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梁失魂落魄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喜嫂子还没睡。李士元当兵后,她就只操心李国梁了,每天等他回来后才睡觉。喜嫂子见国梁一身泥,鞋也丢了一只,就知道大事不好。
李国梁空洞的两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眨都不眨,嘟嘟囔囔:“骗子,大骗子!”虽然李国梁不说,但喜嫂子明白了,其实国梁被坑她不感到意外。
喜嫂子把李国梁的头揽在怀里,拍打着他的后背:“梁子,不吃一堑,不长一智,吃亏是长心眼!天大的事,有娘在!咱家有买卖,娘有钱,不怕,咱啥也不怕!”
李国梁“嗷”一声大哭起来,他在喜嫂子的怀里嚎啕大哭,喜嫂子哄孩子似的哄着他。
“娘,我就是个废物!他骗了我的钱,说做买卖全赔了,我的钱啊,那是……那是我贷的款啊!”
“贷了多少,梁子?”王爱军披着袄进来了。
“……一万二……”
三间大瓦屋没了,喜嫂子故作轻松:“破财免灾,咱丢了钱,他家有了灾,合算!娘有钱,以后你跟着军子踏踏实实做买卖,一年咱就挣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喜嫂子强打着精神在店里忙活。
“喜嫂子,给俺拿张帘子,还有凉席!”十里八乡的人都愿意到喜嫂子的店里来,老店熟客,亲切!
“好来,这是刚进的一批帘子,你看这杆又光滑又密实!”
乡下客人十分信任地接过去,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喜嫂子,模样咋这么不舒展?才几天不见就老了不少!”
喜嫂子心中一惊,用手摸了摸脸,强笑了笑:“他婶子,俺都六十的人了,不老那不成精了吗?”
“那是!俺还记得你年轻时的样儿,人们都说:宛平镇哪里有花?车马店的女当家;宛平镇哪里的花好看?魁星楼南边的车马店……”
“他婶子,你又笑话俺是不?哈哈……”
送走了客人,喜嫂子踱进里屋,一下瘫坐在竹椅子上,刘幸儿察觉到喜嫂子的异样,忙跟过去:“你咋了,婶子?”
喜嫂子仰着头闭着眼,泪水顺着眼角的沟壑四面流淌:“俺……俺太累了……”
第二天早晨,街上来了个抽帖算卦的瘸子,挑着担子边走边瞅,在烧饼铺里落了脚。一帮老娘们儿小媳妇聚了过来,喜嫂子坐在五金店内,从帘子里往外看,烧饼铺的棚子下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算卦的,看日子的,找媳妇看八字的,丢了东西找不着的……有问必答。最神奇的是黄雀抽帖,来子媳妇站好后,默念三遍自己的心事,瘸子嘟囔几句。一排摆好的帖子前小黄雀跳来跳去,停下,歪着脑袋左瞅瞅,右看看,又跳来跳去,最后小黄雀停住不动,用嘴啄着个角,把帖子拖出来。
瘸子打开帖子:“家有大孝女,出嫁不离家,左手点心右手白糖,婶子大娘也沾光!”来子媳妇听了美得合不上嘴,又多掏了一块钱赏给瘸子。
偏头媳妇向来是只看不算,见来子媳妇那高兴样儿,心里直痒痒,一狠心拿出钱来抽一帖。瘸子打开帖子,眉头微微一皱:“今日攒,明日攒,攒来攒去买把伞,大风刮了伞头去,怀里空抱伞杆杆儿。”一帮女人没有明白啥意思的,啥伞不伞的,花钱给伞抽了一帖,一阵哈哈大笑。
见偏头媳妇破天荒花钱了,大家伙心动变成行动,一时间看热闹的,左观右望的,纷纷掏出钱往前挤,生怕轮不上自己。
一直到了下午两点,人们才渐渐散了回家吃饭。瘸子要了碗豆腐脑,两个烧饼,一边悠闲地吃,一边喂小黄雀。旁边一干瘦驼背的老头,磕了磕旱烟锅:“占人家地盘挣钱,说啥也得赠一卦!”
瘸子嚼着烧饼:“那是,那是!”他仔细瞅了大乔两眼,张了张嘴,摇了摇头没说话。
“咋样?这家的儿媳妇可能干了!”
“没缘分,看不懂!”瘸子摆摆手。
“这玩意儿糊弄几个钱还行,哪有算准的?要是算得准那不成神仙了?”
“老哥,找杠抬?刚才那帮人不都说准吗?”
“俺在旁边听着来,你说的都是过去的事,将来的事可啥也没说!”
瘸子拱起手冲老头拜了两下:“姜还是老的辣,老哥,要是说将来的事泄露天机,俺可不是瘸条腿的事了!”
喜嫂子给瘸子端了碗水,老头指了指:“这位是当家人,你给她算算!”
喜嫂子忙打住:“人家出门在外,给端碗水是应该的,咱可不赚人家便宜。再说,人的命天注定,算了有啥用?稀里糊涂地过吧!”说完就忙去了。
瘸子两个手指敲着桌子,冲老汉一点头:“老哥,俺送她四句话,你听着!”
“俺倒是听听!”
“出身荣华,离祖成家,一棵树三个杈,一枝枯来两枝发!”
“哈哈,这次你可糗大了,她是要饭的出身,逃荒到咱这儿的!”
瘸子一阵哈哈大笑,挑起吃饭的家伙,哼着小曲离开了。
老四家的新房盖起来了,三间朝西的门面房五间大北房。火轮船两口子欢欢喜喜搬进了北屋东边的两间。街上的人都眼热火轮船,一辈子不操心,不受累,老了还能住新房。
挠狗子骑着车子到处转悠,搜寻合适的地盘,看了两块地,没相中。到了十字路口,喜嫂子家的那片菜园子刺激了挠狗子的双眼,最好的位置,五间房的地盘,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喜嫂子家的对角,是一栋鹤立鸡群的二层新楼,已拾掇板正,只等搬家。朝北朝西十几间门面房,枣红色的琉璃瓦,外墙全是长白条瓷砖,高高的水泥台阶,大门大窗户,在整个宛平街上是最威风的二层楼。楼主人姓金,外号“金罐子”,这块地皮原先是公社的食堂。80年后金罐子从乡下来街上打铁,手艺不如铁蛋爷俩,只能转行学了电焊,谁想却瞎猫逮到死老鼠,发了大财。刘继仁在的时候金罐子买下了这块地皮,雇了技术最好的砖瓦匠人,用上真材实料,慢慢打磨出这座威风凛凛的商住二层楼。
挠狗子心里琢磨着事,不知不觉来到铁蛋家门口,进了裁缝店,小乔看见挠狗子,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迎进他。
“铁蛋呢?”
“去青阳镇赶集卖铁货了。”
挠狗子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往后一仰:“天热了,做条凉快裤!”
小乔指着挂在墙上的一行布料,一一说给挠狗子听,最后把一块浅灰色的裤料递到挠狗子手里:“三哥,你摸摸,这块料子,又软又滑,穿上可熨帖了!”
挠狗子盯着小乔又白又嫩的小手看呆了,连料子带手一起攥住,斜眼瞅着小乔,摸了又摸:“啥?啥又软又滑又熨帖?”小乔红着脸,使劲儿把手抽出来,挠狗子哈哈一阵大笑。
小乔拿起皮尺弯腰给挠狗子量腰围,挠狗子顺势把小乔搂在怀里,使劲揉捏,听到来人才放开了手,一脸平静地对小乔说:“裤子好好做,板板正正的!”
今年的西瓜大市场生意火爆,宛平镇的大西瓜早已名声在外,南来的北往的都是来拉瓜的商贩。
“如今宛平街上换了把式,不知是骡子是马?”
“去年才干上,得遛遛才知道。”
有人过来插话:“刚才过去的那个治安队的队长,听说是头儿的大哥!”
“听说家里兄弟们多,看来是靠人多选上的……”
“管他咋选上的?公平仗义咱就来,欺生耍奸咱就走!”
“就是,就是!”
晚上,村委班子全体成员在开会,贵叔似乎在打盹,挠狗子把持全局:“咱们街上的路由原来的一纵一列,拓展到现在的三纵三列,每条路两边儿都盖满了商铺,看来要想富先修路,这话一点也没错。只是中间这条东西主干道太窄了,得拓宽!”大家伙一阵沉默,街上开路,向来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不太好办。
“东西主干道的两边儿都是老牌商户,又排得满满的,不太好动啊!”有人提议。
“路北不动,路北的房子基本盖好了,动两边损失太大,只向路南拓出二十五米左右,那这条路就是最开阔的主干道!”挠狗子说完看了一眼贵叔,贵叔还在眯瞪,他家就在路北,这样开路对他来说是好事。
“那样金罐子家的楼还不得全扒喽,其他被扒的本地户不会吃亏,赔偿少不了,金罐子是外来户,户口不在街上,房子扒了这赔偿……”
“开路就得有奉献精神,我们尽量保护本地户的利益,外来户我们没那个能力啊!”挠狗子正气凛然地说。
没有反对的,就这么初步定住了,散了会王忠良悄悄找到贵叔:“叔,挠狗子这是要鼓捣啥?那条东西路也不算窄啊,太宽的路那是行车的路,停不住人啊!再说牵扯的住户太多,不好办!”
看着王忠良满脸的疑惑,贵叔递给他一颗烟,两人抽了一阵,贵叔咂摸着嘴:“别急,慢慢看他表演,指不定在搞什么鬼!”
“您是说,他不是真要开路,而是……”
“我也只是猜,毕竟开路费财费力,对谁都没好处,闹不好会吃瘪子!”
“嗯,是这么个事!”
贵叔话锋一转,抬头瞅着屋顶:“王爱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他慢慢缓过劲儿来了,这小子心术正,能力强,是个好后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