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片刻,一支烟还没有吸完,黎东瀛就站起来,抓住文昌的两只手,倒退着慢慢地把他拖进书房,在写字台上的烟缸里杵灭香烟,关上门,倒在椅子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望着地上的尸体等着鲍愁的消息。鲍愁陪王萍萍吃碗牛肉粉,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会不会两个人到哪里开房苟且?但是又不可能,因为黎东瀛觉得王萍萍虽然喜欢鲍愁,还不至于背叛文昌。多半是鲍愁故意和王萍萍闲扯,故意把干掉文昌的脏活累活设局让他来做!难道鲍愁就没有想过,要是刚才自己有了什么闪失,正面交锋,他黎东瀛绝对不是文昌的对手,那样事情就闹大了!不过现在看来,鲍愁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出奇制胜,偷袭十分管用,如果不采取偷袭的方式,不要说他一个人,就算是他和鲍愁两个人,面对面地同文昌干,都够得折腾一阵子的。好在他已经成功地干掉了文昌,立了头功,后面就看鲍愁的了。
如果仅仅只是鲍愁的口水话,文昌是不会贸然唐突到手提一十三万八千元现金到黎东瀛家来购买走私香烟的,这可是公元1995年的6月28日,一十三万八千元实打实的就是一笔巨款,那时候一名普通的国家正式职工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一两千块钱,一十三万八是个什么概念!鲍愁还只是防疫站保卫科的一名合同制的工作人员,时不时的还兼着在大门口的值班室看守大门的重任,如果有能力搞到“三五”、“希尔顿”等等名牌走私香烟,他就不会是个合同制的一般工作人员,至少不会时不时的兼当门卫,至少要当个科长并且利用空余时间到正新街租铺面兼当老板去了!
但是黎东瀛就不同,他不但能够直接从广东沿海的一级批发市场拿货,而且还可以通过关系从海上直接走私,然后通过铁路进入乌阳,这仅仅有钱是办不到的,需要雄厚资金的同时,必须凭借强有力的关系网。
黎东瀛从一开始在文昌两口子面前出场起,就铆足了劲把自己的戏码子攒足!他还没有想到老早以前就开始以来自己一直习惯性的忽悠会成为日后发财腾达的铺垫,从前仅仅是为在正新街这个批发市场偶遇母亲的同乡和外祖父的熟人胡乱显摆吹嘘而已,谁知道几年后的今天这些忽悠还真会派上如此大的用场,让文昌两口子入套。
在正新街批发市场的日子里,店家和店家就像是街坊邻居,自然有交往要闲聊吹牛的,时间长了,大家也就熟悉了起来。善于夸夸其谈,喜欢打麻将,着装讲究而又有公职人员身份的黎东瀛作为翻江贸易公司的老板的老公,很快成为了批发市场众多同行追捧的对象,要知道,虽然当年提倡下海经商,但是真正在海里面追风逐浪找零食吃的绝大多数都是没有正式工作的失业人员,要是有一个稳定有保障的正式工作,谁还愿意到大海里面去过不是波涛汹涌就是风吹日晒的提心吊胆冒险讨食的苦日子呢?因此他们都很羡慕黎东瀛,黎东瀛也自然成为了他们愿意交往的对象,保不齐哪天有事要找到他帮忙,这样,翻江公司对面的倒海贸易公司的老板文昌也就同黎东瀛成为了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交流进一步的加深,原来文昌和王萍萍同黎东瀛的母亲居然是一个地方的人,多年前,文昌和王萍萍就在他母亲家的那个寨子——当时叫哈巴大队的地方插队当知青,黎东瀛的外公魏有德正好是哈巴大队的支部书记,大队长,民兵连长,对文昌关怀有加,对王萍萍也照顾备至,与文昌的父亲文稻道和岳父即王萍萍的父亲王巴丹不但是熟人,还称得上是朋友,而且王萍萍的父亲王巴丹当时是哈巴大队所属的东风公社的公安特派员,算得上是魏有德魏支书的上级,虽然当时黎东瀛的母亲魏桂兰已经参军去部队了,但是回家探亲,与文昌也见过几次面,可以说,黎东瀛和文昌不但算是老乡,还可以算是世交,虽然年龄和辈分小有差距,但属于可以模糊的范畴,因此,关系日渐进步,成为了生意场上的好伙伴,好朋友,好兄弟,不是亲戚,胜似亲戚。
交往中,文昌了解到现在的黎东瀛家境殷实,工作稳定。父母有身份有地位。父亲黎本山是从部队退休的副师级干部——实际上是正团级——黎东瀛给他父亲提拔了一级——从部队退休后随他转业到地方工作的母亲来到了春秋,由省防疫站托管,每个月两千多元的退休金——实际上每个月只有一千左右(当时属于高薪之列)——黎东瀛给他父亲又吹高了一倍——用都用不完;母亲魏桂兰是部队的军医,享受营职干部待遇,转业到防疫站的传染病研究所当医生,聘为主管医师,中级职称,在当时来说也算是凤毛麟角;黎东瀛也随父母按照政策进入防疫站,被安排在宣传教育科工作,算得上是家庭优渥,受人尊敬,最为关键的是他“师级干部”的父亲,在当时,那可是不得了的!退休后,往来的都是军政界的领导,黎东瀛要搞点“希尔顿”、“三五”牌香烟,也就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的事情,而且能够让利转手给他文昌,算是够讲朋友和老乡义气的,也正因为如此,文昌两口子在看见黎东瀛家码放着的那些货真价实的“希尔顿”香烟后,因为谨慎而所剩下的一点点疑惑都烟消云散了,在自责自家小肚鸡肠之余,毫不犹豫的决定回家去拿钱。
出于商人的谨慎,他们并没有一开始就把准备好的一十三万八千元现金带过来,也是符合情理的。现在看到黎东瀛家屋里货真价实的走私烟后,发财的欲望将他们的一切犹豫摧毁,理智击垮!特别是黎东瀛倒给他们这批私货仅仅只是从中赚取了从其他渠道进货的一半的利润,他们还有什么防线不崩溃的呢?蓝红免税“希尔顿”都有,蓝免税“希尔顿”70元一条,给他们的价格是100元一条,他们可以以每条130元的价格卖出,净赚30元;红免税“希尔顿”75元一条,给他们的价格是110元一条,他们可以以每条140元的价格卖出,同样也是净赚30元。
黎东瀛答应给他们的货物有蓝免税“希尔顿”8箱零30条,每条100元,每箱100条1万元,8箱零30条就是8万3千元;红免税“希尔顿”五箱,每箱100条,每条110元,每箱1万1千元,五箱5万五千元;全部共计一十三万八千元。蓝红免税“希尔顿”1330条,每条赚30元,随便净赚3万9千9百元,这还不算拆零按包卖,利润更高,稳赚不赔!
不用黎东瀛告诉文昌两口子,他们对于这方面知识掌握的炉火纯青程度虽然都是不相上下的,但是,在宣传忽悠的功夫上黎东瀛还是更上一层楼,特别是在自从黎东瀛和鲍愁布了局以后,他们都乐于听取黎东瀛每一次见面时的夸夸其谈的宣讲。那时的黎东瀛简直就像是一位学识渊博的烟草专业的教授、大师,顿挫的语调伴着抑扬的手势告诉他们,在所有的走私香烟中,希尔顿是最为走俏的!希尔顿是世界第二大烟草生产公司——英美烟草公司生产的品牌,虽然在英美烟草公司全球300余种品牌中地位次于“登喜路”、“总督”和“三五”,但它是最早进入中国的国际品牌香烟,而且因为它是混合型香烟中较为中国人所接受的一款,蓝免税“希尔顿”焦油含量7mg,吸到嘴里的感觉比较柔和,软绵有回味;红免税“希尔顿”焦油含量是10mg,比较有劲,因此,很多人都是因为希尔顿香烟才爱上了外烟,因此在国内“希尔顿”的声誉是高过“登喜路”、“总督”和“三五”的,抽“希尔顿”的人都是很有派头的,也因此它的市场一直紧俏!
每当这个时候,文昌两口子似乎完全被黎东瀛丰富的知识所折服,不时用倾慕的眼光看着他那张猴脸,就像看着菩萨,看着观音,看着孙悟空。
在文昌两口子来到黎东瀛家现场验过货后,黎东瀛还特别强调说,这批货拿到柜台上去做小量批发或者零售,虽然时间可能长一点,但肯定是要翻倍赚的!两口子当然不明白,看过货后,不被黎东瀛忽悠的爪子把脉络清晰的思维搅乱才是怪事!
从那一刻起,他们可以说是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小老乡、好朋友、小兄弟、好同行刮目相看了!是呀,作为下岗工人,一路打拼来到大城市,能够结识像黎东瀛这样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朋友,特别是能够帮助自己赚钱的兄弟,这分明就是遇到了贵人!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是菩萨保佑,祖先显灵!所以文昌感激涕零的说,等黎东瀛的父母和妻子从广州回来,一定要请他们一家到最有名的凯宾斯基大酒店搓一顿!
从黎东瀛家出来,一边走一边听黎东瀛介绍走私香烟的精彩故事,怎么从海上拿货,怎么藏匿进列车顶棚,怎么贿赂执法人员!简直就是一部传奇!滔滔不绝的。黎东瀛强调说,洋烟为什么会成为最受欢迎的消费品之一,这是因为政策使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能够负担得起外烟的价格;二是无论办什么事情都需要拉关系、走后门,洋烟成为最好的时尚礼品,在“关系网”中,下级给上级“拜年”,平级之间“互拜”,关系户之间的往来,都离不开洋烟。有钱的个体和抽烟不花钱的实权群体,构成了消费走私香烟的广阔市场。由于烟草制品是我国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我国对香烟实行了较高的进口税,限制香烟进口,并且从 1988年起,不再进口香烟,而改为寄售,即由外烟厂家在包装上印“由中国烟草总公司专卖”字样;1988年8月国家又将香烟进口税从150%提高到 212.56%,这样就进一步拉大了香烟的国内外差价,进一步刺激了香烟走私活动,因此“万宝路”、“登喜路” 、“希尔顿”、“肯特”、“ 总督”等等一大批品牌外烟就成为了抢手货,尽管有关方面查了,堵了,抓了,管了,香烟走私仍然屡禁不止,因为只要有巨大的市场需求和高额的利润存在,香烟走私就难以绝迹,所以香烟走私前景看好!
他们各自做着世纪美梦,一路荒唐的向着死亡的路上迈进。听着黎东瀛夸夸其谈的忽悠,文昌两口子满眼都是佩服和羡慕的神情。这黎东瀛的命真好啊,有正式的工作,拿着工资,工作不忙,还兼着在正新街和老婆一起租铺面开公司搞批发,最主要的是还有门路搞到走私货,特别是他的身份,文昌想,要是自己两口子有一个能够进入防疫站这种旱涝保收的国家单位就好了,能够端到铁饭碗,又可以下海捞海鲜,这就是命啊!黎东瀛命好,端着铁饭碗捞金沙!魏支书家的祖坟真的是冒了青烟了!不要说黎东瀛,能够像鲍愁在这种国家单位当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也是不错的,合同一签,日晒不到,雨淋不着,将来又有保障。不过,文昌不会想到,他羡慕黎东瀛,黎东瀛更加羡慕他,黎东瀛嘴上滔滔不绝的同时,心里面一直惦记着他家的十三万八。同样是开门做生意,他家的生意总是出奇的比自家的好,来来往往的客人,虽然谈不上门庭若市,但绝对可以说是络绎不绝!几年下来,他家可以说是赚了十几万,黎东瀛家大概也就几万,而且还都是掌握在他老婆手里的,所以说,黎东瀛羡慕惦记文昌家的钞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因此,他才辛辛苦苦地和鲍愁设了这个局。他庆幸成功地让文昌两口子看到并相信了他家里码放着的那些走私香烟,那些同他一样靠不住的货物,那些只有面上的两层是真的包装得体的华贵香烟,下面全是塞满低档替代品的烟盒子。他们的生死协议在黎东瀛都不敢相信的子虚乌有的飘渺中签订!
黎东瀛堪比说脱口秀的,几个人跟着他走过家属区,走出家属区的大门,正好看见有车子来,他才停住。防疫站的家属区和办公区是相通的,没有围墙隔断。黎东瀛家住的是家属区院中之院的“中知楼”——当时的中级职称人员是十分稀缺的——中知楼小院出来走过家属区大院,往前是办公区,住在单位外面的职工和前来办理业务的人员从办公区域那边的正大门进出。不管是办公区还是家属区,两边的大门都是朝着街面马路上的,只不过办公区的大门修得比较正规,有保卫值班,家属区的大门紧挨着车库楼梯间,只有一个职工遗孀——一个已经七十多岁的患了白内障的半瞎的老太太透过楼梯间的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的小窗口守望着而已。
文昌顾不得再听黎东瀛的演讲了,忙不迭的上了车,留下老婆王萍萍粘着黎东瀛他们,也就是粘着货物,生怕两口子同时离开,货物也会易主跑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