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军阵营中战鼓声震天,这是他们催战的声音,既然劝降不成,只能一战了。
这一次依旧是投降的颂军冲在最前面,但他们还没有冲到望州城墙下,辽军的投石器就开始发威,不时发射出巨石砸在城墙上,颂军若死躲避不及时,恐怕会给砸个稀巴烂。
但颂军也不示弱,在老将陈渊的指挥下,远距离便用巨弩射杀,在靠近便是弓箭齐射,杀得排在前面的颂军降卒惨叫不已,纷纷往后逃。结果他们这一逃便冲乱了后方辽军的阵型,辽军的军官制止不住,只能大开杀戒,以此阻拦他们,逼着他们继续往前冲。
可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尚且是他们这些披甲的兵卒,他们本就不愿意降辽,现在又被辽军像猪羊一样的宰杀,他们登时怒起,挥刀砍向辽军。
“弟兄们,狗日的辽贼不把俺们当人,跟他们拼了。”
“杀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
在这喊杀声的激励下,更多的颂军降卒杀向辽军,辽军的攻击节奏被打断,只能停下对付这些颂军。很快颂军降卒便被镇压,他们人数本就少,领头的兵卒不是被杀,就是被抓,剩下的自然也就掀起不了什么风浪了。通通的都被解除武器铠甲,押到辽军后方的阵营里去。
刘渊看着下方退去的辽军,心想总算是挡住了这一次,那些颂军的反抗,倒是给望州城又争取了一些时间。刘渊抓紧指挥士卒布防,他知道辽军很快就会缓过来,下一次的进攻会很凶猛。
后方辽军中军大营内,主将萧达驽与监军二皇子耶律先看着蹲在地上的颂军降卒,还有反抗被抓起来的颂军。他们此时被绑在木桩上,等着最后的时刻。
刘达与高廉也在,但高廉被解除了武器,只剩下铠甲在身,刘达则因为伤了眼睛,被辽军救到后面疗伤,所以这次暴乱他并没有受到波及。
高廉急忙求情道:“小将军,二殿下,求你们饶过我这些手下的命吧!他们也是逼不得已。”
萧达驽还没说话,倒是耶律先先开口。
“哦,好一个逼不得已,这就是你们对我们大辽勇士动手的理由,刚刚我们清点了一下,死在你们手下的大辽勇士可不下百人,你的这些手下定然是留不得的。”
萧达驽未说话,但他的那个手势便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他一挥手,辽军便如狼似虎的杀向蹲在地上的颂军,一时间颂军哀嚎不断,许多没有了兵刃的颂军被逼急了,赤手空拳的打向辽军,但最后都死在了他们的弯刀下。
等萧达驽下令停止的时候,高廉手下只有不到一千被辽军吓破胆的降卒。高廉双眼通红,双拳紧握,要不是他的武器被收走了,他真想动手,大不了一死而已。
而接下来就是到了绑在木桩上的颂军了,他们是最先反抗辽军的,他们有的是军官,有的是普通兵卒。他们身上有着血迹,有自己的,但也有辽军的。
“哈哈哈,轮到咱了嘛!辽贼,莫要张狂,爷爷在下面等着你们。”
“呸,狗辽贼,大爷临死能有一个垫背的,值了,也算是没辱没了祖宗。”
北蛮子,不就是一死嘛,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转世重生还杀你们这次蛮子。”
有士卒狂笑道:“兄弟你这话说得,二十年以后这些辽贼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
众士卒听完这些话后,都是大笑不已,还纷纷附和道彩,然后就继续辱骂辽军,进行自己人生中最后的宣言。
在萧达驽的一声令下,辽军一起动手,刚刚那些大骂不止的颂军汉子就纷纷人头落地。高廉见此一幕,最后不得不闭上眼睛,因为死的这些兵卒里面大部分都是他的部下,是他生死与共的同袍兄弟,是他高廉带着他们走上了不归路,是他害了他们。
而一旁的刘达却是没有什么反应,即使死的里面有他的部下,有他亲近的人,但是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情感。
至此,一次大清洗就此结束,结果就是高廉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刘达虽有所损失,但损失不大。他们的地位也转了过来,变成刘达的实力强于高廉了。
就这样一拖,辽军在第二天才组织好进攻,这一次辽军是动了真格,冲在前面的是真正的辽军。他们肩扛梯子,推着撞城车,不断靠近望州城墙。
城墙上的颂军,冒着辽军的飞石,还有暗箭,不时的还击。他们从城墙上放箭,扔石块巨木,倒金汁灰瓶,阻挡着辽军的进攻,但辽军悍勇,没多久就攻到了城下,他们在护城河上搭好梯子,采着梯子过河,搭上云梯爬上去。而护送撞城车的辽军也到城门口,正利用撞城车撞击城门。
好在这两处都有颂军拼死抵抗,有辽军爬上城墙,立刻便有数个颂军兵卒前去围杀,战至激烈处,还将辽军的云梯推倒,那些还在梯子上攀爬的辽军就这样摔下城墙,死于非命。而城门口的辽军虽然撞击得厉害,但望州府城本来就是边关重镇,城高墙厚的,那城门也颇为结实,在加上有体壮力大的兵卒在那抵着,辽军休想短时间攻破城门。
辽军攻城一天,损失不小,颂军的损失也很大。苏庆梧也接到了刘渊的命令,与他的亲信校尉赵青云一同防守西城墙的一段城墙。
入夜,苏庆梧在清理城墙上的尸体,这上面有辽军的,也有颂军同袍的,他们都死了。而活下来的颂军,也有许多伤兵,他们哀嚎着下了城墙,如果命硬挺了过去便活了下来,若是挺不住,那这望州城英雄冢里就又要多一个亡灵了。
这校尉赵青云,据说是老将刘渊夫人家的人,参加过武举,而且人才也还不错,刘渊将军便把他带在身边,打算培养一下。苏庆梧也与赵青云打成一片,两人都是在战场的袍泽,都是彼此敢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白日里苏庆梧救了赵青云一命,赵青云心下感激,虽然刘渊的命令是要苏庆梧辅助他,但赵青云却是没有了这个意思,反倒是赵青云辅助他。其实这也不止是赵青云想法的改变,还因为苏庆梧手握三个小营的兵马,而他自己则只有一个小营的兵马,还折损了不少的兵卒。如果自己趁机得了苏庆梧的兵权,控制不住他的手下,恐怕还会惹出乱子,所以他才决定辅助苏庆梧。
这一夜,苏庆梧、赵青云、还有康成坐在篝火旁闲聊,他们的衣甲上都沾有辽军鲜血,整体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眼中多了几分坚毅的神色。可以看出来,历经数年的战争生涯,他们成长了不少。
康成叹息道:“哎,也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完,我还想着能不能活着回到京都!”
苏庆梧安慰道:“瞎说什么呢!一定能活着回去,咱一定都能活着回去。”
赵青云也附和道:“苏哥说得不错,别看辽贼现在攻得猛,但等朝廷的援兵来了,他们该撤还得撤。”
“老苏,老赵,你们两个为什么当兵啊!”
“我想建功立业,得官家封赏,让我那可怜的娘亲也能得诰命,也算是了其生前遗愿了。”
“我朝历来积弱,我想振兴边军,保卫大颂,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们两人也问起康成为何从军?
康成答道:“我可没有两位老兄这么大的志向,我就想有点出息,能够让我妹子嫁个好人家,不要被府里的那位给祸害了。”
两人听后心里一阵悲凉,苏庆梧缓缓的说道:“兄弟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们给你撑腰,保管那老妖婆不敢生事。”
“就是,咱边军将士的家人,可不是好欺辱的,谁敢如此,我定要上京闹她一闹。”
康成抱拳道:“谢过两位兄长了,有两位兄长的话,我战死沙场也安心了。”
两人见他说得伤感,也不知怎么回,只是就这样坐着,看着空中明月,繁星点点,直到好久三人才一起聊起来。经过这一夜,他们拉近了关系,了解了彼此。
三人坐在一起闲聊一阵,便带着心中的期许去巡视城墙防务去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辽军发了疯的进攻,昼夜攻打不息,投石机投射的火球射入望州城,到处一片火海。负责灭火的盛宏带着饶圆和他的老父亲灭都灭不过,许多地方都被烧成了白地。
饶圆的父亲本来是要拉着饶圆一起逃命的,结果饶圆属于兵卒,私自后撤那便是逃兵,被抓住是要被杀头的。而他跟了苏庆梧以后,便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贪生怕死的生活了。而他的父亲为了他这儿子,自然也是跟着留了下来。那时苏庆梧还在,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时辽军将要兵临望州府城时,饶圆便回来帮着他老爹收拾家财逃命,他父亲就拉着他想要一起跑。可是饶圆却没有挪动脚步,回头一看,看见儿子那胖乎乎的脸庞,看着他的那眼睛,神色异常坚定。知道他那良心又复苏了,便像往常一样吓唬他,想让他跟着一起逃命。
“儿啊!什么狗屁校尉,咱不当了,快跟你爹走,辽军来了就要攻城,到时候打进来可不是耍处,那可是要了爷们儿的命,到时候你爹这万贯家财给谁继承,你若是不要,到时候可就便宜你那几个弟弟了。”
以前若是这番话,他肯定会听,但是现在的他却变了。他坚定的回道:“给他们继承就继承吧!我这胆小怕死十几年了,这次就硬气回跟辽贼拼了,不就是个死嘛!头掉了碗大一个疤,你带着弟弟妹妹,还有姨娘们,我的妻儿老小逃命去吧!”
说完就挣脱了双手,拉着苏庆梧离开了。气得他父亲在后面大骂不止。
“你,气死老子了,要死死远点,老子没你这个儿子。”
苏庆梧曾问他:“这样做值吗?”
他回答道:“俺不知道值不值,但总是想着俺们大颂跟辽人,跟金人,跟南方的大丽,吐蕃,每次打都输,我不想俺儿子长大了没了家,自己还要披甲上阵搏命。俺把这仗打了,未来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打了,苏哥你说是不是。”
苏庆梧坚定的回答道:“你说得对,咱们没有妄开边衅,只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家人,让他们过得更好罢了。”
那一日,饶大喜带着队伍举家逃难,他往身后看了一眼,但没有见到人,只能转身离去。但却不知在一处高楼上,饶圆看着他离开。
此时的饶圆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哭道:“爹,孩儿不孝,不能在你膝前尽孝了。”
可是没多久,饶圆在城中构建工事时,却见到了饶大喜,他带着几个家丁帮忙搬运巨石。饶圆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花,惊喜的喊道:“爹,怎么回事?你不是出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里可不安全,你老还是快出城吧!守城门的我认识,我给他说说,看他能不能通融通融。”
饶大喜没好气的说道:“你老子窝囊了一辈子了,临了了还不如儿子,咱这回也硬气一回,当一次英雄好汉。”
饶圆还是在劝他不要逞强,战场上刀枪无眼,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他就是不听,脾气犯倔了起来。
后来,望州城在辽军猛烈的进攻下,被打得摇摇欲坠,一队辽军攻入了城内,饶圆率兵与之拼杀,在激战中饶大喜为救自己的儿子挡了辽兵一枪,当场就快不行了。
饶圆抱住口吐鲜血的饶大喜,口里喊着:“爹,爹,你没事的,你挺住,我带你去找军医。”
饶大喜嘴里血流个不停,断断续续的说道:“儿啊……不……用了……爹不行了……照顾好家人……你好样的,是条汉子……你爹也……不孬。”
说着便慢慢的举起竖起的大拇指,但还没举多高便骤然落下,饶大喜咽气了。
饶圆痛苦的大喊道:“爹。”
随后手提大刀,厉声道:“辽贼,下去给我爹陪葬吧!呀呀呀!”
此时的他怒从心起,所挡之敌皆死于其刀下。
入夜,苏庆梧几人都见到了饶圆,看见他精神不佳,明显是伤心过度,安慰道:“饶员外大义,兄弟你要节哀顺变。”
饶圆回道:“放心吧!苏哥,你们不用担心,俺能挺得住。”
很快,刘渊也到了,他须发上皆染血,走路还有点微瘸,倒还是尽力走得端正一些。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接下来我们就商量一下仗怎么打。都顶了如此久,派出了好几波求援的传令兵,朝廷都没有援兵,料想这援兵是不会来了。但城中还有一些百姓与官眷没有来得及撤离,他们不能死在这里,需要有人护送突围出去。本将决定由苏庆梧、赵青云、康成三人率领本部兵马护送他们突围。”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就落到了谷底,朝廷还是抛弃了他们。但一听到有人要负责护送百姓突围的消息时,他们心中一喜,只是听到刘渊念出的三个名字时,他们就知道老将军的意思了,这是要给望州军留下一些火种呀!
虽然他们没有了生的希望,但是心中却无任何怨言,因为他们自己老了,这个时代属于年轻人,他们或许也只能在这最后一战中发挥一些余热了。
可是赵青云却不干,他咆哮道:“我不答应,凭什么让我去护送百姓,我今年也二十了,不是小孩子,我要陪着姑父上阵杀敌。”
刘渊冷声道:“此乃军令,由不得你胡闹,你记住了,在军中没有你姑父,只有将军,将他拖下去。苏庆梧、康成你们两人看好他,不要让他胡来。”
苏庆梧与康成应声道:“末将得令。”
随即便走出大帐,而刘渊看着他们离去后,又看着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他们都是跟着自己多年的老人了,许多都鬓角染霜了。
他苦笑道:“列位老兄弟,对不住了,这回要你们陪着我血战这望州城了。”
底下的老将们却是不以为意,纷纷大笑道:“老刘你这话就见外了,兄弟们可都是从军以来就跟着你了,什么阵仗没见过,不就是个嘛!怕个球呀!”
“就是,从军这么多年,杀的蛮子早就够数了,临死还能痛痛快快打一场值了。”
“原以为会就这样老死,现在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可是咱武夫的殊荣呀!那些在京城的老兄弟得羡慕死,我想着他们的样子,做梦都能笑醒。”
“只要有青云他们那些年轻人在,咱大颂就亡不了,咱就是死也值了。”
……
刘渊看着自己的昔日那些老东西还有如此气魄,心下也是豪迈无比,腰也挺直了不少,大笑一声道:“好,那就打起我们昔日的铜字营大旗,让这辽贼看看,昔日在边军威名赫赫的铜字营还在,让他们尝尝咱的厉害。”
而赵青云看见铜字营的军旗,便知道自己的姑父要拼命了,这铜字营可是自己姑父昔日起家的老营,是望州城昔日的铁血老营。他多想与姑父并肩作战,可是军令难违。
苏庆梧劝解他道:“青云兄,我们还是赶快护送百姓官眷们突围而出,早日去往云州城,说不定还能救刘渊将军他们。”
赵青云猛的起身,急道:“我怎么没想到呢!苏兄提醒得是,赶快准备突围,快快快……”
苏庆梧看着起身忙碌的赵青云,心想总算稳住他了。而他也看向了那面铜字营军旗,嘴里喃喃道:“希望来得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