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渐渐暖和起来。云山镇仙客来旅店的老板薛俊山起了个大早。他接到消息说今天要有贵客来旅店,抑制不住高兴。
大约九点多钟,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进了旅店。薛俊山赶紧上前打招呼:“先生想住旅店吗?”来人没有回答,却直接问:“听说东沙河涨水了?”
薛俊山心中惊喜,急忙回答:“是的,涨水了。需要坐船才能过河。”两人目光相接,互相点了点头。
薛俊山嘱咐儿子薛丙辰看着店面招呼顾客,领着来人进了里屋。然后说:“同志,你辛苦了,已经按照组织上下达的要求通知下去了,您先吃点儿饭。十点多钟就差不多能到齐。”来人点了点头。
薛俊山一边高声吩咐老婆去做一大碗鸡蛋面端过来,一边冲茶放在了来人前。问:“同志,怎样称呼您?”
“您喊我肖老板即可。这边形势怎么样?”
“联络网正常。各地都在研究准备抗击小鬼子和避开小鬼子杀害的方法。”肖老板点点头,开始吃饭。
陈力清一大早就来到了村头那棵歪把子树跟前,把手伸进树洞里取出了一张纸条放在口袋里。匆匆地回到家,放在灯火上烤了烤,字迹显现了出来:今天十一点老地方开会。”他急忙吃罢早餐赶往云山镇的仙客来旅店,从旅店的后门进了院子。
肖老板从里屋走出来,陈力清瞬间愣住了。这不是自己日夜都在思念的老师项云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薛俊山看陈力清发愣,忙从中介绍说:“这位是咱们的上级领导肖老板,这位是玉皇庙小学的陈力清同志。”
陈力清忙伸出手说:“老……”,一句老师还没喊出声,就被项云微笑着接了过去:“不用喊我老板,直呼老肖即可”。
陈力清马上明白了老师的用意,忙改口说:“您好肖老板,我哪能不懂礼貌呀。”
“好好好,你也好,你也好”项云用力握了握陈力清的手。
陈力清瞪着眼睛惊奇地看着项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参加会议的只有五个人。除了项云、陈力清、薛俊山外,还有洪家庄的洪本柱和一个女同志。会议开始,薛俊山向大家介绍项云:“这位是组织上派来了解咱们抗日情况的肖同志,肖老板。”然后又向项云介绍了几位参会者的身份。
薛俊山和洪本柱、陈力清本来就认识,只和那个女同志不熟。现在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李红莲,县城里莲香茶馆的老板。
听薛俊山汇报完当地的抗日工作情况后,项云说:“我给大家主要说三项内容。第一,当前鬼子的气焰非常嚣张,他们在梨花树和刘将所欠下的血债,总有一天会偿还!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既要打他,又要防他。
第二,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家。党中央在三月十五日做出了《大量发展党员的决定》。今天我们四个区的区委书记,回去后要注意发现骨干,吸收到我们的队伍里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支持抗日,我们就要和他联合。
第三,为了壮大我们的力量,上级组织决定选拔一批有文化的基层青年积极分子,去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培养。大家报一下名字,回去通知他们,简单准备一下,到这里来集合。明天组织上派人来接他们。”
洪本柱给张恩好报了名。陈力清给表妹郑雨萌报了名。薛俊山宣布散会。
项云说:“其他人散会,陈力清留步。”然后扭头对薛俊山说:“我跟着陈书记去一趟玉皇庙村,看看他们那里的情况。”
陈力清和项云一起走出旅店,去屠宰场买了一匹猪肉就走上了去玉皇庙村的路。陈力清不解地问项云:“老师,好想念您。您现在怎么成肖老板了?”
“革命工作需要。说不定哪一天,您也不叫陈力清了。”停顿了一下,项云问:“听说你们村工作开展的不错,不仅建民生医院分院,还建了一个基督教徒的教堂,费用是从哪里来的?”
“马校长出资。”
“马支笑?”
“是的老师,是马支笑校长。医院已经收治两拨病人,三个月的时间,有五十多人伤好回前线了。教堂只有每个礼拜天才有一次两小时的活动,传教士杰森平时在民生医院分院服务。”
“很好,现在就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抗战。”
陈力清接着说“我有一个表妹,是抗日英雄郑玉军的女儿。原来是省城女中的学生,现住在我家呢,这次把她送到延安去学习吧。”
“好,通知她吧。准备好明天就启程。”三华里的路程,两人边走边说话,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民生医院的分院。
2
民生医院总院在县城,近几天工作格外忙碌,一天就收治了五十多位伤员。这些伤员大多是从铁路沿线抬过来的。杰森一边做记录一边指挥分流,一天下来还真有点儿累。
时令已进入冠春,气候仍然有些寒冷,早中晚温差也太大。杰森睡在医院旁边的小旅店里受了风寒,吃了几次退烧药出了些汗,感觉好了许多。
夜静下来后,杰森却不能入睡了。离开玉皇庙村已经两个月有余。来时天寒地冻,如今已经可见柳萌新芽了。龟山和牛山的东面靠近铁路,形势紧张。听伤员说抗击日军的每一仗都打的很艰难,以后的救治工作会更艰巨。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睁开眼看了一下放在枕头旁的怀表,已经是早上六点了。杰森急急忙忙起床,匆匆吃过早餐,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医院。一进门就看见院长Alma(艾玛)在和他打招呼。
走到进前,艾玛问:“Jayson,wheredoyouliveinYuhuangmiaovillage?(杰森,你在玉皇庙村住在哪里?)”
“I mstayingatprincipalma’shouse(我住在马校长家里)”“Canthevillagetakesomeofthewounded?Wecan'ttakemoreofthewoundedinthehospital."(“那个村可以接收部分伤员吗?再来伤员咱们这医院里放不下了”)
"PrincipalMaisveryniceandcapable.Youcanaskhim."(“马校长人很好,也有能力,可以问问他。”)
"HurrybacktotheJadeEmperorTempleandseehowmanywoundedcanbearranged."(“你抓紧时间回玉皇庙一趟,看看能安排多少伤员?”)
“Yes,I'llberightthere."(“好的,我马上去。”)
杰森和艾玛院长说了声“谢谢”,走向回玉皇村的路。
因为条件限制,玉皇庙村的教堂除了地基用石头以外,所有的墙全用沙子灰。屋顶是木头和青瓦结合。马支笑和学校家长们一鼓作气,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把教堂盖好了。
杰森回到玉皇村时已经是中午,远远地就看见学堂的旁边有一座新盖起来的建筑。他猜测也许这就是马校长他们说的新盖教堂吧?杰森有些激动,心脏也突突地跳个不同。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来到教堂门前,面对着主受难的十字架,双手合十庄严祷告完毕,用手推了推教堂的门,竟然是开着的,他步履坚定地走进了教堂。一切如他想象中的一样,只是略显简朴了一些。
世界上有些事情,就像上天安排好的一样巧合。
杰森轻轻推开教堂的门,看见马校长竟然在教堂里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着什么。杰森有些激动,默默地站在门口等待。
马校长祷告完毕,转过身来看见了杰森,既惊讶又惊喜。“哈,杰森。医院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非常忙碌。院长说可能还会有伤员被送下来,医院床位不够用了。让我回来看看咱们是否能帮着收住部分伤病员。治疗和技术护理她安排,我们只提供地方和生活护理就可以。”
“行。我们一起找陈老师商量商量。”
他俩刚走到学校门口,就遇上了从学校出来的陈力清。杰森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说:“你好陈先生,很想念你呢。”
陈力清说:“也想念您。我和徐曼玲准备了些纱布,正想给医院送去,你们消毒后可以当作辅料用。”
“不用送那边了,我这次回来就是给大家商量救护伤员的事。”杰森把医院床位紧张,伤员住不下的的情况作了介绍,又说了艾玛院长想在玉皇庙村建小型分院的想法。
陈力清想到了学校东边自己家闲置的那个院子。那院子本来是爷爷奶奶住着,奶奶病故后,爷爷就和陈力清一家住在了一起。院子不大,五间北屋三间南屋。收住几十位伤员还是可以的。
三个人吃完午饭一起去现场看了看,信心满满。决定明天立即找人打扫清理,准备床铺。
杰森没想到一切事情是如此顺利。他认为这是“主”在帮他。告别了马支笑和陈力清,他去教堂做了一次祷告。然后急急返回民生医院。他要向艾玛院长报告好消息,把玉皇庙村人的善良和抗日热情传达出去。
玉皇庙村的人在陈力清和马支笑的指挥下忙碌起来。仅仅一天的功夫,就把接纳伤病员的床位、食堂和消毒用具准备好了。只要伤员过来,技术人员过来马上就可以开展救治工作了。
3
刚刚送走两批养好了伤的伤员,又迎来了一批。因为是分院,受技术力量和条件限制,来这里的伤员大都是在县城民生医院经过抢救、度过了生命危险期的伤员。最需要的是精神抚慰和情绪平复。
徐曼玲和妇救会的七姐妹,在杰森和民生医院派来的修女指导下,已经掌握了常用的换药和护理技术。项云和陈力清走进医院,把从镇上带来的慰问品和一匹猪肉交到厨房。然后去了病房。
郑雨萌刚刚给一个伤员讲解完康复期的要领。抬头看到表哥领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进了病房,忙说:“表哥来了,来看看病员?”
“是的,来参观参观咱们这民生医院怎么样。”
郑雨萌莞尔一笑:“怎么样?还满意吧?”
项云接过话回答:“很好,很好。”
“表哥,不能带陌生人到医院来。”郑雨萌给陈力清耳语说。
“哦,忘介绍了。”他低声告诉项云:“这就是我的表妹郑雨萌。”又转头向郑雨萌介绍“这是肖老板,来给咱们医院捐赠的。还要找你谈点儿事情,你把这里的工作交付给徐曼玲,跟着我回家一趟。”
郑雨萌迷惑,表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带来个商人还让我交付工作。她看了一眼陈力清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回家后你就知道了。”
徐曼玲正在给一个伤员换药,郑雨萌走到她近前小声说:“曼玲姐,我表哥来了,要我把工作给你交付交付,回家一趟。
”徐曼玲没有吭声,等换完药才抬起头来说:“他在哪?让你回家干什么?”
“保密呢,还是让表哥亲自告诉你吧。”
徐曼玲把头转向正在和修女交谈的项云和站在旁侧的陈力清。陈力清正把目光投向徐曼玲,徐曼玲脸红了。轻声对郑雨萌说:“你把你管的那几个伤员交付给巧姐吧。我现在很忙,有什么事晚上到我家说去。”郑雨萌答应着,去找正在配药的巧姐了。
徐曼玲开始给另一个伤员换药,郑雨萌跟着项云和陈力清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力清问郑雨萌:“月月,想去延安吗?”
“当然想去了,可是我不知道去延安要怎样走?”
陈力清没再回话,项云也没有吭声。
回到家,陈力清把项云和郑雨萌引领到了自己的房间。想冲茶却被项云拦住了,我在你这里说一会儿话就要回粮油店了。
陈力清把头转向郑雨萌:“月月,你不是整天说想去延安吗?现在机会来了,明天有组织来人接你们,你快去准备一下行李,明天准时报到吧。”
郑雨萌眼中放射出光芒:“真的假的啊表哥,这么突然?”
“真的,肖老板这次来传达了上级组织的指示。”项云微笑着点点头。
郑雨萌说了声:“那我去准备了”向项云鞠了一个躬,笑着看了陈力清一眼,跑出房间去了。
项云对陈力清说:“抗日的局势非常紧张,日本人的武器设备比我们不知好多少倍。我们要打败他、消灭他,就要采取多种斗争方式,死打硬拼是不行的。必须依靠群众发动群众,既打也防,利用我们熟悉地理环境的优势,采取灵活地战斗方式。”
“玉皇庙村的地理位置很好”项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三面环山,村前又有树林和金钱河包绕,外来人不知道地理位置很难发现它的存在。伤员们住在这里比较安全。根据党中央三月十五号的会议精神,你可以经过严格考察,积极大胆地发展咱们的组织,尽快壮大队伍。”
陈力清说:“老师这样一说,我心里有谱了。原来还有些不敢放开呢。”
“放开是对的。但是保密也不能疏忽,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的公开身份根据工作任务随时变换。如果在其它场合见到我,你要装作不认识我,记住了?”
“老师我记住了,在其它场合见到您,我要装作不认识。”
项云和陈力清边走边聊,天色渐渐拉下夜的帷幕。陈力清眼睛湿润地看着项云消失在夜色里。
4
郑雨萌翻箱倒柜地寻找一顶帽子,那是爸爸给买的。藏蓝毛尼帽子配白色上衣、黑背带裤黑皮鞋的套装,穿在身上就会感到爸爸在身边护卫着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自从爸爸阵亡后,她不敢触及这套衣服。去延安了,她要把这套衣服带着,时时感受和体会爸爸的关怀和希冀。
终于找到了!它就挂在一套衣服的下面。郑雨萌把它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又戴在头上试了一下,然后把它和那套服装放进了行李箱。她静了静心,想着该如何和妈妈告别。
走进妈妈的房间,看妈妈神情安静地在织一件毛衣。她心里多了些宽慰,却还是有些踯躅,吞咽了一口唾沫后轻轻地问:“妈妈还不休息,在给谁织毛衣呢!”
“你说呢?稍等一会儿,等我把这袖口边收好,就可以穿了。”郑雨萌静静地坐在妈妈身边,看着毛衣针在妈妈的手里上下翻飞。
一会儿的功夫,毛衣织好了。妈妈放下手中的毛衣针,站起身来双手捏住毛衣的肩抖了抖,递给郑雨萌说:“穿上试试吧。”
郑雨萌一边试穿毛衣一边想着如何给妈妈沟通:“妈咪,你听说过延安吗?”
“没有听说过,但是在报纸上看到过。”
“报纸?妈妈看报纸?哪来的报纸?”郑雨萌有点儿惊讶。
“不知道是谁放在我床头上的,不是你放的?”
“不是啊,我没有往妈妈床头放过报纸。”陈茹说着伸手递过来一张报纸。
郑雨萌看了一下刊头是《新中华报》,问妈妈说从什么时候看到这个报纸,陈茹回答说:“有3个多月了吧,我一直以为是你放我枕边的呢。”
“可能是表哥让舅妈放你那里,让你了解一下全国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不管什么样子,能替你爸爸报仇,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路就是对的。”郑雨萌一阵惊喜。试探着文:“妈妈,你想去延安吗?”
“暂时不行,我要伺候你姥爷,以后也许会去。”
“如果我要去呢?”
“我不信,你还小,刚满18岁,没人领路,你知道延安在哪个方向?”
“真的,表哥说我们好几个人呢,明天就走,去上军政大学,有人来接我们。”
陈茹看郑雨萌认真的样子,相信她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想想自己这半年多住在娘家,弟弟弟妹对自己照顾,特别是侄子对自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关怀,自己才在郑玉军阵亡后的绝望中挺了过来。感到自己女儿听表哥的话,去上军政大学也许是最好的出路。就点点头说:“去吧,我暂时去不了,要伺候你姥爷,以后说不定会去延安找你。”
没想到妈妈如此开明,郑雨萌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