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口神兵为红军送药确有其事,起因就是绑架薄开贤那次。
放走薄开贤后,贺连长私下对三荷父女说,想请他们给红军办点事。问什么事。他说,部队作战,难免受伤,加上水土不服,经常生病,缺医少药,由于不能及时治疗,小病拖成大病,小伤变成大伤,红军伤员因伤口感染牺牲了不少。“听说你们有治疗枪伤和治病的良药,希望能帮忙提供一些药材,救死扶伤。赶场天派人送到新滩药材收购店。钱,按市价支付,货到付款或提前预付,都可以。”
杨培年回答:“不要紧,给采药人一点生活费就行了,他们负责烘干。”
贺连长问三荷父女:“这次绑架薄开贤,事先没有征兆,也没有通知蔡连长,想来你们不是对他不信任,而是另有隐情。”
三荷说:“这次不是我安排的,是夏进秋的主意,他说这样做,是为了给我妈报仇。我也没有多想,只要能为我妈报仇,就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我想,他是为了你和他的亲事。”蔡大地神态平静地说。
三荷睁大眼睛盯着大地问:“你说什么?”
蔡大地答:“他托蔡族长去你家提亲,你不是说等你妈的仇报了再谈吗?”
三荷脸一红,说:“他可能是这意思。他将薄开贤绑来后,催我们快刀斩乱麻,及早行刑,免得夜长梦多,以防薄士武前来报复。他又叫我不要通知你,说你心软,前怕狼后怕虎,做不成大事。”
关于购药材一事,贺连长要求三荷保密,嘱咐道:“尽可能不让更多的人知道,知道的人也要认真交待,不要因为嘴巴不牢,好事办成坏事,最后还惹火烧身,送了性命。夏进秋这次,不说他有挑拨神兵与黔军的意图,至少他这样做事是比较鲁莽的。他擅自与钱县长派来的人接触,目前没有发现他有叛变的意图,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三荷父女将送药材这事应承了下来。
不出蔡大地所料,第二天,夏进秋来到杨培年家,说找三荷有事商量。她嫂嫂说三荷割青麻去了。这麻割来刮壳晒干后,搓成麻线,主要用于扎鞋底。
夏进秋来到麻林边,与三荷打招呼时,从秋桃树上摘下一颗桃子,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向她递去,见她摆手说“不要”,就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说不太甜,还有些涩。
三荷看了一眼还有晒席宽的麻林,伸手扯下一张麻叶问:“夏老师,你找我有哪样事?”
夏进秋看了一眼她脚边割倒堆放的麻杆有些结巴地说:“三荷妹,我想……我想你给我做双鞋。”
“我不会做。”三荷一语双关地回答。
“你之前不是给人做过吗?”夏进秋明知故问。
“我是说,”三荷将麻叶丢到脚下,“我不会再做了。”
夏进秋明白三荷“不会再做”的意思了,那意思就是不会再嫁人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蔡族长来问你那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荷盯着远处说:“母仇未报!”
夏进秋看着坎下那丘稻田,绿油油的秧苗已经封林,看不见里面的田水了。叶片的颜色变得深绿,远远看去与山坡的茅草无异。他像是讲给第三者听一样说:“哼!母仇未报!我冒着生命危险,乔装打扮,潜入薄家,把仇人给你绑来了,是有人自己心软,听信别人的话给放了。”
三荷无言以对,半天才抬起头平静地问他:“听说你与薄开贤的姨侄女相亲了?那姑娘长得漂亮又年轻,是很好的姻缘嘛。”
夏进秋脸红脖子粗地回答:“造谣!是哪个给你讲的?”见三荷未回答,解释说,“我是悄悄进过两次城,去谈神兵归顺的条件,这也是为大家好。但都没有见到钱县长,他只是传了口信,说通告上的话就是他的话。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为了窥探怎样才能进入薄开贤家,将他抓来,让你为伯母报仇。”
三荷回答:“眼下兵荒马乱的,等局势稍为安定后再谈自己的婚事。”说完操起镰刀弯腰割麻。
夏进秋撇嘴哼了一声冷冷地问:“你是不是看上蔡大地了?我都看到你俩单独钻好几回树林了。”
三荷听罢伸腰站起来,涨红着脸盯着他急切地回答:“你不要乱说,也不要听别人乱讲,人家大地哥夫妻很恩爱的。”
夏进秋悻悻而归。
为红军运送药材的事,主要由冯富贵负责,同时派张洪飞等人协助。药材送达新滩后,将所得钱财再购买食盐、家用商品背回来。这样一去一回,神兵的财力大增,不管是购买武器,还是置办衣物、救助鳏寡孤独,都不再拮据。
他们送药的时间,都是新滩赶场的日子。
新滩地处德江县境东北部,是乌江峡谷中的深塘河段。因咸丰六年(1856年)八月西岸裂石垮岩,填塞乌江,形成险滩。此前乌江上已有古老的潮砥滩、龚滩,这个新形成的险滩就命名为新滩。这三滩为乌江中下游最大的险滩,新滩又是其中最长的一处,居潮砥滩和龚滩两滩之间,滩长近一里,乱石横列,狂浪倒注,水声如雷。当船在下游的时候,上游的人只看得见它的船顶,只有船靠岸,才得见船舱逐渐露出江面。新滩形成后,航运的货物都要在这里转运。
新滩场位于东岸小幅缓坡上,由于下游来的各类物资要在这里“盘滩”,也就是卸载后重新装船,农副产品要在这里收购、外运,往来人员众多,所需服务自然增多,四乡八岭的人都来这里买卖商品,市场就活跃了起来。赶场天更是热闹,宽不过三米、长只有半里的街道,两边的屋檐似乎连在了一起,好像要碰到人头一样,让赶场的人好一阵都挤不出去。
冯富贵一行每次前往东岸送药材,在西岸都要被乌江防卫队的人员检查。由于这里是川盐入黔和棕、桐、棬等农副产品进入长江的集散地,药材的流通一般不限制。检查的目的,主要是看看有无夹带武器过江,有无政府通辑的匪徒。
集市在江东,江东已属沿河县管辖。虽无红军武装人员公开活动,但似乎已形成西岸是黔军的地盘,东岸是红军势力范围的格局。
送药材的人每次归来,都带来一些消息,说沿河神兵又打了什么胜仗,德江神兵又攻占了什么地方,印江神兵又取得了什么胜利,他们依然习惯于将各县红军的独立团称为神兵。又说,什么地方把土豪劣绅枪毙了,什么地方的人又分得了多少土地,神兵某人又当上了游击队支队长。特别是那个红军战士经常唱的《练兵歌》,张洪飞都学会唱了。
蔡大地对众人不知其意的歌词一一作了解释。
冯富贵说:“潮砥区文化乡杨秀凯,因私自出卖打给养时所获得的几床被盖,隐藏一块大洋,被红军开除了;印江县红花园乡吴德高、风谷岭乡杨秀章,因贪污公款,被红军撤职了。”
蔡大地说:“神兵也要有这种纪律和精神才行。”
张洪飞等人带来的消息总体不坏,上一次赶场带来了张金殿率人来扩充红军的消息。他们从印江那边出发,在赶场天到达新滩场,扩红部队司令部驻扎在西岸石院坝。扩红部队的熟人还动员张洪飞参加,他们回答,得听三荷仙姑的,把药材卖后就回来了。
仅隔五天,七月十八晚上带来的消息,却是让仙姑神兵惊恐:他们卖药材的事暴露了,张洪飞被抓走,可能已被绑进县城关押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