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士武中午回家时,给家里每人带了一份礼物,前妻接到礼物时躲在房间哭了好一阵。饭后,父子两人喝茶闲聊。
薄开贤对士武说:“梅子想请你放假了将小虎带来家里看看,她有一年多没有看到他了,怕又长高了不少吧?”
“差不多有我肩膀高了,他也时常念叨爷爷。小虎成绩很好,也听话,明年小学毕业考入贵阳中学没有问题。假期是否带回来,看看时局再说。像这样下去,世道可能比现在还要乱,难保途中不发生意外。就是到了德江县城,也难免没有战事。万一出事,一家人老少都不好过。”
薄开贤叹了口气说:“还是算了吧。”
薄士武突然醒悟似地说:“我那公文包里有一家人不久前合影的照片,明天拿来你们看看。”
“你现在就喊警卫去拿来。”
“可以。”薄士武说着起身去了门外。
“下午有空吗?”薄开贤问进屋刚坐下的薄士武,“陪我去钓钓鱼。”
“行。”
两人来到树林边水流平缓处,河水在这里拐一个弯,将一片梯田围成半岛。田间小麦已普遍抽穗,依然一片深绿。对岸远处有妇女在洗衣,啪啪的棒槌捣衣声从那里传向四周,薄士武接过警卫递过来的钓杆、鱼饵、靠椅、木桶,示意他们离开。
两人先将一截蚯蚓套在鱼钩上,做成鱼饵,将鱼线甩进河中。薄开贤侧首对薄士武忧心忡忡地说:“听你今天上午讲那些话,你这一来不但与红军结下死仇,跟角口神兵可能也要结下深怨了。”
“爹,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儿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俗话说事在人为,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当初要不是士文奸杀人家,也不会有今天的角口神兵。”
“您老的良苦用心儿子完全明白。也不能全怪士文,士文个性是一方面,政府如果不增捐税,不加壮丁,他就不会去角口,也不会发生这事儿了。”
薄开贤唉了一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谈这些了,我也就是在家发发牢骚而已。你也要记住祸从口出这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往后跟神兵和红军交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薄士武递给父亲一支香烟,擦燃火柴给父亲点上,又点燃一支噙在自己嘴上,口是心非地回答:“儿子记住了。”他心里明白,两军交战,除了投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神兵不会轻易投降,红军更不可能投降,如果自己投降或避让,甚至战败,都难逃军法处置。
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河中除了白云的倒影在飘动,麦杆做的浮标四周没有一点动静,薄士武显得有些着急,不时将钓竿提起来看一下,薄开贤笑着说:“别着急,钓鱼是钓耐心,你越着急,鱼儿就越没反应。”
“这有点像我们打埋伏。敌人以为我方不知不觉,结果大摇大摆钻进了口袋。”
“有这个意思。”薄开贤吸了一口香烟问,“我不懂你今天讲话的意思,上面要求攘外必先安内,你怎么要先攘外再安内?”
“虽然我这个内外与上面那个内外不同,但道理差不多。如果我先安内再攘外,即使我把神兵消灭,恐怕我也损失得差不多了,到时我拿什么去阻击红军进入德江?阻击不了,我这团长也就当到头了。就算红军不来,我损失的兵员谁来补?上峰一般不会给你补充的,多数情况下得自行招兵买马。重新招兵买马,不是想象那么简单,士文他们这次,赔进去了多少?如果解决了红军,再来对付神兵,也容易得多。对付神兵的办法也很多,不一定非得动武,政府大赦或招安的办法也可以试试。”
“上面如果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中国人团结一心,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再坐下来好好谈嘛。如果自己就和自己的人自相残杀完了,日本人不就轻易进来了?”
“您想得也太简单了,各人的主张不一样,代表的人群不一样。”
“谁的主张好就用谁的嘛。”
“浮标在动!”薄士武高兴地举杆,可鱼钩上什么也没有。
“浮标动不一定是鱼上钩了,一般情况下是鱼在试探动静,要等到浮标被拽走后收竿才可靠。”
“唉呀,可惜了。”
“没有什么。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鱼。”薄开贤重新放好鱼饵,将钓竿插在身前。
“你愿意把我们家的财产拿出来分给穷人吗?”
“这,哪个愿意?像你说那样,拿出一部分来捐给穷人,办一些修桥补路行善积德的事儿,还是可以的。”
“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没有几个发财的愿意。可人家又想来分,怎么办?只有打,结果就看谁成王侯谁是寇了。”
“依你说来,那就水火不容,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有啊,除了刚才我说那个,还有政府出钱买呀,将土地多的买来分给没有土地的人。”
“田土多的人把田土卖了干什么?”
“像您一样搞加工,像上海、南京那些人那样,办工业,搞服务,发大财。”
“因病因灾穷了还得卖土地呀?”
“政府出钱给他们治病、救灾、上学、修房子、养老、济困。”
“异想天开!政府哪有钱?不来敲诈搜刮下面就谢天谢地了。”
“征收遗产税,比如富裕人家,财东百年归天后,子孙来继承,就得交税,财产越多交税越高。”
“凭什么?人家辛辛苦苦精打细算攒下的家业,不就是为子孙过上好日子吗?为什么要变着法子给穷人,让别人坐享其成?”
“你看,都不愿意吧。现实是政府没有钱,就是有钱也进少数人的腰包了,想喊他们吐出来,比登天还难。”
“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唉,您喊我往后跟神兵和红军交手时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能办得到吗?”薄士武又点燃一支烟,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爹只要还记得‘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句俗话,就知道要过太平日子在较长时间都是哄人的空话。”
“不要闹,不要闹。”薄开贤摆手示意薄士武不要讲话,浮标动了好几下,在轻轻往下沉,他双手持杆用力猛地往上一挑,随后唰地往岸上一甩,一条巴掌大的鲤鱼在岸上草地里蹦跳。
薄开贤正在将鱼取下放进水桶时,薄士武的浮标也动了几下,并向下游漂去,他拉起鱼竿,感觉好沉,钓竿绷成了一张弓,“肯定是条大鱼!”他高兴地喊一声,迅速把鱼竿拽起来,像他父亲一样丢在岸上,可定睛看时,是一只烂草鞋。
后来本想在马蹄河“钓红军”的他,反被红军营长“钓了”,回想起这只烂草鞋,才知是不好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