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齐然走进妈的卧室,她今晚要和妈睡,像小时候一样躺在妈身边和妈聊天。
卧室的灯关着,月色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朦朦胧胧,齐然躺到妈身边,一股酸楚从心底涌起,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睛,很久没和妈这么相偎着聊天了,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多久呢?她仰起脸问妈:“您恨过爸吗?”
妈眯起眼睛想了想,说:“最难的时候恨过。”停了一会儿继续说,“起初,我不相信你爸会抛弃我们,总想着,哪一天他会突然冒出来,找我们。盼啊,念啊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我这心,就慢慢地凉了,凉得……”泪水从妈的眼中溢了出来。
齐然抹去妈脸角的泪问:“那现在,你还恨爸吗?”
“不恨了,”妈闭着眼摇了摇头,“早就不恨了,你们长大以后,我就不恨了,就又盼着他回来,盼着他回来看看你们,看看,他有这么好的儿女……”
“那你跟我讲讲您和爸是怎么认识的?”齐然搂住妈的肩说。
“那年我16岁。”妈叹了声,盯着房顶讲了起来,“正是人生最好的年华,我和同学们响应国家号召去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我们连队有很多上海知青,你爸就是其中的一个。不过他和别的知青不一样,他沉闷、忧郁,独来独往。特别是他的长相,清瘦、白净、五官像刀刻的一样,棱角分明,不像我的那些同学模模糊糊的一张脸,鼻子和眼睛一般高……”
齐然听得想笑,心想妈当初是多么迷恋爸呀!
渐渐的,妈的脸上泛出光彩:“你爸总是捧着一只口琴,坐在大榕树下吹,那样子酷极了,吸引着我总想了解他,接近他。后来,听人讲他出身不好,爸妈正在劳动改造。可我不怕呀,我是红五类。我便主动地接近他,跟他聊天,把好吃的留给他。我们那时候的生活苦极了,几个月见不着肉,男生们就想法弄点野味,有时还偷人家的鸡、鸡蛋,弄来吃。他们也偷着送给我,我就留给你爸……咳咳……”妈咳了起来。
齐然忙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递给妈。妈接过水杯喝了两口,往上蹭蹭身子,依靠在床头,继续讲:“你爸的姐姐,啊,就是你姑,比你爸大一岁,也在云南建设兵团。她那个连离我们不远,她经常来看你爸。她来了,就和你爸到水渠边散步,散步到很晚才回来。我就躲在大榕树后面张望,盼着他们回来时和他们搭话。你姑长的很漂亮,她每次来,那些男同学都不错眼珠地盯着看。嗨,也怪了,那姐弟俩,凡人不理,竟没人敢欺负他们。大概是他们身上特有的气质吧!”妈说着,笑了。
齐然给妈往上拽了拽被子,妈冲她笑了笑继续讲:“后来,有同学起哄,说我和你爸搞对象,我们就好了。当时,大家都是那个年龄,又远离亲人,一对一对的都搞上了。后来我们结了婚,生了你哥。那时候,国家鼓励扎根农村,很多知青在那儿结婚生子。你哥出生后,被我们送回青城,让你姥姥带,再后来又生了你,你爸舍不得你,偏要我们自己带。”
妈用手摸着齐然的头说:“你爸可喜欢你了,总是让你骑在他脖子上,逗得你吱哇乱叫。那时候,你姑也老跑来看你。不久传来消息,你爷爷奶奶被解放了,恢复了工作。我和你爸、姑姑,便商量回上海看他们,我还没见过他们呢。结果你奶奶先来信了,她说你爷爷病重,让你爸和你姑赶紧回去,让我们再等等。谁也没多想,他俩就急急忙忙走了。结果,走了就没再回来。后来,就传出,你爸他们全家都出国了。再后来,我就……”一抹凄凉爬上妈的脸。
“我姑结婚没有?”齐然搂紧妈问,“她的孩子呢?”
“唉,”妈叹了口气说,“你姑心气傲,一直没结婚。”
“那她也一直没交男朋友?”齐然又问:
“怎能没交,”妈说,“你姑长得漂亮,追的人可多了。听你爸说有一个上海男知青对你姑爱得死去活来,俩人好像挺好的。”
“后来呢?”齐然追问,“后来那个上海知青怎么了?”
“不知道。”妈摇摇头说,“我们不是一个连的。再说,那时候大家都忙着回城,人心惶惶,不久就走的七零八碎了。”说着摸着齐然的头喃喃道,“你姑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就像你哥长得和你爸一模一样似的,你们家的人啊,长得都那么漂亮。”
齐然怕妈身体吃不消,便说:“妈,我有点困,咱们睡觉吧,明天你再接着讲。”
“好,我也困了,明天再说。”妈说着往下蹭了蹭身子,侧过身,脸朝里躺着。
齐然给妈掖了掖被子,随后背对着妈躺好。哥要是不死该多好啊!我们可以一起去美国看爸。泪水不断地从她眼角流出来,流到枕头上,但她不敢擦拭,她怕惊扰了妈。
第二天早上齐然陪妈去了附近的一家三甲医院。由于妈一直在那里看病,病情大夫很了解,所以妈很快就住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