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寡妇门前是非多，儿子的事刚刚平息，新的风波又起了。
互助组里每天都有笑话可说，人们尽情地享受着这份集体的新奇与快乐。翠萍和柳絮原本就是个事头，现在小叔又和云霞搅在一起，事就更多了，一个没人要，一个还未娶，备不住俩人真的好上了。似乎这时她们才搞清小叔回家的真正意图，原来他早就看上这女人了。由她俩散布出去的谣言顷刻间就布满整个大山，原来如此！有人说中，有人说不中，说中的人觉得，虽然三铁匠是功臣，但毕竟快三十的人了还未结婚，娶个带孩子的女人也不错。婚姻无非就那么疙瘩事，谁娶姑娘也不能当画儿看，早晚得变媳妇、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过日子。进门就当爹，这样三铁匠还省事了……
说不中的人觉得，人活三寸气，树活一张皮，这是脸面问题。这女人别人可娶，三铁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娶的。同何春一起去当兵，人家留在城里享清福，他回来捡人家不要的女人，这算怎么回事呢，寒碜不寒碜？掉不掉价？要娶就娶坐家女，要不就打光棍儿！
谣言绕了一大圈，终于传到婆婆那里。不知激动还是难过，她又抑不住偷偷流了泪。吃罢晚饭，婆媳俩对坐在一起，婆婆十分小心地向儿媳问起此事。云霞瞅着难以启齿的婆婆使劲摇了摇头：“胡说八道，没有的事，您咋什么话都信啊。”
“有也好，没有也好，你还年轻，该考虑还得考虑。依我的眼光看，铁匠那孩子就是不错，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嫁了他也是咱的福分。他要能娶了你，我把两个孩子往何春那一送，自己就在这过，他若愿意倒插门也中，我就给你们倒地方……我一个孤老婆子，到哪还熬不到死？何春让我伤透了心，我连想都不想他……”
“您的儿子您不想？我才不信！应当走的是我，而不是您，您是不是觉得我不嫁人，您就没法去找儿子？想尽快把我杵出去？大可不必，您尽管去找儿子好了。”
“这是谁这么说？你想气死我呀……”婆婆急了。
“中了，话题就此打住，今后谁也不准再提我和铁匠的事，再提小心我和他急。”云霞说。
“满大山的人都这么以为，你和谁急？”婆婆反咬一口。
“别人以为是别人的事，您这么说就不行。本来嘛，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再待个十年八年的，两个孩子都大了，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十年八年？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八年？再待个十年八年、备不住我就要入土喽……”婆婆说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人活着不只是为了张嘴吃饭，还有别的呢……”
云霞赶忙岔开话题去说别的，本该翻篇的事，倒又引起婆婆的强烈反应。整个一晚上，婆媳俩像是在不幸与忧伤中度过。对此，云霞早就考虑过，这是山里人没事干，扯老婆舌头，想从中寻点乐趣。再者，小铁匠又不是收破烂的，甭说已有两个孩子的女人，即便是黄花闺女，恐怕也得挑挑。她和小铁匠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这事她连想都没往上想，更不会办那不自量力的蠢事！
第二天上山干活，就干脆有几个老光棍儿盯上了云霞和小铁匠。若是以前，他们谁也不敢，现在倒有恃无恐起来。不是嘛，虽然这女人算不得寡妇，但算不算军人家属还两说着。在她没改嫁之前，绝非小铁匠一人独有，有条件的人都可以去争取。自从这女人进山，他们就垂涎三尺、眼红地盯着她，机会终于来了！大山里的光棍儿就像园子里的韭菜，割去一茬又生一茬，这里太需要女人了。譬如陈三泰、姜半升、葛大壮等人，他们都是小铁匠的同龄人，至今未婚，父母的多方努力没啥结果，只能靠自己张罗。现在如不抓紧，恐怕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儿，而且越往后推越危险，光棍儿的孤苦命运已经露边儿了。盯上个带孩子女人，也是饥不择食的一种做法。于是，他们竟敢离开自己的互助组，来这里帮他们干活；就像一只寻偶的雄鸟儿，努力在雌鸟面前展示自己好看的翎毛。这行为即让人觉得可怜又有几分讨厌。翠萍和柳絮又躲在一旁打喳喳：真不错，有人帮咱们干活儿了，还不得念云霞的好处？快嘴的柳絮问小叔：“咱们组里谁有人缘啊？”
小铁匠白了她一眼，没吱声。
今天三人又来了。
相比之下，大壮要比那二人懂事守规矩，干活是因为同情那家人，更是为了在那女人面前表达自己的诚意。而半升和三泰却显得轻浮，先和翠萍和柳絮闹过一阵之后，才抄起家什去干活，这样最招人讨厌。小铁匠明白三人的目的，但又不好意思把他们撵走。都是从小一起光屁股眼儿长大的小伙伴，要干就让他们干吧，好歹自己也有个喘息的机会。谁知，三泰和半升却做了件非常愚蠢的事，讨好女人有多种方式，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通着云霞和他的面说何春的坏话，甚至还想结结巴巴放粗话骂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博得云霞的喜欢。何春就那么坏？也不尽然。当初人家小哥儿俩踊跃报名参军的时候，你们都他妈躲哪去了？贪生怕死的玩意！他不要媳妇那是他自己的错，还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因为你没资格！再者说，他背着处分奔赴朝鲜，凭借自己的胆略和指挥才能，几次扭转战局，把美国佬打得屁滚尿流，连军首长都十分赏识，你们行吗？现在又舔脸来讨好人家的女人，真他妈没出息！
这是小铁匠近几天来碰见的最不痛快的事。于是，他猛地把䦆头掼在地下，飞起一脚把三泰踹了个狗吃屎，半升还没明白过来是咋回事，也遭到同样的厄运。大壮吓得连连后退，小铁匠说你别害怕，我不打你，知道他俩为啥挨踹吗？大壮说知道。小铁匠说那你说说我听听。
大壮笑笑说，这是两个大傻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春也是人，是人就难免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他的心里好受么？我想一定也不好受，他一定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自从和城里的媳妇入了洞房，恐怕到现在也没睡过几个安稳觉。作为旁观者，我们应当全面综合一个人的素质去评价，一味地谩骂和侮辱，这是不道德不正确的做法，他身上肯定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不然他绝混不到今天的位置上！
小铁匠朝他竖起大拇指，还是我们大壮兄弟有头脑，没白坐何老先生老先生那几年冷板凳！你俩傻就傻在这点上，浑浑噩噩，好坏不分。他俩傻……我看他俩一点都不傻，见便宜就敢往上冲，连死活都不顾……这要是在战场上，不当逃兵也是炮灰材料，没啥头脑……你们俩还瞅啥？还不赶快走？明天不许再来啦！
三泰和半升灰溜溜走了。
几人捧腹大笑……
偏赶这是个礼拜天，婆婆领着孙子孙女来看他们干活。她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唉，其实都是些好孩子，只可惜啊，恐怕到现在为止，二人也没弄明白只为啥挨打，让我的眼光看呀，咱大北沟你们般上般下这些小哥们儿，除了三铁匠就顶数大壮最聪明喽。
“三铁匠哪点聪明，可是动手打人吧。”云霞说。
“打人也得会打，打到当处、打到节骨眼上，不然就是一介武夫，人的聪明往往就体现在这点上。大壮啊，你要想帮大娘干活明儿个就来吧，大娘不反对，但有一样，不要领些不三不四的人来，省得他们打架。”婆婆又说。
“是，大娘。”大壮答应着。
婆婆转身走了。她态度明确，不反对大壮来这里干活，更不反对同云霞交往。小铁匠却有些懵圈，老太太明显把儿媳许配给了大壮，他该怎么办？翠萍和柳絮却突然爆笑起来，云霞有主了，大壮的媳妇也有着落了！
小铁匠厌恶地斜了两个嫂子一眼。
不知两个嫂子回去是怎么学的舌，首先上门的并不是大壮和他的父母家人，而是徐铁匠。云霞像是预感到什么，领着两个孩子离了地方，只有婆婆坐下来陪他说话。唠了会家常婆婆才明白，他是给儿子托媒来了。当她问起徐铁匠是否有目标时，徐铁匠说井里无水四下淘，那就看媒人的力度了。
“噢，你是把事全权托付给我了；那么你要求个什么样的呢？”
“庄稼人还要求啥样的，只要三儿自己看上就中。这男人啊，一百岁不结婚都不算长大。甭看我家老三快三十的人了，但行为作事总像个孩子，成天和他的两个嫂子吵啊闹的，两个嫂子还净逗他，三句话不来就打起来了。”
说完，徐铁匠笑，婆婆也跟着笑。
“他大叔，听你的口气像是有目标了呢，说出来，没关系，一家女百家问，咱也就搭句话的事，我去说。”
“要说目标嘛……嘿嘿。”徐铁匠笑了笑，还有点难以启齿，“我们全家合计了一下，都觉得不错。”
“谁？”
“就是你家媳妇儿……”
“噢。”尽管婆婆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心还是像被刀剜了下那么难受，“这恐怕不合适吧，我家媳妇可是有俩孩子呀，你们不嫌弃？”
“不嫌弃。到时候你的孙子也是我的孙子，一旦他俩结了婚，还会有孩子的，那样，咱们两家就不分你我了，我把三儿送给你，你留他做儿子也中，做女婿也中。”
“这事若能促成倒好了……不过呢，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自主，媒妁之言往往只起个牵线搭桥作用，俩人整天在一个组里干活，就让他们自己先好着吧，等双方都有那意思了，咱再托媒人也不迟……但我总觉得这是件没影的事。你想，三儿那孩子当了八年兵，又是功臣，这么办也太亏了他啦……还有，他和我家春儿是打小的朋友，以后小哥儿俩免不了要碰面办事，见面后该怎么张口说话？还有我家媳妇儿，恐怕也不肯点头……不妥，我越想这事越不妥，可别因为一时冲动误了其他事……”
“我也觉得不妥，可三儿叼着就不撒嘴，一提别人就躺在炕上给我耍熊，就你家媳妇不耍，死爹哭妈活犟种，愁死我……”
“这孩子，可真是，我家出了个陈世美，你家又出了这么个东西，为了行侠仗义，也犯不上用自己的一生同陈世美较劲啊？另外我还有件天大的喜事没来得及详细对你说。”
“什么喜事？”
“何春他们厂对过有个叫魏小英的姑娘，我都替你相过了，无论长相和条件，都比我家霞子好，这可不是我舍不得媳妇……”
于是婆婆便把魏小英的事合盘端出。她本想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以后就打发小铁匠进城去找何春，现在看来得提前行动了。徐铁匠一听险些背过气去，这么大的事儿子回来后竟然没说！这事若能促成，老三不但有了媳妇，而且还找到了工作，可谓两全其美，省得在家让他看着闹心。
“他大叔啊，不是我在你面前告三儿的黑状，我曾探询过那魏姑娘的口气，人家闺女是百分百的愿意，一提你家三儿那伤心的眼泪一对儿对儿往下掉，问题全出在你家三儿身上，你可千万回去把三儿给我铆准了。”
“我看他是欠揍！”
丢下这句，徐铁匠悻悻地走了。
云霞领着孩子从外面回来，婆婆十分委婉地把徐铁匠上门的事说给她听。云霞只是淡淡地笑问：我的事您替我答应了？婆婆说答应了，别赶上门子不是买卖，该嫁就得嫁。
“您咋啥都敢答应呢？那是我自己的事，糊涂了吧！”
“我一点也不糊涂，你不好意思答应，还不许我替你答应？机会不能错过，要趁热打铁，若人家知道你这么别别扭扭的，黄汤就晚了。”
“谁答应谁嫁，反正我不嫁。”
“说你娘的屁话！”婆婆骂，“我一大老婆子，去嫁谁？怎么嫁！”
“反正您是娘，随便您怎么骂。”媳妇反驳。
婆婆缓和一下口气叹息道：“唉……果真被我猜中了，一步一道大难题啊……”
回去后徐铁匠耐着性子同儿子做了番沟通，儿子明确表示，同云霞的事他正在考虑，如何才能博得云霞的同意、将其拿下，用不着别人操心。至于进城去找魏小英？打死他也不干！徐铁匠的眼睛都气蓝了，还真他娘的邪性了，黄花闺女你不娶，偏偏喜欢上个被人抛弃的已有两个孩子的女人！几句话没完，父子俩便在打铁的炉前争执起来。徐铁匠又上来他的暴脾气，拙妻宁子不透气的烟袋，我他娘的揍你！于是，爷儿俩一个手握大锤，一个举着打铁的钳子，招招架架、吵吵嚷嚷从铁匠炉内来到院中。徐铁匠老伴儿李桂琴，气得站在门口高声叫骂：你们谁也别拉着，快让他们父子打，看谁能打过谁，把脑酱子磕出来才好呢！唉，一窝子“棒子骨”啊，说吵起来就吵起来，饭桌上吵了不算，这不又到炉内吵，说谁谁不听，一说一卜愣，我算没辙了……
骂声惊动了前后邻居来看热闹，最终是由两房儿媳给拉开的。
徐铁匠躲回屋内抽闷烟。
儿子则愤愤把锤丢在地下，翻墙跳进婆婆院内。婆婆把小铁匠拉进屋，批评他你咋还和你爹动手呢，那是你该打的人吗？小铁匠说，大娘，我没和他动手，是他先动手打的我。他那铁钳子刚从炉里夹过铁，打不着刮拉刮拉也够人受的，我不用锤架着咋着？婆婆说，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么，三儿是个仁义孩子，怎么能打他爹呢。
“大娘，我什么地方得罪您了吗？”
“没有啊？”
“本来那魏小英的事，我以为您朝我撒撒气也就算了。我已给您说过了，我俩不合适，人家是城里人、当官的命，我就是一庄稼汉、打铁的，您咋还说给我爸呢。”
“中了，三儿啊，你啥也甭说，我知道你的心事。但大娘有件事想托你给办办办，你总得替大娘办了吧？”
“啥事？”
“就是大娘这次进城去找你何春哥，我和那两口子都谈妥了，老婆他可以不要，老娘他也可以不养，但两个孩子不能不管，两口子也点头答应了。可是，大娘实在是不愿再跑了，让你嫂子把两个孩子送去？又不太方便，我盘算，你替大娘跑一趟，把孩子交给那两口子就回来。那两口子要留你在那玩几天你就玩几天，急着回来干啥？反正和你爹也尿不到一壶去，打铁有你哥哥嫂子们，也不是什么火上房的活儿……”
“中，我答应。”
说办就办，当晚婆婆便去找何二先生，她的孙子孙女明天要到城里去读书，让他给开个转学手续和年级证明。何二先生十分羡慕，谁还敢说侄子是抛下妻儿不认的陈世美、负心汉？没有这样的爹，这么小的两个孩子未必能走出大山进城去念书。他也有个儿子叫何为，看来他的何为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往外熬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铁匠领着两个孩子准备上路。临出门，婆婆一再叮嘱：你和你何春哥打破鼻子抓破脸、就是骂了祖宗我也不管，但两个孩子必须亲手交到大人手里，别半路给我弄丢了。小铁匠憨憨地笑着，看大娘都说些啥呀，我们哥儿俩吵翻不假，但也不至于骂祖宗呀？您放心，我保证把俩孩子交到大人手里，一个也弄不丢。说完一猫腰，背起小的牵着大的上了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