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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起来比李小贤大一些，圆圆的面庞上，很稀松平常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莫名有一种眼缘。少年身上的畲族服饰很是抢眼，分明告诉别人他也是来参加畲族歌舞团招考的。
少年冲许凡热情地打招呼：“许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
许凡看着眼前的少年，短暂的愣怔之后，想起来他是谁了。许凡做了个“哦”的嘴型，少年扭头指着站在走廊上的男人，对许凡说：“许老师你看，我爸陪我来考试的。 ”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许凡没想到时隔一年，竟然会在县文化站遇到阿勰父子俩。钟昌港将儿子刚刚用于考试的提线木偶收进箩筐，就看到了站在儿子身边的许凡。好久不见，突然见到，钟昌港和阿勰一样激动。知道许凡是陪着自己的学生来考试，立即给许凡竖起大拇指，夸她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
三个人在文化站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钟昌港对阿勰说，好久不见许老师，捡日不如撞日，你给许老师表演一下我们畲族提线木偶吧，毕竟当初咱们吃过许老师外婆家的饭。阿勰长期跟着自己父亲进村上山表演，一点也不拘谨，从箩筐里重新拿出木偶，理顺了丝线， 就当着许凡的面表演起来。阿勰表演的是刚刚的考试节目《钟良弼》。
相比一年前在外婆家看到的，此刻的阿勰表演水平又精进了不少。许 凡一边给阿勰鼓掌，一边在心里担忧着考场内的李小贤，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了。
李小贤终于考完了试，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他走出考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两脚都已经瘫软了。
“李小贤！ ”身后有人叫他，李小贤回头见是一个四五十岁的 长得很好看，神色又很和蔼可亲的阿姨。李小贤认得她，刚刚在考场上，这个阿姨可是考官之一。因为是考官，李小贤本能紧张，怔怔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蒋萍萍看着少年惊恐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笑了。山里少年特有的淳朴与单纯，让他的紧张变成了一份可爱。而他此刻的紧张又与考场上引吭高歌时的样子判若两人。这是个天生的歌者，或者说天生的艺术家。蒋萍萍在心里对李小贤做着评价，又为儿子辛廷伟的眼光暗暗骄傲。也不知道廷伟是从哪里发现的这么一个宝贝。
蒋萍萍从裤兜里拿出两盒磁带递到李小贤面前去，说：“有个叫辛廷伟的小哥哥，让我把这两盒磁带交给你。 ”
李小贤将两盒磁带交到许凡手上，难掩激动说：“辛技术员没 有特意交代，我也知道这两盒磁带是送给老师你的。 ”
辛廷伟果然说话算话，许凡看着手里的两盒磁带，一盒是越剧《红楼梦》，一盒是越剧《梁祝》，又开心又失落，有磁带也没有用啊，她又没有录音机，拿什么播放磁带呢？
“辛技术员他人呢？ ”许凡问李小贤。李小贤摇摇头，说没见 到，磁带是辛技术员让一个女考官转交给他的。提到这位女考官，李小贤掩不住喜悦神色，就在刚才他大着胆子问女考官自己会考上吗？女考官笑笑说，很有希望。许凡也不由跟着李小贤激动，不过她叮嘱李小贤，考试结果没有公布前，所有的猜测都不算数，让李小贤保持一颗平常心，能考上最好，考不上也不要气馁，以后还会有机会。
难得进城一趟，又巧遇了钟昌港父子俩，许凡介绍李小贤和阿勰认识，说如果幸运的话，两个人以后可是同学加同事呢！两个少年倒是没想那么长远，少年特有的天真烂漫的性格让他俩投契得玩在了一起。
李小贤这一天特别高兴，他第一次进城，见识了城里的车水马龙，还认识了新的朋友，当然最令他开心的是吃了很多好吃的。回到霞山溪的时候，李小贤迫不及待将城里买回来的美食送给他奶奶尝尝，又分给了邻居钟老汉。邻居钟老汉家里放了包喜糖，李小贤好奇问谁家办喜事发喜糖啊？
霞山溪白事常有，而发喜糖的喜事已经很久都没有发生了。
钟老汉一边把喜糖分给李小贤吃，一边乐呵呵告诉李小贤，是他的本家侄子大钟哥娶媳妇了。
这样的喜事对于霞山溪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村民们对于大钟哥新娶回来的媳妇充满了好奇，可是大钟哥的茅草屋却柴门紧闭。
放学了，许凡见顾军将课桌椅都拼到一起，拼出了一张床的样子，奇怪道：“顾老师，你晚上不去大钟哥家里睡觉吗？ ”
顾军一脸郁闷说：“大钟哥家里以后不能去睡了。 ”
许凡想想也是，大钟哥娶了新媳妇了嘛。提到大钟哥的新媳妇，许凡和霞山溪的村民一样好奇，便问顾军是否见过那位新媳妇，顾军摇摇头，说他也没见过。
好在学校马上就放假了，顾军睡课桌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天。放暑假那天，许凡和顾军布置完暑假作业，送走学生，各自收拾行囊准 备回家。还没走出小祠堂，就见李小贤去而复返。李小贤兴奋指着门 外，激动说：“许老师，顾老师，来客人了。 ”
客人不是别人，是王隽、辛廷伟，还有一个妙龄女郎。
许凡和王丽春其实打过照面，在王隽的市委宿舍楼下，与潘俏俏一起。不过许凡已经记不起这茬了。
王隽重新介绍了王丽春：“我妹妹！ ”
对于三人为什么会突然造访霞山溪，许凡只以为他们又是来给村民培训种植和养殖技术的，没想到王丽春是要在霞山溪村驻扎下来的。
“许老师放暑假，我刚好可以借住许老师的房间，许老师没意见吧？ ”王丽春看着许凡，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
这个女孩子像是一个光源，周身都能散发让人炫目的光彩。她站在破旧的小祠堂里，连带着小祠堂都熠熠生辉起来。她时尚的衣着，她铿锵的气度，她四射的活力，都让许凡感到自卑和无所适从。
“当然没有意见，只是这里条件简陋，不知道你能住得习惯不？ ”许凡很真诚地问。
“必须习惯，在我哥跟前立下了军令状的。 ”王丽春说着就去 拿被褥草席走进里间，众人忙跟进去帮忙。许凡和顾军回家的行程也暂时搁浅。大家花了小半天时间将王丽春带来的墙纸、装饰等把小房间布置得焕然一新，许凡看着跟公主房一样的房间自惭形秽了一下。不是她没有生活的情趣，而是每一份情趣都需要金钱去支撑。不知道这王大小姐这么兴师动众来到霞山溪村到底是要干嘛。
只听王隽对王丽春说道：“当真决定不回北京了？ 当真决定要留在霞山溪？ ”
众人都看向王丽春，王丽春给了她大哥一个非常确定的答案：“哥，那些外省人给霞山溪村民的信中都说了，要来霞山溪落户，要帮助霞山溪人发家致富，他们都那么热心，我还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这点觉悟都没有吗？我的觉悟很高，决心也很大，大哥你就放心吧！ 就许你帮着霞山溪的村民奔走写信，不许我也为霞山溪村民做点贡献吗？如果大哥觉得我的决定是错误的，那也是大哥你把我带偏的。 ”
王隽有些唏嘘，真没想到妹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相比王隽，辛廷伟对王丽春一开始就没有持怀疑态度。他只是
担心暑假过后，许凡回学校教书的时候，可以住哪里？应该在房间里 再摆一张床，还是在小祠堂旁边再搭一个房间出来？顾军打趣他，身为亲表弟，是不是也应该替自己表哥下学期住哪里的问题上上心？辛廷伟笑笑说，那就留在霞山溪，一起造一间木房子出来再回城。说干就干，顾军果然就和辛廷伟上山砍树去，王丽春也兴冲冲跟他们上山去，说刚好借机请他们当向导，把整个霞山溪村都实地查看一遍。
小祠堂里，就剩下王隽和许凡两个人。
许凡鼓了好几次勇气，终于开 口问王隽关于调动的事，之前叶 知秋拜托过王隽数次，不知道如今王隽还肯帮她这个忙吗？“教坛新 秀”比赛中，自己没有获奖，失去了调动的机会，再难为情，许凡也 必须鼓起勇气跟王隽开 口。
王隽说道：“许凡，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也很理解你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处境，我也不是不帮你，我只是还要和你慎重谈一谈，如果你都考虑清楚了，还是坚决想要调动的话，那我愿意帮你。 ”
许凡听到王隽说愿意帮忙，心里掩不住激动，但又不知道王隽要问自己什么问题，不免有些忐忑。
“王隽大哥要问我什么问题？ ”
王隽看着柔弱稚嫩的女孩子，还是郑重问道：“听说你是一个党员，党员的义务和宗旨是什么？使命和担当是什么？ ”
许凡愣住了，没有想过王隽会问这么严肃的话题。
王隽说道：“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等你考虑清楚了，依然想要调动的话，你就往我的办公室打电话。 ”
王隽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写给了许凡。
山上，王丽春指着一片山地激动说她要在这里养羊，辛廷伟和顾军哈哈大笑，王丽春不服气说自己是认真的。辛廷伟建议她，山羊满山跑，她一个女孩子家不好管理，不如养长毛兔。就在小祠堂附近帮她搭几个兔笼，兔子乖巧温顺，她一个女孩子家养起来容易些，只
要种一亩番薯，兔子就不愁吃喝也不愁过冬，等兔子大了剪剪毛，收入可观。
顾军说，他借住过的大钟哥种番薯种得还不错，可以和他要一些番薯种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大钟哥扛着一根毛竹从一旁狭窄的山路上晃晃悠悠经过，顾军立即和他打招呼。王丽春一听是大钟哥，饶有兴味上前请教种番薯的事情。面对眼前这个和山里女孩完全不一样的姑 娘，大钟哥局促不知所措，王丽春落落大方让大钟哥放松些，并热情介绍自己。
辛廷伟和顾军收回视线，相视一笑，继续查看旁边的树，哪些适合砍了造房子。顾军想起什么，随口问道：“你上次送给许凡两盒越剧磁带啊？ ”
辛廷伟眼睛一亮，打听八卦般问顾军，许凡高不高兴？
顾军说高兴个屁啊，你光送肉，也不给人配个盘子，让别人直接用手抓吗？
辛廷伟愣了愣，一拍脑袋，说：“许凡她没有录音机？ ”
顾军冷哼一声，警告辛廷伟要送录音机就要新买一台送，千万别把家里老旧的录音机拿来凑数，回头播放不了，还要吃磁带，就是给别人添堵。因为是表兄弟，辛廷伟小时候又调皮，没少干把家里录音机弄坏，又担心被蒋萍萍揍，而让顾军表哥给他修录音机的事。以顾军的聪明才智，高考会失利也是意外。
那边厢王丽春和大钟哥已经交谈完毕，大钟哥颠了颠肩上毛竹准备回家，顾军冲他喊：“大钟哥，听说你娶了新嫂子，什么时候请 我们喝喜酒啊？ ”大钟哥像是并没有听到顾军的喊话，加紧脚步下山去。他光着上身，后背被太阳烤得油光发亮，狼狈的背影连带着肩上 的毛竹都显得灰溜溜的。顾军奇怪道：“我喊这么大声，大钟哥怎么 还没听见啊？他不会是假装没听见吧？ ”王丽春走过来，笑着打趣顾
军：“你一开口就跟人家讨喜酒喝，可不把人家吓走了吗？ ”顾军想想也是，倒不是大钟哥小气，而是这霞山溪的村民生活还处在贫困阶 段，穷，只能小气。
大钟哥扛着毛竹也顾不得脚下的路，跌跌撞撞一路奔回了家。
他将肩上的毛竹往地上一扔，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跌坐到门口的破竹椅上，目光失神看向自己的茅草屋。从前，每当他从山上回来，阿英都会站在门前迎他，她挺着大肚子，脸上挂着黝黑的笑容。现在，他的阿英连着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有了，门 口没有，门内也没有。
门内，是另外一个女人。
门内，伸手不见五指，门缝勉强漏进来一点光，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外面的光已经很多天很多天没有看到了，陆小思很 想念外面的世界外面的光，可是门外毛竹落地的响声将她渴望的外面 的世界变得恐怖，令她心惊肉跳，她害怕的男人回来了。
门缝底下的光从一点点突然变成了大片，一如陆晓思体内的恐惧，瞬间放大蔓延，侵蚀她从头到脚每一根神经，令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站在光源中心的男人正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背光令他成了一道漆黑阴森的暗影。随着木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那男人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唯有野兽般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朝她逼近……
辛廷伟顾军和王丽春回到小祠堂的时候，小祠堂只有王隽和李先荣在交谈，许凡已经下山去了。辛廷伟悻悻然的，他还想跟她说，回头送她一台录音机，这样她就可以播放磁带了。
对于王丽春的到来，李先荣激动得不知所措， 向王隽保证一定 会把他的宝贝妹子照顾好的。王丽春哈哈笑道：“李组长，我是来霞 山溪干活的，不是来养尊处优的，如果我来霞山溪是为了让你照顾的，那我还不如留在北京城。”王隽知道自己的妹妹上过大学，又在大北 京打拼过，见过世面，主意大，她既然决定回到家乡，来到这赤贫的 霞山溪落脚，就一定能够带领霞山溪村干出一番事业的。
“王丽春同志，期待你带着霞山溪村民们在未来能够过上有盼头的好日子！ ”王隽郑重向王丽春提出希冀。
王丽春保证道：“给我三年时间，保证叫霞山溪村旧貌换新颜！”王丽春信心满满，众人都很振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