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春节到来了,经过一个月的治疗王爱军的生命已无大碍,只是两腿没了知觉,站都站不起来,走路更是不可能了。医生说是重物砸到腰伤了神经,恢复的可能性不大。王爱军的心掉进了冰窟窿,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乔大官儿这一个月,只回过一次家,就是女儿出生那天,大官儿在医院给王爱军端屎端尿,洗脸擦身按摩腿,像照顾婴儿般用心。幸亏有大官儿,刘幸儿才能熬过来,仅一个月的时间,原先水蜜桃般的她成了核桃。
小乔家的案板上摞着成堆的布料,活多,钱就多。整天捂在屋里的她,皮肤白皙水嫩,腰肢柔软纤细,褪去了青涩,举手投足尽显老练和自信。王祥生在院子里自娱自乐,弹玻璃球的技术越来越高,大拇指轻轻一弹,玻璃球不偏不倚滚到几米外的窝里。苍白瘦弱的他微微一笑,像个文绉绉的小书生。
铁蛋关上录音机,支支吾吾有话要跟小乔说,小乔头也没抬,往铺好的裤子上撒些水,用铁熨斗一走,“刺啦刺啦”一阵热气升起。
铁蛋思量半天还是开了口:“我哥……我哥明天就出院了……他那房子炸没了,不知住哪儿?”
小乔熨完裤子,又拿起一件褂子“刺啦刺啦”熨起来,铁蛋眼巴巴地等小乔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小乔终于开了腔:“前几年他日子过得红火的时候,没见你有哥,也没见你有爹娘,有本事的丈人家才是他正经的亲人,怎么现在想起你这个弟弟来了?”
“俺哥做的再不对也是俺亲哥,再说俺哥从小对俺不错,俺心思先让他们来住住,要不怕庄乡们笑话……”
“笑话?俺都跑到哈尔滨去了,结果又腆着脸回来,也没怕人笑话。那几年有谁把俺当人看来,你嫂子过得像娘娘,俺就是那使唤丫头……”小乔说着说着红了眼圈。
“你看,俺只是问问,你不同意就算了,咱不提从前那些糟心事哈!”
“他们不仁在前,俺不义在后,谁愿笑话谁笑话,俺天天手脚不停地干,累得脖子也酸,胳膊也疼,俺不就是想争口气吗?过几年咱也盖上砖瓦房,让那些看不起咱的人看看!”
“你说的这些俺都知道,行,你咋说俺就咋办!”
“不是俺心狠,是对俺好的人太少!祥生从小体弱多病,每次你蹬着车子带着俺娘俩去县医院,来回就是大半天,你哥的摩托车闲着也没让你骑一骑!这一个月不管家里多忙,你在医院伺候他,俺从没拦过你,你去伺候伺候也够兄弟滋味了!”
“……”
“祥生一直病恹恹的,俺听刁玉娟说,她儿子自从认了碌碡当干娘就好多了!”
“那还不好办?咱也快点认个干娘!”
“王大姑说祥生不是认干娘的事,他有锁子,当初咱俩啥也不知道,也没个老练人给咱说一说。他脐带缠脖子,要是刚落地的时候,在旁边拿把锁一开就行,孩子不受罪,大人也不用麻烦。想想这些俺就来气,当初谁拿俺当过人……”小乔把手里的衣服一摔,抹起了眼泪。
铁蛋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行,咱赶快开锁子,不就是去请王大姑嘛,多麻烦俺也干!”
小乔抹了抹眼:“开锁子不是最麻烦的,他家吉生小的时候换过替身,那才麻烦呢,王大姑还说……”
“说啥?”
“她说大乔那闺女要是早拾掇拾掇就不会……”
“那赶快啊,还等啥?”铁蛋坐不住了,王祥生可是他的宝贝蛋子。
王爱军今天出院,刘大夫、乔大官儿、铁蛋、大舅哥、大乔都来帮忙。刘幸儿和大乔正在收拾包袱,李国栋来了,他比以前瘦多了,衣服皱皱巴巴胡子拉碴,腮上还有五条红红的印记,没有一丝往昔的神采。他来过好几回,正好和大乔错开,这是玉瑶没了之后两人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李国栋别过脸去和王爱军说话,大乔转过身就当没看见他。
“军子哥出了院住哪儿?”乔大官儿一看正事没有人说,就憋不住了。
大舅哥看了看铁蛋,铁蛋看了看大舅哥,两人都哑巴了。刘大夫也没敢吭声,昨天儿子已经发话了,平日里顾闺女也就算了,要是把瘫了的女婿接来,自己就领着老婆孩子离家出走。能让外甥住在姥娘家,就算仁至义尽了,不能舍了胸膛顾脊梁,再说了王爱军有亲兄弟,丈人家不能戴着相帽子钻灵棚。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这时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王爱军慢慢闭上眼,泪却从眼角滚了出来,刘幸儿咬着嘴唇赶快给他抹了抹。
李国栋看了看大舅哥和铁蛋:“你两个是军子最亲的人,既然都不说话,看来是有难言之隐,让军子到俺家去住吧,俺家房子不好但还有几间空的。咱可先说好了,是你们不接手,军子才去俺家的,别到时候说风凉话!”
大舅哥和铁蛋互相看了看,咧咧嘴,含含糊糊也没说出个啥来。
李国栋提前回家跟喜嫂子说一声,喜嫂子看见他又是恨又是疼:“你还知道这个家门啊!还知道有个娘啊!”
李国栋也没接话茬,赶紧商量让王爱军来家里住的事。
喜嫂子寻思了一会儿:“给军子间房子住那是应该的,不过他有兄弟和大舅子,接到咱家来怕不合适吧,咱们腿肚子插刀离心远着呢!”
“娘,咱要是不管他,军子就得睡大街上,平时他对咱家咋样你是知道的,现在他落了难,咱不帮良心上过不去啊!”
“俺知道,俺就是怕别人说风凉话,咱受了累落褒贬,既然他们不管,咱就接着,不能让军子睡大街上。俺这就去收拾屋子,让他们住在代销点左边的耳房里吧,那间屋子出来进去的人多,军子也不闷得慌!”
王爱军自从住进喜嫂子家,刘幸儿啥活也抢着干,磨豆子,和面,劈桑疙瘩,中午照看小卖部让喜嫂子睡一会儿。刘幸儿一天到晚手脚不住,晚上不管多累都坚持给王爱军按摩。
王爱军不愿见人,来看他的街坊们他谁也不见,看着和以前判若两人的幸儿,想想惨死的爹娘,比刀子剜心还难受,王爱军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双腿。
从此王爱军闭着眼不说话也不吃饭,大家好话都说尽了也不管事,急得大家团团转。刘幸儿知道王爱军的心思,撕打着他哭喊:“你要是走了,俺也跟着去,你活着俺才能活着!”王爱军铁了心,他知道只有他死了幸儿才能解脱,为了孩子她不会去死。
三天后王爱军开始出现幻觉,人们嘈嘈杂杂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会儿远,一会儿又近。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开始往上飘,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自己,幸儿正使劲儿撬开自己的嘴喂水。王爱军笑了,成功了!幸儿,下辈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