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尽管红霞满天,但林中月的身心却是一阵阵彻骨的寒冷。
置身处是一个幽暗的水潭,水潭边缘全是茂密的乔木,乔木长在岩石上,岩石上铺满青苔水草。
太阳像一支用旧了的电筒,斑驳的光亮在树梢上晃几下就熄灭了。伸伸胳膊抬抬腿,一阵钻心的疼痛潮水般袭向林中月的神经,她努力睁开眼睛又赶紧闭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和周围环境。
现在她正仰躺在深潭的边缘,身上缠满了藤条,头上、双肩、双膝和双肘全是血包和淤青。深潭暗藏在飞流直下的瀑布下面,轰隆隆的水流声,山蛙、野兽的怪叫声,加上潭水的墨绿色、林壑的幽暗色,让本就了无生息的丛林更加阴森恐怖。
“我怎么在这里?”
“是谁暗算我?”
清理完周身的藤条,林中月试了几下才站起身。
现在她要感谢这些藤条了,若不是它们缠住自己,昏迷中的她不被溪水淹死,都要摔死在岩石上。她一边往下游走,一边努力回忆先前的事。过国境线时,她把枪放在了界碑旁,那是缴获的武器,应该上交;踏上藤桥前,她反复观察了前后左右,没发现异常。桥索早不断迟不断,偏偏我走到中间才断,是有人故意而为还是巧合?这个问题她思索许久都无答案。
“我的手机和背包呢?”
是被人拿走了还是被水冲走了?
所有问题都很疑惑,一切寻找都是枉然。整理完衣衫和头发,林中月鼓足劲继续朝下游走。现在她又饿又痛又疲惫,只想尽快走出这片森林,只想找个人家治伤讨口饭吃。
“咩…咩…”
前面丛林里,突然传来了动物垂死挣扎的惨叫声,这声音既像羊又像人。林中月闻声,顾不得危险和伤痛,迈开步子一路狂奔,转眼功夫就赶了过去。本来她第一念头不想管闲事,但从对面的叫声中,她清晰听出了一个生命,面对死亡时的绝望,以及强烈的求生本能。
“哇!好吓人!”
乱石堆里,一条三米多长的巨蟒,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缠在一颗大树上。姑娘死死抓住蟒蛇的脖子,脸上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得特厉害。林中月知道丛林蟒的凶恶,这家伙虽无毒,但尖锐的牙齿有倒钩,加之缠绕力惊人,不管被它咬住还是缠住,任何动物都无生还可能。前几年,一位战友在森林里与一条森蚺狭路相逢,战友虽身强力壮,但徒手相搏时,他的手刚伸出就被森蚺一口咬断了,这事在林中月心中,到现在还是一团挥不去的阴霾。
“咩……咩……”
姑娘的叫声越来越弱,蟒蛇的身子已缠到了她脖子上,再不帮忙,分分钟之内她就会窒息死亡。危急关头,林中月再不敢犹豫,她箭步上前,抓住蛇尾拼尽全力朝反方向拖拽。蟒蛇的肌肉很紧致,力气相当大,即使林中月天天锻炼也不是其对手。眼看姑娘就要丧命,在人与动物的生存中,林中月只能选择救人。
“不要怕,坚持住。”
安慰姑娘的同时,林中月已从袖口里取出了刀片,只见她在蟒蛇的肚子上轻轻一划,眨眼功夫,凶猛异常的蟒蛇就松开缠绕,蜷缩成一团。
制服蟒蛇后,林中月把姑娘平放在地,先给她按压胸口,再做人工呼吸,直到对方长出一口气,她才转身查看蟒蛇的伤势。
受伤的蟒蛇昂头怒视着林中月,摆出一副随时攻击的架势,林中月本想给它包扎伤口,由于试了几下都抓不住蛇头,最后只得放弃救援。她扶着姑娘一边走一边唠家常,没多久,两人就混熟了。
姑娘叫琴伊,在腊戌一家公司打工,昨晚回家看母亲,今天早晨,她进山给母亲采药时被巨蟒偷袭。她说如不是姐姐相救,她再也见不到亲人了,幸亏那条蟒蛇只缠绕没有咬她,否则她的身体就废了。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这里?”
面对琴伊的热情,林中月本想如实相告,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她说自己叫钟灵,被人追债不得已才来这里,现在举目无亲,不知该朝那里走。
“去我家吧,家里只有妈妈一人。”
琴伊的家很简陋,三间木头加竹片绑成的房架,再盖上茅草就可以栖身了。
琴伊的母亲身体不好,听说钟灵救了她女儿,一个劲念佛一个劲说感谢话。琴伊很勤快,她先热水给林中月洗澡,然后找来草药给她敷伤口,接着叫她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回眸一笑就做饭去了。
洗澡敷上草药后,林中月感到全身轻松清凉,疲惫和焦虑顿时烟消云散。琴伊的衣服太小,她穿着虽不合体,但能勉强凑合。
简单吃过饭后,琴伊就走了,她叫林中月安心住下来,过几天她再回来看她。林中月本想跟她一起去腊戌,想到此行的任务,她又放弃了。她打算先在这里躲几天,看对方有无消息,倘若有人主动联系自己,那说明吊桥断裂不是偶然,一定是预先就设计好了的。
第一天没有消息,第二天也平安无事。
第三天,琴伊回来了,她不仅给林中月买了一套合身的衣服,还带了消炎药。闲谈中,林中月得知琴伊在一个贸易公司当礼仪,这个公司的老板名叫胡德海。目前胡老板对她很好工资也给得高。
“胡德海,这名字好熟悉。”
想了许久,林中月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胡德海是哥哥林中泉的属下,一年前因贪腐被双开,这人本来要坐牢的,是哥哥嫂嫂多方斡旋才免于刑事处罚。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为不引起琴伊的怀疑,林中月只暗自嘀咕没露任何痕迹。她问琴伊这里除了翡翠珠宝生意,还有哪些项目赚钱,琴伊不假思索回道:
“当然是珠宝生意。”
看林中月惊诧,琴伊又补了一句:
“其次是开旅游和贸易公司。”
林中月假装不信,直到琴伊报出一家家公司的名号,才装出一副艳羡神情。从琴伊的话语中,她不动声色得知了沁香园的大体情况和位置,这为她以后接头免除了好多麻烦。
“姐姐,跟我一起打工吧,胡老板很会待人的。”
“过段时间吧,我想清净一下养几天伤。”
林中月拒绝琴伊是有道理的,现在她吃不准陷害她的究竟是谁?万一是胡德海,万一琴伊是胡德海派来的。如果爽快答应,对方肯定要怀疑我的动机。既然这样,先消失一段时间再看情况。
急于寻找对方,还不如给他玩个藏猫猫的游戏,这样可能会有意外收获。
一星期过去了,没人联系林中月。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人主动出现在她视野里。
静卧在荒村茅屋里,除了琴伊的母亲,林中月再看不到第二个人。
开头几天,她很悠闲很惬意,这种突然闲下来,突然与世隔绝的生活,不正是宋韵老师笔下的世外桃源吗?不管在竹楼上听雨、在庭院里赏花、在峡谷中观瀑,她感受到的都是大自然的空灵清爽,听到的都是天籁之音,看到的都是烟树层岚。这种山水互涵人天相合的超拔境界,她以前和宋老师一起练太极时,虽无数次静坐冥想,却从未身临其境。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中月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看问题想问题也越来越有头绪。花艳人逾艳,山空心更空,她感觉,自己的前世也许是繁花中那只翩飞的彩蝶,那只彩蝶也许就是破茧后的自己。
受宋韵的影响,林中月对唐诗宋词特感兴趣,也曾花功夫在平平仄仄的格律里,苦苦探寻了好长时间。她向往杏花春雨的江南,更钟情胡马秋风的塞北。她今年25岁,虽没有意中人,但却向往浪漫的爱情。服役期间,她暗恋过刘教官,由于对方有娇妻美眷,她只能芳心暗藏。受处分回乡后,虽有许多高富帅苦苦追求,但她一个也看不上,总觉得这些人俗不可耐,自己天生丽质,那能与凡夫共处,宁愿一辈子单身也不将就。
半个月后,林中月有些不淡定了。蕉窗听雨,她再听不出山野交响曲,入耳的不是山林树木痛苦的呼喊,就是山蛙野鸟们不耐烦的催促声。
“难道吊桥断裂真是意外?”
“难道我真脱离了对方的监控?”
想来想去,林中月还是决定去找胡德海。尽管内心很厌恶这个败类,但相见时她还是笑眯眯甜甜叫了声胡哥。
“鬼丫头,你怎么现在才来?”
胡德海一点惊讶都没有,他挺着将军肚,一边给林中月泡茶,一边关切地问这问那。他说,你出事后,你哥第一时间给我下了指令,他说如果你跑到了我这边,叫我无论如何照顾好你的一切……
“哥,我现在正被通缉,这事还请你务必保密。”
“我知道,但泉哥等着回复,怎么说也得让他安心吧。”
“这事最好过段时间给他说,至少现在不行。”
一番对话下来,胡德海只好让步。他关切地说,小妹,到了这里就等于到了家,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林中月甜笑着说,什么都不需要,你给我准备一套文房四宝就可以了。
“哈,这个容易,正好我的书房空着呢。”
“走,现在就去参观。”
胡德海很健谈,他一边领着林中月朝楼上的书房走,一边倾诉自己这几年的苦衷。他说刚到这里的时候,很想家,很想祖国,为了慰藉乡愁,他高价置办了红木大茶板和文房四宝。开头一段时间,他每天按时来这里练书法,后来生意好转整天瞎忙,加之没有基础,于是慢慢就荒废了。
“哎呦,还真有点书香气息。”
走进书房,林中月首先被屋里的仿古家具吸引。她受宋韵的熏陶,知道酸枝、花梨木家具的名贵,再看书架上除了国学十三经,还有各种字帖,于是毫不客气就表示要住这里了。胡德海看林中月满意,脸上露出欣慰表情,他打电话叫来琴伊一本正经说:
“伊,以后你就专门负责照顾我小妹,她要什么,你就买什么。”
“好的,老板。”
看琴伊有些困惑,林中月赶快在胡德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胡德海哈哈大笑,他拍着林中月的肩膀高声说:
“钟小妹,你放心好了,那些追债的人不敢来这里骚扰。”
“那小妹就不客气了。”
接下来半个月时间里,林中月都没出门,她整天在屋里临帖,在院坝里打沙袋,表面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内心却一刻也没空闲:
“难道我的判断有误?”
“对方为什么销声匿迹?”
“是继续等待,还是主动出击?”
思绪纷乱得理不清时,楼下忽然传来了吆喝声:
“我是亨利公司的,把胡德海叫出来。”
“我是保安队长杨彪,胡总不在,有什么事给我说。”
杨彪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下重击,紧接着下面就传来了打斗声和惨叫声。林中月到来时,杨彪和七八名保安已被打得满脸是血,直挺挺躺在地上嚎叫。打人的是位女子,年龄和林中月差不多,只是比她矮一个头。林中月见对方目露凶光,且全身都是肌肉,本想上前给杨彪等人出气,转念一想又把火气压了下去:
“为什么打人?”
女子双眼望天傲然不答,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许久才摇摆着身子说话:
“胡德海抢了亨利公司的生意,你说他们该不该打?”
“亨利公司有什么了不起?”
“你试试就知道了。”
女子话到拳到,她第一拳故意打空,林中月的手刚做出格挡姿势,她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已袭到了对方腹部。危急中,林中月快速旋转,她刚避开女子的第二拳,对方的高鞭腿就来了。
几个回合下来,林中月暗暗吃惊,女子的招数很杂,既有散打和泰拳套路,又有空手道招数。像这种实战经验丰富、拳腿凶狠的对手,她很少见,也知道三两下不可能将其拿下。
“哟,小妞,有点本事。”
林中月见对方嘲笑自己,既不回答也不出手,只是一味躲避。她不想给胡德海惹麻烦,也不想暴露身份,再者她也要试探一下对方,看其究竟有多大本事。
女子见林中月不接招,很是愤怒,为了挽回面子,她从腰里取下软鞭,对着林中月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打击。林中月忍无可忍,她接连躲开两下凶猛来招,滑步上前骤然出拳直袭女子面门,女子将头一仰堪堪避开。她的头抬起来时,整个下巴完全暴露,林中月看准时机,侧身一记勾拳,打得对方哇一声吐口鲜血,然后双手掩面,头也不回出门上车走了。
此后,一连几天都没人前来骚扰。林中月也乐得清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急,她要等对方先暴露。
两周后,楼下又传来了吵闹声。只听胡德海哭声哭气说,亨利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那里是你的地盘,你看要多少补偿,我赔给你。
“你们太没骨气了,有本事就我们决斗。”
“亨利先生,我不会功夫,我赔你钱。”
林中月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胡德海屈膝投降苦苦哀求,她很不忍心,于是便果断站了出来:
“要决斗吗,可以,谁先来。”
说完话林中月才用心观察亨利一伙人,对方一共五人除亨利外其他人手里都拿着枪,那天和她打架的女子也在场。女子一脸凶恶,一见到林中月就子弹上膛,林中月毫不畏惧,一副完全藐视对方的眼神。亨利高鼻子绿眼睛红头发,他的个子很高,身上的肌肉异常发达,他看林中月下楼,再看胡德海浑身筛糠,双手一摊后退一步说:
“波多野小姐,不要急,先听这位美女说什么。”
这个时候,林中月才搞清面前这位女子的姓名,原来她叫波多野是倭人。波多野听亨利说话,眼睛一动马上笑容满面目露秋波,摆出一副风情月意的姿态。她笑起来时,整个面容像朵鲜花,与刚才母夜叉的形象判若两人。胡德海看波多野很性感很迷人很有女人味,一下子忘了危险,他目不转睛盯着波多野的胸脯,直到林中月说话才挪开目光。
“这里不是决斗的地方,时间地点你们定。”
“OK,三天后亨利公司见。”
亨利一行人走后,胡德海一个劲责备林中月。他说这明明是个圈套,你为什么答应他们的条件,我有的是钱,赔他们就是。林中月说,我住在你这里、给你添麻烦、打扰你的清静,我心里本就不安,再让你出钱,再让你生意受影响,咋对得起你的盛情。
胡德海很激动地说,你哥对我有恩,万一你在我这里出事,我咋给他交代?林中月嘻嘻一笑轻松地说,你太小瞧我了吧,我可是特种兵出身,枪林弹雨都经历过,哪能害怕几个老毛子。
“哎,真拿你无法,需要啥装备,我给你买。”
“给我一部手机吧,其它暂时不需要。”
三天后,林中月如约而至。她刚进大门就被一群雇佣兵围住,亨利和波多野坐在高处,二人一边品茶一边浪笑着说:
“美女,打赢这十多个人再来见我们,到时你会拥有一大笔财富。”
现在林中月大体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了,为了不让对方起疑,面对十多个人的联合进攻,她起先一个劲避让,直到被逼到死角才凶猛反击。
攻击林中月的汉子们很健壮、功夫很好。第一轮进攻,由于大家都在试探,所以双方都没出全力。
林中月一点不慌,她知道最先进攻的人不一定是高手,真正的高手躲在人群中,正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破绽呢。
为了震慑群豪,林中月铆足劲把最先扑上来的三个人打得很惨。她看两名汉子双手抱胸站在人群外,一副看闹热的悠闲相,断定他俩是头目,于是抢根棍子欺身而进,展开少林棍法噼里啪啦打得两头目抱头鼠窜。
其实两位头目没有这么弱,原因是林中月突然袭击,加上其棍法神出鬼没,这俩家伙没反应过来就着实挨了几下。其他人见头目受伤,顿时没了斗志,有的挨了两棍,倒在地上假装受重伤,有的刚挤进林中月身边就故意摔倒,不一会儿十多位壮汉全成了土鸡瓦狗。
这场搏击,如果对方意志坚强,互相配合团结一心,林中月是不可能取胜的。她胜在斗志和突袭,其次是平常的苦练。近两年,她一有空,就给宋韵学少林棍和武当剑。传统武术在擂台上虽受限制,但在今天这类自由搏击中却能发挥作用。
打倒院坝里的人,走到二楼,亨利和波多野已不再原来位置。
楼梯上,三名彪形大汉手持短棍,早已严阵以待。这一仗没先前轻松,林中月狠狠挨了几棍,虽然拼尽全力闯过了第二关,但自己也受伤不轻。
来到三楼,波多野和亨利正端坐在饭桌前浅斟细酌,他们身边站着两名更加彪悍的大汉。这两位杀手一见林中月,迅疾摆出格斗架势。亨利只管喝酒,故意不看林中月,波多野一边给亨利夹菜,一边用眼角余光扫描林中月:
“哎哟,美女,你怎么受伤了,你不是很能打吗?”
波多野的话滔滔不绝,她说那天你那记勾拳打得我好舒服,真让我终身难忘。
“还想再领教一下吗?”
看林中月毫不畏惧,波多野站起身就朝前走。亨利拉住她把她按在凳子上坐好,转身做个欢迎动作,很有绅士风度地说:
“林美女,是入座喝酒还是殊死搏杀,你选。”
“我姓钟不姓林,你搞错了。”
林中月的话刚说完,亨利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但知道你叫林中月,还知道谁陷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