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大集的下午,人渐渐散去,王爱军两口子照应五金店的生意,喜嫂子终于能喘口气,出来找李国梁。
李国梁在菜园子的树底下,到处抠窝找肉蛋。树上的知了肆无忌惮地叫着,在属于自己的几十天里尽情嘶吼。园子里的青菜被烈日蒸去了水分,蔫里吧唧地耷拉着脑袋。喜嫂子拉起他:“梁子,到屋里凉快凉快,肉蛋怕晒,等没了太阳它才出来!”
王队长在栅栏外招呼喜嫂子:“婶子,村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啥事?”喜嫂子心头一惊。
“婶子,这俺哪能知道啊?俺只是个传话的!”
喜嫂子魂不守舍地从村委办公室出来,脸上笼了一层灰色,精明利索的人说话颠三倒四:“挠……挠狗子……说村委要把咱家菜园子那块地收回去……分给别人!”
李国柱和李国栋赶回来商量对策,喜嫂子斜躺在炕上,嘴角起了火疙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全是气话,啥事也解决不了。
“军子,你在村委你看这事咋办好?”喜嫂子有气无力地问。
王爱军拧着眉头琢磨半天:“这事儿不好办,看来挠狗子惦记这块地好长时间了,理由也找不出破绽。柱子哥和栋子都是非农业户口,国梁……国梁现在这样子既盖不起房子也做不了买卖……这种事一般没人挑理,谁家的就是谁家的,但是咱这块地空着,地段还是最好的,当然就有人眼红!”
李国栋气愤道:“当初不让咱盖房子时他就有了这个想法,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
喜嫂子长叹一口气:“他不让咱盖房,咱就不盖,不就是怕撕破了脸吗?咱想退一步保平安,他却得寸进尺……”
李国柱一拍桌子:“我去跟他理论理论的,不能吃了哑巴亏,吵几句心里也痛快!”
喜嫂子摆摆手:“你吵不过他,更打不过他,说不定他正等着你往他枪口上撞呢,到时候咱不光丢了地,还得丢人!除非你是王银贵,但咱都是本分的老实人啊!”
“那咋办,娘?”
“我也想好了,人啊,有风光的时候就有崴在泥里的时候,三穷三富过一生。不能光想着咽不下气,只要活着就得把气给咽下去。人不得势,说话还不如闭嘴,你们谁也甭操心了,让他折腾去吧!”
三天后,王队长领着人来量菜园子,街坊们有从自家门口往外看的,有在路边儿抻着脖子远望的,还有扎堆窃窃私语的……喜嫂子坐在烧饼铺冷冷地看着他们量地。在喜嫂子的注视下,几个人头也不抬,话也不说,量完赶紧走。
王队长手脚有些不自在:“婶子,您看我们都是干活的,您莫怪啊!”
喜嫂子一脸平静语气如常:“没本事的人怪有啥用?光让自己心里添堵,还不如不怪!”
王队长呲着牙呵呵两声,拿着本子给喜嫂子看:“婶子,我给缩进去一米,就当是给你家留的滴水檐!这是我最大本事了,婶子!”
喜嫂子冲他点了一下头,王队长合上本子脚底抹油。
大乔把面剂子一摔,凑过来挨着喜嫂子坐下:“娘,咱不能一声不吭地吃哑巴亏,但凡有一线之路咱也得去试试!”
“你说咋治?”
“我暗地里花点钱去找找胡子婆吧!”
喜嫂子寻思一阵:“不一定管用,胡子婆在家不腰硬啊!”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这样一声不吭地也太窝囊了!”
中午,毒辣辣的太阳似乎要把地面烤糊喽,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知了也懒得嘶叫。大乔瞅挠狗子出了门,就去了他家,胡子婆在吊扇底下的躺椅上打着盹。大乔轻轻推了她两下,胡子婆以为有买东西的,一下睁开了眼。
看到是大乔,胡子婆打着哈欠让她坐坐。大乔瞅四周没人,赶紧拿出一个小红盒,打开是一枚细细的金戒指。当时街上的人都勒紧腰带攒钱盖房子,过日子的女人没一个带金戒指的。金戒指的光闪进了胡子婆的眼里,她连连摆手:“都是街里街坊的,你……你这是干啥?”
大乔也不拐弯子,倒豆子般把事说完了,胡子婆赶紧把戒指塞回大乔手里:“妹子,这事俺真办不了!”
大乔又把戒指塞到胡子婆手里:“姐姐,咱都是堰里来的,你要是念咱这份儿情,你就收下,成不成的没关系,你只要帮着说几句话俺就知足了!”
晚上,挠狗子家门前挤满了乘凉的妇女八卦团。胡子婆在屋里整理货物,老大媳妇风风火火进来了,胡子婆见她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咋了,大嫂?”
“气死了,你大哥气得躺在炕上呢!”
“谁让大哥生气了?”
“老三!”
“雪莲她爹?他咋了?”
老大媳妇看着一脸无辜的胡子婆,食指在鼻子尖前摆活了两下,飞速地挤挤眼:“你呀,真是个聋子!”她把胡子婆拉到角落里,咬着牙压着嗓子,把挠狗子和小乔的事无比鲜活地呈现出来。
胡子婆呆呆地愣在那儿,煞白着脸:“别听他们造谣!”
“造谣?这事咱街上没有不知道的,连乡下人都知道了。说进小乔的缝纫店得先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要是碰上了会被臊死的,还说俩人是当今的潘金莲和西门庆!”
胡子婆的手哆哆嗦嗦地抠着装麦种的袋子,袋子都抠烂了也浑然不觉。
“妹子,这事不怨俺来胡叨叨,是他俩做事太气人。老三原本答应收回烧饼铺那块园子地给俺家,你大哥就认实在了,一直没追问老三。听说量地了,你大哥就问老三啥时候能盖房,结果老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块地给铁蛋家了,再给俺家寻别的地盘……把你大哥气得当场和老三拍了桌子,真是一个娘生的不如一个被窝的,这事你得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