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告别了梨树湾的父老乡亲,队伍急行军。
老李说:“洪烛,我怎么感觉咱们的队伍在往回走呢?怎么回事?”
洪烛答:“不是往回走,听说是去解放兖州。我们在向兖州城靠拢。”
走了整整一天,太阳下山后队伍也停止了行进,传下来命令让原地休息。
战士们席地而坐。因为走了一百多里路,坐下就不愿意起来了,有的战士干脆坐着就打起了瞌睡。远处时不时地传过来一阵阵枪声。
老李问:“这是什么地方?这枪声怎么不像是接上火的?”
“这是守在兖州城內的敌人,无目的乱开枪,吓唬人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忽然感到有人在晃动自己的肩膀,洪烛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是站着还在行进中。听到旁边的老李说:“洪烛你还真行,一边行军还能一边睡觉,我咋就没有这本事呢?”
洪烛彻底醒了:“到哪里了?”还没听见老李回答,就有前边的人扭头来告诉他说“到护城河了,好像是城西。”
部队住在了郭家庄。一大早,排长李平就来到了洪烛他们班,对班长于大壮说:"上边给我们尖刀连一个特殊的任务,做整个部队攻城的排头兵。而你们班又是咱们安排在排头兵里的排头兵,从今天开始抓紧进行演练,确保后天攻城时万无一失。”
来到实地考察,见早有兄弟连队和乡亲们挖好了掩体,战壕交通网也已经挖到了护城河边。于大壮打量了一下护城河,足足有一丈五宽,没有桥到不了河对岸。再看城墙的高度,还必须有云梯才能上去。攻城演练一次又一次,把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设想上,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这是最后一次演练。连长说演练完这一次后,午饭后大家都好好休息养好精神,等待总攻命令。
阴天,夜来的早。三颗信号弹“嗖”“嗖“嗖””,飞上了天空。总攻开始了!
炮弹一个接一个射向西门。
架桥的战士们在战火的掩护下,抬着一丈五尺长的木桥准备架在护城河上。炮火猛烈了,几次搭桥都在靠进城墙的那一头塌落下来。时间紧迫, 必须尽快树起云梯。
陈平“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涉水过河,战士们纷纷效仿,也“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涉水而行。敌人炮火凶猛,老李“啊”了一声,他右胳膊处的水变成了红色,他知道是自己的胳膊挂了花。可为何感觉不到疼痛呢?
又一排子弹打过来落在洪烛的前面,洪烛歪了歪头,感觉右侧肩膀火辣辣的,也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老李的胳膊。似乎有些困,眼皮总在打架。他努力把眼睛睁大一些再睁大些,用头顶顶住云梯。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喊:“冲上去了,冲上去了,后边的同志们快跟上,快快跟上,胜利就在眼前了!”洪烛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他就听不到了……
2
闷热的天气阴晴不定,雨水也偏多。薛莲接了班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今天从前线转运过来伤员大都伤势较重。白班交班时说,有的病人入院时就已经生命体征不明显了,没有能救过来。剩下的这三个伤员,两个轻伤,一个重伤,轻伤在3床和6床,重伤的在11床,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体温不升,要严密观察,尽最大努力把他救过来。
薛莲答应着,从3床身边走过。伤员向她点点头,她看了一眼那伤员腿上缠绕的纱布,微笑对伤员说:“你很快就会好的,现在好好休息就好的快。”伤员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六床的伤在右胳膊和手上,打了绷带。好像是睡着了,脸色红润、神情安详,呼吸平稳。薛莲没有打扰他,从床边走过去,一直走到11床的床前停下,弯下腰来给他把脉。
伤员的手有些凉,脉搏弱弱的跳的很快却似有似无。薛莲把伤员的手往被窝里掖了掖,抬头看了看输血瓶里的血,正一滴一滴地输入伤员体内,心中暗暗地祈祷病人快快醒过来,恢复健康。伤员的头用纱布包着,露出的眼睛紧闭着,嘴吧微微张开,呼吸也不平稳。薛莲轻轻地呼唤了两声:“同志,同志。”伤员一点反应都没有。薛莲抬头看看这一袋血还有一半,也许等血液都输上去后,他会清醒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薛莲的眼前浮现出了洪烛的身影。自从在战地医院分别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他现在哪里?是否也在这支队伍中?
薛莲又看了一眼11床的伤员,这身体、这手,怎么有点儿像洪烛?会是他吗?她灵机一动,低下头附在伤员耳边轻轻地呼唤:“洪烛,洪烛,你听见了吗?我是薛莲,我是薛莲,我是薛莲啊!”伤员的眼皮动了一下,左手的食指似乎也动了一下。
薛莲心里一阵激动,难道他真的是洪烛?
她解开伤员的领扣,想看一下衣领上的军人信息,但是看看伤员裹满了纱布的头颅,她不敢随意搬动。解开伤员上衣的风纪扣,她想看看这个伤员的前胸上是否有一个比较大的紫红色痦子,还有她挂在他脖子上的那个绣花的护身符。如果有,她就敢断定眼前这个满头裹着纱布的人可能就是自己昼思夜想的洪烛。解开了伤员上衣的三个衣扣,可惜他的整个胸部也用纱布包裹着,什么也看不到。她设想了无数次和洪烛相逢的画面,无一幅和今天的场景相符。也许这个人不是洪烛,洪烛正在战场上和敌人厮杀呢。泪水不听话了,怎么也止不住地流。可这是在上班啊,她提醒自己要控制情绪,保证工作不失误,护理好所有伤员,等待11床的伤员苏醒。
一夜很长,天热伤口容易感染。一大早,薛莲就给三床和六床换了药。还好,3床和6床两个伤员伤口都没有感染的迹象。 11床也一夜安稳,就是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薛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和来接班的小燕商量,要求再上一天,等11床苏醒过来再下班。
小燕问:您身体能受得了吗?”
“没问题!”薛莲说。
小燕说:“那晚上你的班谁来上呢?”
“还是我上。”
“那怎么能行?要不这样吧 ,你先去休息。11床醒来后我告诉你。”
薛莲说:“那好吧。”
走出病房,回到了寝室。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还在想那个11号床的伤员,虽然从他的手、他的身高感到他好像是洪烛。但是看不到脸,依然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她眼前浮起与洪烛分别的那天,洪烛打了个敬礼翻身上马时的身影。想起她俩找部队时被雨淋湿,在观音庙里烘烤衣服时的情境。想起她送给他亲手绣的莲花护身符。
对,护身符,那个护身符呢?在这个伤员身上没有发现护身符,那他到底是不是洪烛呢?她想的头有些大,有些痛,迷迷糊糊进入梦乡。醒来时已是夜晚,窗外满天星辰小燕一天没有喊我,这么说11号伤员还没有醒过来。她翻身下床,看到桌子上放着碗和筷子,摸了摸碗还热乎着,便知道小燕来过,见自己睡着就把饭放在桌子上,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速速起床,洗刷,打开饭碗,是小米饭。里面还放了几片胡萝卜咸菜。一天没吃饭了,那小米饭吃起来格外香。呼噜呼噜一会儿就进了肚。刷碗、洗手、擦手,走出寝室,走向病房。
3
洪烛慢慢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输血袋。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我在哪里?老李呢?老李在哪里?他想大声地喊“老李”,出来的声音却非常微弱。小燕听见了他的动静,走到他身旁欣喜地说:“你可醒了,我快去告诉薛莲。”
谁知薛莲两个字刚刚出口,伤员的眼里却储满了泪水 。嘴里嘟噜到:“不,不,不喊她。”
小燕迟疑了一下说:“那好,我先不去叫她。您现在想说什么?”
“老李呢?老李在哪?”
小燕说:“这里是医院,我不认识你说的老李是谁啊。”
“战友,我的战友老李”
“哦,我知道了,会帮你打听打听。你现在需要安静,听从治疗。”洪烛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薛莲一步跨进病房,走到小燕跟前问:“11床的伤员醒了吗?”
小燕说:“醒了。”
“你怎么没去叫我呢?”
“伤员不让叫。他对你的名字比较敏感,我一说出薛莲两个字,他立马满眼含泪了。”
薛莲思忖了一下,喃喃地说:“他可能太激动了,我还是先不和他相认了吧。”
小燕说:“莲姐,什么关系?你俩咋这么敏感?”
“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战友。”
她抬起头对小燕说:“你下班吧,我接班了。3床和6床怎么样?”
“病情稳定,只待恢复了。今天又来了两个,都是腹部受伤术后的。护士长安排了郭霞专职护理。你管好3床6床和11床就行。”
小燕边说边脱掉了白大褂,走出病房。
薛莲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走到三床跟前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三床说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又走到6床跟前询问。6床说:“刚才腿有点累,那个漂亮的护士妹妹帮我调整了一下体位,好了,现在舒服了。”说完歪着头看着薛莲笑。
薛莲说:“不痛了就好,早点休息。睡不着说一声,给你两片安眠药。”6床不说话了,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薛莲加快脚步,走向11床。刚才她看见伤员还是睁着眼睛的,看到她过来了,却闭上了眼睛,分明是不想理她的样子。她笑了笑,在11床的床边站住了。
她不想在这时候与洪烛相认,怕他情绪激动加重病情,最好的办法就是默默地守在他的床边,给他最好的护理。她从病历的记载上得知,洪烛主要是因为失血导致了休克,只要能够醒过来,康复的希望就很大。
她熟练地把手按在洪烛的脉搏上,跳动有力且均匀,再看一下吊瓶,已经换上了对半液。心中一阵欢喜,这说明 洪烛恢复的很快。她搬了一个小凳子在床边坐下,把自己的脸放在洪烛的手中来回摩挲。自己却忍不住留下泪来。半年多了,日夜思念,设想过好多重逢场面,就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想着想着,竟然泪流满面了。
洪烛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女护士向他走来,虽然她戴着口罩,从身影和步态上他就看出了是薛莲。他不知所措,急忙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了在行军途中看到的那一幕.他决定就这样闭着眼不睁开。此时,他感到了薛莲的泪水留在了自己的手上。不由自主地说话了:“薛莲,不要为我流泪了。既然你选择了离开我,就不要再怀旧。”
薛莲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惊喜万分,竟然没有注意话的内容。一边哭泣一边摇晃着洪烛的手说:“哦,洪烛,真是你。真是你啊!昨天接班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感到是你,只是不敢确定,还真是你啊,我们又见面了,又见面了。好好养伤,好好养伤,有我在呢。”说来奇怪,说完这些话,泪竟然不再流了。
流泪地换成了洪烛,他小声且不太清晰地问:“有你那位兵哥哥的消息吗?”
“兵哥哥,什么兵哥哥?”
“你在大树下送的那位兵哥哥呀。”
薛莲想:洪烛发烧还是在做梦?怎么说胡话呢?她站起身说:“洪烛,你别乱动。我去拿体温表,给你测一下体温。”
她飞快地走到办公桌前,取了一支体温表放到洪烛的腋下,给他测了体温:36.5℃。她一边查看体温表,一边小声嘟噜:“体温不高啊,怎么说胡话呢?”
“洪烛,您累了就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旁照顾你。”
“你越在这里我越睡不着,总是想起你和兵哥哥在大树下亲密交谈的样子。”
薛莲心中一惊,难道说洪烛精神出了问题,出现幻觉了?她心情忧虑的说:“洪烛,你还看到什么了?都说出来,别窝在心里。”
“那天行军途中休息,我亲眼看到你穿着便衣,给一个兵哥哥送做好的鞋,还依偎在他怀里亲亲密密。”
“洪烛,你说什么梦话呢?我每天都在卫生队里,忙着救护从前线抢下来的伤员,从来也没脱下军装离开过部队。”
“那是咋回事呢?我亲眼看到的啊。难道世界上有长的一模一样人?”
薛莲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给自己讲过的一件事。 “有,那可能是我双胞胎姐姐,娘生下我俩后不久去世,奶奶养不活我俩,就把姐姐送给了别人。你好好养伤,伤好后我们一起去看她。”
洪烛心里的疙瘩解开了,有些不好意思。对薛莲说:“薛莲,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小鸡肚肠。”
薛莲“咯咯”的笑起来:“说明你心里有我啊,不然怎么会错怪?快点儿合上眼休息,争取早点解除掉你身上这些绷带,让我好好看看你。”
洪烛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薛莲巡视了一遍其他病员,给洪烛又换了一瓶液体。打开一本护理技术操作的印刷本翻来翻去,却总也看不进去了。她在想,洪烛看到的那个人,一定是姐姐,这样看来她过的还不错,等战争结束了,一定和洪烛一起去看看姐姐。
七天很快就过去了,拆了绷带的洪烛轻松了许多。但是依然感到身上没力气,下床活动后会感到心慌。
上级有令,所有的伤员要分类去到不同的地方。已经康复和轻伤员集中治疗一个礼拜,然后回各自的部队准备参加战斗。重伤员要转入后方医院,身体恢复健康后再听候分配。该医院和其他野战医院合并,医护人员培训后再重新组合。
洪烛在薛莲的精心照料下营养补品不断,恢复得很快。按病情的康复程度,介于可去后方医院也可集中治疗之间。他想必须和院长要求,到集中治疗的群体中去。这样能和薛莲再多待几天,出院后回自己的部队还可以参加解放徐州。
天又下起了小雨,洪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薛莲。请她也帮着在院长面前求求情。在洪烛和薛莲的软泡硬磨双面进攻下,院长最终同意了洪烛的要求。但是告诫洪烛,再过七天,身体必须达到查体健康的标准。
刚刚相聚,又要分离。薛莲有些恋恋不舍,天气渐渐转凉,她给洪烛做了一个棉坎肩。到了又要分别的时候,医护人员和出院的伤员们进行联欢。
薛莲和姐妹们上台合唱了一首《五月的鲜花》。洪烛和准备出院的战士们合唱了一首《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其余的节目和短剧他们俩没有参与,而是相约走出了演出场地。
两个人在院子里并排走着,越过院子里的一棵棵梧桐树,坐在了医院西南角的水井台上。
秋天的月亮格外迷人,明亮娴静里透着丝丝的温馨。“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薛莲首先打破了秋夜的宁静。
“不清楚,不会太长时间。全国都快解放了,解放后就不打仗了,就该着我们好好回家过日子了。”
洪烛回答着薛莲的问话,突然想起了战友老李。对薛莲说:“你帮着查一查医院病人的登记,有没有一个叫李玉田的。我的战友,那天我看到他胳膊流血了,以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薛莲说:“我可以帮你查一查,不过只是胳膊上流血,不一定来医院住院,说不定临时包扎一下,就继续上战场了。”
“那我回部队准能见到他。打完仗我们俩一起去梨树湾取我的板胡。好好地唱一回。”
薛莲看了他一眼,说:“看来你俩的友谊要超过咱俩了,是不是?”
洪烛感到薛莲的话里有了醋意,一把把她揽入怀里。不容分说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又想亲吻她的嘴唇。薛莲没想到洪烛会有这样的动作,有点儿不知所措。洪烛把薛莲紧紧地搂在怀里,舌头伸进薛莲的嘴里用力旋转。薛莲被搅的全身酥麻,不由自主地躺在了洪烛的怀里。她看到洪烛的呼吸急促,立马想到了他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两眼盯着他的眼睛说:“收住,收住,赶快收住,你大病初愈,是经不住折腾的,留着打完仗,我们乐它个天昏地暗。”
洪烛粗暴地再一次把她拽入怀中,眼神醉酒一样迷离,说:“我不管,我现在就想要!”
薛莲眼含热泪喃喃地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也想,每天都在想。可是我们都有重任在肩,怎能无所顾忌?因为一时的欢快,你再病倒了,怎么上战场?怎么去和你的战友见面?”
洪烛听着她的话,渐渐平静了下来。低着头不再吭声,恢复了常态,说:“节目应该是快演完了吧?如果上台合影找不到我俩可不好,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二人回到各自的合唱队,正巧是最后一个节目,所有演员上场,接受首长接见并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