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问了两家人,才打听到刘莹家,只见刘莹家是个石块垒起来的房子,一个厨房,一个堂屋,一个卧室,家里连个坐人的凳子都没有,院子里荒草丛生,要不是张红玉他们知道这家住着人,恐怕会因为他们到了什么荒废的小屋呢。
一进刘莹家院子,张红玉便轻声喊了几下刘莹的名字,只见从厨房出来一个满脸锅灰的女人,等着眼珠子上下打量着张红玉和张大成,好一会才说了句:“刘莹跟他爸相亲去了。”
“啥?”张红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拍拍身上的灰,抻了抻自己有补丁的衣服说道:“我是刘莹她妈。”
张红玉这才看清,面前这个女人看起来跟她年岁不相上下,瘦弱的身型,眼睛跟刘莹一样,雪亮雪亮的。
“她才多大就相亲?学还没上完呢!”张大成气愤地说。
“上啥学?女娃娃会写自己名字就行了,非得上学干啥,上学以后还是要嫁人的,白白耽误自己时间,还不趁着年龄小赶紧找个婆家,女人嫁人才是最主要的,学不学的那都是次要。”刘莹妈轻蔑地看了看张大成和张红玉,说道:“看你们的穿着,是学校老师吧?我男人今天去学校给刘莹办辍学,你们学校不答应,我今天就跟你们说道说道。”
“你说道啥?”张大成一脸疑惑。
“这是承认你们是学校老师了,刘莹是我家娃,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我们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把她养活这么大,凭啥我们就不能作主,想不让她上学还不行,你们还阻拦,不知道你们阻拦个啥? 她是我闺女,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说啥就是啥,啥时候轮到你们外人多管闲事?”刘莹妈气呼呼地说,“让她嫁人也是为了她好,终归是要嫁人的,现在嫁人不走弯路,免得上几年学心野了,再说婆家的事情她不听我们的话,耽误了咋办,谁来赔?”
张大成和张红玉听了这话,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自觉无力扭转结局。
但张红玉还是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就嫁人了,还想再努力一下:“刘莹妈,刘莹是个上学有天赋的学生,只要你们继续让她好好上学,她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将来?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将来就成老姑娘了。谁要?”刘莹妈一脸自以为是地看了张红玉一眼,突然眼珠子一转,狡黠地看着张红玉:“你成亲了吗?你都这把年纪了,赶紧成亲吧,年纪再大点就没人要了,女人啊,上了年纪就不值钱了。”
张红玉被说的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还口。
张大成说道:“张老师的私事,轮不到你管。”
刘莹妈立刻回怼道:“我家的私事也轮不到你们管,赶紧走。”
张大成和张红玉两人对这个没法沟通的女人实在无语至极,两人在院子里站了站,看等不到刘莹回来,便转身打算离开。
“你们别再来了,刘莹有她自己的造化。”刘莹妈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
“张主任,这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那还是个孩子就早早结婚?”张红玉被刘莹妈说红的脸还没有消下去,粉扑扑地带着怒意。
“没有办法,国家现在又不要求学生强制上学,我听说国外开始推行义务教育了,家长被强制要求供自己孩子读书读到法定阶段,可惜咱们国家还没有这个政策,现在咱们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可我看刘莹家的情况,咱们是说不通的,回去做好备案就是了,每年都有好多女生因为要嫁人而辍学的,你慢慢就习惯了,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唉!”张大成无奈地说道。
到了傍晚,雾气渐渐上来,山路湿滑难走,张红玉好几次差点摔跤,幸亏张大成眼疾手快扶住了,要不张红玉就滚下山坡了,不摔出个好歹才怪。
“小张老师走这山路肯定不习惯,咱们走慢点,脚下踩稳一点,天黑之前能赶回学校的。”张大成再次扶起脚下打滑“醋溜”一下蹲在地上的张红玉说道。
张红玉红着脸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怪我没用,走路都不会了。”
“怎么是你没用,这山路湿滑难走,脚下打滑在所难免,咱们慢慢走就是了。”张大成温和地说着。
一路上,张红玉尽管还会脚滑,但走得相对稳当了许多,张大成时不时讲些学校里曾经的事情,来缓解张红玉的尴尬。
待两人回到学校的时候,也已经是月挂柳梢头的时候了,张大成坚持将张红玉送到她宿舍,然后才回到自己宿舍。
那个时候,张红玉他们学校的教师宿舍就是一个大通间,宿舍门口就是窗子,窗边摆上桌子就是办公室地方,走到屋子尽头摆放一张床晚上就是教师睡觉的地方。可以说办公生活在一个房间里。
第二日,刘莹的爸爸又来了一趟学校,坚持给刘莹办了退学手续,刘莹遵照家里安排也嫁了人,很多年后,学校改建的时候,刘莹再次出现在了学校,不过不是来上学的,而是和比她大十几岁的丈夫一起来学校改建的工地上做泥瓦活,刘莹做小工,给做大工的丈夫打下手,还时不时被自己丈夫吹胡子瞪眼地责骂一番,要不是刘莹主动跟张红玉打招呼,任张红玉怎么看都认不出她面前看起来跟她年岁相仿、脸色蜡黄粗糙的妇女是她曾经比她小十几岁就辍学的学生刘莹。
“张老师!”刘莹推着一个装砖头的小车从张红玉身边走过时喊道。
张红玉出于礼貌对学校改建工地的工人们都很客气,见一个妇女热情地跟自己打招呼,她便笑着点了下头,正待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张红玉听那妇女嘴里冒出一句:“张老师,我是刘莹啊!”
张红玉顿时愣在了当场,刘莹这个名字她记忆深刻,那是她刚登上讲台时,第一个辍学嫁人的小姑娘,她当初还去过她家,怎么会忘记。
“你?你是刘莹?”张红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满脸灰尘,皮肤黝黑又粗糙,身材发福的妇女,震惊地问。
“嗯,我就是刘莹啊,张老师还记得我吗?”刘莹放下手里推砖头的小车。
张红玉上下打量了好久刘莹,才从刘莹脸上找到她记忆中那亮闪闪的眼睛,一时间张红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老师,您还是当年的样子,我却成了这个样子,实话实说,但凡我有现在的见识,当年一定不会辍学结婚的。可惜人生不会重来。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唉!”刘莹说着十分豪迈地抓起她自己脖子上搭着的毛巾粗鲁地擦了把脸。
张红玉看着面前这个当年记忆中粉雕玉砌的小姑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刚想开口说几句类似“人生还长、一切皆有可能、努力就能变好......”等鼓励性的话语时,不远处脚手架上一个皮肤更黑更粗放的男人朝刘莹喊了句:“磨叽什么,老子等你的砖呢!”
刘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嘴唇哆嗦了下,说道:“张老师,那是我男人,我先过去了。”
张红玉此时的有千言万语都无力地转化为了一个满眼笑意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