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仙洞洞前干燥,数墩大石零乱堆放,没有水流的痕迹。杨三荷留下几人守在洞口石礅后观察。众人斜行下洞时,一股凉风袭来,身上的汗水不再冒出。前面的点亮火把,后面的慢慢跟上,渐次入洞,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大厅,厅前是一潭清澈透底的碧水。
三荷从第一个大厅左边进入第二个大厅,有人说:“这个钟乳石像人。”大家正在议论像不像时,另一人喊:“这个太像巨人的手掌了。”大家的目光转向一只黄褐色石钟乳,那石钟乳立在大厅尽头右边,好似在举手向众人打招呼。前面有人在喊:“大家来吃豆浆。”原来是大厅尽头左侧平缓处,一道白色的乳汁铺散开来,石壁上一道宽约一米高有两米多的白色瀑布,呈现眼前,似如正在石磨上磨出的豆浆,从岩缝中汩汩下淌。
众人进入第三大厅,有人说脚下红、白、黑这三色石花似天女散花,有人说这些钟乳石五颜六色粗细不一形态各异真好看,有人问:“你们朝四周看,悬挂在石壁上的帷幕漂不漂亮?”
夏进秋回答:“漂亮。那叫石幔。白色、黑色、黄色、红色都有,像是走进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了。”
有人笑问:“夏先生去过小姐闺房?”
有人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喊:“这里有只大鸟,有一丈多高。”众人看时,那石鸟矗立着仰头望着洞顶。
夏进秋说:“是企鹅。”接着夸赞,“太像了,神形兼备,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三荷听到流水声,借着火把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条一丈左右宽的红水河,像血水一样,在身旁坎下水沟中,或平缓,或急促,哗哗的流淌声从暗处的岩石间传来 。
众人沿着红水河进入第四大厅,里面突然空旷起来,众人正在惊叹这大厅宽敞时,三荷发话让众人就地休息,从清水河里取水,到洞口大厅煮饭。
张金举带着薄士武的军队进入林中,向峡谷西岸下段走去,警卫员指着一片枫树说:“这些枫树疙疤留下的裂口像人的眼睛。”
营长说:“是像眼睛,从哪边看,都像在盯着看他的人。”
副团长笑着说:“这也太像了,看着这些眼睛尿都屙不出来。”
警卫员笑道:“屙尿不望人,望人屙不成。哪个喊你看着它屙!”
来到峡谷中段,警卫员指着东岸黄石壁间一块黑色的图案说:“很像一个非洲人站在悬崖上,手、脸、眼睛、鼻子都有。”
张金举答:“这是傩堂戏中的李龙神。”
“李龙神是什么神?”副团长问。
“李龙神也叫唐王叫化神。他出身贫寒,心地善良,凡是他去乞讨并得到打发的主家,都能被他带走主家的三灾八难,给主家带来丰衣足食、人丁兴旺。”
“这有舍得舍得舍了才得的意思。”薄士武说。
“有这说法。”张金举说。
“那边有‘天桥’,”营长用手指着的东岸问,“桥下有没有暗洞通傩仙洞?”
张金举回答:“没有。峡谷半壁上那天桥,看去离河谷只有三十多丈,但无路可通,全部是绝壁,周围没有一棵树,猿猴也上不去。”
副团长问张金举:“你什么都说成是傩神,石壁上凹进去的那个脚印,又是什么神?”说完露出不经意的讥笑。
警卫员说:“那脚印可能有三层楼高。”
张金举说:“那是‘一步登天印’,是傩神一步登天留下的脚印。”
薄士武说:“有意思。一步就能登天?”
“起步在河中,第三步就踏到天上去了。”张金举一本正经地回答。
副团长道:“一步登天是许多人的梦想。”
营长笑着说:“我也想,只是祖坟埋歪了。”
薄武士自言自语地说:“妄想一步登天的人,才跨出两步就踏空了。”
营长打破众人的沉默:“张猎人,从脚印这边往上到‘天桥’有路没有?”
张金举回答:“没有。要去天桥,只有从山坳那片杉木林间的小道下来,再斜行经过那片箬竹和灌木林。之后穿过一个天桥洞,绕出一条小沟,再钻过象鼻洞,才能到达那座横跨在两道石壁间的天桥。”
“从天桥向上能不能直接到那个像老鹰石头的地方?”营长问。
“那是老鹰岩。也不行,没有路。”张金举回答,“要原路返回,再从半山林中的小路走过去,过去之后再下来。”
副团长说:“那老鹰岩真像只老鹰,像在卧巢孵蛋,也像是饥鹰蹲守猎物,又好像要展翅飞翔。”
营长说:“我们就像那只雄鹰,蹲守在这里等待猎物神匪出洞。”
“从老鹰岩去傩仙洞有路吗?”薄士武问。
“老鹰岩侧面的石壁,宽有近百丈,高,你们也看到了,从山头直插到河谷,没有路,也无暗洞。”张金举回答。
“你们看,那上面有口棺材。”警卫员指着长有一棵像孔雀开屏一样岩莲树的悬崖说。
“你撒谎!”副团长指着张金举说,“没有路那棺材是怎么弄上去的?”
“那是悬棺,我们喊癞子坟。”张金举神色自若地回答,“前些年有个人全身溃烂,无法医治,死后人们用草席裹着把他装进棺材,将棺材用绳子系着,从山头放到了悬崖半壁的岩坎上。”
副团长说:“不近人情。”有人附和。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张金举解释,“那病医不好,怕传染人,埋进土里也怕牛羊吃了长出的草生病,更怕脏了水源。”
“也就是说,我们要想从老鹰岩这边去傩仙洞不行,他们要想从傩仙洞钻到老鹰岩这边来也不可能,是吧?”薄士武抑制住兴奋微笑着问。
“嗯?”张金举愣了一下回答,“是这样,我一开始就说了。”
说话间,他们回到搭建好的指挥所。薄士武在指挥所前的石礅上坐下来,随行人员或找石礅坐下,或蹲在地上,或站着,神情都放松下来。他问张金举:
“你多大年龄了?”
“嗯?”坐在树叶上默想的张金举反应过来薄士武是在问他,急忙回答,“六十五,吃六十六岁的饭。”
“六十五?怎么看上去肉丰皮润,精神矍铄,头发也没有白两根?”副团长疑惑。
“这位长官真会说话。”张金举笑着回答。
“这不难理解,”薄士武说,“山里人,吸的是林中清风,吃的是山珍野味,喝的山野泉水……”
“还有野生天麻泡酒,经常喝,很少生病。”张金举接话说。
副团长讥笑道:“你说四处都有傩神,面对这些傩神许愿,就能消灾祈福。那你许愿没有,还能活几天?”
“已经许过了,许的是傩神保佑我健康长寿,不要落入豺狼虎豹之口,多遇心地慈善之人。”张金举盯着副团长回答。
副团长指着张金举刚说出“你……”就被薄士武挥手示意打断,薄士武说:“那我也许个愿试试?”说完扫视着众人笑笑。众人也笑。
张金举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面对这峡谷中的傩神善意许愿,大声念出,就能实现愿望。”
“可是这里看不见傩神。”副团长说。
“看对面。”众人随着张金举的手指看向东岸傩仙洞那壁悬崖,他说,“那上面有傩公傩母像。傩公在左边,傩仙洞是左眼,中间凸出那道是鼻梁,右边有椭圆形那面石壁是右眼,离河谷下不远的洞口是嘴巴。”
副团长说:“有些像,这傩公比四川乐山大佛要大得多。”
薄士武赞叹道:“这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傩母呢?”副团长问。
“傩公的右边是傩母。傩母长得秀气一些,上部左右两边有些凸出的石壁是眼睛,从中间直下那个岩龛是嘴巴。关于傩公傩母还有一个传说,说洪水之后,兄妹成婚,繁衍人类。”
“什么兄妹成婚,繁衍人类,死后变成傩公傩母,简直是无稽之谈。”副团长哈哈笑道。
众人见薄士武微微一笑未答话,一时间沉默。过一会儿警卫说,“经张猎人这么一说,这傩公傩母越看越像。先前把目光看到小处去了,没有看到全局。”
“那就请团座许个愿,看看能不能实现。”营长说。
“心诚则灵,长官。”张金举提醒薄士武说。
薄士武心想,此情此景,除了不可能放跑的神兵,容不得他有其他善念。但他还是双手合十挨着鼻尖闭眼念道:“祈愿角口神兵在我防区消失。愿讫,众神今后香火旺盛,后人访拜如潮。”念毕他向对面拜了几拜,随行人员也合掌随他作揖。
副团长问张金举:“你怎么不拜呢?”
张金举回答:“我每次来峡谷都要拜,我刚才说了,已经拜过了。我们这些人的愿望简单,就是祈祷顺顺利利打到猎,一家老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这样拜后,心神就安。但安躯体之神,还得辅以天麻。”
“天麻能安神?笑话!”副团长看着张金举说。
张金举看了一眼副团长说:“长官身强力壮,力能拔山举鼎,吃不吃天麻都无所谓。我是说,那些有头晕目眩、筋骨疼痛、腰膝沉重、手足麻木这些症状的,吃了有效。”
“那你说天麻是万能之药喽?”副团长问。
“我没有这样说。就是上面那些病症,有的也不是只吃天麻就行,还得请医生配些其他药物。我们山里人,没有钱,只能是自家挖来天麻,割点杜仲什么的来泡酒,或者打成粉面吃。这样能祛风止痛,强筋壮骨,舒筋活络,少患风湿麻木、失眠多梦症,或有这些病症也就挺过去了。常用天麻炖家禽野味,让人头脑清爽,能吃能睡。”
“有道理。”薄士武问,“这里天麻多吗?”
“这洋山河峡谷树林中,到处都是。”张金举回答,“有人怕豺狼虎豹,懒得进山,就在寨子边的树林中栽培,也很方便,入冬像挖红苕一样挖起来,焙干,储藏。”
“团座,你不是说你头痛吗?可以弄点去试试。”警卫员建议。
薄士武看了一眼警卫员笑道:“我这个头痛不是药物能治的。”副团长捂嘴窃笑。
薄士武转换话题对张金举:“为了证明你没有给神兵带路,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到时抓住他们,就能证明你说的是不是假话。晚上你最好不要乱走乱动,月光下看不真,防止听到响声把你当作野兽打了。”
“好的。”张金举只好答应,在这山野过夜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想来神兵也不会轻易出洞,他们如能找到进入天坑中的出口,自己更没有什么危险了。
杨三荷醒来,派出几人往前探路,寻找张金举所说从洞中通往天坑的出口。蔡大地、夏进秋探路回来说,出路找到了,只是那天坑四周石壁如刀削,偶尔有少许石缝和岩柴生长在上面。她疑虑地问:“意思是说我们出不去了?再过两天没有吃的了,饿都会饿死在这里。”
蔡大地回答:“我看到半山有猴子,那猴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全身通黑,只有嘴巴两边有两道白毛,像胡子一样……”
“那是黑叶猴,沿河县麻阳河一带最多。”夏进秋插话说。
蔡大地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只要猴子能够上下,人就能够上下,从我们中间找出两名打猎攀岩的高手,背上錾子、绳子,爬上去后再把绳子丢下来,大家抓着绳子就上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过了明天看,如果对岸的黔军不撤走,再说。”
杨三荷说:“那行。”
夏进秋见大家神情松弛下来,就说:“这一路去,大约走了一里路,红水河转到了另一个洞中,看不见了。这河水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向,只能用佛语自答‘从来处来,向去处去’。河水在像波状田畴一样的水潭间流着,由于潭水深浅不一,或呈暗红,或是桔红,像画一样。我好奇,究竟河水是红的,还是河床上的石头是红的。我下坎去看,下坎时,裤裆撕裂了。”
夏进秋讲到这里,杨培年笑道:“才穿几年裆裆裤,现在又穿开裆裤了。”
夏进秋也笑着继续说:“我蹲在红水河边,手捧红水,借火光一看,那水果然是红的。手伸到红水下白色埂迹上一捏,细软如沙,证实了不是我先前猜测红水是河底红石映衬造成的。”
杨国虎说:“在另一个洞穴里,我看到流出的河水是黄色的,把河床染得像镀金了一样,但没有红水河长,只有百多丈;黑水河更短,只有十来丈。”
夏进秋说:“那个‘煎扁蛋’,用手一摸,其实就是光滑的石头。我觉得更像蛋白铺圆的荷包蛋。如果是煎扁蛋,你们哪个能掌握好那个火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
“说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张洪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