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喜嫂子和王老栓家都忙起来,家里的买卖不能放下,还有几亩薄地和孕妇,小儿子马上得娶亲。铁蛋的婚事有他爹和他哥,王老栓媳妇倒是省心,但刘幸儿让她费了大劲儿,啥也吃不下,一吃就吐,还见红,幸亏刘大夫天天往闺女家跑,要不然王老栓媳妇只能挠头发。
喜嫂子白天照顾买卖,地里只能傍黑天去管管,国柱是指望不上,忙完公家的活,还要伺候疯老婆。国栋天天在电影队,家也回不上几次,国梁更是个拨一拨才转一转的。幸亏大乔一点不娇气,和以前一样打烧饼、洗衣服、做饭,但喜嫂子不能让她太累了,啥也抢着做。
这几天得盘灶台,请厨子,请捞忙的,赁窑货,请媒人等等,三天后得让人落桌买菜、过油,幸亏家里代销点烟酒糖茶啥都有,想想这些事,喜嫂子的偏头疼又犯了。她这种“蚰蜒翻”得让王大姑用针扎,放点血,然后在太阳穴贴上黑膏药。
刘继仁天天来,见喜嫂子贴着膏药,低声说:“着啥急?头疼病又犯了吧,国梁娶媳妇你啥也甭管,等着当婆婆就行,有我在,啥也甭怕!你看人家火轮船,老四老五都当了养老女婿,六个儿子完成五个,哪个儿子她操过心?天天抽着烟,看个戏儿,没心没肺长命百岁!”
“这个理儿俺也懂,人家火轮船乐呵一辈子,俺揪心了一辈子,啥时候闭了眼,心才能踏实!”
“一人一命,管不了的就不管,国梁这事你就甭管了,我正托人到县社买电视机。”
喜嫂子忽一下坐起来:“别买,千万别买!”
“为啥不买?你看军子结婚有台电视机多风光!”
“你给他买电视机,这不是让人戳俺脊梁骨吗?”
“你呀,就是太爱面子,这脊梁骨又不是戳了一天两天了,咋的了?还不是该咋活就咋活?”
“暗地里嚼舌头,跟明出来说能一样吗?你不顾俺的脸面,也得顾国梁的脸面啊!”
“我就是顾这个面子,看那个脸色,才亏待了国梁,要不然我早就……”
“你就咋的?你买吧!你就算把国梁认回去俺也不管了,你老婆管不了你,你那两个儿子咋看你?两家本都平安无事过日子,你非得把它晃荡晃荡……”喜嫂子抽抽搭搭起来。
刘继仁又气又急:“娘们儿的心是咋长的?不识好歹,我不管了,爱咋治咋治吧!”铁青着脸一摔门子,和门口的大乔撞了个正着。
大乔给喜嫂子递上热毛巾:“娘,擦把脸吧,这几天人来人去的,别皲了脸。”
喜嫂子又气又羞,把脸捂在毛巾里好一会儿才说:“闺女,让你笑话了,你不知俺这一辈子难啊!十岁没了爹娘,婆家是地主,男人瘸着腿又老实,打死不知道哼哼,冬天出伕在冰水里泡了几天,那条好腿也坏了,瘫了半年就撒手去了。老李家是单门独户,连个亲戚也没有,俺领着仨半大小子……活到今天不容易啊!老三娶了媳妇,俺的任务就完成了,这辈子也对得起他们老李家!”
大乔抽抽搭搭:“娘,俺知道,俺都知道,你一个人拉扯起仨儿子,就是个男人也做不到啊,老三娶了媳妇你就享享福吧!俺从小没亲娘,你就是俺亲娘……呜呜……”大乔哭地停不下来,喜嫂子反过来哄大乔。
“你怀着身子,可不能这么哭,咱娘俩都是苦命的人,幸亏娶了你这个媳妇,俺这后半辈子也就有指望了。”娘俩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知心话。
第二天,刘继仁没事人一样来张罗婚事,见喜嫂子不光眼红红的,嘴角还起了火疙瘩,他自知理亏,瞅了个机会塞给喜嫂子一摞钱:“电视机不买了,你看着愿买啥就买啥吧!”
喜嫂子不接也不说话,该忙啥就忙啥,刘继仁急地直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句话,来个痛快的,行不?”
喜嫂子背过脸去:“俺知道你心疼国梁,你把钱给国梁吧,让他领了你的心意!”
李国梁娶媳妇了,两位新人都是民办教师,郎才女貌又有文化,羡煞旁人,婚礼热闹而隆重。娶了小儿媳妇,喜嫂子呼呼睡了个踏实觉,梦见爹娘和弟弟,还有公公婆婆和瘸腿的男人,他们都不说话,只是冲自己笑。
铁蛋终于娶媳妇了,一整天都呲着雪白的牙,不知为啥,瞅一眼自己的俊媳妇都能笑出声来。铁蛋的洞房闹得最厉害,大概是街上的小伙子们都想看看鲜花是咋插在牛粪上的。
话匣子等了两天,铁蛋家啥动静也没有,只看见娶了媳妇的铁蛋兴奋地像吃错了药,见谁都呲牙。话匣子知道又被挠狗子耍了,一口气冲到挠狗子家,胡子婆正拉着风箱烧火,雪莲在拍皮球。话匣子一看就娘俩在家,上前又拍桌子,又踢凳子,把灶前的棉花柴抱起来,扔的满院子都是。雪莲吓得钻在胡子婆怀里“哇哇”大哭,胡子婆哪见过这阵势,只知道搂着女儿哆嗦,锅沸了也不敢动。
话匣子正撒欢儿,挠狗子推着车子进来了,他把车子靠墙一歪,盯着话匣子径直走来。举起椅子正要摔的话匣子,把椅子轻轻放下了。挠狗子一把揪起话匣子的衣领,冷冷地盯着他,不说话。
话匣子被掐得憋红了脸,蹬了蹬腿:“先……先放开我!”挠狗子一下把话匣子丢在地上。话匣子刚喘过气,就来劲了,一把掏出两人签的合同,慷慨激昂地念起来……没等念几句,挠狗子一把抓过去,“噌噌”几下就撕碎了,洒在话匣子的头顶上。
话匣子那没了毛的秃头顶着碎纸屑,一阵激动起来,杀猪似地嚎叫:“你……不讲信用……坏了规矩……你天打五雷轰……你不得好死……”
“死”字还没说出口,一个大耳巴子就呼在左脸,没等反应过来,右脸又一阵火辣辣的。挠狗子冷冷地说:“要不是看老姨面子,今天我非扇死你不可,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敢和我叫板?在这街上你他妈蹦跶啥?再不老实我一脚把你踹回老家去,你个养老女婿!”
被戳了伤疤的话匣子,双脚跳起来:“我……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得还我五百块钱!”
挠狗子嘴一歪,一声冷笑:“你咋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呢?你不来我家闹腾,钱的事还能商量,这会儿钱让你闹腾没了。我给你五百块钱也行,你摔坏的这些桌椅,得赔我一千,要不咱再写个字据?”
“挠狗子,你不愧叫挠狗子,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但你别忘了,老天看着呢……你早晚……”话匣子连骨碌带爬往外跑,“不得好死……”
挠狗子腮一抽,冷笑一声:“好死,孬死,还不都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