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扑上来时,林中月的内心差点崩溃。
堂堂散打教练,如果被一个毫无格斗能力的山野村夫侮辱得手,以后怎样为人,传出去岂不是大笑话。
然而现实状况就是这样残酷,她四肢被牢牢绑着,身体绷直半点伸缩空间都没有。绑她的人很内行,既让她不能伤人又没有反抗能力,最后的结局只能任人摆布。
“你是谁,你要干啥?”
现在只有靠嘴巴战斗了。醉汉听林中月大声怒吼,再看她目光如刀,吓得立即止步:
“我是谁,从今天起,我就是你老公了。”
“谁给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
一番口水仗下来,林中月基本搞清了情况。原来这里是与M国接壤的边疆某镇。醉汉叫糯瓦,家里还有一个母亲。糯瓦四十多岁还没讨着老婆,母亲整日愁眉苦脸,她四处请人说媒,花了很多钱都没见着儿媳妇。昨天,以前的媒人突然上门说,只要糯瓦今天一早筹齐两万元钱,她中午就把人送过来。
中午过后,一辆面包车果然开到了糯瓦家。媒人告诉糯瓦,新娘子很烈,必须先绑起来调教一晚上,以后她才本本分分跟你过日子。于是,在媒人的指挥下,一伙人三下五除二就把昏迷中的林中月绑在了床上。
“我不是你老婆,你放了我,我赔你钱。”
“现在不是,等会儿就是了,老子花了钱,你就是我案板上的肉。”
糯瓦嬉皮笑脸,他说声好美好香,歪过脏兮兮的脑袋就要亲嘴。林中月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唯一的办法还是先制服他,自己才能脱困。她瞅准时机巧妙避开对方的臭嘴,猛然转头一口咬住其脖子不放。
“哎哟喂,你想谋杀亲夫,快来人啊!”
糯瓦痛得大声嚎叫。吵闹声中,糯瓦的母亲第一个冲进门,她哭着说,儿媳啊,有啥话好好说,你千万别咬破他的血管,我就这一个儿子。
“要想他活命,就赶快割断我身上的绳子。”
林中月的话,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危急时刻,她不能松口,只有让对方见血,他们才投鼠忌器,自己才有机会脱险。这时,屋里涌进了好几个人,他们虽手持刀棍,但不敢下手,大家知道,只要这女人一使劲,糯瓦的颈动脉血管必破无疑。
“哎呀,天菩萨、老先人,我放你走就是。”
糯瓦的母亲一边用刀割绳子,一边唠叨。她说本以为天上掉下个好媳妇,谁知遇到个丧门星。她表示家里的血汗钱不是水冲来的,林中月要悔婚可以,不过得双倍退钱。
林中月放开糯瓦,三下五除二挣脱捆绑,穿上鞋就往门外走,走几步又回头对糯瓦的母亲说:
“你的钱我会赔你,但你得告诉我媒人的地址和姓名。”
“这是你的包,拿去,没见到钱,我不会放你走。”
糯瓦抚着受伤的脖子,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大提包。他说老子宁愿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要你这种恶婆娘。林中月明知大提包不是自己的,还是接过来打开。提包里除了一套新衣服,一个手机,另外还有两万元现金。她把两万元现金丢给糯瓦,挎起提包就走。
来到院坝,看一桌无人围坐的酒菜正腾腾散发香味,林中月毫不客气,坐下来就吃。这个时候,她真的很饿,她不知现在是哪一天,更不知自己被迷昏了多久。
刚才糯瓦的母亲告诉了她媒人的姓名地址,她吃饱喝足后,决定顺藤摸瓜,找出陷害、绑架自己的元凶以雪奇耻。回想这几天的经历,林中月气得直咬牙,谁这么恶毒,不但陷害绑架自己,而且还将她卖到偏僻山村当媳妇。是刻意报复,还是存心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仇不但要报,而且要让对方付出惨痛代价。
“你既不给糯瓦当婆娘,那就没资格吃喝。”
谩骂声中,一根木棍拦腰扫过来。林中月看也不看对方,她嘴里嚼着猪腿肉,左手一抄抓住棍子借力一拖,只听砰一声一个壮汉就跌翻在人群中。
“弟兄们,抄家伙给老子打。”
壮汉的喊声刚落,四五个年轻人有的拿菜刀,有的持长棍,大家怒目圆睁围在林中月身边。一个厨师打扮的人抢先出手,他的菜刀刚劈过来,就被林中月抓住手腕。林中月一个小缠,既夺刀又扭臂,还乘机大大喝了两口汤,她反手一挥,只听呜的一声,厨师的菜刀不偏不倚插进三米外的木柱上,刀把震颤了好几秒才停顿。
“侠女、侠女,我们今天遇到高人了。”
厨师既惊又喜,他大声呼喊众人停手,并解释这可能是个误会,总之一切都是媒人作怪。这样一说,院坝里的气氛顿时和谐起来。糯瓦的母亲热泪盈盈,她亲自给林中月盛饭,看林中月吃得很香,她高兴得直流眼泪:
“姑娘,你走吧,糯瓦没福,真的配不上你。”
“大娘,找到媒人后,我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告别众人走出寨子,林中月突然发现这个地方很熟,因为以前当兵,经常在这一带执行巡逻、设伏和抓捕任务。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对方的目的究竟是啥?”
几经思考,脑海中依然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走过石桥时,看桥畔的山花开得灿烂,林中月下意识停了下来。她望着远处的山峦,回想枪林弹雨中,放心把后背交给战友的点滴往事,她心潮起伏,好想回到过去,好想再与武装贩毒的敌人大战一场。
“叮当叮当。”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先前林中月本想把手提包扔掉,转念一想又挎在肩上,几天奔波一路风尘,她身上的衣服该换洗了,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如果没手机,危急时还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猜想,对方给她衣服手机和现金,必定还会联系自己,还没到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时候,自己还有找到他复仇的线索。
“林美女,新婚快乐,恭喜恭喜!”
又是那个苍老的声音。林中月怒发冲冠,忍不住破口大骂:
“猪狗不如的畜生,你家没姐妹吗?”
对方不怒依然一副慢条斯理的口气:
“今天这场戏,不管你杀了糯瓦,还是他睡了你,我都是最开心的观众,更是最大的赢家。”
“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我们有仇吗?”
“你说对了,我们仇深似海。”
电话里的声音很激愤,他说林中月以前打死了他的哥哥,表示要继续折磨她。他还告诉林中月没必要去找媒人了,因为这时,糯瓦和媒人都死了,而杀死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林中月。
“我压根没杀人,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吧?”
对方爽快承认。他说你虽然没杀人,但一切证据都是你留下的。糯瓦脖子上的伤痕是你咬的吧,你走后我的人趁乱在他的伤口上,抹了点法医都检测不出的东西,于是他就被你咬死了。你虽没到媒人家里,但她家的监控里,有一个身形与你一样的蒙面人翻墙而入,更好笑的是,她喝茶的杯子上有你的指纹。
“你究竟要干什么?”
林中月气得大吼,对方什么事都抢先一步谋划,自己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复仇,就连人家的影子也看不到,不行,得改变策略,打乱他的程序。
“别耍花招,你已无路可走。”
对方很猖狂,他嘲笑林中月枉自受过特训,枉自长了一副漂亮面孔。林中月不怒,任对方奚落,对方说话越多,给她的信息也越多。现在她大体可以分析出,自己可能与某国雇佣兵的家属结了仇怨,也可能某个集团看中了自己,挖空心思设计,要一步步把自己套进他们的圈子,唯他们所用。因为对方只陷害自己而不取性命,这就是最直接的信号。
“别卖关子了,你们究竟要我干什么?”
“哟,美女,看来我低估你的智商了。”
对方有些吃惊,他说既然你已悟出我的计划,那就明确告诉你,现在你只有跟我合作,才有活命的机会。我已报警,一小时后,糯寨方圆二十公里的每处关卡都会遍布军警,你无路可逃,唯一的生路就是抓紧时间越境外逃。到了M国,我会让你见到真正诬陷、绑架你的元凶,会给你洗清嫌疑。
“我怎么相信你?”
听林中月疑虑,对方哈哈大笑,他说,你必须相信我,不然你的杀人嫌疑就永远洗不清,就永远没机会复仇。最后,对方假装关切地说,越境的路线你熟,我先行一步,到那边备好酒肉给你接风,手机别扔,里边有定位系统,你到了哪儿我都知道。
山花烂漫山常绿,山水空流山自闲。
斜倚在桥栏上,林中月的心情落寞到了极点。一阵香风吹过,她的头发纷乱心情更纷乱。是打乱对方的计划回去配合警方调查,还是孤身涉险,揪出陷害侮辱自己的元凶,她一时很难作出决定。
缤纷的花瓣轻轻飘落在林中月身上,山风一吹又妖冶地平铺在水面。看打着旋涡,泛起花潮,渐行渐远的桃花水,林中月忽然感到无助和无奈。现在自己就像掉进水里的花瓣,怎么挣扎都难逃被急流卷走的厄运。她不想越境潜逃,那样自己就真成了国际通缉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配合警方调查,她不相信对方任何破绽都没有,姐姐是刑侦高手,一定会抽丝剥茧还原案件真相:
“对,就这样决定。”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鸟鸣声过后,身后的密林里突然传来了啄木鸟啄树的声音。起先,林中月没在意,后来觉得不对,于是顺手捡枚石头在石桥上敲了两下。这一敲,竟然心花怒放,多日的烦闷顷刻烟消云散:
“没错,是刘铭教官!”
“教官,您怎么在这里?”
鸟儿啄木的声音断断续续,刘铭用以前的特殊暗号告诉林中月,他正在这一带秘密侦查,令林中月原地不动。林中月问教练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刘铭说,今天中午,你昏迷着被抬下车时我们的人就发现了。
二人的交流很顺畅,完全不露痕迹。林中月告诉了教官自己这几天的遭遇。教官说,牛浪的确死了,你的确被通缉了。不过你放心,糯瓦和媒人没死,我们的人悄悄救了他们。媒人叫季香,与境外贩毒集团时有勾结,我们早就在监视她了。一小时前,蒙面黑衣人离开她的家后,我们的人偷偷换了她的茶杯,至于糯瓦,你出屋后我们的人就及时处理了他的伤口,对方的人虽趁乱下毒,但伤害不大。不过,为了让对方确信不疑,现在这两家人都报了警,一小时后,所有路口都会有军警盘查。
“你们是早有计划,还是临时布置?”
林中月有些疑惑,既然早有计划,为什么还让我受侮辱。刘铭很冷静,他说,这一带是敏感区域,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你被人家五花大绑,我们哪能不快速反应,所以今天但凡有异动的人,我们都要监控。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按对方要求做下去。”
刘铭指示林中月马上实施越境计划,到M国打入雇佣兵内部做卧底。
“这事你是不是早有安排,我的处分难道是?”
“这是临时决定的。”
刘铭及时否定了林中月的猜测。他说你的处分是真的,要你当卧底的事,一小时前领导们才决定。你过去后,有急事可到腊戌沁香园。你进门后说玉手斟来苦人心志,对方回答金杯品处,沁我肝肠,那就遇到自己人了。今夜,我们会在边境拦截你,你可以打昏我的队员,抢走他们的武器,这样对方才会相信你,我们才会扩大范围通缉你。
“保证完成任务!”
联络结束后,林中月顿时豪情满怀,感觉前几天的罪没白受。
夜晚来得太快,去得却慢。
浓密的原始森林里,荆棘遍布瘴气蒸腾,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崎岖小道上,林中月的心情一会儿晴朗,一会了暗淡。
她的胳膊和大长腿上,不知被尖锐的刺丛扎了多少回,头发林里全是草屑土灰。这条路两年前虽走过几回,然而她认得路而路却不认得她了,有些地方新长了刺篷,她一钻进去立马就被包围,费了大半天功夫,忍着疼痛钻出来时,发现山洪过后路已改道。由于斑驳的月光透不进树丛,她只能凭感觉摸索着行走,有时一脚踏空,整个人咕噜噜跌下高坎,摔得头昏眼花不说,最恼人的是还要绕道重新钻一回刺篷,才能回到原点。
“此时远去,何日回来?”
“我会命丧他乡吗?”
林中月一边加速赶路,一边思考问题。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当卧底。想到电视上那些卧底惨烈牺牲的情节,想到以前好几位战友,莫名其妙失踪,后来又莫名其妙被追认为烈士的往事,她心里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现在轮到自己了。”
从内心讲,林中月的确有些害怕。她深知毒贩们的狡诈和残忍,一旦卧底失败,等待自己的不仅是肉体折磨、人格侮辱、精神摧残,最重要的是完不成任务,影响教官的缉毒计划:
“既然组织相信我,那我就全身心投入。”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畏惧是每个人的天性,然而作为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一旦感觉身负使命,其内心潜藏的浩然之气,顷刻间就会激发就会充盈全身。就会有慷慨赴死的烈胆忠肝,就会产生战胜一切困难的豪情壮志。
林中月也是如此。
穿过密林翻上三座险峻的山峰,林中月累得直喘气。
她知道,只要闯过前面那道山峦,自己就出境了。教官和战友们隐藏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是否被敌人监控,会不会无休无止的考验自己,她也不知道。现在她只能极小心、极谨慎一步步走向黑暗,走向深渊。
“不准动,我们是中国边防武警。”
左顾右盼之时,一支冲锋枪悄然抵在了林中月后脑上,她没吱声也没反抗而是乖乖举起了双手。
突遇紧急情况,林中月表面镇定,脑子里却飞速旋转,尽管对方刚才的喝令无懈可击,但从其咬字和语气语速中,她却听出了一丝别扭。这句话以前她和战友们无数次说过,其中的语速和咬字,以及威慑程度她都熟悉,两年不见,难道刘教官改了规则,难道这位战友是新来的,难道这是对方的第一次考验?
事发突然,容不得林中月细思,就在身后的人抓腕绊腿意欲将她擒获时,她快速偏头转身,左肘往后一撞,单手一抄飞快出腿,眨眼功夫就夺过了对方的冲锋枪。她想,如果对方是战友,绝对会配合自己假装倒地,如果是雇佣军,对方马上就会报复。
“这一次,她懵对了。”
间不容发间,对方的手枪响了,子弹贴着林中月头皮飞过,差一点就让她横尸荒野。从其出枪的速度及射击的精准度分析,林中月断定对方不但是高手,而且正在考验自己。这么近的距离,凭他的身手,倘若要取她性命,完全小菜一碟,根本没打不中之理。
“哒哒,哒哒哒!”
林中月毫不手软立即还击,对方第二枪刚发出就当场毙命。这时,前后左右都想起了枪声,从枪声中,林中月听到了刘教官的指令,教官说,刚才有几个雇佣兵武装越境,他们没阻拦,也没惊动,叫林中月用心分辨见机行事。
为了把戏演真,林中月时而闪展腾挪大打出手,间或奔跑射击逢佛杀佛遇鬼杀鬼。现在她大致知道除死去的家伙,另外还有四名雇佣兵。这四人时友时敌,时而朝自己射击,时而又向刘教官等人开火。
黑暗中,林中月瞅准时机快速越过开阔地,她刚把身子隐藏在一棵大树后,一名雇佣兵就紧随而来,看对方一身中国军人装束,林中月毫不客气,砰一枪就把他送上了西天。
“你被包围了,赶快缴枪投降。”
刘教官的话,既是说给林中月听的,也是说给雇佣兵听的。
林中月知道教官的用意,她扣动扳机,逼得刘教官等人直往后面退,听战友们假装受伤的喊叫声,林中月心里很怡然。现在她身边还有三个伪装成中国武警兵的雇佣兵,她打算再打死一个人,留两个活口回去报信,这样自己过去后才有人给证明。
几经枪林弹雨阻拦,林中月最后成功越过国境线。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一阵又歇一回儿气,心里既愉悦又苍凉。
这个时候,她才刻骨思念家乡和亲人,才感觉到乡愁,才知自己肩负的使命有多沉重。
路过藤条和木棒编织的吊桥时,天色将晓,这时,四周的虫蝉突然集体哑声,天空黑暗得像吸饱了墨汁,踩着桥上晃晃悠悠的木棍,林中月刚走到中间,忽然咔嚓一声,吊桥的两根主绳骤然断裂:
“哎哟!”
惊叫声中,林中月一个偏翘跌落在汹涌澎湃的急流中,由于头部受到撞击,她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