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住乐安江去路并用枪管顶住乐安江脑门的人是冉启强,冉启强是乐安江所属第一生产小队的队长,又是民兵排长,冉启强拿着当年我们的军队从日本人那里缴获来的三八大盖,看清是乐安江的时候,把枪口移开了。幸亏是冉启强,要是换到别人乐安江可能就有麻烦了。解放前,冉启强是乐安江家的长工,负责放牛和打扫院落,他是从江西逃荒要饭过来的,一个人,当年也就十来岁,乐安江的爷爷对他很好,解放后,他也长大了,在乐老太爷的资助下,就在哈巴上娶了商姓的女人做了媳妇安了家,生了女儿冉红霞和冉红玉,因此,冉启强并没有为难乐安江,本来就有心想要放乐安江一码的,听到乐安江向他解释是想送两个洋芋给史美兰并看到他手里抱着的两个大洋芋之后,他就完全打消了对乐安江的怀疑,顶多是认为年轻人找人不遇出于好奇想多看看而已,于是告诉乐安江说,他今天值班,出门巡查的时候,就他两个女儿小春妖和小金玉跟着老婆在家,史美兰没有到他家去,他也不知道史美兰到哪里去了。他叫乐安江早点回家,很晚了,听魏支书魏有德讲,明天公社要在哈巴大队开农业学大寨秋收现场会,公社领导和十几个大队的队长(革委主任)要来,哈巴大队的农业学大寨先进典型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魏支书讲要叫他乐安江拍照片,公社那个原先跟着领导拍照片的曾美丽曾广播生病来不了,活路多得很,他最好早点回家睡觉,明天起早点,好认真准备一下。
听到明天有公社领导要带领十几个大队的干部来哈巴大队参加农业学大寨现场会,并且要他拍摄照片的消息后,乐安江心里面一下子高兴起来,这无疑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更是向史美兰展示自己的好机会。哈巴大队一直是东风公社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这主要是得力于寨子门口的一坝大田,一坝延伸到两公里外的302国道边上的旱涝保收的肥厚水田。一条小河沟从田坝中间穿过,成为了天然的灌溉渠,也是天然的泄洪渠,使得这坝大田不怕干旱,也不惧洪涝,因此,无论年头怎样,它呈现出来的都是一派生机盎然的丰收景象,无论从寨子门口望出去,还是从远处的302国道公路边望过来,它都是一道风景。大跃进年代,它是三面红旗的示范;文化大革命开始,它先后成为抓革命促生产和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过去这坝大田有一半是他乐安江家的,有一半是魏支书老岳父商修贤家的,不过那都是历史了!土改以后,都属于人民。
乐安江可以说是有些雀跃着朝回家的路上走去的,一边走一边就已经开始在心里面构思着明天拍摄照片的角度、步骤和画面了。按照惯例,这种大场合,大队都会把四个生产小队的全体社员集中到大田里来一起收稻子,只要不是瘫子、瞎子、疯子,只要还有一口气,不能掼斗打谷,就去挥镰割稻,不会敲锣打鼓,总能摇旗呼号,总之,明天的哈巴大队肯定是全民出动,那将会是一出何等壮观的场景啊!想到这里,乐安江激动得又满血复活,甚至感觉到身体都有些打颤了!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照片拍好,要拍出角度新奇、构图新颖、画面精彩、神态经典的有冲击力的照片,曾经的小有名气不算,过去的都是小儿科的东西,他要整出一些力作,引起轰动,一炮走红!
传统的收割稻子都是女人负责左手虎口钳着一株一株的切割,几株拢成一抱放倒,男人负责一抱一抱的掐起掐紧挥臂高扬,然后甩挞在掼斗壁上,利用力量的震动把稻粒震落,祖祖辈辈都是这样传下来的,掼斗脱粒是要力气的,两手虎口卡紧一抱稻子,在红旗招展的田坝里,高高地扬上天空,重重地砸向厚实的掼斗壁上,砰的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山野——这是一幅传统文化与现代运动结合的特写画面;相对男人们的掼斗,显然割稻子就比较轻松,力道主要在手上,只要镰刀快,左手虎口拢住钳紧一丛,右手臂一划拉,“嚓——”的,稻子就齐刷刷地断了,然后顺势往前合住另一株,又一镰刀划拉割断,割到三到四株合成一抱,左手虎口一松放倒,同时快速地从泥巴里抽出脚配合着往前移动,但是长时间的弯腰让人难以承受,因此,一般每割三四十株,都会站起来伸直腰杆就着镰刀往额头上抹一把汗歇一口气,久而久之,大家的节奏形成了一种默契统一,也就成为一个经典的动作——又是一幅特写;从来都是女人挥镰割谷男人掼斗脱粒,也有男人割谷,但是还没有过女人掼斗的,那么,何不如来个女人掼斗呢?叫史美兰和哈巴的四朵金花——小春妖冉红霞、小金玉冉红玉、小国庆商燕媚、加上魏桂花——中的三个人组成一组掼斗——这更是一幅可以引起轰动的经典作品!
乐安江一路往家走,一路构思着明天上午现场会上想要拍摄的画面,当然他不傻,拍摄大家劳动的场景,宣传哈巴大队学大寨的热情,社员是主体,也是主题,但是,公社的领导更是主体中的主体,主题中的主题,讲政治,他是不会忘记这一点的,因此,他也想好了,除了领导讲话、领导放眼丰收景象,还有领导脱鞋卷起裤管下田割谷子,领导挽起袖子掼斗挞谷子,领导和魏支书握手,领导和社员握手,领导与知青握手等等!想到领导与知青握手,如果与史美兰握手,要是公社来的是个女领导还好,但是公社除了妇女主任郭淑芳一个人是女的以外,其他都是男的,而且一般召开这种现场会,郭淑芳是不会来的,多半是男领导,男领导握史美兰的手,不太安逸,但是不握史美兰的又握谁的呢?文昌?尹恰恰?王萍萍?好像只有握史美兰的才妥当,但是乐安江又不太愿意。他心里矛盾着,来到广场边上的岔路口,忽然看见左边往右寨方向的大队烤烟房走过来一个人影,这么晚了,谁还会从大队烤烟房出来呢?他觉得奇怪,关键是据他了解,烤烟已经全部烘干,早都运走了,谁还会半夜三更的到烤烟房去呢?他疑惑着,赶忙隐身到旁边的一棵老洋槐树后,等着那个走过来的影子。
那个人越来越近,逐渐地,让乐安江更加疑惑了。婆娑的月光下,他逐渐看清走近来的这个人原来是史美兰。他感觉到吃惊,当史美兰从离他身边不远处的石板路上走过去的时候,他差不多要从洋槐树后面冲出来,想要问她,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到烤烟房干什么去了?但是汲取之前的教训,他还是忍住了,觉得不恰当,要是让史美兰难堪了,他想要追求她的路子也就堵死了!他还不想这么干。于是他忍住了。史美兰也从他的身边谜一样的走过去了。
不过很快地,他就知道史美兰不是一个人到烤烟房去的,因为就在史美兰从他身边不远处的石板路上走过去,他还在有些愣神的时候,瞥见了远处的烤烟房又走出来一个人,往另一边去了,那边是去往魏支书家的方向,这令他实在有些愤怒,只是他的愤怒仅仅存在一瞬间,因为他发现远处那个刚走出烤烟房的人是包着一块头巾的,显然是一个女人。
醋意虽然被晚风吹走,不过疑惑还在空气中。史美兰和小幺娘?抑或是哪一个女人,总不会两个女人约会吧,两个女人说知心话,在哪里不好,史美兰住的地方,或者小幺娘商秀青家,商秀青家方向不对,是哪一个女生家?非要半夜三更到大队烤烟房去?乐安江还是觉得有些疑惑,有些不可理解,他等两个人都看不见,换了个方向朝烤烟房去,借着晕晕的月光,晕晕的走进烤烟房里,朝着黑洞洞的烘灶上面,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打开,借着摇摇曳曳的闪烁微光,看见灶面上铺了一层稻草,有好些擦拭过的草纸——当年的卫生纸。他觉得不可思议,简直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心里面乱糟糟的,关了火机,呆呆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