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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梅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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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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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世界》连载

第二十五章 他要和许凡结婚

这个暑假, 日子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对于许凡来说,依然是一幅苦难即景。生活的压力把母亲变成尖酸刻薄的妇女,尖酸刻薄一旦成了习惯,就和基因一样,刻在骨子里,牢不可去,无所谓先天与后天的区别。尽管母亲的收入多了一份许凡的工资,可是微博的薪水根本不足以改写母亲尖酸刻薄的基因序列,何况,镇政府还隔三差五发不出工资,镇上中心校的老师一度还闹起了罢课。暑假,学生不用上课,镇政府也就不怕老师罢课,因此又任性地拖延了一个月的工资。

发不发工资,许凡是无所谓的,反正工资也到不了她的手上,存折握在汪明月女士手里,只是这样一来她就要多承受些汪明月女士 的坏脾气。不过也没什么,在那个家里,逆来顺受已经成了她的生存 法则,不管汪明月女士骂她什么,骂得多难听,她只要闭紧嘴巴不反 驳,甚至把汪明月女士的话当耳旁风, 日子倒也能麻木不仁地过。

只要开学,开学就好了。

许凡竟然开始想念在霞山溪教书的日子,虽然那个村子很穷,山高得仿佛与世隔绝,但至少心是自由的,因为汪明月女士的骂声也和外界一起被隔绝了。

汪明月女士却对霞山溪痛恨不已,它的贫穷与僻远,无不让她 在情敌田玉琴跟前颜面扫地。同样供女儿读了师范,花着一样的学费,田玉琴的女儿许美丽就可以去县里宣传部工作,而她的女儿却只能在

鸟不拉屎的穷山沟里教书。虽然汪明月也不知道宣传部是个什么地方,鸟飞到那里能不能拉屎,单就宣传部在县里,而且和县长县委书记在一个楼里办公,就可以让她妒忌得发疯。如果许凡能在宣传部工作,她是不是就有望成为县长和县委书记的第二任丈母娘?

汪明月越妒忌田玉琴,就越看许凡不顺眼。和田玉琴吵架,她 没有一次是吵赢的,甚至有一次还被田玉琴夫妻俩打到重伤住院,医生为此给汪明月开了麝香的药,导致她多年不育,后来用了偏方才有了许平。骂田玉琴是有后果的,骂 自己的女儿就没有后果了,她自认是个成功的母亲,在家里颇有威严,成功把丈夫和女儿都调教成了受气包。

汪明月女士对霞山溪充满痛恨与厌恶的时候,许凡却对霞山溪 依恋不已。按照汪明月女士的话说,她这个女儿永远也无法与她一条心,她天生站在她的对立面。她的看似乖巧顺服的沉默,实则含着极大的挑衅与破坏力,她的逆来顺受实则是无言的反抗。

许凡手里握着王隽给她的纸条,上面有王隽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一个月过去了,暑假已过半,到了王隽与她约定好的日期,她该给王隽回复了。这个回复决定着接下来她的人生走向。如果她依然决定离开霞山溪,离开那个赤贫的村子,王隽是会践行诺言,帮她打点调动的关系,但是王隽在霞山溪对她提出的命题太过博大精深,无疑深深拷问她的灵魂。

在师范里,她以“党外积极分子”的优秀身份光荣入党,虽然她年轻,可她的觉悟是高的。身为一名党员。宗 旨当然是“为人民服务”,面对困难的时候身先士卒,攻坚克难、迎难而上,“怕死就不是共产党员” ,那共产党员更不怕爬山不怕吃苦和受穷。这一个月,许凡每每想到王隽的问题,每每想到如何回答王隽的灵魂拷问,她的内心就豪情万丈。她想到霞山溪村那些可爱又可怜的孩子们,她愿意,她愿意留下来浇灌他们贫瘠的童年。可是面对汪明月女士澎湃的骂

声,她依然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

许凡已有了答案,她握着王隽的小纸条,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出家门。

心中的答案一半来自闪闪发光的党员宗旨,一半则来自年轻血液的桀骜不驯。她不是受气包,她有能力反抗母亲的强权,她要一直呆在霞山溪,呆在那个穷山村当教书匠,让母亲在田玉琴跟前永远矮人一截。她一边成为党的忠诚战士,一边做着母亲的叛徒。她如此年轻,年轻气盛到让理想与小情绪相得益彰。幸好心中还有伟大理想的召唤与扶持,否则她只能是生活里卑微的弱者,得不到正常母爱的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终被不幸的原生家庭制造出悲伤的人生惨剧。所以许凡无比感激读书这件事。教育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能让和她一样的女孩子蒙昧的心智被开启,一旦心智之火被点燃,希望的光明就会驱逐不幸的黑暗。所以她比田曼玉幸运。而这种幸运竟要归功于母亲。

兜兜转转故事又回到原点。如果这个家庭里唯一的决策者汪明月女士当初不肯让她去读书,而是将她送去东山打工,那她现在就和田曼玉一样,抽着烟生着孩子,同时赚很多钱。她自认现在的自己虽然在婚恋市场上没有行价,但当着老师捧起了铁饭碗,依然要比田曼玉优越,那么她就得感谢自己的母亲汪明月女士。只是母亲供她读书是想要博取更大的利益,比如能够钓到个县长或县委书记的金龟婿,好为自己的儿子换来光明的前途,初衷不是为她,而是为了自己和儿子。母亲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终不过是一场纸上谈兵的悲剧。母亲的见识与格局注定她不可能有大智慧,谋划更大的人生棋局。她把许凡当棋子,却不懂许凡不过一粒棋子,棋子能有多大作用,关键看下棋的手能使出多大的招数。而作为棋手本身,母亲毫无段位,必须是人生博弈的失败者。

许凡的能力太渺小了,无法改写自 己的悲剧以及母亲的悲剧,但是对于那个叫霞山溪的村庄以及村里的孩子们来说,她的能力又是

巨大的。在那个村庄里,在那个小祠堂里,她代表着知识,代表着希望,代表着未来,代表着奔向小康,代表着一个村庄的前途。就像太 阳对于冬天与黑夜的意义,价值巨大。

她为着她区区二十岁就能有的巨大人生价值,而激情澎湃,信心如霞光万丈,照得她通体发亮。

清水沟旁,许美丽远远就看到了许凡。那个常常与她吵架落败的世仇家的女儿,那个在风雨夜她差点遭意外时意外救了她的恩人,那个常常被邻里风言风语编排与她是同父异母的女孩子,正脚步生风满脸发亮地沿着清水沟走上来。许美丽从没有在许凡身上看到过那样的精气神。她不知道这个暑假在许凡身上是发生了什么经历,让她有这样的蜕变。她只是慌忙迎上去,匆促伸出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一次从县里回到镇上,她是带着上级交代的任务来的。

“王科长让我来找你的。 ”那天王科长只不过是偶然上班时念 叨起许凡,说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有给他打电话。许美丽不知道王隽和 许凡之间有什么约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帮助王隽来给 许凡递消息,或许真的是因为那个风雨夜让她良心发现吧。

看到许美丽,许凡的反应是拘谨的,警惕的,她扬了扬手里的小纸条,说:“我正要给他回电话。 ”

两个从小到大都被放到仇敌位置上去的女孩子,竟然开始面对面交谈,这种感觉很奇怪。许美丽理解许凡眼里的敌意,她自己也在 慢慢适应。小孩子本来就是被父辈的人生所裹挟的,父辈让你去爱什 么人你就去爱什么人,父辈让你去恨什么人你就去恨什么人,小孩子 在未成年阶段总是那么身不由己,在成年后又把儿时的身不由己养成 了自发的习惯和信念。小孩子是一种悲剧角色,因为无法决定投胎在什么样的家庭,降生在这个世界上那一刻起很大程度就决定了人生的 未来走向以及大结局。

许美丽告诉许凡现在是下班时间,你这个时间点给王隽科长打

电话,他不在办公室。

许凡对许美丽说了“谢谢”。

许美丽想起来,她对许凡也欠着一声“谢谢” ,关于那个风雨夜,她还没有向许凡道谢。看着许凡已经折回身子沿着清水沟慢慢走回家去的背影,许美丽喃喃说了声“谢谢”。

一“谢”泯恩仇。

从许美丽那里,许凡知道了王隽下午的上班时间,她准备等下午上班时间再给王隽打电话。就在等待的短暂一小时时间里,辛廷伟从天而降,并且在许家闹出了泼天的动静。

汪明月女士自认一生没有人能挑衅她的权威,除了嫁人前要受 父母的气,受家里放的老牛的气以外。不过那对汪明月女士来说并不丢脸,因为赤霞村每个姑娘都一样,哪个姑娘出嫁前不要劳动不要被父母臭骂的?她以为那就是每个女孩子生来就该有的待遇。她让自己的女儿经历着她自己的亲生经历,她认为这就是天道,是自然而然,是代代相传。虽然嫁给许宝山受穷,汪明月女士倒没有过分抱怨,她不用再受当姑娘时的窝囊气了,在家庭里她的地位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她从那个受气的人变成了给别人气受的人。这种地位的改变让她尝到了“权威”的滋味,她每每作威作福,便得到一种精神的极度幸福。哪怕是在一个普通的小家庭里,亦有“食物链顶端者”诞生出来并制定规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可是那个横空出世的年轻人打破了这个规则,让汪明月女士感到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辛廷伟提着一台崭新的录音机,以及一堆礼物,走进了许凡家的门。别问他如何知道许凡家的住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对许凡,他就是那个有心人。他以为他会彬彬有礼出现在许凡的父母跟前,可是人类的礼仪是相对的,是文明人之间才配享有的仪式。而汪明月女士不可能是个文明人。她是个粗鄙的农村妇女,用着最粗鄙的语言

骂着自己的女儿。在辛廷伟眼中,对许凡这样的女孩子用着那样粗鄙的语言,其杀伤力不亚于用刀用剑。柔弱斯文的女孩子,张狂跋扈的村妇,一场力量悬殊的对决,一下就激发了辛廷伟内心的保护欲,他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在这个从未有人敢破坏规则的小家庭里,汪明月女士的权威像只纸老虎瞬间被打倒在地,一把火烧了个灰飞烟灭。

这个外来人不但斥责了一家之主,还斥责了一家之主的心肝宝贝。

许平也从没有被人这样指摘过,在辛廷伟 口 中他对自己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直以来他都自以为自己是个没有被母亲宠坏,特别护姐的好弟弟,可是辛廷伟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是他母亲戕害他姐姐的帮凶,是“助纣为虐”那个“助”。一直以来,他以为他助的都是姐姐,没想到他其实助的是母亲。如果他果真认为母亲是错的,姐姐是可怜的,他就该像辛廷伟那样斥责自己的母亲,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保护自 己的姐姐,而不是对母亲打骂姐姐的举动见怪不 怪。他在享受食物链顶端的人对他的保护与纵容,他同时享受食物链底端的人对他的信任与青睐。前者是因为他的性别轻而易举获得的,后者是因为他身为既得利益者只不过付出了一点点的友善,便一本万利地收获。

看着辛廷伟,许平深有感触。他看到了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而对比一下,自己的确不像个男人。辛廷伟让少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 深深的羞耻感。

初次相见,就领略了辛廷伟的风采,少年心中姐夫的形象立马就从叶知秋换成了辛廷伟。只有这样的“英雄”才配当他的姐夫,才能够引领小舅子的人生。为了示好,许平帮着许凡收拾了行囊,并送许凡和辛廷伟出门。这是他受了腿伤之后,第一次恢复手脚麻利。

还在暑假,许凡就回到了霞山溪村,迎接她的是紧挨着小祠堂搭好的一小间木头房子。那是辛廷伟、顾军、王丽春以及村民们的杰

作。木房子里被布置得温馨不已,对于许凡来说,那简陋中的温馨无疑满足了内心里小公主的渴望,哪个女孩子没有一个公主梦呢?

“谢谢你啊!辛廷伟。 ”许凡郑重地向辛廷伟道谢,谢谢他送 给她录音机和越剧磁带,更谢谢他为她出头。长期活在汪明月女士的霸道打压中,许凡何尝不渴望有个人可以出来大声指责汪明月女士做得不对,可是家里的男人们都没有,父亲和弟弟的骨子里更多的是雌性的柔和,反倒是汪明月的血液里带着雄性的攻击性与破坏力。许凡终于知道一个人的懦弱是相对的,过去她惧怕汪明月女士,臣服于汪明月女士,不过是没有人撑腰,一旦有人撑腰,她也可以是一个华丽的叛逆者。她生命里第一个站出来为她撑腰的人,不是父亲,不是弟弟,也不是景老师和叶知秋,而是辛廷伟。她像个仗着天理造反的人,在汪明月女士面前完成了一场革命,拿回自己的工资存折便是她革命的胜利果实。

“我的性格随我爸爸, ”许凡笑笑和辛廷伟解释自己一贯的懦 弱,“既然我是父母的产物,我的性格里应该也要有我母亲的东西才对。”父亲的懦弱是文明人的劣根性,母亲的无知无畏又是不文明人的优势,许凡就这么发现了调和自己性格的秘诀。她要像父亲一样做个文明人,知道礼义廉耻,同时她又该学习母亲的强悍,只不过要把对弱小的攻击力改为对弱小的守护力,那才是真正强者该做的事情。

辛廷伟笑了,为 自 己没有看错人而感到欣慰,并支持她的一切决定,比如她打电话告诉王隽她不调动了,她要留在霞山溪好好教书,做这个村庄人们的精神支柱。而辛廷伟,是她的精神支柱。

辛廷伟的梦想却是成为别人的经济支柱。他一心想要帮助霞山溪村民把白茶种好。他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他站在茶树坪的茶树旁,不厌其烦向村民们一遍遍讲解,并亲身示范。他的填鸭式教学让他的汗水变得亢奋,在漫山遍野横冲直撞的日照里闪闪发光。

“你其实还是要注意些授课方法,满堂灌效果会不理想。 ”坐

在茶树坪的茶树旁,许凡递给辛廷伟一条手帕,用课堂教学的视角给 辛廷伟提意见。

辛廷伟完全赞同许凡的结论,但是他更担心的还是一些根本的东西,比如霞山溪村的土壤是否适合种植白茶和毫茶。他对许凡说: “早在 1965 年和 1973 年,大白茶和大毫茶就被两度确定为全国推广良种,并列为全国区域试验的标准对照种。更早的时候,1958 年, 大毫茶就经过国家鉴定后面向全国推广,好东西就是要分享的,然而,这种全国性的推广全都失败了。茶苗被推广到安徽、江苏、江西、浙江等地,在当地种植加工,但移种后生长出来的茶叶品质,芽毫粗壮度与制作后的成品茶都和我们本地所产相距甚远,品质掉得不是一个两个级别。 ”

许凡明白:“淮南之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

“即便是在咱们桐山县,不同乡镇不同村庄不同高山种出来的白茶品质也是参差不齐的。”所以,辛廷伟担心的是,霞山溪村的土地是否能让白茶成为他们的经济作物呢?如果这方水土并不适合种白茶,那就失去了最基本的支撑,其他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辛廷伟给录音机装上六节大号电池,将越剧磁带《红楼梦》放了进去。袅袅的越音立时在深山老林飘散开来。宝黛的爱情是悲剧, 他应该带《梁祝》磁带才对,可是梁祝何尝又不是悲剧呢?在爱情的世界里,一生一死是铁板钉钉的悲剧,一起赴死依然是悲剧,只不过“化蝶”美化了悲剧的氛围。在俗人的认知里,人们总是固执认为唯有婚姻才是爱情的喜剧结局,而不愿承认围城往往是新的悲剧的开始。辛廷伟看着许凡,手里握着雪白的手帕,手帕上有香皂的气息以及他汗水的气息,辛廷伟做了幸福的决定:下次他再来霞山溪的时候,给许凡带一盒《盘妻索妻》的磁带吧。为了许凡,他愿意做一个固执的俗人。他要和许凡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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