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瀛临终都没有明白自己怎么会死在鲍哥鲍叔鲍愁的手里!他还以为通过谋杀文昌两口子,鲍哥——心里面他更愿意叫鲍哥,叫鲍叔似乎将他们的距离拉大了,同时也显得他受制于鲍愁似的——通过共同犯案,鲍愁绝对已经成为了自己的铁杆哥们。自己能够成功地布下一个完美的无罪骗局,让文昌两口子成功地钻进自己设计的发财陷阱,绝对少不了鲍愁鲍哥的英明参谋和投入,他一直为自己在焦头烂额之际上天赐予了他这样一位有着诸葛孔明一般盖世智慧而又同时具备子龙赵云一般英俊颜值的好朋友好兄长而沾沾自喜,他哪里会知道,从一开始布局,从文昌进入他的套子那一刻开始,他同时也已进入了鲍愁鲍哥为他设计好的套子,他就已经成为了这个局中局的一粒棋子,一头牺牲,一道祭品,而且不但是一粒注定要被他鲍哥鲍愁用来挡死的弃子!同时也是鲍哥祭奠给先人的一道牺牲!他忽略了,鲍哥名叫“鲍愁”,“鲍愁”与“报仇”谐音!
要是躺在冰冷湖水下面的黎东瀛还能够想到这一层,他一定会被吓出一身冷汗的!
黎东瀛哪里会知道,鲍哥鲍愁其实并不叫“鲍愁”,他的真名叫做乐安江。十七年前的1978年,乐安江就想要报仇的,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乐安江还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可能找到这种机会!
乐安江出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的1958年,在他钻出娘肚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到他成功地钻出监狱并在一个新的地方获得新生的时候止,在他的每一个可以被世人看见的地方,他都是被赋予了灰暗颜色的,更不要说他的颜面上天生就有一大片的青灰色的胎记——他的出生和成长都是在一个十分讲究成分的时代。在这一段历史时期,地、富、反、坏、右,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都是广大劳动人民群众的敌人,都是无产阶级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对象,在这些专政的对象中,地主是排在第一位的,地主是敌人的基干成员,即便他们中有那么一些高素质、高颜值的优秀分子,但是都只能卑躬的生活在一个一小撮的敌对的阵营。当时的乐安江就属于这个阵营中间的一分子。
当年,在情真县东风公社哈巴大队的地块上,就他乐安江一家是地主,一个大队,四个生产小队,两百来户人家,一户地主,绝对是势单力薄的,因此,不用斗争,输赢已成定局,胜负早已了然!乐安江的父亲乐长仁乐老弯是识好歹的,一家人在他的谆谆教诲下,几十年如一日,夹着尾巴做人,因此,除了在批斗会上弯着腰挂上牌子被斗争一下,在阶级斗争的风浪中倒也顺遂平安。
一家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历史时期能够顺遂平安,完全得力于乐长仁乐老弯,不像当今一些沉溺于浪费生命研究《易经》的傻瓜学究,乐长仁乐老弯熟读《三字经》《增广贤文》《声律启蒙》以及《老子》“四本书”,书读得不多,但是读的都是精华,但凡有一点中国文化的人都知道,这“四本书”汇聚了中华五千年做人的道理,汇集了国学精华,又是国学的根本,文化瑰宝,算得上当今那些所谓国学的祖宗,乐老弯深知读书特别是读这“四本书”的重要性,加上他费尽了千辛万苦从情真县最边远的流长区腰岩公社云上大队娶回来的婆娘茶彩彗也是读过这“四本书”的,因此可以说是与乐老弯情趣相投,志同道合。起初茶彩彗寨子里有好事的算命先生说他们“八字”不合,妄图以此阻止媒婆,但是乐老弯说“八字”合不合不要紧,只要三观合就行,算命先生当然不懂三观,但是是认得钱的,为此很努了一把力,认定“三关”——玄关、命关、财关盖过“八字”,于是与媒婆强强联合,帮着乐老弯这个地主娶到了这个富农娇妻,不然怕是乐家就要断了香火。话说回来,正因为如此,乐老弯两口子都是十分重视子女教育的,“有书不读子孙愚”——他们认准了这个道理,即便没有奢望在不久的将来阶级斗争不再是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唯成分论会成为历史,他们也朴素的认准了读书的重要性,这样,乐安江在大好年华的青少年时期,虽然没有能够进入公办的公社中心完小就读小学,没有能够进入县立一中就读初中高中,但还是在大队的民办小学和公社的农中念完了小学初中高中的全部课程,受到了完整正规的确立三观的共产主义文化教育,牢固树立了爱党、爱国、爱人民的思想。但年轻的心总是要同命运较劲抗争的!只不过因为成分的问题,要想进工厂当工人或者上部队当兵是不可能的,更不要期望能够被推荐上大学,也就是说,乐安江这一辈子想要跳出农门,离开哈巴大队,基本上就叫做没门,只能是做做梦而已。
他几次报名参军几次都是因为政审没有通过,姑且不论他颜面上先天的青灰色的胎记——他已经习惯了在“青面兽”绰号奚落下的坚强,一个绰号比起政治上“地主子女”的沉重包袱来算得了什么呢?他虽然颜面清灰,但是,轮廓却又格外的英俊,用寨子里那些好事者的话来说,他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下,是一张像欧亚人的线条分明的英俊无比的脸,两道浓眉下面是一双长睫毛的黑亮深邃而伴有女性般水灵的眼睛,高而不耸的鼻子充满灵气,满含着和善的嘴唇透着坚毅,加上中等偏高一米七的壮实的个头,使他已然成为一个留有缺憾的尴尬美男子,好在正统的学业教育让公有制的社会主义思想在心中扎下了根,自我批判出生家庭的认知,使他从小就朴素地认识到剥削是不为人类进步社会接受的道理,清楚并且习惯和认同自己尴尬的身份地位从而乐观愉快的面对人生,因此,在明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通过政审这一关的情况下,也要去尝试和一搏,用他的话说,是表明一个人生的态度和展示一个伟大的梦想而已,这真是要感谢他的父亲乐老弯和母亲茶彩彗了,他的学会坚强的背后莫不是他们的功劳,天知道他们是怎样教育和鼓舞这个特殊历史条件下生长的青年的呢!包括他的妹妹乐欢,一个坚强的小姑娘。
乐安江知道,虽然自己的一切的努力都是在做白日梦,都不可能生成正果的,但是有梦总比没有梦强!他一生下来就面对了时代赋予他必须面对的颠覆认知的场景,感受了那些历史不得不让他感受的感受,因此,对于他来说,久而久之,一系列的失望和打击好像都是自然的人生的演绎,而他却能够依然故我地劳作和生活,这得力于和谐乐观的家庭成长氛围,得力于从小学到高中的完满的确立三关的意识形态的学历教育以及“四本书”中坚忍不拔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力量精髓。天生头脑聪明而又长相英俊的他——除了颜面上青灰色的胎记而外,浓眉、黑眼、坚鼻、善唇的英俊的相貌和结实的身体以及正确的三观成就了他的希望和青春的活力的基础——他从乐观的家庭感受温暖,从“四本书”受到启迪,从学历教育得到指引,从生产队那些妇女们对他的纠结的侧目中获得了自信——这一切都汇集到他的日常的生活态度上表现出来,热情开朗,劳动积极,热爱艺术——不但字写得好,还喜欢摆弄相机——人生有一个良好的爱好不但可以缓解压力,填补空虚,还可以成为主推自己在逆境中前行的动力,就像艺术大师黄秋园,一个银行小职员,从未加入过任何美术家协会——因为我们的很多文学艺术家类的协会不仅仅看作品,还要看人脉,比如一些省的作家协会不需要作品也能成为会员,真是打了文学艺术的脸!黄秋园业余时间挥毫泼墨的爱好,成就了其因为不带功利而倾注生命激情的震惊中国画坛并享誉世界的作品,成为中国当代的梵高。在他死后,那些在他生前拒绝他的作品展出的“大师们”何其不脸红?那些追认他为会员的协会,那些追聘他为名誉教授的学府,那些追授他为名誉院委的研究院是不是应该反思?——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乐安江的认知还达不到与世俗较真的这个境界,但是他的爱好的朴素的心境是与黄秋园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的——农中——民办农业中学高中毕业之后回乡参加劳动之余,时不时的拍摄一些风景和劳动的场景成为了他的充实精神生活的业余爱好,当地的报纸还发表过几幅他的学大寨的场面作品,久而久之他也因此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摄影师、土记者,这样一来,就有一些成分好的姑娘看上他了,色胆包天这句话对于一些女人来说也是同样实用的,不然潘金莲也就不会甘愿为了寻欢而冒死谋害武大郎——于是在男欢女爱的问题上,乐安江似乎在哈巴大队——后来改叫哈巴村——现在已经改叫哈巴社区——这个地方的妇女和姑娘们的圈子里,他始终处于上风的地位!颜值就是担当!颜值就是地位!而五官的明晰和组合搭配在颜值中又是最重要的,哪个女的不喜欢潘安的倜傥风流和西门庆的俊俏洒脱呢?乐安江从她们的眼神里读懂了自己的价值,所以他坚决反对他的老爹乐老弯要想要将他推荐到大队魏支书魏有德家去做上门女婿的英明的决策,他不理解一米八个头的乐老弯就为了想要把腰杆挺得直一点,就想要将他推送到魏支书家去做一个“倒插门”的道理——他夸张地甚至用上了“面首”这个词来抱怨——他弄不明白,不过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就是他乐安江并不喜欢魏支书家的那位作妖作怪的二千金魏桂花,他喜欢的是他家的大千金魏桂兰,魏支书家的大千金魏桂兰不但不像众多的“官”们的女儿那样跋扈,而且还高挑,貌美,少言,文静自然,最为主要的是参军当了女兵,回来过几次,一身军装,那个飒爽,让人神往!丢魂!遗憾的是后来结了婚,嫁给了同部队的一个军官,乐安江最后一次在哈巴大队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带着军官丈夫和一个孩子回来探亲,全大队的人尾随着从寨子口到寨子后面他家那栋大瓦房的院子门口。他也跟着,还半偷着给魏桂兰拍了几张照片,算作是她嫁人生了娃儿断了乐安江恋想的最后纪念,不过好长时间那个英姿总是飒爽无比的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都梦见了好几回!因此,只要乐老弯给他一提魏支书家的二千金魏桂花,他就会升起一团无名火,暴跳、发怒,莫不是“四本书”读傻了!好在乐老弯并没有勉强他,这样一来,他的心空还是自由的,在那一年魏支书家的大千金带着娃儿回来探亲回部队不久以后,他才“移情别恋”,开始被一个叫史美兰的知青迷住。
哈巴大队前前后后来了好几个插队的知青,两男两女,史美兰是最早的,也是当时最没有背景的一个,后面来的三个人,一个是相邻不远106厂厂长文稻道的儿子文昌文公子,一个是东风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党委秘书尹华文的儿子尹恰恰尹公子,还有一位是东风公社公安特派员王巴丹的女儿王萍萍。文昌文公子一个月难得来生产队挖一锄泥巴,尹公子干个把来月,就到公社农具厂学习修拖拉机去了,王巴丹王特派员的女儿王萍萍从来就没有到哈巴大队来过,只是把户口挂到了哈巴大队第四生产队而已,而没有背景的史美兰只能老老实实地扎根哈巴大队,每天和第一生产小队的社员们一起下田挖土挣工分。
本来乐安江是不准备移情别恋的,即便魏桂兰已经生过娃儿,不再是黄花大闺女,他的心里面还是装着她的,就像许许多多的青年男女把人生中第一个吸引自己的异性奉若神明一样,他在心里面认定魏桂兰就是他这一辈子的爱,是他的菩萨和女神!他在心里想,难保哪一天魏桂兰的军官老公不会犯错误或者出意外,犯政治上或者生活上的错误,或者出个车祸什么的,这种事情是多得很的,当然最好是政治上的错误,家破人亡,像林彪,天天都要祝他身体健康,突然之间就遗臭万年了,那时候魏桂兰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就会朝她伸出爱情的双手!他时时刻刻在心里面演习和祈祷这种事情发生,不过,1976年秋的一天,史美兰意外的隆重展现,魏桂兰女神菩萨的影像在乐安江的心中就逐渐淡化了。乐安江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路上,很多东西都不是我们的理智所能左右的,特别是在情感方面,爱上一个人或者憎恶一个人,有时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对于乐安江来说,魏桂兰除了青春健康的灿烂之外,主要还是一身飒爽的军姿迷惑住了他,因此,在魏支书的大千金探亲回部队,他还在心中恋恋着这这位军花的时候,1976年,一个金黄的秋天的一个金黄的晌午,那些社员们还没有出工,他躁动着,背着相机,想先到猫冲上的山口去拍几张丰收秋景,就在他转过垭口,取下相机一抬头一放眼,一幅令他心旷神怡的画面梦幻般地在他的眼前展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株老核桃树下,在金黄色的阳光的婆娑里,一位上身穿着红黑格子衬衣,下身穿着蓝色布裤的姑娘斜躺着靠在一垛稻草堆前午睡的画面把他惊呆了!知青史美兰,旁边的地上插着一把镰刀,两只手捏着一顶已经有些烂边的草帽盖在高耸的匀称地起伏着的胸前,两条粗黑俏皮的发辫翘到后脑勺上面,灵巧的耳朵隐在几许香发间;一张奶白而又淑静的鹅蛋脸上,两条柔眉犹如画描;微闭着的双眼甜美带笑,山风过处,睫毛时不时地轻轻一摇;玉雕一般精美的鼻子宁静温馨;丰润的双唇时不时翕动一下,好像在品味山野中微风的味道。乐安江简直被这一幅《倚着草堆休息的女社员》震撼住了,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醒了这位天使!
在短暂的惊异的窒息过后,乐安江很快地回过神,举起相机,把镜头对准眼前的女神,从不同的角度,调整焦距,接连不断地按动了快门。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史美兰在他的心目中,取代了魏大小姐魏桂兰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