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春泥被定好的闹钟铃声准时叫醒,她睡意朦胧,感觉刚刚正在做一个梦,但此刻她完全记不起梦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闹钟叫醒,直到她想到和张阿姨今天的约定,想到今天要做的事,她才如梦方醒,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感觉自己有点紧张,有点难为情,同时又有点期待,但这件事春泥心中认定是件好事,是件高尚而意义非凡的事,谁不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呢?虽然春泥承认自己的渺小、单薄,但她仍期待自己勇敢的改变,勇敢地去改头换面,仍期待今天她能够无私地奉献而不是索取,今天不再是仅仅拿着单位发的工资打算自己小家庭生活的一天,她也会发光,虽然不会是那种万丈光芒,但别人也能感受她的光和热,也会向她投来敬佩的目光,她像个幻想得到老师表扬的学生一样,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她有种大胆的预感,今天将会是与以往与众不同一天,她幻想自己得到了重生,仿佛度过了今天,以往的生活就会彻底结束一般,想到此,她不仅热血沸腾起来。
她快速起床,抬头朝窗外望去,东方已经发白,天要亮了。她走到阳台上往下看,看到一个穿黄色衣服的环卫工人正在清理绿色垃圾桶里的垃圾,从春泥站立的角度看,这个老人的身影极其渺小,除他之处,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大地还没有完全苏醒,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模样。这是周末,学生放假了,单位上班族不少人也在休息,很多人应该还在沉睡中。楼下传来单调简单的哐当哐当的声音,以前的时候,春泥这个时间都还在睡梦中,她总是在黎明时睡得很熟,根本听不到环卫工人打扫卫生的任何声音,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开始了又脏又累的工作。她只知道每天早上上班路过垃圾桶时,桶里干干净净,而等她下班回来再次路过这里时,垃圾桶已经堆的满满的了。环卫工人似乎与这座繁花似锦的城市格格不入,但他们却让人肃然起敬。春泥叫醒了豆豆,豆豆一骨碌身就起来了,他从小就是这样,只要醒来,就不会再迷迷糊糊的赖床。上了一年级,住进了寄宿学校更加培养了他独立的性格,他很快起来并用凉水洗了脸。
春泥打开门,发现张阿姨和大孙女林林正站在过道里等他们。“我们要晚了吗?”春泥充满歉意地问张阿姨。 “不晚,这有啥早晚的。”听着张阿姨暖心的体贴话,春泥的顾忌一扫而光了。他们笑着往外走,尤其是张阿姨兴奋极了,她为春泥和豆豆能加入这项活动,感到由衷的高兴,她说她真是感激他们,仿佛他们是携手并肩的战友,“感谢主!”她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望着春泥,她像往常一样虔诚地说。他们骑上各自的电动车,出了小区的大门,路过“温馨早餐店”时,看到店门口正进进出出不少人,此时的建设路上也有了来往的车辆,车辆从春泥和张阿姨骑的电动车身边疾驰而过,发出很响的声音。林林和豆豆打开了话茬,林林已是四年级的学生,她和豆豆讲着她的所见所闻,豆豆听着,不时好奇地问一些问题,可见豆豆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她的话中,春泥听出她已经和她的奶奶不止一次参加这种义工活动了,所以她非常熟悉这条路,她像一个口若悬河的向导一样,不时告诉春泥该怎样走,到哪里该拐弯了,看得出她性格很外向,是一个活泼可爱、天真美丽的姑娘。春泥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张阿姨,唯恐落了单,出了建设路,进入未来路,后来拐来拐去的几条路春泥都叫不出名字,她平时很少出门,除了购买必须品,交际也不多,近几年这座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很多地方对她来说都很陌生。
春泥一路上都在想像这个活动的模样,忽略了沿途所有的风景,直到他们已经快到了地方。这时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从太阳的方向,春泥知道他们下车的地方在这座城市的西南。这里远离市中心,位置偏僻,道路两旁散落着商铺和民宅,三四家早餐店已坐了不少人,不少商店还未开门营业,路边摆着两个蔬菜摊,新鲜的小葱、包菜、南瓜、韭菜非常干净整洁地摆放在铺着的一个白色化肥袋上,一个年迈的老人正从身后的三轮车上拿下一捆韭菜,蹲在地上认真地摘起来,这些菜应该是从他们自家的莱地里刚采摘下来的,清新、带着晶莹的露珠。这位老人上了年纪已垂垂老矣,但看得出他还有硬朗的身体、有自食其力的资本,有对生活的渴望,这多么令人欣慰啊!当春泥他们几人路过他身边,他本能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又低头继续认真细心地摘菜了,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春泥看到了他混浊但坚毅的眼神。绿色的门头,耀眼的黄色大字“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在道路的东边静静地矗立着,门口干干净净、冷冷清清。春泥和张阿姨并排走在后面,林林和豆豆在前面跑着跳着,林林轻而易举地带着他们走到了目的地。
这地方的简陋质朴出乎春泥意料,完全不同于电视上的社会名流、精英人士举办的慈善活动或其它类型的公益活动。这里周围是用四根大柱子和中间两根大柱子搭起的棚子,棚子由于年久、风吹日晒的原因已经破旧了,棚子的西北角已经破烂了,露出一个大洞,通过这个大洞抬头能看到明亮的天空。做饭的东西看起来倒挺齐全,在棚子的南侧垒起的一个长长的水泥台子上摆放着两口大锅,都是那种硕大的大铁锅,烧饭已经用上了燃气。有一个小点的锅,插着电,里面正在煮茶叶蛋。水泥台子西侧接了自来水,水管下面摆放着几个大盆,黄色的瓷碗摆成一摞放在台子上。棚子里摆放两排桌椅,春泥数了一下,每排六张桌子,桌子是不同颜色、不同长度的,桌子上油渍斑斑。张阿姨看到春泥盯着桌凳看,就向她解释说,这些桌凳都是一些好心人从自己家搬来的,搬来的时候不少都是破旧的,凳子也是高高低低,散落在桌子两侧。正在忙碌地三位和张阿姨年纪差不多的妇女和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看到春泥几个人进来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张阿姨说话一激动语速就快,这时候结巴的毛病更明显了,她快乐地站在一个大锅面前,主动搅动起一锅粥来,正在熬的是八宝粥,冒着热气腾腾的雾气,里面放了很多大豆、绿豆、花生和大米,由于比较稠,需要有人不停地搅动。他们几个人快乐地交谈着,一种无拘无束、其乐融融的氛围在周围弥漫,春泥强烈地感受到,他们真的很快乐,这种内心溢出的快乐如同今天明媚的阳光,这源于他们真心实意、不求回报地帮助了困苦的陌生人,源于他们内心的善良和渴望美好、源于他们朴实无华的外表下的本质就是热爱奉献。春泥很想赞美他们,但她却说不出话,这种感情只能在心中越来越强烈,后来她才知道有些话语是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从唇上发出的语言根本不能代表自己的内心。春泥不知道做什么,她有点拘谨,内心感觉忐忑不安,正在这时一个胖妇女喊春泥帮忙切菜,或许她看出春泥无所适从,春泥爽快地答应了,切菜解了她内心忐忑不安的围。但她平时不怎么做饭,此刻又看到面前一大堆的白菜、萝卜,一时更显得笨手笨脚,“这没什么难的,随便切,大点小点都没关系。”这个女人看出了春泥的窘态,她赶紧安慰春泥,但春泥仍感觉自己满脸通红,她害怕别人看到她这样不灵活的手嘲笑她,但显然她的想法是多余的,大家对她的笨手笨脚只是付诸一笑,笑容和善极了,然后大家继续忙着各自的事。
“年轻人能来,已经很不错了。”男人笑容和蔼地说。
“这个是老李,你喊他强叔吧,他还上着班,周末会过来帮忙。”张阿姨对春泥说。
“你做了几年了?”春泥问这个强叔。他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动情的话,有些话语显得杂乱无章,可见他不并善于遣词造句,有些话他说得不着边际只是因为他注入了太多的情感,为此他既骄傲又感到不好意思,显而易见他对他所做的事感到很自豪,对他自己几年来的坚持不懈在精神上感到富足,他是个淡于物质而富于情感的人,春泥听得入了神。几个妇人也叽叽喳喳说了自己的粗浅感受,毫不夸张地说,他们都太平凡了,只有站在他们面前你才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随后你可能就会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而事实恰恰相反,一旦你和他们待上短暂的一次,即使你是生活中最随心所欲、最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内心也会被他们深深地触动,也能从他们的平凡中发现蕴藏的人性的伟大,这多么难能可贵啊!
菜终于切好了,切了满满一大盆,春泥还切了一大块肥肉。“肥肉香,他们都爱吃。”强叔笑着说。他们开始炒菜,这个不难,春泥就站在大锅边不停地翻动菜。豆豆和林林他们两个人给每个桌子边的垃圾桶套上垃圾袋,他们跑的快,这个简单的活他们一会就干好了。“这两个孩子多好,一会你们帮着收碗筷吧。”胖阿姨说,两个孩子满口签应了。粥已经熬好了,冒出热气,春泥闻到了粥的清香。胖阿姨用大铲子铲出了一片肥肉和一片萝片,她放到自己的嘴里尝了尝,“好香啊!”显然她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她赶紧关了火,菜炒好了,这时也陆续有人进来了。
两个环卫工人自己去拿瓷碗,每人拿两个,他们站在粥锅前,强叔给他们每人盛了粥,胖阿姨给他们每人盛了大半碗菜,并热情地对他们说不够了再来的话,一个人机械地回答了“好”,一个人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他们两个话不多,更没有什么客套话,等他们找个地方坐下后,林林飞快地给他们一个人递了一个馒头和一个鸡蛋,当然豆豆也很快学会了。有一个70多岁的老妇人,春泥记忆深刻,她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张阿姨后来告诉春泥,她前两年得了中风,留下了后遗疾,家中还躺着卧病在床的老伴需要她照顾,每个周末她都来,不论是雨打风吹。她坐在最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张阿姨把饭菜端给她,她颤抖着手,从穿着的黑色上衣口袋里掏出3个塑料袋递给张阿姨,张阿姨接住了。一口一口地吃起来,她吃得很慢,等她吃好了饭,张阿姨给她的塑料袋中装满了饭菜让她带走。她很知足又很感激,这种感激的情感从她布满皱纹的眼睛呼之欲出,她嘴里不知说着什么含混不清的话,然后颤颤巍巍地走了。人少的时候,胖阿姨问林林和豆豆饿不饿?他们都说不饿,但她还是盛好了饭菜,并拿给他们一人一个鸡蛋,硬拉着他们坐那吃饭。“小孩子正长身体,吃好饭要紧,再说你们今天表现这么好。”两个孩子笑了,她也笑了,她一笑身上的肉也跟着颤抖地笑起来,她的声音很沙哑,她很爱说话,又说的很大声,她的嘴唇上涂了火红的口红,脸上还轻微地涂抹了一层脂粉,看得出她注重自己的形象管理,她尽管肥胖但似乎具有一种胖女人的风韵,她在他们之中既好打趣,又爱管闲事,当然她给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她的言谈举止都表明她充满善意并热爱生活。
“春泥,你怎么来了啊!”春泥没想到在这儿碰到熟人,她吃了一惊。
“是啊,晓婷。”春泥慌忙打了招呼,潘晓婷是春泥单位的同事,但她们素无往来,所以并不太熟悉,只是知道对方而已。春泥看到潘晓婷手里提着一袋五公斤的大米,她径直朝灶台走去并把一袋大米放在台子上,潘晓婷的身后跟着一个六七岁样子的男孩,男孩估计和豆豆差不多,身体很结实,脸胖胖的,眼睛闪烁着天真无邪的光芒。
“这是你家孩子吧。”春泥问潘晓婷。
“阿姨好。”小男孩率先向春泥问好,他真是个礼貌懂事的孩子,春泥不由自主地夸奖了他。
时间就在忙碌、欢乐、随处可见的贫穷中度过了。粥见了底,鸡蛋被吃得一干二净,锅里的菜还剩下一点,馒头只剩下七八个,当没有人再进来吃饭时,张阿姨他们几人围着锅吃起来,他们让春泥一起,春泥却坚持自己不吃,她说她不饿,其实她只是不想吃锅里的残羹剩饭而已,而且她觉得这样站着吃饭有损形象,但她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嫌弃的神情,大家也只好不再坚持让她。春泥看着他们吃的很香,仿佛吃的是一顿美味大餐,吃的时候他们还说说笑笑,都是一副自自然然的模样,春泥不仅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本身快乐的感受此刻也荡然无存了,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只好和潘晓婷没话找话闲聊了几句,以缓解自己内心的局促不安。吃好了饭他们又好一阵忙碌,收拾碗筷、擦桌子、摆凳子,收拾垃圾桶里的垃圾并打扫地面,地面上也扔了不少垃圾,刷锅、洗碗,一样都不少,林林和豆豆也做了力所能及的事,等棚子里恢复干净整洁的模样后,大家开始告别,今天的义工活动就这样结束了。
春泥和张阿姨骑车往家走,路上春泥不解地问张阿姨,她看到一位40多岁的女人,衣着很干净整洁,怎么也会来这儿呢?张阿姨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家里的难处我们外人很多时候体会不到。”“你是谁,值得人们撕开胸膛,摘下自尊的面纱?”春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不禁想起了一句诗来。除了人们的善良和对生活的渴望和热爱外,还能是谁呢?是谁能让人们无怨无悔地接受施舍呢?施舍和接受施舍的人不都散发着光辉的人性吗?豆豆问春泥,“妈妈,有两位爷爷看着太可怜了,他们穷的怎么都吃不起饭啊?家里人不会给他们买点好衣服穿吗?”春泥一时竟无言一对,因为春泥一个大人都无法体会的人间疾苦,他们的无助、他们的困难、他们的折磨,怎能让一个时刻被幸福环绕、衣食无忧的孩子所理解呢?但从孩子的今天表现中,从他和林林的交谈中,从他疑惑的眼睛中,春泥发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而非书本上的力量正悄然滋生,善良、同情心、助人为乐、爱心,今天的美好将注定永远伴着他们的童心,令这个社会充满更多的温暖和希望。
春泥和豆豆一进家门,豆豆就迫不及待地对张海民叙述今天的所见、所闻、所思,当然他的感想完全是从一个孩子的角度出发的,感想非常浅显,甚至是幼稚的,但能对一个孩子要求多高呢?孩子的天性似天然未雕琢的一块美玉,似盛开在天山的一朵雪莲,似悬挂高空的一轮明月,他只是最真实地表达自己,这个年纪他还没有学会掩饰和伪装自己。
他们一家人欢快地闲聊了一会,大家各抒己见,气氛热烈又轻松,不久,张海民开始看起了书。春泥起身走进卧室,她从桌子上的一个大盒子里拿出了几张明信片,这是世界著名城市风景明信片,是张雅晴从哈尔滨寄来的。春泥走到豆豆的身边,两人一起欣赏起来,“西班牙、东京、什么地利?”豆豆还有很多字不认识,“是奥地利。”豆豆停留在“布拉格”的一张明信片上。春泥开始介绍明信片上的建筑给豆豆听,介绍那座美丽城市的来源,它是全球第一个整座城市被指定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城市。上周,张雅晴从远方寄来了一箱东西,有一套精美的铜梳子铜镜子,铜镜子后面是优雅美丽的孔雀图案,色彩鲜艳的颜色,手柄雕刻金色的柳叶、两朵紫红的蔷薇花,镜子很重,拿到手上沉沉面甸的。梳子的手柄同镜子的手柄雕刻的图案一模一样,春泥刚收到这样精美的礼物时,似乎闻到了呼之欲出的蔷薇花香,她当时沉醉在摆放在她面前的精美的一梳一镜中好久好久,殊不知令她沉醉的还有那种没有因为距离而褪色的远方的深厚友谊。随之打开的,还有这包明信片,明信片上截然不同风格的建筑物,尤其是那些高耸的尖顶,格外吸引春泥的眼球。她开始搜索关于那些明信片上的城市的点点滴滴,找了个泛黄的笔记本,已经记了十多页,以防豆豆问到她,而她自己却答不上来。她不知道,张雅晴是否也这样做,也许张雅晴仅仅看上一眼,就能捕捉到这些建筑物独特的厚重的历史和属于它们的灿烂艺术,张雅晴完会有这个能力,在大学时她不仅穿衣与众不同,而且她对艺术有独到的见解。春泥接到了张雅晴的礼物,也听到了来自远方张雅晴的忧伤和焦虑,她结婚后一直无法受孕。
豆豆的注意力定格在这张明信片上,他开始模仿着画起来,他把建筑物的尖顶画的更加突兀,占了整个建筑物的一半,他把建筑物的墙壁涂成他想象成的颜色,看起来五颜六色、色彩丰富。将近一个小时,他画了四张,像模像样。春泥认为绘画真是一项消遣时间的好方式。
吃过午饭,像往常一样,春泥收拾豆豆两周要穿的衣服、鞋子、袜子,吃的水果,喝的牛奶等东西,然后和张海民一起把豆豆送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