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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社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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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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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往事》连载

第二十章 炮拳

1

生活远比想象的艰辛。年前腊月里,阿武和玫亭他们生意特别好,一天的毛收入有一千四百多块钱,就是起早贪黑的干,有点辛苦。翠苑菜市场里,人头攒动,许多大妈大爷穿着胶靴进场,地上都是泥水,许多家庭主妇像悍妇一样冲进来抢购。阿武高兴地说:“这种青菜在我们老家都是喂鹅喂鸡喂鸭的,人都不吃,城里人还抢着吃,真是钱多了!”

玫亭抽空跟隔壁摊位上的人用新学会的杭州话说:“格毛以后没有事情干了,我就回家种蔬菜去。前一段菠菜卖到二块八,在我们那里,顶多也就一毛八!”同行也是农村人,驳斥她,种菜赚不了钱,都是人家二道三道批发和搞运输的赚了钱。阿武说:“那老子以后发财了,就开个杭州蔬菜批发市场,把海南岛的蔬菜东北的大白菜都运来,这样,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在翠苑菜市场这么累地干了,今天一天,我一袋黄酒都没喝,忙得是吃饭都没有工夫张嘴!”

他们的摊位位于翠苑菜市场主门入口处。中间一个槽子里,站着一溜小十个摊主,两边水泥台子上堆满了理整齐的蔬菜,摊主脚边都是菜,人只能在中间很有限地动一动。每天进的菜也很多。

玫亭的手都红成了大红萝卜,但还在那里灵巧地挑菜、理菜、打水。进来的人问一下菜的价格,挑了菜,塞进塑料袋就走。钱都扔在一个盒子里,白天也没有工夫数。每天晚上回去,都是一大塑料袋的零钱毛票。

过年几天,他们也不能回老家,因为就是这几天生意最好做。

正月里,终于闲下来了,他们算了一下账,在三姐家里。阿武和玫亭在算半年来的总账,把从三姐那里借的几千块市场摊位押金还清,再除去一辆三轮车钱,就所剩无几了。阿武一点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钱,平时账都是玫亭经手的,阿武不过问,阿武只是喝黄酒,现在清醒了。

两个人在白纸上画啊算的,弄了半天,画了好几张纸,一支圆珠笔也画光了,可后来,忽然他们都不作声了。

三姐走过去,问玫亭半年下来到底怎么样,玫亭说没赚到钱,只赚到了一台电子秤。三姐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刚来杭州,三个人的户口进来,交了两万块城市增容费,在交进城费上亏了老本,要不,我们给你们垫付的那几千块钱摊位钱,也就不要了。”

阿武说:“你们艰难,我们不要你们的钱。不过,什么是城市增容费啊?还要这么多?你们到杭州来,给杭州增脸了?给人家增脸,人家还要收钱?”

三姐三姐夫不愿意理他,他们痛心那两万块钱。三姐夫是人才引进,不要交的。三姐交了一万五,小豌豆交了五千,合起来两万。

阿武不相信只赚了一台电子秤,一台电子秤也就值一千多块钱。阿武说:“每天数钱数得热闹,数得手抽筋,数得误瞌睡,就赚这么一点啊?”

玫亭说:“难道我把钱吃掉了?难道我把钱偷偷寄回家了?我算给你听,每个月摊位租金要一千多,房租要好几百,我们两个还要吃饭,还要有进货成本,哪里有什么钱好赚?……我们不像别人家,人家是一个女人在做,男的在外蹬三轮车,两个人同时赚钱,你呢?中午要喝点老酒,喝过酒后还要睡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五点,活得似神仙。到了周末生意特别好,你还要强拉我去逛西湖!”

阿武听了,也就软下来,辩白说:“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人活着要浪漫一点,不要辛辛苦苦的,只顾赚钱。”

三姐夫笑说:“我看你们忙得那么开心,竟然没赚到钱?”

玫亭把账又报一遍给三姐夫听。

三姐和三姐夫都大跌眼镜。三姐为他们烦愁起来,说:“那这样,开春你们还干不干了?”

阿武突然宣言说:“妈的,不干了,开春我要回家结婚了。”阿武有点赌气。

玫亭听了,立即说:“你想得美!一片瓦也没有,就想结婚?我们俩在翠苑菜市场举行婚礼?”

阿武没理睬凤情,他在头脑里安排自己的人生计划,他说:“这几天,我们准备回去一趟,我要老头子把砖瓦先买起来,屋,不管怎样,都要开始盖起来了。”

玫亭说:“盖起来你就一个人在里面住。我不回去!”

三姐听了,就说:“要回去你们两个就一道,把结婚证先领着,现在你们这样是非法同居,别给公安抓起来了。”

玫亭说:“我不回去!要是我们不在这里干蔬菜了,苏州我阿哥那里还要我去帮忙干卤菜。阿武,你要领结婚证你就一个人去领,你扛一个塑料模特去领,我也随便你!”

“那你去你哥哥那里做尼姑去吧!那我们……”阿武突然脸红了,要发作,三姐把他打住了。

三姐看他们似真似假地吵,看他们这样吵下去会出纰漏,就说:“阿武,别一开口就吵架!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我家里的人,怎么就不能到一起说话,怎么一到一起就要吵架?怎么一个个都像吃了炸药的?”

玫亭在那里不作声,阿武在那里也不作声,三姐夫一时也插不了嘴。

过了一会,还是阿武先开了腔,他说道:“我们这哪里是吵架,我们这就是说话,这就是商量事情,我们是农村人,一个家如果不吵架,如果像人家外国人那样文质彬彬的,那还有什么劲道?”

玫亭气着说:“我们这样说话已经说半年了!”阿武说:“可晚上我们还不睡在一起?”玫亭反驳道:“不睡在一起,难道让我去睡大街?”

阿武说:“每次我提到做屋结婚,玫亭就跟我这样,我现在是没法跟她说话,也无法浪漫!我要不是为了她,我现在……”

三姐说:“你要考虑凤情的心情,人家这么好的女孩子跟了你,你什么也没得给她,你什么也没得给她家里,你还好意思说?以前人家结婚,男方家里还给女方买个八套半衣服什么的,你给什么?你就给一张嘴。”

阿武说:“我给她一张嘴还不够了?我给她一个人还不够啊?”

三姐对阿武说:“你不要又和我吵起来!一个男人,不要嘴巴这么碎。……账算算,心里明白,好好考虑后面的打算是真的,人出来总是要赚钱的。”

事情渐渐平息下去,大家都冷静下来,又回到了平静的气氛里来。三姐夫刚才走出去,现在又回来了。阿武说:“开过年,我想,要是我们还在这里做蔬菜生意,我们就不租摊位了,这个他妈的固定摊位租金太高了,我看最里面也有空摊位,虽然位置不好,但它是临时租给人的,每天只要给管理人员交一点钱,就行了。”

玫亭不同意,说:“这边做赚10块钱,那边做赚1块钱!”

……

2

新正月里,玫亭还是跟阿武一道回老家了。按照家乡当地农村计划生育工作的规定,女性外出务工人员,只要是处在生育年龄的,每年都要回家接受妇科检查。县妇保医院就靠这个吃饭,带有一定的强迫性。阿武带着玫亭回家,先到玫亭家,虽然她家房子小一些。他不愿意和阿大打照面。然后,两人一道到了县里,做了婚前检查。两家也初步定下3月份等阿武那屋做好了,就领结婚证。

正月里,亲戚朋友在一起拜年喝酒。阿武遇到了从北京打工回来的大姐夫、大姐,从天津回来的小阿姐,阿妈也回来了。村子里,男女老少青壮年都回来了,回村集合,一座空村子又热闹起来,大家都穿着在各地买的好看的衣服,在走动,到了别人家,都说着不同城市口音的普通话,有人笑话谁,谁就改口,又说家乡土话。

有些男青年把别的漂亮的女孩子带回家了,有些女孩子把别地帅气男孩子领回家来。

戴天在家算账,说:“乖乖,这些人跑起来,国家交通部门要赚多少钱啊?光是我们一家,车船票钱加起来就是好几千,可我一年到头干到手的,也就几千块啊!”戴天虽然还有点气阿武,但家里也摆了酒宴,也到玫亭家去了情。两家客客气气、热热闹闹地成了亲家。

之后,阿平子来了,开着好车,来给戴天拜年。

这可不得了,他从北京开车回来,和阿武站在一起比高,他问阿武在杭州做什么,阿武说在菜市场干,他说,别干了,来北京吧,和我们一起干。

阿武说,今年怕不行,要结婚。阿平子说,那就结婚后来。

戴天说,阿平子,阿武,你俩一起,把那个炮拳打一趟。

阿平子笑了,说,忘了。阿武也说,早忘记了。

戴天说,你们到院子来,打起来就记得了。

他们站在院子正中间,那里有残破的烟花爆竹,阿平子和阿武嘻嘻哈哈地比画,真的好像还能打一趟,他们打了三路炮拳,六路炮拳,阿平子还打了南拳,阿武又比画了通臂拳。腰虽然粗了,但他们还能压得下来。

戴天说,我们年轻时候,瘦得像鬼,身上一两多余的肉也没有,想飞就飞起来,跑起来像打闪,恨不得能从芦苇尖上飘,水面上蹚。

他们两个在喘息。

矮墩墩的阿文在旁边说,我来打一下我阿大教我的密宗,阿平子、阿武,你们两个来,上!下手!对兄弟下手,越狠越好。

村子里许多人围过来了,看热闹。

阿平子和阿武都没动,怕把阿文子打伤了,他没学过拳。

戴天说,你们上,阿文刚学的,要练手。

阿平子谦虚地说,我们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阿文说,一个一个上,一起来,我不行。

于是,阿武先上。阿武说,阿文,兄弟我对不起了!

接着,阿武就裹挟着风雨冰雹冲过去,但阿文不见了。阿武四处找。阿文在他身后。阿武又扑。阿文闪避。

几下以后,阿武红了眼,疯狂进攻,但转眼阿武扑倒在地,笔直的,摔在十米地外。

阿平子喊,好功夫阿文!

之后,阿平子和阿文斗了二十多个回合,双方交不上手,中间风云变幻,忽急忽慢,但他们都有防备,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戴天喊歇,说,今天不是时候,人多眼杂,以后再练,不过,今天这样,也算是缅怀了一代拳师顾爷了。我要在地上洒一杯水酒给那个老人家。

……

3

下午阿平子带阿武一道,阿平子开车,他们到了东坝头。其实就几步路。阿平子说,看长辈要上午,看小人下午就可以。他们找到了一座大房子,房子还算气派,他们把车停在门口,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但老天没给他太阳。

那个男人孤独地看着来车,他没防备有车直接来他家院子里。

他站起来,是一个瘸子。

阿平子对阿武说,两个人一道出去,死亡概率会降低百分之五十,一个人独狼行为,死亡概率会提高百分之五十。阿武听懂了阿平子的意思。

两个兄弟并排走去,一个观察左侧,一个观测右侧情况。

阿平子大声说,大毛子,是我,阿平子!

大毛子一左一右晃动身体,一高一矮地迎。阿武担心他们之间会有激烈的肢体对抗,自己也戒备着。阿平子走过去,拉起大毛子脖子上的金链子,嬉闹地说,挺粗啊。

大毛子说,你要送给你。

阿平子说,我不偷不抢。然后,说,过年了,你家里怎么不热闹?二毛子呢?

大毛子说,阿平子,我若不是腿不好,我也想到北京去。

阿平子说,腿不好没关系,你想去,我车明天就带你去啊。

大毛子说,二毛子到他丈母娘家去了。

阿平子说,你别怕,我过年不是来打架的。

大毛子有点巴结地说,打架都是以前的事,现在哪还打架?

阿平子说,哈哈,你杀心没了?

大毛子说,没了。

阿平子说,哈哈,那你就在家望望呆吧。

大毛子也开玩笑地说,我望到你这个呆子来了啊,还带了一个人。

阿平子说,他叫阿武,听说你家二毛子始终找他麻烦。

大毛子说,他们之间的事,我不晓得。

阿平子说,大毛子,你怎么不结婚?

大毛子说,我不想害人家女的,我家老小(指自己的鸡巴蛋)被人家踢坏了。

他们三个男人站在那里抽烟。

阿平子说,是我吗?

大毛子说,不是你。

阿平子问,现在在哪干,靠什么生活?

大毛子说,在轮船高头放黄色录像,城里也开了洗浴中心。

阿平子说,过日子行不?

大毛子说,过日子够了。

阿平子说,没事,我就想来看看你个现世宝。没钱过日子,就给你丢些钱。还有,你问下你家二毛子,阿武差他什么钱,为什么追杀阿武?

大毛子说,二毛子的事,我管不了。

哎,你不是腿好了吗,怎么又拄上了拐棍?阿平子问。

这是最近和人家发生冲突,外地人干的,与你无关。阿平子,我们兄弟和好了,我要好好请你,我害你蹲了监狱。我上次还和你家三姐夫说,我一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你妈妈,九姑。我要上门谢罪,可你家三姐夫不带我去。我现在是合法商人,第一桶金也许不干净,但现在,我从头到尾,都是干净的。阿平子你现在在北京做什么?大毛子说。

阿平子说,你去了就晓得了。

一定拜望。大毛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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