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是在魏支书家吃的。饭前,免不了大家要对魏支书家进行一番参观。其实,尹秘书一行从寨子左边的石板路过来,大家走过烤烟房,远远看见一株老洋槐树树旁一栋青砖大瓦房的时候,会计商修权就开始介绍“那栋大房子”就是魏支书家了,气派,显赫,全哈巴大队数一不会数二,因为可以与之相抗衡相媲美的乐家大院早已经充公成为公房并且拆除了围墙和厢房,等于一只锦鸡不但掉了羽毛,还被剪了翅膀,只剩独溜溜的一栋正房而且年久失修,失了气派和风采,更不要说与这当年的“商家大院”——现在应该叫做“魏家大院”——比较了。尹秘书和王特派员都是来过魏支书家的,而且不止一次在魏支书家吃饭喝酒,不过那些支部书记就很少有到魏支书家来作过客的,因此,从远观的气派到近抚的实在,大家都充满了羡慕赞叹和好奇,特别是一块块同等大小的正方形青石板镶嵌的院坝、石墙盖瓦的猪圈、梓木堂屋地板、杉木过油桐的天花板更是让大家开了眼界。魏有德魏支书重点向大家介绍了堂屋和两边的卧室。堂屋正中自然是毛主席的像,两旁分别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伟人像下面是一排镜框,中间是单独的一张全家福,魏有德两口子坐在前排,抱着一个大男孩,八九岁的样子,魏有德介绍那是他的孙子,叫黎东瀛,大家都觉得一嗝頓,怎么取了个这么怪的名字!魏有德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别人对于自己介绍孙子名字时产生的困惑了,于是习惯性地接着解释,说,黎字有博学多才的意思,黎字起头,就是要超过东瀛,于是大家恍然大悟,说这个名字起得好;后排一左一右是大小两个女儿,大女儿魏桂兰现役,陆军第七十三医院军医,貌美文静,一身军装,英姿飒爽;小女儿魏桂花身形饱满,容貌略输姐姐一筹,脸上多了几分粗蛮,但也可归漂亮一组,能够加入哈巴四朵金花一族,也足见其层级,只可惜有癫痫——魏支书当然没有介绍关于癫痫等这些注释,只是乐安江在心中加注的;中间站着的大女婿,名叫黎本山,东北人、现在是解放军某部的一位连职军官,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高个子,英武,十分显眼。女儿女婿格外地给魏支书长了脸面,让包括尹秘书王特派员等等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发出赞美之声,即便尹秘书王特派已经不止一次观览魏支书家的这张全家福,但是,每一次都会感到新的振奋和新奇,更不要说那些第一次来他家的支部书记们了,可以说,这一观览,会令他们好久都会时不时地重温的,不但要把魏支书的家风家道视作楷模和奋斗目标,而且会令他们不断传承,终身难忘。接下来两边的镜框就是一些家庭生活照了,但都让大家羡慕死两只眼睛。
堂屋左边一前一后两间房,从前面靠窗的一个门进去,是为大女儿大女婿一家准备的,大家只是伸头进去观看了一下;后面的看不全,只是凭借门洞想象了一下;前面的有油漆木沙发、茶几、平柜、收音机,已经显出时代奢华。堂屋右边一前一后两个门,前门进去是小女儿魏桂花的卧房,都只在门边瞥了一眼;后门进去是魏有德两口子的卧房,本来也只是扫一眼的,但是拗不过魏有德硬是要叫大家进去参观,大家也就鱼贯着走进他两口子的卧房;原来他请木匠专门打了几件新家具,捷克式的架子床、高低柜、立柜、平柜,这可是当年最时兴的洋玩意,一行人也都只有啧啧啧称奇的份。
乐安江从始至终都是紧随着尹秘书和王特派员的,即便没有合适的场景抓拍,但是也显得真诚和忠于职守,平时难得挨紧领导,有了套近的机会,自然不应该离得远远的,只是现场的氛围和大家的作为令他不快,从过了烤烟房商会计拍马屁遥指魏支书家的大瓦房开始,乐安江就感到心里不舒服!魏支书家的大瓦房也是他老岳父商修贤以前剥削压迫老百姓的血汗修建起来的,只不过魏有德捡了个便宜而已,怪只怪自家的老太爷不会来事,不但房子充公,而且成为地主,害了他自己不说,连带子孙都害了。要是老太爷当年会来事,孙子乐安江孙女乐欢也不至于现在在大家面前还来装孙子!但是怨气归怨气,生活中也只得接受现实,况且所受的教育早已使他确立了反对剥削制度的意识形态认同。
看见魏支书家的大瓦房、梓木地板、军人女儿、军官女婿等等,乐安江在和大家一样充满羡慕的同时,更多的是嫉妒恨——本能的。不过嫉妒恨只能深埋心底,他的一张英俊的敷满青灰色遗憾胎记的脸上显露出来的只是羡慕并夹杂着一些卑微。当大家鱼贯着走进魏有德夫妻卧房里去的时候,他也跟着尹秘书的身后挤了进去,万一尹秘书有了什么经典的瞬间他是不会放过的。不过,这回没有抓着尹秘书的经典瞬间,倒是抓着了一个令自己惊掉下巴的东西——在魏支书的卧室立柜旁边挂钩上,挂着一个长辫子假发套,加上先前的红头巾,令乐安江的直觉基本可以确证昨天晚上看见的在史美兰离开以后从烤烟房出来戴头巾的所谓女人就是魏支书魏有德,只有这样,一连串的疑惑才可以解释!
“你老婆还喜欢装扮李铁梅啊?”尹秘书也看见了长辫子假发套,开玩笑说。
魏支书笑道:“不是老婆的,是小女儿魏桂花的,她喜欢李铁梅,所以专门托人买了一个李铁梅的发辫子。”
即便魏支书这样说,但是,乐安江还是认定昨晚从烤烟房出来的所谓女人就是魏支书,因为旁边还挂着一件红外套,加上上午现场会时魏有德魏支书发信号从口袋里扯出来的红头巾,几样物证以及线路、方向、身形等等相互印证,十有八九就是魏支书了。
不过,乐安江没有吭声,这牵涉到史美兰,内心深处,他不希望史美兰失身于任何人,他期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或者误会。他要等待一个时机证明,而不能仅仅只是猜测。还有就是关于魏支书魏有德的秘密,魏支书一定有什么秘密,现在看来不是在家里,多半在公房他的那间办公室,他要等待时机进入办公室去一探究竟。
乐安江沉思着,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一看是魏支书,这才从沉思中回转过来,一看,大家已经参观完,又鱼贯着已经走出魏支书两口子的卧房,他反而落到了最后,觉得犯了一个大错,脸上热辣辣的有些不好意思,跟着魏支书走进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