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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分，霞山溪村家家户户的茅草屋里都飘出了呛鼻但幸福的白烟，烟里夹杂着米饭的香味。长长晶莹颗颗分明的米饭粒，诱人地躺在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李小贤一进屋，他奶奶就从土灶的灶膛外站起来，去碗橱里拿一只碗走到灶边，掀开锅盖，给李小贤盛饭。随着锅盖掀开，小小的茅草屋里登时饭香四溢。
李小贤惊异地问：“奶奶，家里的大米不是已经煮完了吗？我还没去漆溪村里买，你怎么就有米下锅了啊？ ”李小贤正说着，隔壁钟老汉就端着一碗饭边吃边走了进来，竟是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白米饭。自从拿到了父亲出事故的赔偿款，李小贤顿顿都能吃上白米饭了，但是霞山溪村其他村民可过不上这种好日子，钟老汉每顿都是野菜，偶尔能吃顿番薯丝饭已是泼天的幸福，今天竟然还端上了白米饭。
李小贤看着钟老汉手里那只装着白米饭的碗心里疑惑，那豁 口的旧碗与新鲜热腾的白米饭显很不搭配。只听钟老汉对李小贤祖孙俩说道：“这辈子做人可真是值了，我终于吃到白米饭了，这只有女人坐月子才能吃到的白米饭啊！我现在就是死也值了！”钟老汉发自肺腑的慨叹，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开着笑花，像是晚春使劲绽放的最后一抹灿烂，而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在那张老脸上淌下两条浑浊的水路。
奶奶告诉李小贤，今天县里来了一大波大官，给全村人送来了大米、鱼、肉、衣服、棉被还有钱。奶奶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漆溪村的村长，村民小组组长李先荣在奶奶眼里就是官了，听李组长介绍今天来的官员竟然是县委书记，还有局长们，奶奶难掩激动与忌惮，对李小贤说，这要是在古代，她见到他们是要下跪的。钟老汉吃到白米饭仿佛整个人有了灵光，两只眼里闪烁着雪亮的精气神，乐呵呵打趣李小贤奶奶说，古代的官你给他们下跪他们也不会给你送白 米饭和钱啊，只会从你身上敲竹杠。
李小贤看着墙角木桶里躺着一条鱼，鱼鳃一张一合，还活着。他提上那只木桶就跑出了家门，他奶奶在他身后喊，李小贤你去哪里？你饭还没吃呢！李小贤充耳不闻，一口气跑到小祠堂去。他要把这鱼送给许老师，如果许老师不收，他就告诉她，爸爸死了，赔偿了很多钱，他现在是全村最有钱的人，顿顿都可以吃上鱼肉。
许凡正拿一把椅子坐在小祠堂门 口，膝盖上摆着作业本，小祠 堂的屋檐替她挡住了耀眼的日光，让她得以安静改作业。李小贤还没跑近就兴奋地喊她，许凡立即示意他噤声，起身将作业本放到竹椅上，走向李小贤，问他怎么来了？李小贤将手中的木桶举到许凡面前，激动说，老师你看，好大一条鱼，我帮老师熬鱼汤。李小贤说着就要往小祠堂冲，许凡急忙拉住他，小声提醒说，小祠堂里县里领导们都在开会。
就是奶奶 口 中的大官吧？李小贤立即拉着许凡小心翼翼走到小祠堂门边去，透过门缝向内看。门内课桌椅被排成一排，县里领导们正坐在椅子上和李组长说话。李组长和大家坐在一起，对着大家千恩万谢的，感谢大家给村民送来了这么多慰问品和慰问金。周挺书记对他说道，都说救急不救穷，打铁还需自身硬，你是村民小组组长，一定要带领全村人过上好日子，光靠救济只能解决一时问题，霞山溪村人要过上好日子，还是要靠自己努力。李组长拼命点头，说书记讲的道理他懂，村里人也懂，但是霞山溪太穷了，村民除了种点番薯，砍点毛竹拿去卖以外，实在找不到其他出路了。“我们霞山溪的村民真 的不懒！ ”李先荣强调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噙着泪水。
周挺书记看看这伤感的年轻汉子，再看看众人，便集思广益，最后由书记当场拍板，下一步，由民政部门再给霞山溪村民每户送一笔救济生活费，粮食部门给每户送一袋大米，畜牧部门给全村送 60 只山羊崽和 50 只长毛兔种，林业部门送 3000 多株杉树苗、2000 株水果苗，农业和医药部门则送一批药材种子，再派技术人员实地教授种植方法……
门外，许凡和李小贤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师生俩眼睛里都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这下，霞山溪村有救了。正激动着，小祠堂的门推开了，周挺书记一行走了进来。周挺书记问许凡就是霞山溪小学的老师？许凡点点头，周挺书记就嘱咐她，对于村里的孩子来说，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希望她能好好教书，将霞山溪的孩子们都培养起来。末了，周挺书记说道，教师是一份光荣的职业，但是在农村教书条件艰苦，希望许凡能克服困难，县里也会尽力帮扶霞山溪小学。 一旁，王隽忙提醒许凡有什么困难可以向书记提出来。许凡想，自己一心想调走，可是霞山溪只有自己一个老师，如果自己调走了，村里就没有老师了，如果能再来一个老师，那自己有机会调走的时候，就不用对霞山溪的孩子心存愧疚了。想到这些，许凡就向周书记大胆提出，霞山溪小学虽然只有七八个孩子，可孩子们不同年龄要上不同学段，还要上不同科目，就她一个老师，实在教不过来。周挺书记点点头，说他明白了。
一个月以后，霞山溪小学来了一个代课老师：顾军。
顾军今年三十岁不到，是一名 回乡知青。十年前他去西南边陲 “插队”，恢复高考后，就想要回到故乡来，为此还服用了一些麻黄素和升压灵制造出高血压，喝墨水给自己弄了个“胃穿孔”，终于弄到了一张病退证明。家是回了，可身体也坏了，高考考了几次都是名 落孙山，只好赋闲在家。这次，他到霞山溪村校当一名老师，也算是有备而来，先是由县教委负责培训教学方面的业务，同时还到县卫生部门接受了培训，对于治疗一般的常见病不在话下。既是民办教师，也是“赤脚医生” 。李先荣这样向许凡介绍顾军。
“你好，许老师。 ”顾军向许凡伸出手，许凡看着那只手，有 点难为情，给了个赧然的笑容，并没有伸出手去。她的脑子里还装着汪明月女士给她灌输的“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
顾军来了，晚上住哪里是一个难题，小祠堂太小了，除了教室和许凡的房间没有多余的空间了，顾军说他可以白天上课，晚上就把学生的课桌椅拼一张床将就一下。李先荣说那怎么行，让顾军晚上时间去小祠堂附近的大钟哥家里和大钟哥挤一挤。李先荣还考虑到许凡毕竟是女孩子，男女共处一室，不方便。顾军爽快接受了李先荣的安排。他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除了略瘦，也看不出他的身体有什么病弱，穿着的确良西裤和白衬衫，梳着中分的发型，还显得风度翩翩的。
顾军将行李搬去大钟哥家里，再回到小祠堂的时候，许凡正组织学生放学，顾军便过去帮着擦黑板。送走了学生，许凡背起了背包，和顾军告别，因为她周末还要去学区参加比赛，所以提早回家准备。 学区组织的“教坛新秀”比赛分为上课、毛笔字、教学论文等环节， 各个环节按比例折算成最后的总分，学区会给比赛中获得前三名的老师从乡村学校调动到镇上的机会，上课比赛已经结束了，许凡在上课比赛中拿到了第一名，被学区请来当评委的县进修校的老师对许凡的课给予了高度评价，夸赞她“启发教学高八度”，这让许凡振奋不已。这周末就是剩下的毛笔字和教学论文比赛，许凡对自己信心满满，她的字写得不错，写作文也是她从小到大的强项，这次“教坛新秀”比赛，她的实力注定她肯定能拿到前三。只要拿到前三，她就有机会调回镇上教书了。想到这些，许凡美滋滋的，对顾军说道：“顾老师， 你只要克服完这个学期，下学期我的房间就可以给你住了。 ”
听了许凡的话，顾军吃惊问：“许老师你是不是要调走了？ ”
许凡没有回答，背着背包踏着轻快的步子下山去了。
令许凡遗憾的是，“教坛新秀”比赛，她并没有获奖。虽然上课单项她拿了第一名，可是毛笔字和教学论文两块，她的分数都很低，综合一下，她的分数就靠后了。李诚儒也没有获奖，在镇上的福东溪，他和许凡不期而遇了。
“别哭了， ”李诚儒安慰许凡，“比赛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你 上课比赛拿了第一名，那是因为有县里进修校的老师出来当评委，谁课上得好，谁课上得不好，摆在台面上一 目了然，可是毛笔字和教学论文是捂起来评分数的， 自然把你分数使劲往低了打。 ”
“为什么？ ”李诚儒的话让许凡不解。
李诚儒说道：“你上课一项分数那么高，如果不把你毛笔字和教学论文两块的分数压低，你总分肯定高啊，你要是拿了前三，那其他人怎么办？ ”
许凡更不明白了：“比赛就是谁的分数高谁获奖啊，没有获奖的人说明技不如人，那有什么办法？ ”
看着一脸懵懂困惑的小学妹，李诚儒叹口气，她怎么这么天真呢？
“许凡，实话告诉你吧，什么比赛啊，都只是一个调动的借 口，都是要走关系的，那些走了关系的，自然在比赛中就能获奖，你看这次比赛获奖的前三名，哪个比你优秀？ ”
都是镇上一起上学一起长大的，谁有几斤几两，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呢？这次比赛获奖的前三，一个是潘正义海岛老家的，一个是学区教导的干女儿，还有一个老爹去新加坡出过国，家里在镇上是出了名的有钱。
“别委屈，也别自责了。 ” 曾是韩阳师范优秀毕业生，却不能留在镇上中心校，只能去偏远农村教书的李诚儒，好想伸手拍拍小学妹的脑袋，但他忍住了。
许凡问他：“诚儒师哥，你怎么知道这些内幕的？ ”
李诚儒说是张漱对他讲的。张漱学姐在去年学区分配会议上就对许凡说过送红包的事，她能知道这些内幕不稀奇。只是许凡好奇， 张漱怎么会对李诚儒说这些，他们不过是同届同学，难道熟到无话不谈吗？李诚儒突然神秘兮兮一笑，告诉许凡，他和张漱很快要订婚了。不过李诚儒脸上的兴奋转瞬即逝，面对许凡的恭喜，他也显得讪讪的。张漱父母倒是同意他俩的婚事，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李诚儒当上门女婿。如果自己家境好，张漱家里也就不会拿乔了，如果家境好，他也不会被潘俏俏甩掉。
李诚儒想到这些，再看着眼前的许凡，不禁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顾军走出小祠堂，小祠堂门口李小贤正闷闷不乐站着，手里拿着课本也无心看。中午时分，孩子们都放学了，但李小贤吃了饭就从家里跑到学校来，这几天许老师心情不好，让李小贤也跟着心情怏怏的。
“许老师呢？ ”顾军问。
李小贤指了指远处的田埂，顾军看过去，看到许凡一个人坐在田埂上，背影很是落寞。顾军大步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许凡赶紧从田埂上站起来，但眼里的泪是怎么也藏不住了。顾军一脸惊讶问：“许老师，你怎么哭了？ ”许凡知道眼泪掩饰不了，但撒谎也不是她的作风，她不想再提自己“教坛新秀”比赛落榜的糟心事，便岔开了话题，说道：“蓝花嫂子最近身体不舒服，顾老师不是答应阿荣哥要去给蓝花嫂子看看吗？ ”
顾军点点头，“你和我一起去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