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贺素丽神秘兮兮地向春泥透露了一件事。她忽闪着她那动人的黑色眼睛,以故弄玄虚的夸张神情卖了个关子,她说:“你知道何主任的事吗?”“何主任怎么了?”春泥心中涌起了疑问。春泥当然不清楚何主任的事,他们之间只有领导和下属这一层关系,私底下几乎没有任何交往,当然这样说也不全对,何主任不止一次帮过春泥的忙,当春泥多次想表示感谢时,何主任都坚决地谢绝了,他认为对他来说那些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让春泥不要多想。
春泥不喜欢交际,这一点她和张海民很像,他们一致觉得沉迷于人际关系的维护是浪费宝贵的生命,“今天又得出去了,李局长要举办宴会,但说实话我宁愿待在家里看书。”有一次张海民这样说。春泥也不喜欢打听别人任何事,对于私底下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多数情况下是贺素丽告诉她的,贺素丽消息灵通,有着最可靠的消息来源,对很多事她都能提前知道得一清二楚。今天从贺素丽可爱的神情看,一定是好事降临在何主任的身上了。贺素丽根本不具备深藏不露的本领,她故弄玄虚也无法掩饰她要传播一件喜事的欢乐神情。
“我的傻妹妹啊,你一定一无所知,看你这双充满疑惑的眼睛。”贺素丽对春泥说,“你怎么能如此安静呢,你多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啊!”她此刻真是高兴坏了,她的欢乐喜悦根本无法掩饰,她不停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高跟鞋发出叮叮叮的响声,如果你知道她已经和何主任在一起办公将近20年了,你就能感受她此刻的喜笑颜开完全出自她善良的内心,她很善良,其实她才是一只与世无争的温顺的小绵羊呢,另外,她总是多愁善感,很容易被书中的故事情节打动,她偶尔读几首诗,“当玫瑰对太阳说 ‘我将永远记住你’她的花瓣便零落成泥”是她最喜欢的印度诗人泰戈尔的句子,她总沉浸在诗歌中,仿佛诗歌中的太阳、月亮、花朵、泥土、少女、母亲都是写她的,这时就会在她一头美丽的时尚的卷发中,在她动人的眼睛中,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哀伤,或许她有过什么悲伤的过往,但她都已经释怀了,她幸福的婚姻生活早已经弥补了她所有的不幸。
春泥被贺素丽猜到,她一点也不生气,她是欣赏贺素丽的,她有一说一,她如此真实,眼前能有一个表里如一的人是件很幸运的事,因为给她在一起,你可以无拘无束。表里如一当然不代表死气沉沉,中国有很多具备这种优秀品质的人,但长年日复一日单调的工作生活也会让他们厌倦,他们会找出一些乐子来排解单调的生活。那个宋永辉科长,你也许会觉得他“满嘴谎言”,其实他只是为了插科打诨。他喜欢扎进女人堆里,当然女人们毋庸置疑地喜欢他。他身材高大魁梧,宽阔的额头依然保留着他年轻时英俊的影子,尖尖的鼻子嵌在脸上显得有点小,他的头发开始秃顶,他自己归结于家族遗传因素,但据认识他父母的万事通余丹说,他的父母虽然已经年迈,但头发依然稠密,余丹当众拆穿他的谎言但他并不生气,他说他要时刻保持绅士风度,他才不会给女人一般见识,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有几个女人是有灵魂的?“啊!啊!”“哎呀......”“不对,不公平!”女人们发出一阵惊叫声和抗议声,他又不识时务地举出在中国上下几千年中,政治上有几个耀眼的女人?才华横溢的女人又占了多少,比如画家、历史学家、文学家?“灵魂和政治有关系吗?”“难道耀眼的政治人物全都是有灵魂的吗?”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对他步步紧逼。
“宋科长啊,对于你的“有几个女人是有灵魂的?”这个观点,我可有不同的看法,在此我要说几句了。”说话的是单位的崔梦容,她在单位就是那种一鸣惊人的类型,她平常不怎么说话,但一旦你和她熟络起来,她就会滔滔不绝,她很有趣,也讨人喜欢。“你说吧,我洗耳恭听!”宋永辉说。“女人当然是有灵魂的,而且是有趣的灵魂,可爱的灵魂,闪光的灵魂。男人们热衷于追名逐利和创造财富,但他们很少或根本不会关注明亮的阳光、清新淡雅的空气、跌入泥土的花香和头顶的星星。但一旦有一位温柔可爱的女人,哪怕是胆怯害羞的姑娘,就会改变男人对一切原本美好但他们却无动于衷的事物的看法。这样一来,男人们就创造了数不清的杰作,男人们为什么创造了那么多的杰作,我敢说大部分来源于女人,进一步说就是源自女人的灵魂。女人的灵魂激发了男人的创造和人类的创造,这我们无法否认吧。泰姬陵的建造,初衷是什么?当然是可歌可泣的爱情。男人们不朽的歌颂美好的爱情杰作如绘画、文学来源于谁,当然是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如果不是女人的灵魂深入了男人的灵魂,我不相信他们能胡编乱造出那么多感人肺腑的篇章。我不谈爱情了,那我就说说寻常百姓家的女人。她们热爱生活,在苦难的生活中不被打倒,承受困难和挫折。她们温柔,具备慈悲的心情,还有什么比一颗慈悲的心更让人感动的吗?女人大都具有丰富的情感,或许你们说她们多愁善感,矫揉造作,但她们让铁骨铮铮的男人们找到了心灵的归宿,铁骨铮铮可是上天赋予男人们的坚强性格。还有太多了,简直不胜枚举,你认为呢?”女人们都听得入了谜,也被深深地打动了,从她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们既感动又害羞。
“你说这些,我表示赞同,或许是我有偏见了。”宋永辉赶紧说,“反正我是有灵魂的!”他加重语气,特别强调了“我”字,他说话铿锵有力,据说他当过兵,当兵的经历给了他无尚的荣光,在他回忆他和战友们曾经艰苦锻炼的地方,在他回忆战友们可爱的名字中,他的自豪感总是倍感强烈。他又说起每年的七夕节,他都会精挑细选各种鲜花送给他的妻子,玫瑰是首选,她妻子尤其喜欢红玫瑰和象征神秘、象征相互守候的蓝色玫瑰,他还会送郁金香和百合,他把月亮见证的心里话写在精心挑选的卡片中,把卡片夹在花束中,当他的妻子看到花和卡片时,她就会深情的凝望着他,她认为卡片上的语言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语言来自有趣的灵魂,这正好契合了他说的话“反正我是有灵魂的!”。叶芝和写出《自由与爱情》的裴多菲,那样有名气的诗人笔下的优美的被人传诵的诗句都无法同他的文字相媲美,他说他的妻子喜欢静静地阅读诗歌,一心沉醉在叶芝、裴多菲、席慕容、雪莱的诗句中。对他说的最后的话大家一致表示认同,像他这种喜欢自吹自擂,又喜欢编造谎言的男人,他的妻子定是在诗歌中找到了灵魂的寄托。
“你连玫瑰和月季都分不清,你就可着劲编吧。”他又被余丹折穿了自编自导的浪漫谎言,他不好意思地走开了,临走他说了一句,“什么事都说那么透彻做什么”,留下四个女人哄笑起来。
还有那个即将退休的“建筑大师”丁广瑞,听人说这个“建筑大师”的雅号已跟随他将近二十年,人们当初给他起这个称号的时候并非天马行空想象出来的。二十年前,他声称他到过法国,参观了法国的卢浮宫,在巴黎市中心租了一问奢华的房子,在一周内多次在赛纳河沿岸散步。与其说他喜欢卢浮宫、巴黎圣母院样式的建筑物,不如说他更喜欢法国异国风情的姑娘,那里的姑娘总让他浮想联翩,他说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姑娘曾对他眉目传情,想必是爱上了他,但他无动于衷,不是因为他傲慢无礼,而是因为他的忠诚,他要对爱情和婚姻保持忠诚,在他绘声绘色、充满向往的描述中,人们轻易相信了他。他那时才三十多岁,偶尔想象一番女人无可厚非,何况他的家中有一位彪悍的对他约束极严的妻子。他坐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南美洲的科洛尼亚小镇,他们的船只用了145天途经37个港口才平安达到那里,他被大海的波涛滚滚、大海的神秘莫测吓破了胆,大海征服了他,他同样被科洛尼亚小镇的古朴深深征服,当他到了那里后很快就忘记了大海中遇到的心惊胆战。当地人的热情感染了他,他克服自身语言表达能力不强,最难发颤音“r”的种种困难,学起了当地语言,一种融合当地特色的西班牙语,类似于中国东北的普通话,当大家拭目以待想让他说上几句科洛尼亚小镇语言的时候,他会极其沉着淡定地告诉大家,“你们又听不懂。”他的这句话完全打消了人们认为他其实一句都不会说的疑虑。
谈活仍旧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人们仍听的津津有味。他喜欢上了当地的食物,每次吃甜点的时候涂抹焦糖牛奶酱成了必备的一道工序,肉馅卷饼也是他每天必吃的食物,当然他不吃洋葱,他闻不了洋葱刺鼻的味道,他认为吃洋葱有失他的风度,这令他经常光顾的那家店老板疑惑不解。他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绘画,绘制他眼中的令他印象深刻的建筑物。一同随行的人在那里待了十天,他已经绘制了三幅作品,收藏在他随手携带的第六本画册中。讲到这里的时候,人们情不自禁称赞他是多产又富有才华的艺术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怡然自得的神情,他认定人们是真心赞美他,由衷的赞美发自人们的内心。当他依依不舍要离开那个南美洲的小镇时,房东老板娘热情招待了他最后一次,一种名为丹娜的葡萄美酒让现场的所有人都起了朦胧的醉意,他对老极娘的盛情感动到即将落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终没有掉落,是因为他坚强的男性本质使得眼泪和情感无法轻易表露出来,他最后只能用学会的当地方言同老板娘及在场的当地人依依惜别。老板娘轻轻地吻了他,那个吻温柔、细腻、绵长,散发着醉人的葡萄酒的气息,这种女人的气息让他回味无穷。他讲到最后,不会忘记告诉大家,到法国和南美洲一趟实属不易,出国的签证办理非常困难,一趟下来花费不菲,还要克服远航旅途中的种种不适,但却是值得的。
对他知根知底的人都心知肚明,他所讲的旅游见闻无非是从一本破旧的书本上看到的,其中的环节是他轻轻松松杜撰出来的,不过他有一位到过多个国家的海上航行的堂叔千真万确,但他讲故事的能力和学识渊博在单位所有人眼中却有同共睹,以至于单位新进来的人员轻而易举相信了他讲的一切。他写得一首好书法,书法遒劲有力,自成一体,这些得益于他不遗余力地反复练习,而非人们口中的天赋异禀,但他在建筑绘画方面确实小有才情,他在书本和电视上看到的独具特色风格的法国建筑,经他的手绘制的极其巧妙、精细,彰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艺术气息。那个教堂,他用手指着说,是科洛尼亚小镇的,教堂坐落在小镇的中心,教堂的前方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小路依傍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河水清澈明亮,小路四周布满绿意盎然的矮小植物和挺拔高大的乔木,让欣赏他画册的人仿佛听到了从教堂传出的深沉古老的钟声,钟声和淙淙流水声相得益彰,仿佛天籁之音。
丁广瑞有两本画册,一本画的是鸡舍,一本画的是猪圈和羊圈,这才是他幼年时真实的生活轨迹。他同那些动物们真实和谐地共同生活了好多年,亲眼见证它们从幼仔到长成再到被卖掉的过程,有些动物在重要节日被宰杀掉进入了他家的餐桌。他已经从第一次观看大人杀鸡时的胆战心惊到完完全全接受了动物们的生命归宿,况且他非常喜欢吃鸡肉和羊肉,但他却想让动物们生活的过程更愉快、更体面一些,他在绘制鸡舍时除了考虑传统之外,还在鸡舍的每面墙壁上画了三扇明亮的窗户,以让鸡能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偶尔能通过窗户仰望来去自由的其它物种,包括人和自由奔跑的几只狗,显然他加入了更多的人文主义关怀。当他的那个大伯,准备建一间规模稍大的鸡舍来经营鸡蛋以此改善穷困的家境时,丁广瑞兴高采烈地抱着他的画册坐车20公里,让他大伯照着他画的样子搭建,“住进这样的鸡舍,鸡活的一定更快活,鸡蛋肯定更鲜美。”他这句话让他的大伯顿时迷惑不已,足足注视他有两分钟之久,后来给丁广瑞全盘否定,大伯仍旧照着传统的大家都一贯遵循的方式搭建,但丁广瑞却没有气馁,他在大伯家住了两天,忙着帮大伯递砖头,学着大伯的样子砌砖,抬木头,覆盖薄膜,大有鸡舍不完工他就不返回城里的架式,后来还是他大伯再三催促他回去,因为明天他还要上班,他才借着末班车赶回了自己家,回到家他翻来覆去想,到底他的画有着怎样的问题?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才没让大伯照着他画中的样子实践?他以为他画的是件完美的杰作,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大伯就是个老顽固、就是个老古董,他人云亦云,他因循守旧,怎么懂得我画的精髓,这根本不能怪他,只能怪他的天性和见识浅薄。”他轻易原谅的天性愚钝和见识浅薄的大伯,当然,他还从自身原因进行深度反思,得出他自己不具备推销员的口才,否则就会说动大伯了。于是,丁广瑞继续他的画作,以期希望下次大伯能照着他画的样子完美搭建一个鸡舍,他就是这样一个虚幻的完美的现实主义者。
“何主任要升职了,马上就要被任命单位的副局长了。”贺素丽刚才已经坐到座位上,此刻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往春泥的方向伸了伸脖子,她皮肤白皙,脖子上刚刚生长的两道皱纹丝毫不影响她优美的脖颈,她压低声音对春泥说:“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何主任的这件喜事,在春泥的心里同样掀起了快乐的涟漪,好像是她本人被一件喜事包围一样,她真想和贺素丽一起走到何主任的办公室说上几句恭喜的话,他一定会露出难得的笑容,这种笑容从他难得喝醉的两次中春泥看到过,一次是他们三人在同一个办公室时,一次是何主任已经搬到对面的办公室,春泥向他汇报工作时。那天中午,他很明显喝了酒,但他的酒量实在不好。下午上班,他摘下自己厚重的黑框眼镜,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傻笑,看到那种情形,春泥赶紧退了出去,等到第二天她才试探性地去汇报前一天的工作,此时,何主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气定神闲。除了偶尔的官僚作风外,他其实是个挺节俭的人,他为人正直,从不占单位的便宜,这一点他公私分明,让春泥发自内心敬佩他。有一次,何主任在吃降压药,“不是过期的吧?主任。”贺素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何主任嘿嘿地笑了两声。他就是这种人,自己负责定期给单位的高层领导到医院取药,自己还吃过期药。何主任从不喜欢外出开会,除非万不得已。在他外出开完几次会后,他得出一套令他自己信服的结论。“外出开会多数人是为了吃喝玩乐,少部分人是为了拓宽人脉以获得他们圈子的荣誉和认可,真正为了精进学术的人寥寥无几。”他的这种关于外出开会学习的言论无形中让他树立了几个政敌。主持全面工作的郜局,思想开放,多次在开会中强调要转变思想,领导要带着中层常到外面看一看,听一听,学习学习别人的先进经验。“何局,你应该多出去走走,这样才能更好地开展你分管的工作。”在何局走马上任不久后的一次大会上,郜局公开喊话何局,何局连连说是并尊重地点头表示同意。但私底下,他依然固守自己的一套理论,除非上级发文必须参加的会议,他一概拒不参加,但他工作态度仍然同当主任时一样毫不懈怠,他对上级和单位发文仍旧摘下他的那副眼镜仔细阅读多遍,当他理解透彻后,才让他分管的中层们有头有绪地认真执行。他的决策之正确让郜局也刮目相看,慢慢解除了对他不外出开会学习的偏见。当然,这些都是春泥进入单位的中层后开中层会议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有一部分是其他人对他的带有敬意的中肯评价。当局长后的很多年,在那样高的位置,他从没被一些官场的歪风邪气所沾染,无疑让他的人生更加美丽,他也是一个难得的纯粹的、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又过了五天,何主任的任命正式下来了,伴随着他的任命还有其他的人事调整。单位的人事调整变化很快,在春泥上班不到七年的时间,高层领导已换了两三批。何主任这种从基层技术部门一步步升上来的,属于是少数,大部分是跨技术、跨专业从外单位派过来的。那位从交通局过来的柴局,主管工程质量监督,对于工程质量监督工作,他以前从来都不曾涉猎过,但他有一套做领导的方法,他让主管工程质量监督的主任向他详细汇报工作,他完会听取主任的意见。他还主管党务工作,党务工作所有单位基本都是相通的,传达文件精神、召开小组会、支部会等,这根本不需要他这个高层领导亲力亲为,每一个支部都由支部书记负责具体安排执行落实。柴局自带一种久居官场高位居高临下的气势,但他讲话的水平确实不容置疑。轮到他在各种会议上发言总结时,他思路总是特别清晰,从不带任何稿件,而是头头是道地以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这样独具风格的样式开始和结束,有时他竟一口气说到第七条,他言辞精准,令于会人员深深折服,在座的人一致认为他的讲话既独特又震撼。他独特的讲话风格,让大家忽视了他对具体事务一窍不通的实际情况。“领导又不必什么都会。”大家一致这样认为。不到一年的时间,柴局再次调动,他从春泥的单位调走了,具体调到哪里,春泥不得而知,反正听说是高升了。
何主任正式任命的这天是周二,周二的下午,林慧慧推开春泥办公室的门急匆匆走进来。此时,春泥正埋头写一篇宣传稿,作为一名办公室职员,扎实的文字功底是必须具备的。但刚开始的那两年,春泥的文笔实在不怎么样,幸得何主任不厌其烦地指点,他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甚至自己做了个PPT,召集他们办公室的所有人员,自己言传身教起来,后来竟有了破天荒的想法,让春泥和钱芳芳一起到河北邯郸参加一起公文处理写作培训班,何主任自己当然是不去的。在去参加培训班前,他语重心长地让春泥和钱芳芳两人认真聆听每一个细节,“这可是公费学习!”他这样说,当然,他还说,“你们开会后可以在那玩一天,你们平常也没有请过假,出去见识一下。”他为她们年轻人考虑,他并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经过一年多那种可想而知的初入职场的磨炼,春泥的写作能力有了显著提升。但刚开始,春泥是有抵触情绪的,甚至生出厌烦,办公室有很多分工,贺素丽主要负责接待,张阳阳协助她。王涛负责科室及单位节假日的排班、发放印好的文件及领导办公室的打扫和花草的养护。只有春泥整天对着枯燥的文字修修改改,那时她觉得她难以坚持半年,尤其何主任特别挑剔,春泥一看到他摘下厚重眼镜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又要逐字逐句阅读了。春泥站他的对面,紧张、焦虑又无聊。她禁不住打量起眼前的男人,这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他的头发很少但打理得油光发亮,衬衫是那件他经常穿的灰色的衬衫,脸部由于不苟言笑而定格成僵硬的表情,这些都是他内心倔强的表现,最主要他不善于改变。但春泥不可否认的一点,她在职场的坚持无形中得益于何主任的帮助。他不修边幅,给英俊潇洒也扯不上任何关系,如果非要称赞他的话,他的额头长的还算漂亮,总之,他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男人,他对人的关怀照顾只能从长时间的相处后才能体会得到,短时间内你难以对他有任何的好感。
“你们坐在这里稳如泰山,不知道你们领导今天搬办公室吗?”林慧慧嘻嘻笑着对春泥和贺素丽说。“都在争着帮何主任搬东西,以后要改口何局了。都恭贺他
升迁,你们这两个下属可好!”林慧慧嗔怪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楼道里的确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嘈杂的声音,春泥刚才不是没听到,但她就是这种不闻不问的性格。今天贺素丽也一反常态,她又被小说中动人的情节感动了,贺素丽在没有接待的时候,通常无事可做,这时她会偶尔翻一翻她抽屉里的几本动人的爱情小说,读到动情处,她会念一两句给春泥听,虽然她从不流泪,但春泥知道小说中动人的情节无疑触动了贺素丽内心柔软的少女情结。
“春泥,走吧,我们赶紧去看看,看看能帮上什么忙。”贺素丽听到林慧慧说的话,一下子来了兴致。说着,她已经站了起来,只三步就跨出了办公室的门。春泥紧紧地跟在贺素丽和林慧慧的后面。
斜对面何主任昔日的办公室,王涛和李明明一前一后走出来,王涛抱着一摞书,有的书何主任会看,有的书他从来不看。李明明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箱子,箱子里盛放着几瓶何主任平常吃的降压药,一瓶眼镜清洗剂,还有何主任喝水的玻璃杯,白色的玻璃杯干净透明,他对他的廉价的玻璃水杯很爱惜,总是刷得干干净净。
“姐,都搬完了。”王涛对贺素丽和春泥说。
“搬列五楼领导办公区了?”贺素丽问。
“给郜局隔一间办公室,紧挨着许局和李局。”王涛边说边走远了。
“走走走,春泥、慧慧,咱们快上去看看。”贺素丽急不可耐地想到何主任的新办公室看一看。
“今天何局值得庆祝一番。”贺素丽很高兴,“今后我们都要改口了。”
“春泥姐,你怎么没跟上来?”林慧慧欢快地催促春泥。春泥没有跟上她们,而是一时站在何局的老办公室待着不动,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一样,脚步无法动弹。
“我一会上去,你们先去吧。”春泥说。
何局之前待过的办公室,今天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模样,可以说是一片狼藉。桌子椅子都被移动过,桌子的三个抽屉都大开着,抽屉里面放着乱七八糟的被丢弃的小东西,地面上飘着零乱的文件,单位总是印发很多文件:扑面而来的检查,检查中的要求需要形成文件,更换领导需要调整文件,管理制度需要形成正式的文件,文件能使单位管理更精细化,能强化监督,发文的这些初衷当然是好的,但不少文件被人们束之高阁。
加盖红色印章的文件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显得横七竖八凌乱不堪。春泥弯下腰随手捡起来一份,这是单位的外出管理办法,是春泥亲手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出来的,经几度修改,找好几个领导签字才形成的,如今真有一种劳动成果被践踏的感觉,此时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惋惜。靠北墙的位置曾经有一个黑色的长沙发、款式相当漂亮,坐上很柔软,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单位物品管理混乱,每当有领导更换科室,办公室的东西就会被一扫而光。后勤管理、资产管理被提及多次,管理仍不见效,后来归结于信息系统不够先进,去年在一个领导的提议下,果然引进了国内最先进的后勤物资管理系统,按理说应该能从根本上杜绝管理混乱的局面,但后来发现这只是一些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管理系统是引进来了,但使用系统的终久是人,人的观念根深蒂固,人的利益交织,他们说庞大复杂的先进系统一时半会也学不会,人员也不够,系统并不够人性化,总之,各种原因和理由,致使管理收效甚微,仍旧混乱不堪。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红木书柜,三层的书柜原来摆放的满满的,如今空空如也。春泥习惯性地站在原来经常向何局汇报工作的位置,原来她总是紧张不安,现在紧张感当然荡然无存了,可是她的心中却涌出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
一位保洁员进来打扫卫生,她一手提个水桶一手拿着拖把,春泥认得她,她负责这整栋楼的保洁。她很少开口说话,也许是她不善言谈,或许是因为她和别人处在不同的阶级,她这样的小人物很容易被人忽视。她总是默默地打扫卫生,但她打扫得并不尽人意,那些什么都要求尽善尽美的人会在领导面前提起这不尽人意的卫生情况,所以,保洁员一度也更换得很频繁。但大部分人对他们相当宽容,她们大都是一些老年人,腿脚不灵活了,但他们不得不出来谋生,贫困的家庭境况摆在他们的面前,中国人固有的善良让人们对这些人总生出许多同情心,所以,大部分人认为卫生哪有绝对干净的,差不多就可以了。保洁员弯腰把散落在地的纸张都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春泥一下子想起了在路上捡废品的老人,生活多不容易啊,她扭头出去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春泥刚坐下,就听见贺素丽由远而近的欢快的笑声,她摇曳生姿的身影此时也到了办公室。
“你没去啊?”她笑着对春泥说,但她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她开始讲何局那里热闹的场面。“何局的新办公室进出很多人,何局在人们的恭贺声中露出久违的羞怯的笑容,这笑容似他喝醉酒时的那般发自内心,纯真灿烂的笑容伴随人们发自内心的祝福,是的,这个时候人们乐于锦上添花。现场的氛围其乐融融,欢快和谐。好几个人让他安排饭局,火锅啊炖鱼啊大排挡啊什么都可以,何局很轻松地满口答应了。”贺素丽欢快地对春泥讲着她和林慧慧到何局新办公室的情景,她悦耳动听的声音描述的绘声绘色,她还沉浸在那种美好的氛围中。“你没去,真是可惜了。”春泥对贺素丽说,何局刚搬上去,祝贺他的人很多,等过两天她再去。过两天,春泥并没有去何局新办公室向他祝贺,她好像忘记了这回事,也许她觉得没有必要,后来,直到何局退居二线,退居二线其实基本等于退休,春泥到过何局办公室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因为按照职责分工,他不再分管春泥科室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