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大门呼啦一下打开了,班级一个接一个,学生们排着杂乱的长队,嘴里背诵着什么内容鱼贯而出,人多嘈杂一切显得闹哄哄的,春泥听不清楚他们背的到底是什么,有些同学背诵时严肃认真、有些学生则完全心不在焉、东张西望。
“妈妈!”豆豆朝春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下子抱住她,春泥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他们两个牵住了手。春泥摸摸儿子的头,感觉他又长高了也长的更结实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同春泥很亲近,会说可爱的、暖心的、淘气的、幼稚的话,儿子的那些话时常逗得她啼笑皆非,有时令她动容,有时能让她转忧为喜、笑逐颜开。当然,儿子也很淘气,有时会发脾气,有他这个年龄的天真无邪。“这个送给你。”豆豆拿起春泥的手把一个小东西放到她的手掌心。“哦,这是什么?”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小了,“我同学周少博送我的,晚上在被窝里会发光呢。”春泥仔细端详,是个透明的绿色小猪,确实挺可爱,他还保留着在幼儿园时期喜欢赠送给春泥他认为弥足珍贵礼物的习惯,这一点令春泥非常欣慰。“今天考数学了,你猜猜我考多少分?”豆豆神情低落地说。“这我可猜不到,但是应该比上次有进步,妈妈相信你。”春泥像很多父母一样,相信自己的孩子才智聪慧,对孩子充满殷切希望,她总是以“妈妈相信你”这样类似的话结尾,以作为自己看好自己的孩子和对孩子的鼓励。“才75分。”75分对一年级的学生来说可不甚理想,不尽人意,平常90分以上的学生在班里占了大多数,她准备安慰豆豆一番,让他再接再厉而不是感到失落,而当她正准备开口时,豆豆却兴高采烈地说:“是75加20!看看,看看,这是我今天的试卷。”他掏出试卷,把试卷高高举起,然后递给春泥,他洋洋得意,骄傲得像个打胜仗的英雄,刚才那般沮丧的神情一扫而光,原来他是假装的。春泥自然高兴起来,心中感到很欣慰。“爸爸!”豆豆看到张海民很兴奋,他夹在春泥和张海民中间像一头欢快的小鹿那样又蹦又跳。
“你们出来的时候,背的什么?”春泥牵着豆豆的手问他,他的小手软棉棉的,和他小时候的手一样柔软。
“笠翁对韵,老师让背的。”他欢快地回答。
“那你背一段让我和你爸爸听一听。”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豆豆背了很长的一段,他拖着长腔,拉着稚嫩的长音,背诵的滚瓜烂熟。
“我不记得我学过。”张海民说。
“听着很流畅,以前我好像也没学过这些。”春泥对自己小学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她一点也不记得以前是否学过这些。
“你们都没学过吗?老师都没教过你们这些?不可能的吧。”豆豆睁大了双睛发出了疑问,他很不理解为什么他能知道这些,而他很崇拜的爸爸和爱他的妈妈这两个大人为什么就不知道这些,这在孩子的脑海中百思不得其解。春泥和张海民都笑了,豆豆不知道的是春泥和张海民上小学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和你妈妈上学的时候,和你现在学的内容可不一样了。”他这时才懂了,长出了一口气。
“背的很好,很流利。”春泥鼓励儿子说,儿子开心地笑了,露出得意的神情。“你坐爸爸的电车上吧,他的大一点。”
“我坐你的。”豆豆说,“我点点红红,点到谁,坐谁的。点点红红,月儿传明,拿张拿李,月儿是你。”豆豆点到了张海民。
“那你就坐爸爸的车了。”
“我刚才点错了,这次不算,再来一遍。”豆豆说着,又重新开始点了一遍,这次他点到了春泥。他直接跳到了妈妈的后座上,春泥带着豆豆,张海民自己骑一辆电动车,他们伴随着接孩子放学的人流高峰,伴随着人行道上卖玩具、卖煎饼果子、卖臭豆腐、卖鲜花的各种小摊贩们的笑脸相迎和对他们对生活的奔波热爱,进入建设路,他们很快就到家了。
“妈妈,把钥匙给我,我先上去开门。”豆豆三岁多的时候,看到春泥拿钥匙开门,就喜欢跃跃欲试,一开始他还不能够得着,他会踮起脚尖,学着春泥的样子,正着转转,反着转转,他全神贯注的神情惹人发笑。如今他早就学会开门了,春泥看着儿子两步并做一步跑着上楼梯的身影,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儿子慢慢长大了,幼儿的稚嫩逐渐褪去,但他们的关系仍然亲密无间,生活会更加多姿多彩,儿子成了春泥最重要的牵绊,几乎成了她生活的会部了。
春泥不善交往,生活范围狭窄极了,在高二之前,一直生活在距鹰城二十二公里的柳家屯镇的柳家屯那个小村里,小学初中的友谊,那种至纯至真的友谊仅限于陈巧玲写的一封封字体漂亮和洒脱的信件中,字如陈巧玲的人一样。她漂亮、潇洒并兼有一股女人的风情,她比春泥大五岁。她当时独自外出打了六年工,独自闯荡了六年才又重新回到初中校园读书,可见她内心的勇敢和对读书的渴求,这让春泥对她既佩服,又尊重,又依赖。当陈巧玲在初中一年级的某一天来到春泥所在的班级读书时,班主任让她们俩个同坐,当春泥在初中一年级某个特殊的日子,第一次迎来女性的秘密和伟大的时刻时,她并不觉得骄傲和喜悦,相反她感到恐惧和害羞,她的裤子上渗出了斑斑血迹,她的肚子隐隐疼痛,是陈巧玲给春泥上了一节少女迈向成熟的生理课,并把她的一件紫红色的风衣果断地脱掉让春泥穿上,以克服春泥似懂非懂的仍旧害羞的少女心理。陈巧玲个子高挑,春泥觉得陈巧玲像极了她家门前的那棵柳树,既挺拔又柔软,有一种独一无二的风采。春泥那时瘦小,陈巧玲长长的外套穿在春泥的身上,直到春泥的小腿,那是春泥第一次穿风衣,那时风衣在他们那里还没有流行,对足不出户,很少走出镇里的春泥来说那件风衣就是最时尚、最新鲜的服装了。有了陈巧玲的鼓励和她的那件紫红色的风衣保护,春泥这才勇敢地迈开步子走出班级门口,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回家了。自从那个特殊的一天后,春泥和陈巧玲的友谊更加珍贵,更加牢靠,更上一层楼。直到多年后,他们的友谊仍旧在彼此的生命中疯长,直到春泥生命的尽头。也是到多年后,春泥才明白,爱情中不乏充斥着交易和背判、有些亲情仅靠血脉和伦理道德在可怜地维系着,只有友谊永不凋零,永不褪色。
陈巧玲不乏追求者,那个时候对朦胧的爱情蠢蠢欲动的少年是绝对的勇气可嘉,但那种勇往直前绝非是像他们刚刚见长的身体和力量那样一般,他们的身体正在变高,他们的力量也在增强,力量是肉眼可见的可以扛大半袋麦子、拉一架子车粪去田间轻轻松松的那种,而他们的勇气则是对心爱的女生写小纸条,偷偷塞到陈巧玲课桌下面的书包里或是悄无声息夹到陈巧玲书桌上的课本里,以便陈巧玲第一时间能够发现。等陈巧玲发现纸条的时候,她脸红了,像熟透的红苹果那般。她那时十八九岁,正是绽放青春花朵、滋生甜蜜爱情的年纪,但她却极能克制,她有她自己的理想而且她已经心有所属。她立下誓言要考上南方的一所大学,继而和她的心一起飞走。她不理睬他们,赵明川和李昆锋两人完全被陈巧玲迷住了,尤其是赵明川。他开始变着法子写情书,有些是他的原创,有些是他从各种纸片上费尽心思拼凑出来的,在将近30年后,他把他保存完整的情书内容,他那时把每一首情书都写成双份,他发在他们几个人的微信群中,这个群陈巧玲当然在,就是她建立的,她在群中发下豪言壮语,扬言要这个群一直存在下去,而且每个人都要毫不保留地说真话,这符合她的性情,她本性就是善良、直率。赵明川情书的内容就是一些这样的:“你是我心中的星星,远离我的心,我想伸手触摸,但它遥不可及;你是春天的蔷薇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就这样遇见了你,但春天的微风把花香带走;我走过了四季,走了长长的路,只为追寻你的足迹,请回头吧,看一眼孤独的我......”,在第一时间看到情书的内容时,群中顿时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群中哈哈大笑,陈巧玲也笑了,他们把赵明川写的情书当作最美好的青春回忆;他给别人调座位,从第六排坐到第三排排,班主任质问他的原因,对他这种随心所欲的行为很是气愤,但他理直气壮地说他的眼睛看不清楚黑板的内容,往前坐两排正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听完这些,班主任说是他误解了赵明川,班主任为他能主动学习的表现反而表扬了他,其实只有赵明川自己心知肚明,他的眼睛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他这样做只为坐到陈巧玲身后,随时一睹她迷人优雅的背影;他向陈巧玲请教学习上的问题,尤其是陈巧玲善长的数学题;下课他拿糖果和北京方便面等贵重的零食给陈巧玲吃;这种类似的事情他坚持了将近三年,直到初中毕业,他希望能打动陈巧玲姐,但陈巧玲不为所动。事与愿违,赵明川也只得不了了之。但这却锻炼了赵明川写情书的能力,助长了他情爱方面的气焰,春泥有一次听陈巧玲笑着谈起,赵明川曾同时交往两个女朋友,两个女生都对他用情至深,都被他放荡不羁的性格深深迷恋,赵明川后来曾因这苦恼不已,不知道该如何取舍。听完陈巧玲的话,春泥忍不住好一顿对赵明川冷嘲热讽一番。
遗憾的是,陈巧玲在初中毕业后仅就读了鹰城的一所职业技术学院,这让春泥很不理解,以陈巧玲的分数,她完会可以读高中的,鹰城一高她是完全可以上的。谁知道她骨子里隐藏着一股叛逆的成份,就像她当初外出六年后重返初中校园一样,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在她的身上。陈巧玲那时的爱情之火熊熊燃烧,只是她的爱情之火还夹杂着同情的燃料,她是个善良的人,这种善良从她的母亲身上可见一斑。当陈巧玲读职业技术学院时,春泥已在鹰城努力地读高二,那时他们举家从柳家屯迁到鹰城。一天陈巧玲突然找到了春泥所在的高中,并找到了春泥,随同陈巧玲一起的还有赵明川,他和春泥在同一所高中读书,但他们并没有太多来往。春泥很久未见陈巧玲,应该是从初中毕业分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春泥高中依旧过着绷紧弦的日子,初中时每次学校轻轻松松前三名的优越感已不复存在,那时整个镇中学才二百多人,如今高二年级三千多人,真是人才济济啊,春泥在第一次考试时就考了四百多名,这让春泥无形中生出很多压力,她正在奋力直追,希望学业上能有所成就。
“你怎么来了?”春泥不可置信的一副模样。“姐来看看我们。”赵明川欢快地说,他这时已经对没有得到陈巧玲的爱情释怀了,但幸运的是他们收获了姐弟般的情谊。“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陈巧玲还是那般洒脱,她说话悦耳动听,无形中释放一种难能可贵的真诚。他们三人站在操场的那棵银杏树下交谈,银杏叶在风中摇曳生姿,春泥记得当时她捡起地上的一片树叶,树叶的纹路清晰明了,一如他们三人之间明亮的友谊。教导处戴金色眼睛的刘主任正朝他们三人走来,率先传到他们耳中的是要他们三人尽快到教室上课,马上就要上下午第一节课了。赵明川慌里慌张跑去向他说明了情况,他才停止继续朝他们三人走来。“不是谈恋爱就好!”刘主任严厉地说。校园里禁止谈恋爱,刘主任屡次制止,但跳跃的爱情总能悄无声息地逃过刘主任的眼睛。“春泥,我已经不上职业技术学院了,我在学校学会了基本的电脑打字,我准备去深圳打工。”春泥听到陈巧玲的话后大吃一惊。“你们不用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春泥当时想,陈巧玲心中的率性叛逆一定是在她的身上又占据了上风,她当初选择打工六年后重新读书,如今,书读到一半又准备外出闯荡,难道她还没有尝到外面的辛苦?“春泥,你用不着为我难过,你好好读书,我相信你行。”陈巧玲要走,赶回柳家屯镇,她家在柳家屯镇的大寺村,离柳家屯镇还有二里多的路要步行走回去。春泥要送她,她坚持不让,说了好几遍让春泥好好读书的话,她的话似一个老母亲对自己的女儿说的那样朴素但情深无价,春泥听出了她的良苦用心,但春泥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放弃读书,后来才知道她的那次抉择放弃显然夹杂着很大的牺牲成分。春泥一度认为陈巧玲应该拥有更加出彩的人生,凭她的美丽、她的勇敢、她的善良,她是值得的,奈何她的人生普通而平凡。赵明川去送陈巧玲,出校大门很麻烦,看门的是个固执又严肃的老头,但赵明川凭他健谈的口才轻而易举地说动了那个看门的老头。他骑着一辆自行车让陈巧玲坐在车后,到了北关等候去柳家屯镇的公共汽车,直到看到陈巧玲上车,直到汽车发动,直到陈巧玲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教室。当赵明川送陈巧玲回到校园后,春泥看到赵明川一个人若有所失地从她所在教室门口经过,她知道陈巧玲已经走远了,她要到一个遥远的、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闯荡生活,去早早地融入这个社会,去只身奋斗了,春泥的眼泪沾湿了数学试卷,那一节课她显然什么也没学进心里去,但随后她又开始埋头苦读,因为陈巧玲的话语无形中激励着她。
自从陈巧玲看望春泥后,春泥的高中生活又恢复了往昔,这是一段充满艰难、挑战、激情和梦想的漫漫长路,但对春泥来说也是一段实现梦想和荣耀的必经之路。她时刻激励着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勇往直前,达到一个又一个梦想之巅。她在自己的内心种下一颗梦想和希望的种子,直到多年后她依旧孜孜不怠地浇灌着这颗种子,直到种子长成参天大树,这时树枝伸向天空,大树已经不畏惧风雨了,因为它的根仍在吸收土地的营养,它的根已经变得错综复杂。
有一天赵慧敏递给春泥一封信,“春泥,你的信,大概是从很远的地方寄来的。”赵慧敏带着她一贯的笑容,她的眼睛特别小,黑色的眼珠明亮动人,她笑起来更加迷人,她的眼睛在她明媚的笑容衬托下显得更小了,她就像一个天使,是的,也许天使就是她这个样子吧。“谢谢你,慧敏。”春泥边说边接过信。地址用漂亮的潇洒的字体写着:深圳市龙岗区观澜镇,寄件人上署名陈巧玲。春泥急不可待地拆开信件,并逐字逐句认认真真读起来。直到上数学课的铃声响起时,春泥赶紧把信收了起来。数学老师赵老师拥有绝对的威严,这不仅因为他是他们的班主任,班主任这一官方头衔在当时的春泥和春泥的年轻同学们当中并没有显出多少与众不同来,而是因为赵老师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春泥和同学们心目中的赵老师,这位让他们爱戴又敬畏的班主任只是来的早、走的晚、付出多,又爱唠叨的一个可爱的胖子。他有着如婴儿般圆圆的胖胖的脸,手也是胖乎乎的,但他的胖胖的手在黑板上讲解无穷数列、等差等比数列和函数的时候,是绝对写的又快又好,完全跟得上他清晰的逻辑思路,这让有数学天才之称的潘飞、陈德延二人在上课时也是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讲,不敢有丝毫懈怠,否则就会被赵老师的粉笔头准确无误地砸到,他火眼金睛,有着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他能捕捉每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能轻松察觉每一个在他课堂上开小差的学生,春泥就领略过一次。班级将近九十人,由于天冷窗户紧紧地关闭着,没有新鲜的空气,春泥的头昏昏沉沉的,她打起了盹,正在她刚闭上眼打盹的瞬间,赵老师的粉笔头准确无误地飞到她桌子上,春泥瞬间清醒并迎上赵老师和蔼可亲的一丝笑容。这笑容真是挺难得的,警醒了打瞌睡的春泥,让春泥此后的数学课总能专心致志,当然春泥再也没有打盹开过小差,数学成绩也是直线上升。但对张大伟那样的同学来说,他考试成绩几乎每次都是个位数,从来不超过二十分,但在听赵老师的数学课时仍需端正地坐着,正襟危坐对张大伟来说应该是一种磨难。
下课了,赵老师迈着他慢悠悠的步子走出教室,春泥迅速地拿出信件,熟悉的字体再次映入春泥的眼帘。“春泥,我已在一家电子厂找到工作,做技术工,底薪是每天9元,加班每小时1.5元,他们说每月能拿到将近三百元。如果能拿到三百元,我寄二百元给潘皓泽,他在师范大学读书,我要让他吃好,能够安心读书,我要供他读大学。我给自己留下二十元,对了这里包吃包住,所以基本不用花什么钱。剩下的钱寄给家,你知道我妈有腿疼的毛病,医生说她长期受冷空气刺激,肌肉痉luan,luan我不查字典了,我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我给你摘抄一段青年文摘吧......”读完陈巧玲的信,春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总之很复杂,似乎有千头万绪,像走在起伏的大山中,时而陡峭险峻,时而平缓开阔。她一方面为陈巧玲能找到工作而欣喜,一方面为她工作那么长时间而担忧;一方面为她供潘皓泽读书而敬佩她的勇气,一方面为她自己丢弃了前途而惋惜;一方面被她的孝心感动,一方面为她和潘皓泽的两个贫穷的家庭而无可奈何。其实潘皓泽已经快到了一无所有、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可以说是非常悲惨的,他跟着自己的母亲第二次嫁到陈巧玲村里,但不幸的事,他的养父却在一次盖房子砌墙中摔了下来,当场气绝身亡。潘皓泽的亲生母亲再次出走,留下他一个孩子和一个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爷爷生活,幸运的是爷爷是个善良的人,但爷爷已经70多岁了,只能干些力所能及的零星活计,以勉强维持这一老一少祖孙二人的生活。潘皓泽幸亏遇到陈巧玲一家,陈巧玲的母亲在目睹他们悲惨的现状后,总是在并不富裕的情况下接济他们。爷爷和陈巧玲一家让他年幼孤独的心体会到人世间难能可贵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爱,也在他的心里种下了懂得感恩、回报他人和社会的种子。 陈巧玲给春泥摘抄的是《别让雨下进灵魂里》,那简短的一段话一直刻在春泥的心底。她还温情地告诉春泥,高中学习忙碌紧张,没空就不用回信了。当然,春泥每接到陈巧玲的信必回,她知道陈巧玲是期待她的回信的。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她们遥不可及,距离无法产生美感,只滋出了孤独和牵挂,春泥把自己的学习生活也如实地告诉了陈巧玲,这种书信来往一直持续到即时通信工具QQ的出现和盛行。
陈巧玲一封封来信,春泥都用心保存着,她先是放在宿舍中一个蓝色的布包里,同赵慧敏的红黄相间的皮包并排挂在宿舍的二层床头上。她们宿舍中住了八个人,四个人住在下铺四个人住在上铺。赵慧敏和春泥就住在中间的上铺,两张床并排摆着。那时候没有暖气,冬天宿舍很冷,大雪纷纷时她们就住在一起相互取暖,以抵挡寒风呼啸的冰冷夜晚。赵慧敏会在下课后阅读课外读物,这些课外读物有些是从校门外向东走有半里路挂着‘来香书屋’的小书店淘来的。书店的主人是一位二十多岁的不修边幅的青年,夏天他经常穿双破旧的拖鞋和一条破旧的短裤,他坐在书店门口一把破旧的泛黄的椅子上不知读什么书,当有顾客光顾他书店时,他没有一点商人的热情,只有当顾客告诉他需要哪一类型的书时,他才会快速灵敏地从书架上拿下来递给顾客,顾客结帐的时候,他头也不抬地找零钱。等只剩下他一人独处时,他又跌进那把破旧的泛黄的椅子里。春泥跟着赵慧敏去过两三次,每次看到书店的主人就是这样懒洋洋的轻松自在的状态,“他很像一只在太阳下晒太阳的野猫。”有一次春泥和赵慧敏这样说他,他令她们印象深刻。
赵慧敏阅读的课外书有些是赵慧敏后排的同学王志林借给她的。王志林高高瘦瘦、皮肤黝黑、带一副四百多度的黑框眼睛,他有点沉默寡言,当时在班级里并不出色。他那时候彻彻底底地喜欢上赵慧敏,但他却不敢流露出自己的爱慕情感,缺少一股热血青年具有的敢做敢为的气质,他有他笃信的最伟大的自我爱情,那种爱情只会让他下课的时候慌忙借前后桌关系给赵慧敏的水杯打满水、并推荐他看过的好书给赵慧敏看,书本他从不敢说送给赵慧敏,但他希望赵慧敏读过的他的每一本书永远都不要再还给他,这样他就有了和赵慧敏永远保持联系、永远在一起的稳操胜券的理由。他的自我爱情同时给予他一种强大的力量,他变得发愤图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他想让自己变的更有力量更加强大以匹配他心中完美的女神。直到多年后,那时赵慧敏刚读研究生,而王志林研究生即将毕业,王志林特意坐车来到和他家相距三十里的赵慧敏家,他站在她家门口不敢敲门,他心中一时变得忐忑不安、甚至诚惶诚恐,原本想好的反复练习过多次的话语竟一时忘得一干二净。直到赵慧敏的母亲出门发现了站在家门口的小伙子,她和善地问他找谁,听到一位酷似赵慧敏的女人温柔的话,他才从局促不安中挣脱出来。赵慧敏的母亲有着和赵慧敏一样的不大但迷人的双眼,她非常爱笑,声音轻轻柔柔,这让王志林似乎恢复了正常的心智。“哦,我家中有点事,我顺便来这里看看。”他告诉赵慧敏的母亲说,他和赵慧敏是高中同学,想来看看她。“孩子,现在也不是放假的时候啊!”她又笑了,眼睛依旧小小的散发着治愈的光芒。此时的一句话,让王志林意识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特意从学校请假回来的事实和他认为的没有破绽的话语,此刻已经变得漏洞百出。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的自我爱情在克制、压抑几年后终于要喷发了,他要表白赵慧敏,他要让她知道他的心,他一刻也不能等待了。他要到了赵慧敏的学校地址和电话,那时赵慧敏正在华中科技大学读医学专业本硕连读,后来她读了医学的博士。王志林并未回自己家,他直接坐火车返回学校,到学校后他马不停蹄找到图书馆的一个位子,一气呵成写了十三页洋洋洒洒的书信,这么长的书信读起来令赵慧敏感觉太长,有的地方她根本不知所云,但她在读完最后一个正式落款着王志林的林字后,她嗅到了爱情的甜蜜味道,这种味道呼之欲出,令赵慧敏心动不已。对王志林来说,这次书信是质的突变,是他勇敢无畏的象征,是他对魂牵梦萦爱情的实际行动,这次他终于鼓起勇气、敞开心扉大胆地诉说他的爱情,这十三页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他爱的表达,赵慧敏在他的第十封信和无数次固定电话后,终于归属了他,他们的爱情就在武汉和北京之间来来回回,直到结出了玫瑰般芬芳的花朵,他们结婚后有个视若珍宝的儿子。
周日的下午,春泥要返校,她们四周才放假一次,等她要返校时她再次向母亲郑重其事地交待,衣框的最上层那个塑料盒子要保管好,不要随意动那里,盒子里放着陈巧玲的来信,这也是春泥当时除了书本最重要的物品了,母亲满口答应,并让春泥放心。等春泥到了学校宿舍的时候,赵慧敏和许艳艳已经到了。“春泥你来的挺早啊!”她们两个亲热地和春泥打招呼。“是啊,你们俩个什么时候到的?”春泥问她们。“刚到一会。”许艳艳说,尽管春泥家已搬到鹰城,但她选择住校,这样能节省很多时间。“你看的什么书?”春泥看列赵慧敏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厚厚的书,赵慧敏把书皮朝向春泥,“牛虻。”春泥看到黄色的封面上两个醒目的黑体室,书的下面还有两行小字‘无论我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乐地飞来飞去。’“讲的什么?”“还没读完,才读了几页,是我后排的王志林借我的。”赵慧敏对春泥说,一会她又沉浸在书里。
她们的友谊出现了短暂的黑暗,就像乌云遮住了太阳、又像鸟儿暂时飞出
巢。有一天,春泥和赵慧敏发生了争吵,至于原因春泥实在想不起来了。赵慧敏一气之下把床上的被子抱到隔壁宿舍,她说她不再和春泥同住了,然后她去教室上课。看到赵慧敏不理自己,一副与自己一刀两断的架式,春泥忍不住哭起来。许艳艳轻言轻语安慰春泥,许艳艳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爱心和耐心,但春泥并未从她的温柔的话语和真诚的神情中获得一丝丝的慰藉,大滴的泪水从春泥眼中滑落下来,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赵慧敏能和她和好如初。正当春泥伤心落泪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楼走过来,赵慧敏重新把被子从隔壁宿舍抱回原来的地方,她们都笑了,像儿童般重绽笑脸,许艳艳也开心地笑了,从此春泥和赵慧敏重归于好。经过这次短暂的矛盾,春泥觉得她们之间更加亲密了,原来她们彼此都害怕失去,都格外珍惜这可贵的纯真情谊。
赵慧敏高考失利,她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不聪慧,而是命运给她的一种更好的磨炼。她把包括牛虻在内的一堆课外书都收藏了起来,牛虻直到高考结束她还没有读完,是唯一一本没有归还王志林的书,王志林因为赵慧敏的未归还的这本书,一直暗自庆幸,他认为他们之间有了终生维系在一起的纽带。她开始专心读书,复读一年她仍旧落榜了,她失落的心情从她给春泥书信中的字里行间可以窥见到,当然春泥在赵慧敏的的来信中不难看到越挫越勇的精神和永不言弃的信念。到了第三年,赵慧敏终于被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录取,她选择医学的道路无形中受到了她父亲的影响,但春泥却认为以赵慧敏的天性选择医学儿科专业对她是最合适不过的,她性格温和,不急不躁,天生喜欢小孩子,如果让她从事政治或者商业工作,可能会亵渎了她,“她是一位美丽的天使!”春泥坚信。“感谢老天爷!”当春泥得知赵慧敏终于在她自己的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如愿一偿的时候,她发出这样的感叹。那时春泥还没有政治信仰,当然她也不信仰任何宗教,但老天爷却在一定的时刻或环境下出现在春泥的脑海中,直到后来春泥有了政治信仰,偶尔还会在心底念叨,她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冲突和矛盾,她始终无法协调,只能任其悄无声息地存在。
在春泥读大二的时候,陈巧玲打电话告诉春泥要来看她。约定的日子到了,春泥站在学校南门的博学文具店下等待,这是她们约定的地点,春泥盯着五路公交车的车牌,陈巧玲应该很快就会到的,但等待的过程总感觉漫长。到了九点四十分,春泥终于看到陈巧玲从车上走下来,春泥跑过去,她们彼此拥抱,想说太多的话,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春泥发现陈巧玲瘦了,她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越发美丽动人。“好了春泥,我就站在你面前了。”陈巧玲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真不敢相信,从火车站到这里好走吗?”“很方便,先坐地铁,再坐公交车就到了。”几分钟后,她们打开了心中一直对彼此敞开的大门,春泥向陈巧玲介绍进入南门后映入眼帘的宿舍大楼,并排的是1号到4号宿舍楼,宿舍楼和人行道中间种着美丽的海棠和竹子,还有一些白杨树、夹竹桃、垂柳。春泥想让陈巧玲先到宿舍楼休息一下,而陈巧玲坚持说自己并不累,她今晚的火车票都已经购好了,这时只想和春泥多聊聊。春泥边走边介绍,路过第三餐厅后,看到他们学校标志性的建筑物:一座白色的圆形图书馆,“里面的藏书很丰富,专业书籍、课外文学书很多,还有不少英语版、德语版和日语版的书籍。”“真好,真漂亮!”陈巧玲不停地赞叹道。“我们俩个就站在图书馆前拍个照,留念一下吧。”春泥提议说,“好啊,好啊,等我们老了还可以回忆。”春泥看到一位同学从图书馆走出来恰好经过她们面前,就央求那位同学帮个忙,给她们两个拍照,那位男同学欣然答应了,他咔嚓咔嚓拍了四五张。“我加入了摄影社团。”春泥热切地对陈巧玲会说。“摄影社团是做什么的?”“主要是丰富大学生的课外生活,提高大学生的艺术修养,说白了就是用摄像机记录生活中的一切,一切定格在摄像机中就成了永恒。”“我真是太落后了,我完全不懂,我真为你高兴。”春泥向陈巧玲讲起了社团的事情,陈巧玲说着自己的看法。春泥又亲自给陈巧玲拍了几张照片,一张在图书馆前面,一张在一棵栀子树下,那棵栀子树估计有两米高,陈巧玲1.7米的纤细身材在那棵树下显得很矮小,她双手环抱树,头侧对着春泥,一头柔软的黑发垂到腰间,煞是美丽。春泥此刻在心里想,陈巧玲走在这美丽、宽阔的校园中,就是校园中最动人的风景。
成群的学生从一号教学楼和图书馆涌出来,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了,不少同学向餐厅走去。校园里热闹极了,到处是青春明媚的笑脸,到处是自信的灵活的身躯,到处是渴求知识的目光,他们像春风一样,像花朵一样,像高大的树木一样,把校园点缀得绚丽多姿。春泥带着陈巧玲往餐厅的方向走去,她们在餐厅门口的消毒框里拿了一个托盘和两个大碗。“这么多人啊!”陈巧玲感叹地说,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餐厅陆陆续续进来很多人。春泥想让陈巧玲吃好一点就往卖鱼和卖排骨的摊位走去,而陈巧玲则坚持吃一碗面,她知道春泥的家庭情况,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后来由春泥的大伯柳大东托人找关系,给春泥的父亲寻了煤矿的活计,在平煤十二矿做煤炭开采。而春泥的母亲就在附近的饭店、超市做零工以供养春泥和他的哥哥上学。“我想吃一碗面,在深圳工厂吃的多是米饭、炒河粉,那里的馒头还是放糖的,熬粥还放葱花和肉沫,我还没有习惯那里的生活。”“那里和咱们吃的真是不一样啊!”“是啊,但我必须适应,当然需要一个过程。”春泥看到陈巧玲津津有味地吃面,心中的悔意也减少了很多,其实吃什么对她们来说真的并不重要。吃完那顿饭,春泥再次提议到她的宿舍歇歇,陈巧玲欣然同意了。
走了一段路,快到春泥宿舍时,陈巧玲却有点紧张不安,春泥安慰着她,以打消她的重重顾虑。宿舍的门是虚掩着的,宿舍的同学都在。
“这就是你昨天说的要来看你的姐姐吧,春泥。”张雅晴率先开了口。
“真漂亮啊!”
“坐火车很累吧,快坐下歇歇吧。”
“我倒水给你喝。”
宿舍因为陈巧玲的到来,变得闹哄哄的,尤其是付妍妍是个自来熟,向陈巧玲问这问那,陈巧玲都矜持地一一做答,她觉得打扰了同学们午休很过意不去。李欣和张向辉正在复习专业课,她们喜欢的方式就是互相提问、互相争论、互相攻击,她们两个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非常美丽一个相当普通,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寡言少语,多么不相同的两人啊!在外人看来她们不可能有什么关联,更不可能结下友谊,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出乎大家意料,她们总是形影不离,相通的灵魂让她们相处的非常愉快。这时,她们看陈巧玲进来,也停止了互相提问课本知识。电视上正播放《同一首歌》,郭婧婧正在跟着唱《我心飞翔》,唱着“永动的青春奔流在胸口牵动我的心舞动你的手”时,春泥和陈巧玲走进来,她都没有注意到她们,春泥也不想打扰她的兴致。现在宿舍中所有人员支持她唱歌,郭婧婧具有一种天生的与众不同的嗓音,她的歌喉动听极了,抒情的、奔放的、伤感的歌曲,她都能够轻松驾驭和演唱,在上学期的校园歌手大赛中她脱颖而出,获得了一等奖,宿舍人都替她高兴,认为她完全能成为一个歌唱家,能走向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但她坚守自己的初心,只把唱歌作为业余爱好。只有刘亚丹不在宿舍,她交了一个大她一届的男朋友,住在外面,目前关系稳定,她说他们还从来没吵过架,为什么要吵架呢?人生本就短暂,爱情也是一种奢侈的虚幻的东西,稍不留神就会灰飞烟灭,而且,婚姻后很多男女就会不约而同意识到,爱情更加宝贵,吵架会随时随地等着他们。陈巧玲看到宿舍同学如此热情,当初的顾虑自然一扫而光。李欣和张向辉要午休,春泥让陈巧玲也躺在她的床上休息一会,但陈巧玲坚持说她不累,她只想在美丽的校园中多逛逛,只想和春泥多谈谈心。
正午时候,校园中非常安静,偶尔能听到树上的鸟鸣声,天空碧空如洗,阳光穿透树梢,在路边洒下宛如琥珀的斑斑驳驳。路过高大的教学楼,此刻教学楼显得更加庄严肃穆。偶尔有一阵微风吹过,仿佛诉说这群努力奋斗青年和多姿多彩的校园故事,今后他们将走出校园创造奇迹,将为社会做出贡献,将改变这个世界。操场上空荡荡的,只看到乒乓球场有两个你来我往的身影,走近一看,春泥看到了教她打乒乓球的李洋,在开学不久后他耐心地教春泥使用横拍。“春泥,你来打会吧。”李洋看到了春泥。“今天没时间,陪好朋友在咱学校逛一逛。”春泥对李洋说,“随后我们一起打吧,不过你估计得让着我。”李洋这个乒乓球王绝非浪得虚名,他是名副其实。告别了李洋,她们来到操场旁边的一块草坪上,前几天刚下过雨,柔软的青草仍散发着到泥土的芬芳,春泥特别喜欢这种味道,每次下雨后,她都要来这块绿油油的草坪,她驻足在这里,身心全在这里,她感受着雨水和泥土滋润的小草,小草顽强的生命力令她沉醉,给予她一种坚韧和不屈的力量,使她仿佛置身于广阔无垠的天地中。
春泥和陈巧玲在草坪上坐了下来,她们面对面坐着。陈巧玲面向西方,能看到学校的操场和高大的教学楼。“春泥,能读大学真好,明年潘皓泽就毕业了,我们三年前订婚了,他说毕业后到深圳找工作,到时我们终于可以团圆了。”陈巧玲望着远方,仿佛远方有她的人生方向和她坚定的信仰。春泥看到陈巧玲眼中的柔情和期待,春泥直到现在还没有仔细打量陈巧玲,她穿一件宽松的土黄裤子和一件紧身的黑白条纹上衣,是一种朴素的穿搭,看不到流行和时尚的影子。春泥望着陈巧玲,“你还每月给潘皓泽寄钱吗?”“每月七号发上个月的工资,我都会到建设银行去寄钱,他特别可怜。爷爷不是亲的,关键是年龄大了,干不了什么活了,人老了很多都是这样。”“就这样你喜欢上他?”这是她们第一次面对面谈论潘皓泽和陈巧玲的爱情,他们的爱情以前只出现在陈巧玲的书信中。“我主要看他有志气,他告诉我他一定要考上大学,摆脱贫困的困境,过上幸福的生活。”“你牺牲了很多,不惜付出了自己的青春。”陈巧玲听到春泥的话,沉默了一会,说了句“我心甘情愿,从不后悔。”后来,陈巧玲的愿望没有落空,潘皓泽果然是个积极向上、有抱负的青年,他凭借一己之力考上了深圳的公务员,并通过了层层面试,毕业后在宝安区的政府部门上班,他和她一起风雨无阻地共同给他们的爱情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然后重新开启了他们心向往之的婚姻生活。陈巧玲说,他们结婚后每次回老家,家里人都说潘皓泽有良心。春泥发现,“良心”这个词在当今并不经常被人们记得,甚至被很多人遗忘在角落里,它有时只在人极度绝望的时候才会冒出来,它本来就是无形的,但爱情和婚姻有了它的陪伴会激发无穷的力量,这绝非一种道德说教和绑架。她们在草坪上坐了好长时间,聊了很多贴心话。后来,陈巧玲说想去学校的图书馆看看。
“春泥,人家让我进吗?我进去好吗?”陈巧玲想去图书馆,但她犹犹豫豫的。“我给看门老师说一声应该可以进去。”春泥拿出学生证并对老师说明了缘由,看门的老师用通情达理的目光放她们进去了。图书馆一如既往安静极了,同学们都在看书,有人在低头做笔记,有的座位空着,桌子上散落着从书架上抽出的书,这些书需要图书馆专门的管理老师和勤工俭学的同学在闭馆的时候进行书的整理、分类和归档。陈巧玲跟着春泥穿梭在一排排书架之中,春泥向她低语介绍着这是工具书,这是历史书,这些是中外文学名著,你看这架子上有字母,这些是分类的标志,陈巧玲一一聚精会神听着。她们停留了不大一会,就走出去了。“这里真好,真好。”陈巧玲临走不停地小声说。
春泥和陈巧玲在校园里边走边聊,春泥讲校园的风景,谈学校的老师和同学,谈毕业后的打算,陈巧玲讲她电子厂单调不变的工作和日复一日的加班,讲她和潘皓泽的一切并畅想他们的未来,讲她的家和她经常犯腿疼病的母亲,她们共同谈她们写的书信,偶尔回忆她们初中三年的老师和同学,她们讲到了赵明川,初三的时候个子那么小,但到了高二的时候一下子变得高大帅气的男孩,他正在一所工业学校读本科,陈巧玲和赵明川一直有联系,而春泥自从高中华业就失去了赵明川任何消息,尽管他们在同一所高中读书。
这次见面对春泥和陈巧玲来说如此美好,夜幕已经降临,图书馆和数学楼的灯火通明,无数学子正在孜孜不倦以求得到知识并获得少量的真理。操场上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有甲壳虫在灯光下飞来飞去,翩翩起舞。有几对青年男女相互依偎,他们彼此低语,伴着点点的星光倾听对方的心跳,他们怀揣着梦想、未来,有着共同的人生观,他们的爱情之火燃烧得正旺。有一个男人正在后面追着心爱的女人,想必误会正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这时男人追上了女人并极力拥抱她,女人想挣脱并发出低泣声,春泥真希望阿佛洛狄忒能够指引他们,让他们重拾破碎的爱情,重温往日的甜密,重获爱情的新生。
相聚总是短暂,而分离却在眼前,人间总有很多无可耐何,仅此而已。离列车开动的时间不足四个小时,春泥带陈巧玲去学校的爱心超市,她要给陈巧玲买点火车上吃的东西,火车上东西太贵了,而陈巧玲要坐将近30个小时的车,没有吃的就太难熬了。她们挑了两桶泡面、三块面包、几个乡巴佬鸡蛋,并挑了几个桔子,陈巧玲说够了,足够吃了,都吃不完,到超市门口要结帐时,她们为谁付钱争执了好一阵子,陈巧玲说她已经挣钱了,但陈巧玲千里迢迢来看她,春泥怎么能让陈巧玲再付钱呢,这种争执持续到后面排起了队的同学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她们才不得不停下来。
夜里十点多,北京西站依然人潮涌动,空气中弥漫着吵吵闹闹、嗡嗡作响的声音,弥漫着外出奋斗的身影,弥漫着归家的热情。不少人拿着大包的行礼,把被褥铺在地上,在广场席地而坐或躺着睡觉,有抱着孩子的妇女用外套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防止孩子受凉,夜晚的风仍凉飕飕的。售票大厅每个窗口都排了长长的队,放眼望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盯着长队和窗口,那时还没有网络购票,售票员熟练地面无表情地敲打着键盘,并不时说着“今天的票没有了,明天的可以吗?硬座没有了,卧铺可以吗?”一个背着两大包行礼的男人说,我还是等硬座,后天的也可以。春泥排队买了一张站台票,她要把陈巧玲送上火车。候车厅里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座位上都坐满了人,很多人不得不站着,有的站在两排座位中间,有的站在窗户附近,有的站在高高的大理石柱子旁。火车站想法设法要为出行的旅客提供便利,很多行业在实行人性化服务和关怀,火车站也力争做的更好,所以便利超市、专门的吸烟区域、茶水炉每层都安装到位,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也明显见好。人声太过嘈杂,有个小女孩一直在母亲的怀抱哭闹,三个在大包小包上坐着的男人目无表情,从他们的衣着看,毫无疑问是到远方谋生的农民工。有一个女人在过道中间经过时,被一包行李绊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其不愉快的神情,她嘴里嘟嚷着,但没有人理会她的情绪。候车厅就是这个样子,这里有人生百态,这里大部分是一些普通人和底层人群,但这里可不是一潭死水,这里是个流动的新的群体,每天、每时、每刻都是新面目,他们每个人都将要走在路上,都将要踏上追求和梦想之路,都将要踏上创造之路,生活总是满怀希望的。
春泥和陈巧玲当时就站在靠墙的一个大窗户下,窗户挺大,玻璃泛出灰蓝色的光,抬头看到的一片天空也是灰蓝色的,广播里传来开始检票的声音,一下子从各个地方和角落拥出好几队人,人们开始背起来大包小包,大人抱起孩子或牵着孩子的手,行动不便的人也艰难站起来,人群一时变得骚动不安。春泥和陈巧玲也在这队伍里,她们仍在交谈,但是显然需要提高声音,陈巧玲说她现在挣钱多了一点,工资也涨了点,除去每月寄给潘皓泽和家里的,自己还存了一些,她要在结婚的时候给自己买点漂亮的东西,等潘皓泽毕业之后她们就结婚。春泥看到陈巧玲眼中满是她渴望的爱情和属于她自己一手铸造的幸福王国。春泥几乎是被推着走出了检票口,走向了站台。陈巧玲在10号车厢,春泥和陈巧玲就站在10号车厢火车应该停靠的位置,站台上有推着车一声声叫卖水果饮料的人。陈巧玲马上要去往深圳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们要分别了,她们一会儿抢着说话,一会陷入短暂的沉默。很快火车从远方开过来了,春泥听到火车发出的呜呜的呜笛声,并发出哐当哐当的车轮转动的声音,随之火车的速度变慢并再慢一点,并最终停在了站台上。火车的车门已打开,到站的人陆陆续续开始下车,等待上车的人自觉地靠拢并排成了成形的队伍。“春泥,我要上车了,我在你床上的枕头下放了六百块钱,本来是要给你一千的,但我妈在骑三轮卖猪的时候弄丢了五百块钱,我又多给她五百,你记得好好读书啊。”陈巧玲说完这些,背上她的包,上了火车的台阶,朝10号车厢走去。火车再次鸣笛,并发出哐当一声,它开走了,开往了深圳,那个陈巧玲拼搏、奋斗并怀揣梦想和希望的城市,直到2014年她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但她们一直有联系,书信、QQ、微信、电话,但并不经常,有时一年只联系三四两次,但一联系上她们就谈很多,春泥得知潘皓泽当年毕业后信守诺言到了深圳,并以优异的成绩具体来说是第一名考取了宝安区的公务员,从此他们开始了在一起共同奋斗的幸福新生活。有一次春泥和陈巧玲在打电话,恰巧潘皓泽也在陈巧玲身边,春泥就和他简短地聊了几句话,他说话不紧不慢、话语温和,这也是春泥对潘皓泽最直接的认识,其他的全部缘于陈巧玲间接的描述,这样的描述无疑夹杂着大量的脱口而出的赞美。春泥在结婚后一度向陈巧玲请教如何经营一段幸福的婚姻,并探讨婚姻如何长久并永不衰败,因为春泥已看到周边太多不幸、可有可无、甚至形同虚设的婚姻。婚姻已经干枯了,婚姻中的当事人也心知肚明,但他们就是干耗着,耗尽最后的爱情,耗尽彼此的尊严,抛却曾经珍贵的、羞怯的,对着星星发过的山盟海誓。有些人终于无法忍受了,婚姻中的两人形同陌路、互相咒骂最终分道扬镳。陈巧玲却说,她也说不好如何经营婚姻,但她欣赏曾经的恋人如今已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她赞美他温柔,善良,有责任心,有良心。她有时明显对自己信心不足,她说自己职业技术学院都未读完,而她的丈夫则是研究生毕业,并且是一名优秀的公务员,前途不可限量。她目前在家除了带孩子外偶尔外出做点零工,超市她干过,服装店她卖过衣服,而她的丈夫则考取了公务员并在政府工作,“我这工作实在是太普通了。”她这时又心生不安和恐惧,说着现实中的诱惑真的太多了,她思想落伍了,穿着也无法时尚起来,但她一会又能从自我安慰中得到快乐,她的语气明显欢快起来了,她说她的丈夫特别尊重她,而隔壁的邻居则不时传出家里摔砸东西的声音和女人的阵阵哭泣声,每当这时她都心里不好受,甚至会忍不住瑟瑟发抖。
春泥在她们挂断电话后会回想并思考陈巧玲说的如何经营好婚姻的话,陈巧玲说那么多,春泥一时也分不清良心、尊重、妥协、爱、赞美这些哪一个更加重要,这一点陈巧玲自己从没有表达得更清楚一点,那只是陈巧玲自己的一点粗浅的感受。那些无形的、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能撑得起婚姻上方的一片晴朗天空吗?当然她们也谈论婚姻中实实在在的东西:人际关系的维护、育儿问题(这个问题作为母亲的她们,无形中谈论最多。)、各自家庭情况、金钱和财富。天啊,婚姻中涉及的内容简直太复杂了,一段幸福的婚姻多么来之不易啊。但人类有时固执、偏见、带有很大的局限性,有时随心所欲、缺乏责任、无法克制,这难免造成不少婚姻的悲剧,谁也无法改变,人性使然。
有一次,春泥在陈巧玲的QQ空间中看到了潘皓泽的照片,他中等偏上身高,胖胖的,穿着上有着政府人员的中规中矩,但他眼神深邃,面庞称得上英俊。令春泥疑惑不解的是,在陈巧玲一万句赞美她丈夫的话语中,她竟只字未提她丈夫英俊的外表。“春泥,你觉得婚姻中是有形的东西更重要还是无形的东西更重要呢?”陈巧玲问春泥。“我既想要爱情又想要大房子。”春泥笑着说,“就像我想像的生活既有可口的面包又有充满动人的诗歌那样。”春泥补充了一句。“你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很多现实会令你失望的。”“如果让你选择呢?”“当然是爱情。”春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她们俩在电话中大笑起来。
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化作丝丝缕缕的美好回忆,如同优美的旋律和音符般总是时不时在心中跳跃,这些旋律和音符让生命更加多彩、更加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