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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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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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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连载

第七章 1980年(六)

第二天上午,李国栋骑着“大金鹿”自行车接来大乔,大乔一路斜坐在后车座上,挺直腰板怕挨着李国栋。下车后,大乔两腿又酸又麻无处安放。喜嫂子赶紧搀住大乔:“麻脚了吧,使劲跺跺,别停下!”

大乔安顿下来就赶紧找活,看了一圈没有自己能插上手的事。喜嫂子说:“不着急,你先喝口水歇歇。”

“婶子,有啥活你说吧,俺不使得慌!”

“你看代销处吧,这个活轻快。”

“俺……俺不会算账……也不识字……只会干力气活……”

喜嫂子看着窘得要钻进地里的大乔,赶紧说:“那,你会揉面不?”

“会,这个俺会!”

一会儿工夫,大乔就揉好了一盆面,喜嫂子切成一个一个的剂子,说:“这面发得好不好,得先闻气味,再看气眼。”说完拿起一块面剂撕开让大乔闻了闻:“这个味儿就是面发好了,不着急学,你一边干一遍琢磨,这个买卖早晚得是你的。”

大乔见喜嫂子把面剂子擀成小薄饼,抹上调好的芝麻酱,再揉成团,摁下,抻成鞋底状,两头略厚,中间略薄,再撒上芝麻粒,烧饼胚子就做好了。喜嫂子来到吊炉前捅了捅火,把吊炉用木杠子摇到一边,露出平底铁锅,把烧饼胚子一个一个排好,再把吊炉摇过来盖上。平底锅下烧着桑根,用铁铲把一部分着火的桑根铲到吊炉里,这样烧饼就能两面受热。泥炉半空吊,柴火上下烤,十几分钟,焦黄酥脆喷香的烧饼就出炉了。

大乔用心记着,一步步跟着喜嫂子做。中午这波客人走后,大乔就擦桌子洗碗。南墙根儿堆着一垛张牙舞爪的桑根,得劈顺活了才能用,下午,大乔劈了一阵桑根,又去忙活晚上饭。晚上,喜嫂子用石磨推豆子,准备明天的豆浆,大乔赶紧抢过来,磨完豆子,就去王老栓家歇息了。

明天物资交流会就正式开始了,今天晚上各个供销社都已安营扎寨,一排排军绿色的帆布棚很是壮观。个体小商贩一般不扎棚,手提的,肩挑的,推车子的,也是一股势力。不管大小商贩来了都得吃饭,街上的包子铺、油条铺、水煎火烧、馍馍豆腐脑、赵家面、喜嫂子的烧饼铺……人挤人,脚碰脚,烟熏火燎,蒸汽弥漫。天南地北的人挤在同一个布棚子底下,各色口音混杂着吧唧嘴声吸溜黏粥声,热火朝天地赶走了冬天的寒气。

早上,八点来钟就开始上人了。人们陆陆续续走着来的,用独轮车推着老人孩子来的,赶着地排子车拉着一车人来的,最时髦的是骑自行车来的,前梁后座都是人,在整个会上那是鹤立鸡群,引人注目。人们到了才发现无论是啥车子都进不了会场,光杆人进去都能挤出油来。小小子戴着虎头帽子,小闺女的帽子上则插着五颜六色的海绵蝴蝶结,骑在爹的脖子上,淌着两行清涕,东瞅瞅西看看,茫茫然旋转在这片黑压压的头顶上。

洋布市里传出一阵阵“刺啦刺啦”的撕布声,只见卖洋布的在布边剪一小口,随手把木头尺子插在脖子后的衣领中,两只胳膊像要起飞的翅膀一样向外一展,“刺啦”一声,一块布料就整整齐齐撕了下来。卖洋布的手里叠着布,嘴里称赞着买主的好眼光,眼中开始搜寻新的主顾。

百货市里的锅碗瓢盆、香皂毛巾、牙膏牙刷、擦脸油等引得人们跃跃欲试。今年出现了高档收音机,深棕色外壳,四条金属腿撑在桌面上,甚是威风。售货员把音量调得高高的,还不时换着频道。人们买,不舍得;走,更不舍得。

今年的成衣市很是火爆,大姑娘小媳妇真真被这些工厂里的成衣吸住了。绿色帆布大棚挂满了线衣、毛衣、绒衣、夹克服、面包服、风雪衣……穿褂子的、试绒衣的、讨价还价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吵翻了天。

买了衣服还得配块围巾,最便宜的是五颜六色的方围巾,过年时戴新的,春天干活时用旧的当包头巾。今年出现了最新款式----长条围巾,包好头还能在脖子上围一圈,有深绿和大红两种,找了婆家的大姑娘要好,就买这种长围巾。媳妇们撇撇嘴:光好看有啥用?不光贵,干活还不得劲儿!

今年成衣市的“头牌”是皮鞋,乌亮亮的,隐约着毛发眼儿,十二块钱一双。看的人多买的人少,有人用手摸了摸,看似很懂行地说:“这个穿在脚上咋上坡干活?绣花枕头,不买!”

卖缝纫机、自行车、手表的在一起,这是物资交流会上的奢侈品。三台“蜜蜂”牌缝纫机上盖着红绸子布;两辆“大金鹿”自行车放在架子上,车前戴着大红花;两块“上海”牌手表放在玻璃盒里,大部分人也只是远远地看着饱眼福。

一个要结婚的小青年带着四五个参谋,围着“大金鹿”自行转来转去。一中年男子抓住脚踏板,抡起胳膊使劲转起来,突然松开手,侧耳贴近车链子,听了几秒猛地把脚踏板往后一刹,飞速旋转的车后轮立马纹丝不动,他大拇指一竖:“溜”。男子又捏了捏手闸,拨了几下铃铛,掂了掂车重,最后两腿夹着车前轮,眯起一只眼冲着车身瞄了一阵,一拍车座子:“中”。售货员乐呵呵地把车前的大红花戴到准新郎的胸前,羞红了脸的小伙子推着自行车在众人火辣辣的目光中离去。

五音戏、吕剧在学校操场的高台子上,说书的在小北街扎起了棚,西街的大晾场子驻扎着最火爆的吴桥马戏团,东街的晒麦场有哈哈镜和“万能脚”。万能脚是个没有双臂的年轻女人,在台子上表演用脚打毛衣、纺线、切菜做饭,压轴的是包水饺,竟然比手包的都好看,人们看着看着就眼花了,误以为那是一双巧手。

大人们的眼彻底沦陷了,但是还知道紧紧攥着孩子的一只手,孩子的另一只手独挑重担,往嘴里塞着瓜子,花生,糖粘……各种皮不断从嘴里落到胸前棉袄上,实在挂不住了,才掉到地上,瞬间被无数的脚踩来踩去。一女人伸手摸面包服的功夫,孩子就被人群挤走,女人冒着冷汗顺着别人的指点,火急火燎找到了站在柜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女人抱下孩子,一巴掌呼在腚上:“光知道吃,光知道吃,说了多少遍攥着俺的衣裳,让老毛猴子抓你去就清净了……”女人把急火统统转化为骂声后,才想起恩人,冲摊主深深做了个揖,摊主笑着摆摆手,就此散去了。

还不到中午,“天下知”的包子铺已弥漫着白腾腾的热气,香味冲人心脾,勾人魂魄。又一笼肉包子出锅了,“天下知”用盖帘一扇,一个个白胖子从热气中露了出来。你五个,我八个,三下五除二一笼包子就卖没了,篷布内已是“人满为患”,只能在外面站着吃。暄暄软软的白胖子冒出的香味直冲老大娘的鼻子眼,她咽了口唾沫,顾不上烫,一口吞进大半个,烫得牙一呲,嘴一歪,油汁顺着嘴角流出来。她一口气吃了三个肉包子,速度才慢下来,直到实在吃不下,打着饱嗝去听《龙凤面》。

喜嫂子领着大乔忙得团团转,大乔干活肯下力气,还心灵手巧,才几天的功夫就学个差不多,喜嫂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大会转眼过去了三天,这天晚上李国栋回来稍早,喜嫂子拿出一双黑色蜂窝棉鞋,递给他:“大乔这孩子给你做的新鞋,你看针脚又小又密,活儿真瓷实,快试试看合脚不?”李国栋没说话,接过鞋就上脚,拿过系在方桌腿上的黄铜提鞋把子,一提,正合脚!

喜嫂子说:“老二,大乔这孩子是个有心人,干活真踏实,俺让她去会上转两圈买点东西,她死活不去,今晚你领着她去会上转转,看个杂耍啥的!”

李国栋现在跟着刘继仁干活,在村里记记账,跑跑腿。这次物资交流会他是筹备委员会的成员,胳膊上戴着红袖章,无论到哪个杂耍团都被供着,还得坐最前排的好位置。大乔以前哪受过这种待遇,跟着李国栋挨个转了一圈儿,虽然两人没说几句话,没牵一下手,但大乔感到了从没有过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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