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面在下雨。站在门口,能看到长江大堤。天不好,阿文就歇了生意。
阿文在家和木兰继续说话:“木兰,我们放到你娘家村子里的那笔高利贷钱,到底怎么搞的了?……看来,跟钱光明那儿子来软的不行,老子要带一把朴刀去要了。”
木兰听了这话,嘴里不响了。
阿文说:“我总不能帮钱光明干六年的小四轮吧?我们家的钱,都是血汗钱,不是贪污的,也不是赌博赢的!”
木兰说:“这钱还真是麻烦事。我已经到他家去过6趟了,见不到人,他妈妈的!”
阿文说:“老子开车子把他家屋给撞通!”
木兰说:“他家破屋又值个卵子钱?”
阿文说:“当初我就要你别放给他,我宁愿给人家3分息,也不给他,他这人人品不好。”
木兰说:“人品有什么关系?一个人只要有能耐就行。”
阿文说:“他有个屁能耐?顶多就能骗人家的钱!木兰哎,这钱你要是讨不回来,我就先把你打死。”
木兰说:“你别急着把老子打死,老子先跟他拼命去!”
说起这事阿文就烦躁。他穿了一双胶靴,也不打伞,从水塘边,冒雨跑到那边阿大家去。阿文跺一跺脚上的泥巴,拍一下身上的水,进了屋,说:“这天他妈的下一天了!”阿大说:“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雨。”阿文跑到锅台边,揭开锅一看,说:“一个人在家,别把身体搞跨得了!来不及烧,就到我那里盛一碗。”阿大笑着说:“他妈的,听你这口音,就像老子是讨饭的?”
过一会,阿大又说:“昨天你家阿姥来了,还给我买了一条烟。”阿文笑着说:“阿妈一走,阿姥就敢进我家家门了。”阿大说:“她也是看我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来瞧一眼的。”阿文说:“还是老兄妹好啊。”阿大说:“好个屁,她有她的家,我有我的家。”阿文说:“鹅蛋总要带几个给你吃吧?”阿大说:“鹅蛋她要卖钱,你阿姥晓得我要抽烟喝酒。”阿文说:“少抽点烟,少喝点酒,……这两样东西,一点也不养身体!”
阿大说:“他妈的,你就讲我,你自己在外头也少喝酒!”
阿文说:“我喝了酒,小四轮还突突突突地开家来,不像人家,是爬进家来的。”
阿大听了,就转了话题,说:“阿姥说,三姐现在身体好了,说他们在杭州,生活得不错,刚刚拿到了房子,还没装修。……说小武子跟玫亭在那里卖蔬菜。……越卖越穷!新买的一辆三轮车子也丢了,败家精!……从大卡车干到三轮车,糟践人!家里没有一个人能逃得掉他掳!”
阿文说:“阿大,没事你就在家睡觉做梦,别提阿武!我的两万块钱给他,也打了水漂。我还有五万块在木兰妈妈的村子钱光明那儿子那里,现在,钱光明人不见了,你给我想想,可有什么老关系好走,可有什么人能镇得住那个儿子?”
阿大听了,就认真地抽了一根烟。阿文在那里走动个不停。好大一会工夫,阿大说:“阿文,你怎么把钱放给了他?他是逛妓院打白条的人!太能干的人,都信不过,好多人给他骗过!……现在,听说他在长江上搞大船。他的钱,都是瞎搞搞来的。我们这里,有许多地方干部的钱,都在他那里吃了亏。听说,有人在沿江追杀他,要下他的头。他人要是没了,你哪里要钱去?”
阿文说:“现在讲这些没卵子用了,关键是要把钱拿回来,当初说好五分息的,可他只给了三个月,还是二分五。”
阿大说:“我听说他还放了不少钱给别人,是利滚利。他这个儿子,拿大伙的钱再去放给别人。”
阿文说:“老子要让木兰睡在他家里要去!”
阿大说:“这么多钱,就是拼命,也不能让它黄掉。”
阿文看着外面的雨,说气话道:“以后有钱,老子就吃就喝,就赌就嫖,留着没好处,用光吃光!”
2.
晚上,为钱的事阿文和木兰又吵了一晚。第二天,木兰就回娘家去了。没想到第三天还在下雨。阿文冒雨跑了一趟窑厂,给人家运了一趟砖。
坝埂上的路再也不能走了,小四轮停了,阿文又在家歇着。正好卖肉的挑着担子到门前来了,阿文把他叫住,但是又让他走了。他一个人在家,舍不得吃肉。下午,阿文没事,看了看电视。下雨,信号不大好。江北这边的电视信号收不到,江南芜湖和铜陵那边的台倒是收得到。后来,阿文就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数,有好几百块钱。
数钱,一直是他的乐趣。这么多年来,他唯一的乐趣,就是从荷包里把钱拿出来数。他想去赌博。
于是,就跑到附近赌场去看了看。今天是他带来的钱最多的一次。
姑爷在桌上,跟他打招呼,说:“阿文,来钓小鱼了?”
阿文没钓,就走了。他算了一笔帐,如今他已经丢掉七万块钱了,阿武那里两万,钱光明这里五万,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没了,而自己跑小四轮,一天也就百把块钱的收入,再要输掉,连日子都不好过了。
那时,他看到小红打着一把绿伞在雨地里走。他晓得小红是做那个事的,可自己还从没做过。阿文就和她开玩笑说:“小红,到我家去坐坐,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家。”
小红停下,转过头来看阿文。阿文朝她笑。小红不晓得阿文是真要,还是开玩笑,就在绿伞底下,等阿文的反应。阿文说:“不去就算了!”说完就走。
没想到,小红跟后头来了。阿文心里扑扑跳,除了木兰之外,他还没跟一个旁人做过这等事。在雨中,他和小红进了门。阿文把大门后门关上,就和她发生了事情。
小红在那里睡着。阿文把她弄醒,问她要多少钱。阿文和她讨价还价,小红不答应。阿文说:“干脆我再添你一点钱,你再睡一个。”小红看样子是答应了。
阿文就出门,跑到那边阿大那里,对阿大说:“你到我那里去一趟,木兰回家要债去了,小红在我那里睡着。你不要给她钱,等一会我跟她一道结账。”
阿大站在那里呆住了。阿文把白酒拿给阿大,说:“咕一口。阿妈到天津也有半年了。”
阿大猛喝了一口,就走出门了。
……
木兰守在钱光明家门口守了7天,也没见到钱光明的人影子。阿文为钱的事,恼死了,越想越气,也没心事开车,弄到后来都生病了。
阿文病好一点之后,准备到长江上去,顺码头去找钱光明那个儿子。木兰给阿文找了一件冒牌的名牌衬衫穿上。早晨的阳光从东边那头的长江大堤上照过来,阿文衬衫的领子上浅浅地落了一层荧白色的浮灰,像是一层月光。木兰说:“阿文,你头毛皮这么重!”
木兰吹了一口,阳光中就布满了阿文的头皮屑。外面又穿了一件体面的衣服,阿文就走了。半小时后,阿文又从外面跑回来,他说:“木兰,把我那把小刀子给我。”
木兰看着阿文走上了长江大堤,站在上面拦车子。木兰不放心,跑上去,对阿文说:“动手你不一定打得过他。”阿文发狠说:“天上有共产党罩着,他欠老子钱,我还怕他?”木兰说:“你看准他再说话,说不定他已经发大财了。”
阿文走后,阿大不放心,经常到木兰这边来,问阿文回来没有。
木兰也不放心,要阿大托人了解阿文的行踪。
这个时候,阿姥在家放鹅,摔了一跤,头脑里淤了血。阿大找人,把她抬到了县医院里,经医生诊断,脑子要开刀。阿大赶忙打电话到杭州找三姐,三姐赶忙从杭州打电话到县城,安排了人给阿姥做手术。
赵医生给阿姥做了全面的检查,说还没见过这么皮包骨头的人。姑爷从赌场直接来到了医院,在边上假模假样地服侍阿姥。他家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没回来。
姑爷对赵医生说:“赵医生你放心,你别看她瘦,她一生没生过病,感冒都不感,怎么打都不生病,歪瓜瘪李,就是寿命长。……老话说得好,一夜吃头猪,不如一夜呼,她一到夜里就什么也不晓得了,旁人就是杀人放火,她都不晓得。”
阿姥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非常恬然地躺在那里。
木兰和阿大又来看阿姥。姑爷问了阿大一个问题,是关于阿姥的:“你们是兄弟,她今年到底多大了?”
阿大讥讽地说:“你是在算她该不该死了,是不是?”
姑爷说:“哪里?我一直不晓得她多大岁数?”
阿大讥讽他说:“姑爷,你来服侍我家阿姥,也是我家阿姥三生有幸了。”
姑爷说:“你不要这么说,说实在的,我是不想留在这里的,可我不在这里,人家赵医生不给她做手术!”
阿大继续讽刺他说:“这说明你是你们家里掌板子的了!”木兰准备给点硬的给姑爷尝尝,就上了战场,她问姑爷道:“姑爷,我家阿姥到底是怎么摔的?到底是你打的,还是她自己摔的?这个你要跟医生讲清楚,医生也好诊断明白。……我家阿文说了,这一次,我家阿姥要是死了,姑爷你的日子不好过。”其实阿文人在外面,还不晓得阿姥的事,这话是木兰替他说的。
姑爷笑着说:“阿文他也敢杀人?”
阿大知道姑爷是个什么角色,也知道木兰他们对付不了他,就对姑爷说:“姑爷,丑妇家中宝啊,人丑心善!我家阿姥,这一生没亏待你家,你放明白点。”
姑爷一笑,说:“此生的事情此生了断。这几天,不等她开好刀,我不会走掉的,你放心。”
3.
坐的的蹦(一种改装的机动三轮车,用于跑客运)回去的路上,阿大和木兰挤坐在一起,阿大有些不自在,就拿些话来支承。他对木兰说:“我家阿姥也真是命苦啊,以往,我们家也是昏了头,才想到跟这个姑爷家开亲的。……解放前,姑爷家是有钱的,他家里天天吃桂圆。姑爷大概算是他家里最没用的后代了,长相没有长相,人品没有人品,阿姥到了他家,就开始受苦。两个孩子死了,一个是我家阿姥的责任,她喂奶天亮时压死的,还有一个是老大,你见过的,长到十几岁了,人长得很标致,给姑爷活活打死了。……你说说,一个人为什么要打死自己的儿子?虎毒也不食子啊!他到底打杀自己儿子没有啊,你说。……我想不通。我和老焦逼问他,我们怎么问他,他都不说实话。又说抱养给人家了,在大城市。……他难道卖小孩?……你家姑爷,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家到他这里,就败得一点星火都没有了。那个标致的大儿子,我们看了,都喜欢啊。可接过了他的性格,整天在外,半年不回。有一次我晓得,我亲眼看见的,姑爷不能容忍,要打死他那儿子,江边,手里拿一把散子枪,要用散子枪把儿子打死,把自己也打死,我抢了那把枪。否则,那次就出大事了。他也是一个刚烈的人,也是一块钢板,就是走了形状!现在,再也见不到他那大儿子了,是死是活,都在他嘴里,可他,就是不说。……他们是不是贩卖小伢啊,卖掉又偷回来?”
木兰说:“我不晓得。阿大,既然姑爷是这样的人,那对我们也是有用的,你劝他别整天在赌场待了,要他为我们讨债去,阿文是他亲侄子啊!”
阿大说:“对,你这个主意好,以毒攻毒,让他去对付钱光明那个儿子去!”
木兰回家后,就天天盼着阿文回来。阿大也天天来问阿文回来没有。家里生意停了,就剩两个小伢天天放学回来。大小伢爬上四轮车,开动了他爸爸的车子,在草地上走,但还不敢上路。
卖肉的每天还到木兰家门前来一趟。以往木兰经常割肉,还要什么腰面肉、腿子肉或黑猪肉,这几天,她带两个儿子在家吃猪油,而且是冻猪油,是自家炼好的,用罐头瓶子装了,放在下好的面条上,等化掉,和一和,就开始吃。吃过面后,两个儿子就睡,也不让看电视,这样省电。两个儿子磨牙霍霍,声音怕人。木兰担心阿文在外面的冷暖,梦见他在外面磨刀霍霍。
有一天,一辆摩托车来了。来人告诉木兰,说阿文已经从江苏镇江到了芜湖,正要赶到铜陵去,说钱光明那儿子就在铜陵。那摩托朝地上放了一股烟雾屁,就走了。
木兰妈妈来了,来看女儿。而木兰为了借钱讨不回来的事,看到自己的妈妈,就烦。木兰那天煮了一锅饭,家里四个人吃。老太婆很讲究卫生,吃饭前把自己的筷子拿起来,在一碗菜里插两下,算作饭前消毒,她还会打丑陋的哈欠。木兰看了更烦,就是因为她,自己才把钱放给钱家庄钱光明的。
木兰妈说:“钱光明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哥哥还在这里,他还姓钱,他大大也姓钱,没有一个人骗自己村子里的人的钱的!他就是烧成了灰我都要替你把钱要到,木兰,你放心,这是我的一块心病,你要是不放心,我就有两块心病了。”
又过了几天,阿文终于回家来了。他一进家门,就大着嗓门喊道:“他妈的,老子跑了四个城市,一条长江我跑了一小半,也没找到钱光明这个儿子!……人家说他在长江轮渡上卖牙膏卖袜子,已经穷得叮当响了!……他妈的,我们这次被骗惨了!”
木兰把阿文衣服口袋里的刀子拿出来,摔在门口的地上。
刀子笔直地竖起来。
可就在那时,阿文的裤带掉了。木兰用手猛地抵着阿文的额头,忽然咆哮起来,像疯狂的母老虎,她说:“阿文啊,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你在江边躲了8天,连个人都不敢找,你以为老娘我不晓得?……你家也不回,生意也不做,你这样的人,8生世也死不了!你的命怎么就这么值钱呢?……我告诉你,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地跑你的小四轮吧!”
阿文见露馅了,就不做声。
木兰又骂开了,说:“阿文,我问你,听说你鸡巴上装了个三通,能同时搞两个女人,是不是的?小红那个鸡已经给老娘扑走了。……你说,我还是不是你老婆?你说!你要说不是,我马上就搬走!”
阿文急忙跑去把小四轮开走了,他走得非常熟练。
从门前路上开走时,那小四轮差不多是蹦着开走了。
突突突突……
4.
这一天,姑爷到木兰家来了,木兰要请他吃饭。手术以后阿姥一直没有醒,姑爷雇人用个竹凉床,翻过来,放点棉絮,把她抬回来了,放在家里,阿姥还是一个劲地人事不知地睡。阿文把阿大也请来了。阿文倒酒。姑爷说:“钱既然在钱光明那个儿子那里,我就有办法。”
阿文笑着说:“姑爷,你黑道上熟,你帮我把五万块钱要回来,我不会亏待你的。这两年我的命不好,我的头朝下了,我被我家阿武骗了两万,被钱光明骗了五万。姑爷,你帮我把五万块钱要回来,我不会亏待你的。”
木兰在旁边听了,对阿文说:“姑爷也不是外人,哪里稀罕你什么好处费?”
姑爷拿杯子跟阿大碰了一下,喝干了,说:“钱光明这个人,跟我关系还是不错的,有一年,钱光明在江边开了一个地下澡堂子,身边有许多小姐,有一天,他把他老大大接来了,要那些小姐招待老头子,老头子感动得都哭了,老头子老伴死掉都二十多年了……”
木兰在旁边听着,说:“阿文,听了这样的话,你也应该跟你阿大喝一杯了。”
阿文说:“这么说,那钱光明这个儿子,还是一个孝子了?”
阿大打岔,对姑爷说:“姑爷,你既然这么知根知底地知道他,说明你们的交情不浅,这么说,阿文的钱,也就有希望了。”
姑爷继续说:“吃一次亏,就长一岁,吃两次亏,就长两岁。……阿文,这些年你太顺了,这次以后,你要长点见识了。……说起钱光明,我晓得的不少,不过,你们也不要对旁人说我和他的关系,我怕惹麻烦。他的老大大,现在在他家江南的大女儿那里住,钱光明这个人,不久就要回我们这里来,到时候,我直接去找他,放心。”
阿文说:“那就拜托了。”
姑爷和阿大又说些别的话。姑爷端着酒杯,对阿大说:“这么多年,我们还没在一起喝过一次酒,今天就借阿文的酒水,我们再碰一杯。”
阿大也感慨地说:“人啊,就是这样,离得很近,又离得很远,离得很远,又离得很近!”姑爷说:“以前你们是瞧不起我,你们都把我当人渣。”阿大说:“我把你当人渣当粪渣,我又是什么?我也不是什么头面人物,我也没有混顶帽子戴!我这一生,也就是养了一窝儿女,其他的,还不跟你一样落魄悲惨?”
姑爷说:“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好!你是知书识礼的,我是越来越不像人的!有一些年头,我在外面怎么混,你们,你们……没有一个人晓得我,我头脑里的想法,天下没有一个人晓得,……连我自己都不敢想,……我头脑里的想法,随便拿一个出来,就够满门抄斩的。”
阿文在旁边,突然高兴起来,他站起身来,说:“姑爷,来,我跟你干三杯。”姑爷发呆了,说:“干吗好好要跟我干三杯?”阿大在旁边托着,说:“阿文既然要敬你,你就把他五万块钱的事当个事,不要推辞。”姑爷是个酒鬼,于是也不让,就喝了。
阿文又要跟姑爷喝五个满杯。木兰在旁边叫:“阿文,你猪头疯发了?”木兰要夺阿文手上的酒杯,但夺不去。木兰伸手把阿文上衣口袋里的钱都拿走了,但就是拿不走他手上的酒瓶和酒杯。
木兰说:“阿文醉了。”姑爷对木兰说:“你随他去。”
阿文酒喝多了,在笑,一个劲地笑。他放下酒瓶,在地下翻了几个跟头。两个儿子也来笑。阿文撵出去,要打他们,但跑不到二十米就定住了,又翻跟头翻回来。
翻回来时,阿文就哭,眼泪止不住地哭。他哭着对姑爷说:“姑爷啊,我五万块钱,都是一筷子一筷子从碗里省下来的,天地良心,我家的钱,没有一分钱是黑心钱啊!”
姑爷拿起酒杯,说:“阿文,再喝一杯吧。”
阿文说:“我就是一口把这一瓶喝了,我也干!”
姑爷说:“我只要你喝一小杯。”
阿文说:“要不,你喝一瓶,我喝一杯。”
阿大在香火桌上找了找,拿起一只空瓶子,对阿文说:“这个瓶子是满的,你喝这个。”阿大把空瓶子递给阿文。阿文一下就把瓶子砸碎在后门口水泥门墩上,把孩子都吓坏了。他晓得那里装的是水。
木兰来拖阿文去床上睡觉,阿文到了里面,还一直哼哼。
5.
外面,姑爷和戴天还坐在酒席桌旁。姑爷对戴天说:“你电缆厂被二毛子搞歇掉了,现在种棉花,一年还能搞到几个钱。我家棉花地,明年让给你种去,你要不要?”戴天说:“我现在种的是抗虫棉W8546和美国保铃棉32B,收成和收益都不错。我是省、县棉铃虫测报成员。我现在种的品种,伏桃不多,秋桃却戴桃势强、戴桃率高,每株成铃31个左右。我跟县里农村经济服务中心主任、县棉种厂厂长,还有一些农艺师,都很熟悉。”
姑爷说:“所以我就想送给你去做去,我不是一个踏实种地的人,你晓得我。我现在一心一意就想承包小新圩,前几天我在医院都在想这事,我想,我这一生也要做点正相事了,要不,家里的侄儿侄女的,都瞧不起我了。”
戴天说:“你这个想法好,我家阿姥要是头脑明白,也会高兴的。但是你的地,我不要。”
姑爷又对戴天说:“说实在的,我现在也不想赌博了,也不想在外面混世了,也不想打你家阿姥了,我现在就想好好地承包一条圩埂,种芦柴和养鱼,搞点钱,……种田总是来钱来得慢。”
戴天听了,却不同意,他摇头,也有点瞧不起姑爷,他说:“姑爷啊,不是我说你,你是在外面跑惯了的,每次……我从你家那抛荒的地边走过,我都心疼啊,你是守不住田的人,只会说大话。……包圩,包圩有什么好处?我们这里,圩里的藕烂掉了也没人起,你还包什么圩?农村就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了,年轻人都在城市打工,我开厂子,都找不到人!你养了鱼,没有地方卖啊?”
姑爷说:“这个你就不懂了,藕那东西没人稀罕,芦柴可就不同了,可以做纸张,而且还能做很好的纸张,鱼,拿到芜湖南京铜陵去卖,都是好价钱。”
两个说着话,没有理睬阿文在里面的咕哝咕哝声。待阿文睡下、家里响起他震耳欲聋的呼噜后,姑爷当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份承包协议书来,给戴天看。
那是姑爷和乡政府以及两个自然村就小新圩承包的协议书,上面说因水利兴修遗留下来的荒滩,共计承包面积约140亩左右,承包期五年,需上缴利润额44000元,今年年底上交4000元,其余每年上交10000元。承包后,利用老河养鱼、养河蚌、养蟹、种植等,均由姑爷自主经营,原有土地上种植的芦苇归姑爷所有。协议还约定乡政府有义务教育群众不去破坏,发现群众到承包区域内抢割芦苇、放牛时,要支持姑爷,并进行查处;如因兴修水利而减少了承包使用面积,或遇到特大洪水造成芦苇等歉收,双方协商适量减少承包利润额。
戴天看了,好长一段没出声,后来他说:“嗬,你都搞成了,我还以为你是大话在先,事情在后!”
姑爷把那协议书下沾的酒水小心用手揩掉。戴天问:“以往,没人敢给你这样的人承包,这次,你是怎么拿到合同的?”
姑爷笑着不说话。
戴天说:“这么大的面积,你包下来,你一个人能经管得过来?”
姑爷还是不说话,他在抽烟。过了一会,他说:“以往,我是豆腐渣,以往,我是烂狗屎,我这一生荒废了,欠了天债,我现在要还一还,你们都不相信我……我是没用的人,我说我要做事,你们都不相信,你们都笑话我……兄弟,我比不上你,你,老早就为两个儿子拿贷款买车,槁木材起了家,你这个大大,也是一个好大大了。我以前在外面跑,现在,把心放家里来了。可不瞒你说,我也心里打鼓,我就不晓得能不能做成这事,怕钱泼了。”
戴天说:“我也担心你有没有耐心来干这个140亩河圩!”
姑爷说:“我也不晓得。这就要走着瞧了。人世无常。我也不晓得明天我会怎样。我不承包,荒滩一万年还是荒滩,可我一要承包,他们就要钱,这就是这世道,他们是地主。不过,嘿嘿,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看到情况不妙,我就走人,把后续的协约断掉,反正这上面也没写终止合同该怎么处罚的。”
戴天说:“那也就是说,乡政府他们要中止,你也没办法了。”
姑爷愣了一下。姑爷还在想着自己的计划,他说:“芦柴起来了,鸟也就来了,水面大了,鱼也就起来了,鹅也跟着起来了,鸭也起来了。这个东西,玩意大得很哩!”
木兰走过来,说:“姑爷,你承包这么大水面,没有几个流氓帮你,你是肯定经管不过来的。”戴天说:“这个不用你担心,他的那一帮狐朋狗友的,多的是。”姑爷说:“是的,狗肉朋友还有一帮,家里儿子还有两个,可是现在最关键的是我的一期承包款还没有着落。”
阿文在里面忽然酒醒了,他听出姑爷的话了。他一下跑出来,发豪言壮语地说:“在我那五万块钱里面出!你帮我把那五万块要回来,我就是都给你,也是好的,吃亏也宁愿吃在自家人这里!”
木兰说:“是的,你帮我们要回来,我们把钱放给姑爷你,我们利息低一些也可以。”
姑爷高兴,喊好,说说话要算数,他酒也喝多了。戴天也喝高了,刚才他还有一点疑心,想去提醒阿文别去做孬种,别答应把五万块钱给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可一转,头脑就糊涂了。
姑爷问戴天道:“今年……是……哪一年?”
戴天迷离着双眼,说:“你看你袖口上,全是汤水。”
姑爷说:“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鼻涕就行。”
阿文手抖着,又端起酒,对戴天、姑爷、木兰说:“来,几个朋友,……都喝了!……你们怎么不动?来啊,喝啊,有钱就吃就喝,杯子里是什么……我搞不清,反正又没骨头,又没卡的……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