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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美丽一整天在办公室都显得心神不宁的，眼皮老是跳，整理部长办公室的时候还打碎了茶几上的茶盏。那套建阳茶盏价格不菲，花了连部长大半年的工资，许美丽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割了手指，十指连心，肉疼立即转化为心疼。她的工资才多少，每个月至少要交一半给田玉琴和许三金，因为她还有个弟弟，作为长姐，无论如何也要帮衬一下家里。剩下的工资自己开销都紧巴巴的，这还要
赔这套茶盏的钱……许美丽眼泪几乎要掉下来，谁知连山青部长却大 方得很，笑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又说打碎了也好，不然放办公室太扎眼，不明所以的访客到办公室一看到这套茶盏，还以为他连山青受贿呢。
许美丽心里感动，在宣传部工作多年，她用眼睛看到的连山青心胸开阔，光明磊落，从来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一个能力强干大事的领导，从来都是如此，不拘小节，格局大，站得高看得远。
见许美丽眼睛红红的，眼睫毛湿漉漉的，连山青便说道：“要不，把你先前写的那几幅字让‘山岚海澜’书画院替你卖了，再赔我？ ”
连山青写得一手好字，作为连山青的部下，许美丽也没给连山青丢脸，她的毛笔字也相当精彩。甚至当初，田玉琴本家兄弟向连山青推荐许美丽的时候，正是说这姑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才打动连山青，将她从一个乡镇老师调到宣传部改了行的。许美丽也常想，如果自己一直在乡镇做一个女老师，那眼界肯定是不如当一个宣传部干事的。宣传部这些年，她像是一只井底之蛙跳出了深井，看到了广阔的天空与世界，如果没有连山青，就凭她身为田玉琴和许三金的女儿， 是没有能力完成从井底跳跃到井台上的壮举的。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种改行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对于一个农门女孩，这就是一场壮举。连山青是她许美丽人生最大的贵人，毫无疑问，所以许美丽对连山青一直心怀感激，甚至田玉琴许三金和连山青一起掉水里，只能救一个，她许美丽也会救连山青。因为从社会价值角度来说，连山青能为社会做更大的贡献，至少能改变整个桐山县万千茶农的命运。
被连山青一说，许美丽说道：“被部长一说，我好像是打开了一条通往财富之路。”许美丽是真的灵机一动，她有写毛笔字的才艺，为什么不能搞副业呢？既可以改善自己生活质量，又可以多帮衬家里。
连山青却真的只是在开玩笑，见许美丽已经调整了心情，便说
起了正事：“小许啊，你来宣传部也有些年头了，我一直没和你谈谈你的职业规划。 ”
许美丽讶异，他们这些手捧铁饭碗，刮风下雨国家都给发工资，根本没有后顾之忧的人，还要什么职业规划？她心里疑惑，嘴上并不会露怯，只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姿态听连山青说教。
连山青说：“不知道小许你是打算一辈子就在宣传部当个普通干事，端茶倒水打打杂处理处理琐碎事务，还是在仕途上会有些想法，想提拔当个小领导小干部什么的。 ”
这个，许美丽还真的从来没想过。她毕竟是农门出来的，父母不可能会给她任何有价值的意见，因为他们自己根本不懂这些。
“虽然你是女同志，但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女孩子也有了受教育和出来工作的机会，既然社会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就不能浪费，当然首先你得是对这方面有心的人，毕竟很多女同志还是把嫁人做贤妻良母当自己人生终极目标，所以我得和你好好谈谈心，真正了解你的心理动态，好替你把把关。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们的父母都帮衬不了我们什么，事业方面的事情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努力……”
许美丽的眼睛这次是真的湿了，连山青部长春风和煦的笑脸在她眼里模糊起来，只觉那张脸有无数银光熠熠生辉的。那是许美丽眼泪造成的效果。
果然只有相同境遇的人才会有共鸣，一个上等阶层的人是无法真正理解底层出身人的心的。没有伞的孩子下雨天只能自己努力奔跑。如果换做一个官二代富二代出身的领导根本无法理解这些，而连 山青什么都懂，他的心长着和许美丽的心一样的心室和心房，里边每 一根血管，每一个造血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
理解万岁。
“我听部长的安排。 ”许美丽哽咽说道。
连山青了解地点点头。如果终极人生目标只是当贤妻良母，听
父母安排就可以了，没必要听领导的安排。“好好工作，老天是公平 的，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努力耕耘的人。”
播种才有丰收。许美丽懂。许美丽内心充盈着富足又幸福的感动走出了部长办公室。过道里站着辛廷伟。许美丽眼前一亮，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扑扇着有力的小翅膀奔向辛廷伟。“廷伟你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美丽热情地问，“你是来找部长的吗？辛厂长没有一起来吗？部长在他办公室……”
“我来找你的。 ”
许美丽愣住了，辛廷伟的脸色不太好，眼里有阴郁的东西，他一向都是最灿烂的晴空，现在天空突然飘来了一片云，且还是灰蒙蒙的一片阴云，这让许美丽心里毛起来。
“许……美丽！ ”老郑捧着一叠报纸站在办公室门口喊她，他 借助于一个费力甩头的动作终于短暂克服了口吃。许美丽不知道老郑 喊她什么事，如闻大赦，疾步向老郑奔了过去，辛廷伟却先她一步一 只手挡在了办公室门框上。手臂那一侧是老郑，手臂这一侧是许美丽，许美丽整颗心砰砰跳动，一 向老实巴交的老郑却突然露出邪坏的笑 容，说：“我……知道……了，不……打扰……你们……年年年轻……人的……好好好事……”那口齿的慢动作与冬泳健将的麻利手脚完全 不配套。
辛廷伟手臂另一侧空荡荡的，老郑已经一溜烟跑得人影不见，许美丽的心跳得更猛烈了，耳边几乎回荡着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震得她耳膜几乎要裂掉，整个人都燥热起来，她已经清晰感觉额头与手心汗涔涔汗涔涔的。
老郑抱着报纸约莫在门内站了一分钟，再走到门口时，许美丽和辛廷伟都不见了，老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像是在他菊花花瓣般的皱纹上铺上了一层明亮的阳光。他刚才躲得还真及时，没有破坏了年轻人们之间的好事。虽然他是个口吃，可他耳聪目明，把一些事看得
真真的，那些事往往不是明显外露的，很多藏在心底里的心事也难逃他的法眼。
辛廷伟走在前头，许美丽走在后头，两人从楼上下去，一直走到市委大院右侧的几棵玉兰树下才停下脚步。春天了，玉兰花还没有开，但玉兰树的叶子已经透满新绿，新鲜的，嫩油油的，充满希望的绿色在春阳里招摇。那种力量，像极了辛廷伟身上散发的朝气。许美丽一边走一边盯着辛廷伟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小鹿乱撞，辛廷伟猛不丁回身，她就撞在了辛廷伟身上，也不知心虚什么，慌乱什么，许美丽逃开了，向后退了几步。
辛廷伟并没有怜香惜玉安抚什么，直截了当说道：“你为什么要跟连部长说，许凡的工作不调动了？ ”
许美丽一惊，辛廷伟怎么知道这个？
辛廷伟推断出来的。辛厂长找连部长做关系，连部长答应了，连部长又说许凡不调动了，谁跟连部长说的？为什么说了连部长就信了？许凡接触不到连部长，许美丽能接触到，且连部长信任她。
“还以为你和许凡之间已经冰释前嫌，毕竟是上辈人的恩怨，牵涉到子女一辈，是不明智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明理的人，没想到你不但不明理，你还不明智。 ”
言下之意，她许美丽“非坏既蠢”。
这一天，在宣传部里，老郑看到许美丽干什么都闷闷不乐的，这让老郑很奇怪，小许不会和辛厂长的儿子分手了吧？年轻人谈恋爱三言两语不和就分手，哪像他们一把岁数了，和老伴再吵也不会离婚。他已经离过一次了，可不想再离一次。如果早知道第二次婚姻也是这样吵吵闹闹，老郑大概第一次婚就不会离，和谁不是过呢？凑合凑合都能过。老郑想到这些的时候，不由感慨自己到底是老了，没了年轻人之间的激情。可不老了吗？马上都要退休了。
部里有同事起哄说，老郑你下个月就退休了，大家安排个饭局，
一起小酌几杯，为你庆祝一下。
老郑讪讪，退休有什么好庆祝的？ 同事们就笑说，退休是新的 人生旅途起航了啊！退休就是人生第二春！
老郑笑了，说小许来参加，他就参加。许美丽当然要参加，她平常很注重经营同事之间的关系，一天七八个小时在一起上班，有的时候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和同事在一起的时间长呢。
饭局安排在城里很有名的小酒楼，没有大酒店的铺排，可是气氛很好，老郑喝了很多酒，许美丽也喝了很多酒。许美丽喝嗨了，喝断片了，喝疯狂了，一桌子同事无论男女都挨个亲了一遍，其他人许美丽都是亲的脸颊，唯独轮到老郑的时候，许美丽揪起他的头发，让他的脸仰了起来，对着他的嘴唇就亲了下去。老郑震惊了，所有人都震惊了。大家都觉得没脸看，但每个人又都睁着惊骇的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许美丽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她会这么失态完全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她心情不好是因为辛廷伟给她添堵，辛廷伟之所以给她添堵还不是因为许凡？但是连部长可不管这些原因，出丑了就是出丑了。一个单位一个部门总有那么些事儿精，长舌根，好打小报告，连部长不用隔天，当天晚上就知道了许美丽的“丰功伟绩”，所以许美丽以最快速度离开了宣传部。这夜之前，连部长将许美丽下放到村里当挂村干部，或许是因为提携年轻人，不去基层日后怎么有提拔的借 口？但这夜之后，让许美丽去村里，纯粹就是贬谪，一个酒桌上出丑的女属下再留在宣传部，只会丢自己“伟光正”的脸面。
“谢谢部长， ”离开宣传部那天，许美丽颇有些依依不舍，对 连部长说，“去了村里，我会好好工作，一定不辜负部长对我的栽培，周末，如果您还有去‘山岚海澜’书画院练字，我也会去书画院陪您一起练字。 ”
过去，连部长最喜欢许美丽陪他练字，在“山岚海澜”书画院，
他们不再是上级和下属，像是一对愉快的忘年交，就书法这门技艺彼此切磋，互相提点，甚是有趣。但此刻，面对许美丽的提议，连部长连哼都不哼一声，一副他马上要忙，让许美丽快走的样子。
从连部长那里出来，许美丽心里毛毛的，总觉得部长看她的眼神变了，没了过往的亲切。不止连部长，部里同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总是闪闪烁烁，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就连老郑，一向最平和近人与人为善的老郑看到她都躲了。许美丽想和老郑告个别，老郑的结巴达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程度，到后面干脆变成了哑巴。
许美丽没想到她离开宣传部的情景是这么悲伤，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人走茶凉原来就是这么个样子吗？可她不是还会回来吗？她只是被连部长放去农村历练而已啊。
许美丽想不明白，也没工夫去想明白，她怀着万丈豪情离开的宣传部，去的村里。部长之前鼓励她的话还在耳边，像星火点燃她内心奋斗的火焰。爱情算什么？她是个有志女性，儿女情长不是她的追求。或许等她干出一番成绩，爱情自然也就来了吧！许美丽不屑，但又憧憬着辛廷伟回到她身边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