小泽,但对方怎么也站不起来,没办法,只有打120求救。

岸田一声不吭站起身就走,走几步又回头说,宋先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水流东海不回头,我们还是别见了吧。”

宋韵的笑声很爽朗,他鄙视洪斌和小泽两眼,伸手扶林中梅的同时,满脸都是怜爱的表情。林中梅抹两把脸上的鼻血,强忍着疼痛自己走下擂台,她嘴里虽说老师,我没有问题,但内心还是暗暗叫苦,这一战,自己虽踢断了小泽的关节,但对方给她的伤害还是很大的。

走出散打馆,林中梅本想找间屋子休养一下,谁知刚躺下李琳的电话就来了:

“林姐,结果出来了,祝灵芬体内的液体,不是牛浪的。”

“什么,那是谁的,查到了吗?”

“不知道,这事我偷偷告诉你的,别让李队知道。”

掐断信号,林中梅陷入了沉思。祝灵芬体内的东西不是牛浪的,那就说明强奸犯另有其人,他是谁,为什么要让牛浪顶包,为什么要把林中月牵扯进去:

“案件越来越复杂了。”

细心思考间,周庄突然推门而入。看对方面露忧郁,林中梅极力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周经理,发生什么事了?”

周庄顿了几秒钟才怯怯说,林警官,几个穿着倭国军服的杂皮在大门口闹事,不但见人就打,而且不准外面的人进来消费。

“打110报警啊,怕他们干啥?”

“打了好几遍,都没见警察来。我想,他们可能碍于你哥的面子吧。”

一听又是大哥的小舅子闹事,林中梅火冒三丈。她顾不得身体状况,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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