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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社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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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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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往事》连载

第一十八章 大毛子

1.

突突突突,阿文在家开小四轮,生意好得很,天天给人家装沙装砖装瓦。木兰田里地里家里到处忙,经管着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别样好。江边上的一座大沙包,许多年下来,被阿文拖瘪了。一座沙包被拉光了。以前人家给钱,请他来拉走,现在他拉一车去,人家给他10块钱。他拉到长江边的码头上,一放托板,就能得到50块钱。

阿妈到天津小阿姐金竹那里去了,剩阿大一个人在家。阿妈临走时说,二毛子太缺德,打人专打腰,我要到天津找阿平子回来打二毛子。

阿文没事,就到阿大那边屋子里去看一眼老头子,也就是看一眼,说一句话,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不是过年过节的,一般阿文也不叫阿大去自己家去吃饭。阿文说,坏人当道,没有人管,社会倒退,小人当道。

阿大正在家练习翻身、爬起。他说,我就晓得我要吃二毛子一扁担,当年我打他,现在他打我。当年我和老焦联手,打破天下无敌手。我们当年是侠义,大道,他们现在就是沫浪子,小虾子,人渣,垃圾!

阿文说,你不要这么说,现在是二毛子的全盛时期,我都怕他,他手下又养了几个新生代小流氓,一起敲诈勒索,我奇怪,怎么就没有人管?

阿大说,阿文,你不要和他们硬碰硬,我教你一招,你拉我起来,到院子里。首先,别让对手近你身,不管是从前面攻击你,还是后面攻击你,都别让他挨近身,这是要点。来,现在我教你这一招,叫让,让,就是让人家,以前我和老焦打破天下无敌手时,他是主动进攻型的,拼命三郎,从不回头,所向披靡,我的绝招就是让,所以,人家看我不行,就来打我,而我一开始是不出手的,人家打我,我装怂,我躲避,对,就这样,闪避,但你绝对打不到我,连皮肉伤也伤不到,敌人来势凶狠,你次次都躲避过去,伤不到你,人家就怕了。

阿文和阿大在院子里比画起来,说起打架事情来,阿大眉飞色舞。他一辈子过得疲倦,唯独一说到打架,就风生水起,雁落沙丘,神魂飘动,潇洒不羁。他开厂子,赚钱,都提不起劲。阿大在家躺许多天了,今天终于起来,比画了。人还是要激发的,斗志不能丧失。

阿大接着说第二招,他说,然后,我会借力,借势,这是第二招,我会在对手攻击我最猛的时候出手,他因为几次都没打到我,所以会恼羞成怒,肯定的,会酝酿更大一次攻击,好了,这样,我的机会就来了,我出手的时机就成熟了。什么叫借力,借势呢?……阿文,你现在猛攻我,对,看,我不是强行抗你的力量,我的拳术的精髓不在对抗这里,我的看家本事是借你的力来玩你,你朝我这边出力,我抓住你手。看,我抓住了。我顺你用力的方向,猛然用力。对,就这一下,你看,你嘴啃泥了。……你想想,你用了那么大的一个力,我再加你一倍的力,你还不被那双倍的力吸走?

阿文粗壮的身体从墙角爬起来,回来,说,阿大,你这招厉害。厉害!

阿大继续教他,说,所以,我以前打人,就像我抓了鹅头在扭一个人一样,那个人在我手上,被我玩弄,就像一条蛇,最后,我啪的一下,把他拍死在树上,墙上。他还以为是他自己把自己打死的。我只是在他的运动过程中间给他加了一点力而已。但我的发力点就在那里,巧,顺力。那一刻,要狠。所以,二毛子,绝对不敢被我的老手抓到,他只能阴在后面,趁我不备,打我腰。

阿文说,阿大,你应该教给阿武,他喜欢在外面打架,我不喜欢打架。

阿大说,我这武功,就是根据不喜欢打架的中国老百姓心态创制的,我不喜欢打人,但人家打我,我要有后手啊。你不喜欢打架,这招给你,正好合适。阿武瞧不起我,我给他的东西,他都不稀罕。他还年轻,好高骛远,吹牛说大。……你想想,阿文,当别人恼羞成怒要打你,而你吊儿郎当地不在乎,看他行凶。这时,你在气势上,就战胜他了,你好像看一个小丑,你就等他一个破绽,然后在一秒钟内,干掉他。

阿文说,阿大,佩服佩服,长这么大,只有今天,你才教我拳术。

阿大坐在竹椅子上了,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哎,不给你,我一辈子玩熟的套路,就要随风飘荡咯。

阿文一个人在院子中间练习,比画。他这一段时间特别想打人。自从阿妈阿大都躺下以后,他几次三番要出去杀人。今天心情终于算好一点了。

阿大说,我教你的,你一个人练不行,你要找几个人来打你,找你的敌人来打你,你要站到你的对手面前,然后气定神闲地搞定他们,一击毙命。

阿文胸有成竹地说,好,懂了。我要发扬光大你的拳术。

阿文把阿大扶回家,阿大拨开他胳膊,说,行,我行。然后自己走回家。

阿文拿了一瓶酒,拧开,说,阿大,我们喝两杯,今天不开车,今天我要拜师,从没听说这样打人的,今天开眼了,阿大,你有绝招啊。阿大说,我们当年,做的都是好事,打的,都是坏人。阿文说,阿大,你和老焦在一起,做过哪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阿大说,惊天动地的事没有,保护弱者的事一大堆。

阿文说,那你们得到好处了吗?

阿大说,得到好处没有,得到坏处很多。

阿文说,做好事不得好报,做好事反得恶报,这是什么原因?

阿大说,天地不公啊。今天二毛子到处插手,想得到的是钱财,我们当年,为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年有一个大人物,秘密流放到老洲上,我们保护过他,保护了三年,没人动他一根毫毛。没有我们,土公蛇黄鼠狼,谁都可以咬他。他是九姑娘的旧情人,后来做了老大的官,倒了老大的霉。现在平反了。……其他不值一提的小事,就太多了。

阿文说,人家都说老焦的拳术不得了,他的绝招是什么?

阿大喝口酒,说:他的拳术,是有套路的,九姑家有拳书,传给了他,他研习,揣摩。有一段时间,很多出版社来找老焦,画他的拳路,画了许多天,老焦打,他们画,群众来看。他打的是我们长江一带的一种秘踪拳,非常罕见。他教过几个徒弟,我都认得,现在据说在全国很有名。一个叫路英海,上过大学,在上海杭州一带,是一个江洋大盗。过年回家,他来给我们两个师傅磕过头。

阿文来劲了,问:怎么打呢?

阿大说,套路很多,拳种很多,他搞不清流变,他擅长随机应变,他最佩服的还是我,说我的套路他学不会,后来,他把我的套路也编出来,给了出版社,但我没看到书。他最了不起的是会融合。

阿文说,你们两个,一个是体育老师,一个是高中生,在我们农村来说,也是有文化的,我是大老粗,我问的就是他怎么打人。

阿大说,他出手变化很多,看什么人打什么拳,别人摸不透他,先发制人,别人打来,他应变能力强。我就这样,始终这样,我的拳叫装怂拳。他有猛击的,有排打的,有乌云盖顶的,也有阴柔如土公蛇的,还有推手太极的,许多。九姑的大大,学的是西北的拳术,家传的拳书可能是那边的。往常,芜湖是米乡,九姑的大大在芜湖开米厂,九姑是他和小老婆生的,老头子会打好几种拳,老焦教过我炮拳,炮拳为母,撕拳为子,对,这样。老焦还会南拳。我只会打一点。阿平子都会,三路炮拳、六路炮拳、九路炮拳,他都会。阿平子身上有功夫啊,不过,功夫要化为实际格斗能力,又有很大距离。

阿文热血沸腾起来,说,阿大,我小时,你怎么不教我?

阿大说,不希望你打打杀杀,希望你念书,所以你叫阿文。不过防身的,也教过你。

阿文说,是啊,所以大毛子二毛子不敢上我车,但是阿武很怂,他怕他们怕得滴尿!他就是怕他们,卖车走人的,嘴巴却硬,说不是!

阿大说,阿武跟阿平子一起,学过炮拳。阿武性格比你更弱。我以前性格也弱,一般都让人家,这是好事情。不惹事,躲事,逼急了,才杀人。

阿文说,阿大,你们那个英雄时代,还做过什么,让人家刮目相看?

阿大想着,说,老焦比我名声大,我就是他的一个形影不离的下手,他岁数比我大,后来,就是我上。以前,大龙塘捞宝,老焦领头。我们三县,无为、庐江、桐城,合起来许多人到三公山捉红毛水怪,是老焦领头。那是解放初期的事。最后,抓到了两个特务,躲在山上许多年。

阿文说,你们到底算师生关系,还是兄弟关系?我们家为他们家,遭不少殃啊是不?

阿大说,人活一辈子,就是处一个两个朋友,没有别的。阿文,你没有一个硬扎朋友。

阿文说,我要交一个。我要找二毛子算账。

阿大说,你一个人不行,他人多。他不讲理啊现在,他到我家说,阿武差他钱,我说你把借条给我,他没有,说阿武讨走的某一笔货款是不该讨的,归他。他到处插手,所有的经济往来都要从他那里经手一下。路上跑的车,只要从这里经过,都要给他交费。他讲死理。他这么一算那么一算,说阿武差他好几万啊,我的厂子也差他好几万,哪里有这个道理?……你妈妈还和他讲理,我直接就跟他拼了。现在你不要去找死,我教你几招是给你防身的,我会有办法对付他。

2.

故土难舍。刚刚到一座新城市生活,落地生根,却总是想家,人总是这样。三姐开过刀后,老念叨着想回家看看,看看老父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想看看故土,故乡。

于是,三姐夫、三姐、小豌豆一家,就准备回去一趟,让阿武和玫亭晚上来看门,吩咐了一些事情,从杭州坐火车到铜陵,看望了一下大舅,再从铜陵做小轮,过江回家。

这小轮上可就热闹了。

一层一层的坐满了人,外面惊涛骇浪,里面暖意洋洋,就像但丁《神曲》里描绘的情景,各种人都在,人魂混迹其中。人多的地方热闹啊,人多的地方能搞钱啊。

挤不动,挤不进,挤得尿都滴下来,不存在超载,上个世纪那个年代没有很多规则,就是人挤人,许多人要的就是人挤人。从上船开始就冲锋,一路跑,抢座,小豌豆哪里适应这种交通规则,叽叽歪歪地叫,哎怎么这样哎怎么这样,被三姐夫拖着一只胳膊,胳膊要掉了,在飞。

转眼妈妈不见了。她要妈妈。爸爸说,没关系,到船上再找。跳板咚咚响。轮船钢板咚咚咚咚响,响了老大一阵才安停,里面的人开始欠屁股,打呵欠,庆幸找到了安身之地,点烟。满轮船的香烟味,呛人。

在茫茫人海中,三姐一路咳嗽一路找到了女儿,她身后站着一个人,披着中山装,是大毛子,在保护三姐,替三姐开道。所有人都让他。

然后,三姐夫、小豌豆,被大毛子请到了一个雅座。又是大毛子开道,他还披着中山装,叼着烟,这一次是深灰色中山装,毛绒的。

他见到三姐夫,首先递烟,毕恭毕敬。

到了一个玻璃屋里,特为安排,让几个人走,腾出了一个卡座,又让人倒茶,安顿好了三姐一家,大毛子才拔腿而走。这里面也乌烟瘴气,但比外面好多了,外面是人间,这里是高山,外面是地狱,这里是单间。

三姐夫就问三姐:你怎么遇到了大毛子?

三姐说,是他看到我的。

三姐夫说,茫茫人海里,他一眼就看到你。

那是。三姐说,像我这样貌美如花的,年轻时候后面还不跟着一个排追。大毛子,我眼睛夹也不夹他一下,他这个瘌痢头,我哪里看上他。他老是来找我,这个腿断了那个胳膊断了,后来自己腿断了,总是来我们骨科住院。他不找我,找谁?

大毛子腿接好啦?

鸡皮狗肉的,腿,还不好接啊,就怕又被人打断了。

轮船开始行驶了,颠簸开始,长江上的风浪很大,风一吹,就有浪。速度越快,颠簸越大。二姐不说话了。因为雅座这个玻璃单间里,开始放黄色录像了。赤裸裸的黄色。蜂飞蝶舞的,然后一言不合就是铿锵激越地干活,喘息,喊叫。黄色录像也没有这么黄的,三级片也没有这么超越等级的,一直在干,在干。

快把小豌豆眼睛捂上。耳朵堵着。不行,快带她走。

收费单间门口,站着许多人遥远观看,眼神一动不动,被剧情吸引。三姐三姐夫已经保护小豌豆顺利虎口脱险。

大毛子又挤过来了,眯眯笑着,问安妥不安妥。三姐说:大毛子你这个鬼东西,你怎么放这个啊?你的钱都是这样来的啊?

大毛子说,这是文化,对不,三姐夫?小生意,文化产业,芜湖大街上还有好几处,供不应求。合肥也开了两家,水泄不通。

三姐一口污浊的黄龙吐出来,吐到了大毛子的中山装上。大毛子说,没关系没关系,好香,晕船,我给你找避孕药。马上拿来。

大毛子脱了中山装,又脱了外套,后面就有人接走收拾。还有人给满脸血色的二姐递上纸巾,二姐赶紧擦嘴。二姐看着大毛子的棒针衫,看它的款式,说,哪个给你织的?

大毛子说,秘密,秘密,小秘密。

3.

三姐又逼问:大毛子你打我大大干什么,你还打我妈妈,你打我妈妈不行哎!我这趟就是家来瞧瞧,身上有伤,我不饶你。

大毛子当着众人面,说:赔罪赔罪,对不起,对不起,上门道歉。

三姐就是要当着所有人面呵斥大毛子,要不人家还认为他们有什么亲密关系。三姐厉声:你给个理由吗!

大毛子把三姐一家拉到一个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小轮栏杆外,空气好多了。长江一览无余,风朗气清的,乡村、大地缓慢后移。江面上则波澜相激,永不平息。小轮又激起一阵一阵壮阔的波澜。

大毛子给我点了烟,小声说:三姐你不晓得你大大,他也是一条龙哎,他压我压了一生,他干什么,我不能管,我干什么,他都不允,专门跟我作对,死对头!我们对了好多年!他身后有一大帮子人,你搞得清他江湖上的派别啊?你哪里晓得他怎么混世的?不打不行,我也不想打,打了伤和气,不打又解决不了问题,不打我怎么做生意?这一浪不盖过那一浪,就被那一浪打死,这是江湖上的规矩。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你打我妈妈干什么?

你妈妈是碍事,没打她,我从不打妇女。

空口无凭,我回家取证。

大毛子说:三姐你家来了,我明天早上到你家赔罪,明天中午请你一家吃饭。又郑重对我说:三姐夫,你家来了,我请你。我一定要请你,你认得人多,日后我还有求于你。

我说:没有工夫,天把就走。

大毛子说,瞧不起我,不给面子,把我当人渣。

不是,三姐夫说,真的没有时间,小豌豆要上课,我也要上课。三姐刚开过刀,想家。

大毛子对三姐说:刚做过手术,那我更要看你了,明天早上过去。小心,别气坏身子。乡里四(事),乡里五(捂),乡里稻草揩屁股。你不晓得。

忽然三姐喊,哎哟,我一个包丢了!

一起回去找,真的没有。

在原来那个地方!三姐又喊。

别急别急,大毛子说,在我这个地方,一切都风平浪静,我搞得定。于是一起去原来的地方找包。路上三姐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一些旧衣裳。

大毛子说,旧衣裳更要找,里面说不定藏着钱。

到了最下一层船舱,那在小轮吃水线下,那里乌烟瘴气达到了惊人地步,但居然很安静,所有人在听一个人说大鼓书,那个人嘶哑着嗓子,在说,跳,在模拟,深深吸引了众人。不时有鼓点响起。他在讲《说岳全传》。

三姐吃惊死了,问大毛子:哎,这个不是我家姑爷吗?

大毛子笑笑,没有回答。他的笑里有深意。

三姐说,这个人魂,我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他赚钱,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说大鼓书?哎呀,我家去讲了,他们还不惊掉下巴?

大毛子说,没什么,人都要吃口饭,我的地盘。

三姐白他一眼:你的地盘?全中国都是你的!

自小喜欢热闹,喜欢人多的地方,大毛子谦虚地说。

大毛子你现在干什么,就在轮船上放录像?

瞎搞,瞎干,什么来钱干什么。分身乏术。

临走的时候,大毛子给小豌豆包钱了,离开小轮,到了路上,又安排了小面包车送三姐一家回家,三姐把积鼓鼓的红包打开,里面两千块钱。

三姐说,他怎么有这么多钱?我大大跳了一辈子没搞到什么钱,他怎么搞钱这么轻松?

三姐夫说,他是跟着时尚走,跟着潮流走,阿大是跟着感觉走,他是多种经营,黑路子白路子都走。我告诉你一桩事情,你还不晓得。他腿断掉,在县医院接骨,后来他拄拐,来我们家,找我,说单独请我一个人吃饭。我不去。他硬拉。我就去了。我们两个喝酒。他说求我一个事。我说什么事。他说,我一生对不住一个人,顾老师,九姑。我说,那你想怎样?他说,我想去看她。我说,怎么可能,人家现在那么忙。他说,所以我要找你带,我没脸见她,我打过她,放火烧过她家。我说,你要是道歉的话,我写信转告。他说,那多不诚恳,我要当面道歉,人到礼到。我说,那就更不要去了。他说,九姑不会放弃我的,我改好了,她一定高兴。我当年好坏啊,你不晓得。我也不晓得我当年怎么那样。我让她伤心了。我说,是的。她跟我讲过。但我没看到你流泪。他说,哈,流眼睛水?我没有眼睛水,但我会给她磕头,谢罪,真的,骗你是儿子。我说,你还有别的企图。他说,是的,兄弟你是明白人,我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到处都有,有他们照应许多事都好办。我说,我会写信先告诉她这事,以后就要看有没有缘分相逢了。他说,还有老焦,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三姐说,还有这样的事啊,不过狗改不了吃屎本性。

三姐夫说,他那天很诚恳,跟我讲了许多事,他有一个哑巴妈妈,跑掉了,是他大大不晓得在哪里捡回家的,生了两个光头以后,就跑掉了。

是的是的,我们小时候见到过,用手比画,手砍像刀子,后面就再也没有见过。三姐说。

4.

三姐回家,看到了阿大、阿文、阿姥,没有看到阿妈和姑爷。终于了结了思乡之情,而故乡,也不过是原来的故乡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大毛子搞了一辆车来,提着许多东西,活牲口,长江大毛蟹,江里时鲜,还要请我们去吃饭。阿大不高兴,跑走了,搞得大毛子好没面子,又说只请我们一家。

阿文在,就说,大毛子,那请不请我啊?大毛子说,不请,家门口人天天见,不请。

把大毛子送走之后,阿大回来了,说,三姐,你们不要走得太近,迟早要吃亏。他是什么东西,我比你晓得!

三姐说,你们到底有什么恩怨?

阿大说,我和他没有恩怨,他个畜生,他不敢对我怎样,他对九姑下手太狠,他不是人,所以,我处处找他麻烦,他就怕我,现在得势了,也给我找麻烦。

三姐说,他把你打得怎么样,我带你去骨科看看。

阿大说,不用看,练功夫的人,几下子,挺得住。

三姐掀开了阿大的后背,后腰,看了看,没有大的状况,大毛子的东西也留下了,就不再说什么。

一家人在三处屋子,九姑家、阿大家、阿文家,团聚了几次,请了阿姥来,因为阿妈不在家,三姐三姐夫也就打道回杭州了。

城里的日月短,家里的日月长。

有一天,阿文喝过酒后,对木兰说:妈的,真想做一年坏人!木兰说:你活够了。阿文说:木兰,你说这日子过得有什么劲?老子钱也赚了,屋也做了,两个小伢也养了,我这一生,还应该干点什么,你说?人家都在外面打工,连阿武这样没用的人,都天天在外看世面、开眼界,连我家阿妈这样大字不识的人,都到天津去了,我却年年在家,有什么劲?……他妈的,老子把小四轮开到北京去,你看怎么样?

木兰说:哪怕你开到美国去!说着,木兰就去挑水。木兰脚大,光着两只脚板跑,跑得一路啪嗒啪嗒响。

木兰回来时,阿文又说:木兰,你也在天津干过几年保姆,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没出过门了。你说,像我这样的小学文化,到了城里,人家要不要我吧?木兰说:人家要你干什么呢?阿文说:就是当下岗工人也是好的啊。木兰不愿意理睬他,就说:你没事就闲嚼蛆。

过一刻,阿文又说:我家就我和我阿大两个人,最可怜老好了,还有我家阿姥,木兰,你说是不是?木兰闲下来了,也坐着,和阿文说闲话:哎,现在你阿妈在天津,一定很调活了,她到了那里,就可以说我们坏话了。她到了三姐那里,说金竹坏话,到了大姐那里,又说二姐坏话。

阿文说:木兰,别挑拨离间的,你一点良心没有,我阿妈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女人怎么就是满嘴跑火车!木兰说:也好不到哪里去!

阿文没事,只好又喝酒。他说:木兰,心正不怕影子歪,只要你做人做得正,没人能说你怎样,你不要这样没良心说我阿妈的坏话,我阿妈在家,你没养过她一天。

木兰说:她家里有田有地,有棉花有水稻有花生,有厂子,要我养什么?她有那么多的有形势的儿女,只有你这一个像老鳖一样缩在家里,她还要我养什么?

阿文说:所以,老子要开三轮车到北京去。要不是看老头子一个人在家可怜,我明天就动身。

木兰说:你看他可怜,你就搬过去跟他一起住!

阿文说:下一次喝酒把老头子喊来。

木兰说:他半夜喝酒,也不喊你!

阿文又说:我家阿姥都到杭州看三阿姐去了。要不是这次过来吃饭,我还不晓得。

木兰说:已经回来了,我在坝埂上看到她放鹅了。

阿文问:你也没问她什么?你们女人之间,没事还是多说说话,这样你显得比较贤惠。

木兰反驳说:我跟她有什么说的?

阿文说:我家三阿姐是学医的,她很干净,阿姥到她家去之前,消过毒没有?

木兰道:我哪里晓得?你问你家阿姥去?三姐昨天还在家里,你怎么不问她?

阿文说:我家阿姥本事真不小,居然能到杭州,又能从杭州回来,要是我,就不行!

木兰说:你以后吃饭,给一点给眼睛吃吃,给一点给脑子吃吃,甭光给嘴巴吃,就行了。

阿文叹一口气说:哎,这一次我们得罪三阿姐了,她开刀,我们连一只鸡蛋都没有送去,也没去瞧她。要你去陪护,你也没去。以后,我家三姐三姐夫做大官发大财了,肯定也不给我们分了。

木兰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

阿文又叹了一口气,说:哎,木兰,我总觉得这次我们有点对不住我家三阿姐。

木兰说:我也想去照顾她,可是家里两个小伢要念书,你又天天在外面跑车子,我哪里走得了?

阿文说:哎呀,喝酒,木兰!你也陪我喝一杯酒!以后,三姐有了万贯家财,她会带我家阿姥分,不带我分了。

木兰把阿文递过来的酒杯打掉,说:我听三姐说你家阿姥,我都笑死了,说她对阿武说,她到了杭州城里从不打的,生怕人家把她带到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那样,被人拐了,她哭都没有眼睛水!

阿文笑着,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他说:谁还敢拐走我阿姥这样的人?谁敢拐走她,我倒过来给他一万块钱!

木兰说:你阿姥现在好看一点了,人老了,好看一点了,以前看上去,真是怕人。不过,你家姑爷脸上的麻点子,还能看得见。他们两个,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阿文说:木兰,你这话当心别让我家姑爷听到了!麻妹配麻哥,这也是天仙配啊。……他们两个,一个打人,一个挨打,也是老天配得好好的。……木兰,我告诉你,我家里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我姑爷家,以前是国民党大官,跟共产党有几十年的恩怨。我家阿姥,她脾性善,人嘛很自卑,又可怜,我家阿姥死后,菩萨是一定会保佑她的……

木兰说:你家阿姥不要菩萨保佑,她要外国上帝保佑。

阿文又说:我姑爷的大大,是国民党,他舅舅,是共产党,都是做大官的。可惜的是我姑爷的舅舅在新中国成立前就死了。我阿大说,我们家在新中国成立前是造酒的,当年我们家造的酒,有一半就是卖给他们家的,一般卖给顾家米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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