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班长,你的香皂好香啊,是哪买的?”小老表跟在张娟红屁股后面,闻到了张娟红身上有一股幽幽的檀香味。
洗浴后的张娟红、赵英和小老表,像三朵刚出水的芙蓉花,娇柔艳丽楚楚动人。她们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从临时搭建的女子洗浴帐篷里缓缓走出来。
“街上买的呀。”张娟红没有正面回答,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其实此时,张娟红不仅身上香,心里更像灌了蜜一样,荡漾着无可言状的柔情和幸福。她清楚地记得,培训结束那天,她与李向军相约在学院小河边依依惜别的那个场景……
“回到部队别忘了给我写信哦。”李向军说着,对着张娟红的左脸颊,冷不防用嘴“叭”的一下。
“干什么呀!”张娟红连忙用手捂住了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接过李向军塞给她说是到了宿舍后才能拆开的一包东西撒腿就跑。到了宿舍,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地拆开一看,原来是一块她最喜欢的檀香味香皂和一盒百雀灵雪花膏。她红着脸,把香皂和雪花膏重新包好,悄悄地藏在挎包里。每天,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
想到这里,张娟红感到脸上一阵燥热,慌忙低下头去。此时,她多么渴望能见到李向军,能与他单独相处一起,聊聊藏在心中的秘密,聊聊喜爱的文学,聊聊将来……想着想着,不由得回过头去,朝着男洗浴帐篷张望。
“喂,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小老表看着张娟红心神不宁的样子,用手在她的眼睛前面比画着。
“去。”张娟红拿起一只臭袜子向小老表打去。
“李参谋,我们在这里!”赵英向刚从男洗浴帐篷中走出来的李向军招着手。
“来了,等等我!”李向军也看见了大家。
四位刚刚洗完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年轻军人,手捧着一大堆刚换下的衣裤,一起说说笑笑朝着小山坡前面一条大溪坑走去。
溪坑不是很深,但很宽。由于不在雨季,里面的水很少,中间狭长的水面像一条扯不尽的玉带,蜿蜒不绝地伸向远方……大片裸露着的鹅卵石被溪水冲刷得光滑透亮,像一块块镶嵌在玉带上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我拣到宝贝了!”小老表捡起一块石头叫了起来。
“快给我看看。哇,真漂亮!”张娟红跑过去。只见石头的表面光滑细腻,呈乳白肤色,里面嵌着多条粗细不一、红白相间,富有层次感的红色纹路。纹路的颜色鲜艳而亮丽,看上去活脱是一块刚从猪身上割下来的五花肉。
“啊,五花肉。”经赵英一叫,大家也越来越觉得像五花肉了。
“带着吧,以后出嫁时可以当嫁妆的。”张娟红说着拍了拍小老表。
“哈哈,嫁块五花肉过去。等打完仗,我就退伍回家找对象结婚,生一大堆孩子。”小老表对着张娟红:“副班长,你喜欢生儿子,还是生女儿?”
“滚一边去!人还没到前线,仗还没开始打,就想着回家找对象结婚生子了,那么小资情调。”张娟红说着,瞟了一眼身边的李向军。
“你不想吗,你的眼睛瞟哪里去了?”没想到,张娟红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被小老表逮了个正着。
“看你还胡说些什么。”张娟红举起手,对着小老表屁股就是一巴掌。
“救命啊!”吓得小老表连忙躲到了李向军身后……
“我也拣到了一块。”赵英手上的这块石头也很有特色,整块与玻璃一样透明,里面布满了毛细血管一样的纹理,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真是一块宝贝。”李向军看了也赞不绝口。
“你们看看我拣到的宝贝。”李向军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
“哇,这梅花怎么长到这里面去了?”小老表从李向军手里抢过石头,煞有介事地看起来。
“这也太漂亮了,这颜色怎么弄上去的?像刚从鸡脖子里喷出来的鲜血一样。”张娟红话音未落,小老表就“喔”的一下,赵英和张娟红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石头应该就是鸡血石。是一种叫朱砂(硫化汞)的化学物质渗透到里面,天长日久慢慢交融共生一体而成的一种极为罕见的宝石。不过,我印象中鸡血石的主要产地应该在浙江,怎么这里也会出现这种石头呢?真是罕见。”李向军感到有点不解。
“怎么,老专家也遇到新问题了?”小老表调侃李向军。
“怎么对首长说话的啊,一点礼貌也没有。”赵英白了小老表一眼。
“给,收着留作纪念吧。”李向军把石头给了张娟红。
“我要,给我。”小老表伸着手。
“你自己不是有一块了吗。”赵英对着小老表的手心“啪”的一下,打得小老表直喊痛。
“走吧,别在这里耗着了,快洗衣服去。”赵英催大家快走。
“李参谋,把你的衣服扔过来。”赵英对李向军说。
“我自己会洗的。”李向军放下衣服。
“给我们吧,”小老表一把夺过李向军的衣裤扔向赵英,张娟红又从赵英手里抢了过去。
溪坑里的水清澈见底,缓缓流淌着,不时发出哗哗的声响。一群不知名的溪坑小鱼,在石头缝中漫不经心地游弋……虽说,还在寒冬腊月的季节,但这里气温却如春天一般,温和宜人了。
溪坑边上挤满了人,战士们挽着袖子赤着脚,或淌在溪水中,或蹲在溪坑边,说着、笑着、嬉闹着……尽情地洗刷着这几天关在闷罐子车里的郁闷和大山黄泥路上盘绕的疲惫。
“哎,大家快看!”小老表突然放下手中的衣裤,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尘土滚滚,马达轰鸣,一辆辆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军人和牵引着各种火炮的军用卡车,如滚滚的铁流,呼啸而过……
“这几天,每天都有大批部队开往边境。”赵英也放下手中衣服。
“看样子,离动手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李向军看着远去的车队。
“李参谋,李参谋!”通讯员一边喊,一边朝着溪坑跑过来。
“什么事?”李向军问。
“报告李参谋,连长要你过去开会。”
“好的,那只好辛苦你们了。”李向军把衣裤交给了张娟红,跟着通讯员跑了。
“大家抓紧时间洗。”赵英关照张娟红和小老表。
“同志们”连长见李向军来了,就让大家找地方坐下来:“刚刚接到指挥部的命令,要我们立即组织力量安装器材,并抓紧完成设备调试,尽快进入工作状态。”连长转过身来。“李参谋,请你帮我们在技术上把把关。”
“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李向军回答连长。
“同志们,我们日夜兼程,遥遥几千公里,差不多跨越了大半个中国,胜利完成了从大后方到前沿集结地的任务。这些日子大家都很辛苦,可是形势不允许我们有更多的休整时间,接下来许多任务等着我们去完成,希望大家克服困难,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组织力量抓紧工作,尽快使部队进入良好的战斗状态。”连长讲话后,指导员作了进一步强调。
“看看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意见了,就分头行动吧!”连长说完手一挥。
“慢点,别碰着了。”
“小心点,抬起来。”
会议结束后,副连长和李向军立即组织战士们,把装在箱子里的电台和设备都拆了出来。
“小老表,你去把那些电线整理一下。”
“张娟红,把那个箱子帮我移动一下。”
拆出箱子后,又把电台和临时装备的设备有序地安放在指定的位置上。
“大家抓紧时间,把器材上的灰尘擦拭干净,等一会电来了我们就进行调试。”
几千公里日夜奔波,战士们疲惫的身体还没来得及休整和恢复,但在副连长和李向军的指挥下,大家情绪依然十分高涨,所有工作开展得紧张而有序。
“啊,电来了。”小老表发现接线柱上的指示灯闪了一下。
“大家先别忙着通电,等电压稳定以后再打开电源开关。”李向军说完,跑到帐篷外面了解供电情况。
“断电了。”小老表又叫了起来。
过了好长一会,李向军才从帐篷外面钻进来,他让大家插上电源,然后对所有设备一一进行了调试。
“怎么样了?”连长从外面钻了进来。
“连长,设备已经安装完毕并且进行了调试,随时可以工作了。”副连长对连长说。
“很好,大家辛苦了。抓紧时间进行训练,并注意对设备加以维护和保养。”连长对大家雷厉风行的作风表示满意。
“是。”大家齐声回答。
“副连长、李参谋,我们一起到那边看看去。”连长带着副连长和李向军,向别的帐篷走去。
“嘀嘀嘀,嗒嗒嗒”,熟悉的按键,熟悉的电码,大家很快进入了角色。
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有规律的发送和接收着来自不同方向的电文。战士们心里明白,这每一份电报,每一个指令都有着沉甸甸的分量,它关系着战争的胜败,国家的安危。自从扎营这块小山坡后,战士们的生活没有了规律,别人吃饭了,她们只能轮换着在帐篷里草草扒几口,别人睡觉了,她们也只能轮换着在帐篷里打个盹。夜深人静,别人早已进入梦乡,她们却要坚守在冷冰的设备旁边,不敢合一下眼,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有时困得实在不行,就用冰冷的溪水擦一把脸……
“哎哟,爬不动了。”小老表喘着气。
“加油!”赵英在后面推着小老表。
“每天值班已经累得够呛的了,还要我们上山架天线干这种男人的活,我们这些小女人哪有力气啊。”小老表牢骚满腹。
“快点!子弹不分男女,战争可没让女人走开啊。”张娟红已经爬上山头了。
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连队组织战士们在值班之余,开展了各种地形上架设天线、听译密语、行进间密语通话等适应性科目强化训练。大家顶着烈日,冒着风雨,一会儿在山洞里,一会儿在陡壁下,一会儿又钻进树林里。从早上六点钟到晚上十一点,没有了星期天,甚至没有了中午休息。一段时间下来,每个人像吃了减肥药似的整整瘦了一大圈。
“副班长,你的身材好苗条哦,用什么方法减的肥啊?”小老表倚在一块岩石上,扔着石子。
“自己也不去照一照镜子。你看看,瘦得像只猴似的,下次回家连你妈也快认不出来了,还说我呢。”张娟红拧着小老表的脸。
“轻点,痛死了!”小老表打了下张娟红的手背:“唉,真不知道这时候我妈她们在干什么呢。副班长,今天几号了?”
“今天几号了?”张娟红也挠起头皮来。
“应该快过年了吧。”赵英在一旁插了进来。
“快过年了?我们怎么把过年忘得一干二净了。”小老表扳着手指,这才想起真的是快要过年了。
“要是回家过年多好啊,又可以吃我们的藜蒿炒腊肉了。”小老表说着,咽了一下口水。
“什么是藜蒿炒腊肉?”张娟红问。
“我们的家乡菜啊。”小老表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藜蒿是生长在鄱阳湖里的一种水草,用这种水草炒腊肉,是我们家乡的一道名菜呢。真的特好吃,平时吃不到,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呢。”
“什么草啊,腊肉的,你们江西老表是食草动物吗。”小老表说得起劲,张娟红却不太想听。
“做的时候,先把根去掉,把藜蒿嫩茎切成一段一段,然后把腊肉切成丝炒一下,再倒进藜蒿和葱段煸炒,加点汤料,一会儿起锅就行了。烧好后,腊肉金黄色,藜蒿青绿色,脆嫩爽口,还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味,可好吃了。”小老表一本正经地说着她们的家乡菜:“下次有机会给你尝尝,怎么样?”
“你们江西除了辣椒,还有什么好吃的啊。”张娟红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辣椒,也讨厌腊肉那种黑不溜秋的样子和一股难闻的烟火味。
“你们过年吃点什么?”小老表问。
“我们过年可热闹了,不光好吃的东西多,好玩的也特别多。阿红,你给小老表说说我们家乡是怎么过年的。”赵英看小老表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就让阿红给她说说家乡过年的那些事。
“小老表,听了可不要流口水哦。”张娟红拍着小老表的肩膀。
“快说嘛,别卖关子了。”小老表有点迫不及待了。
“才收割完晚稻,有人就急急忙忙地把谷晒干,又急急忙忙地抬到生产队的轧米厂去排队了。有的说轧点粳米粉准备做年糕,有的说轧点糯米粉准备裹汤团,更多的说轧点粳米准备搭老酒……”说起过年的那些事,张娟红两只眼睛放着光芒,思绪慢慢地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浓浓醉醉的年味中……
冬天,是农闲的季节。农田里没有什么活可干了,生产队就把几间旧仓库腾了出来,临时做成了年糕加工场。从这时候起,这几间又矮又小的旧仓库里,每天都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昏暗的灯光下,新砌的土灶洞里棉花秆“噼里啪啦”吐着火舌,灶头上一口大蒸笼冒着热气,仓库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和诱人的香味。几个小后生身着单薄,甚至赤着膊光着膀子,轮番挥舞着石槌,在石捣臼里搡着刚从蒸笼里倒出的米粉团。老人们脸上挂着喜悦,两只手搓着热气腾腾的米粉团,嘴里天南海北的说笑着。而那些孩子嘴里啃着年糕团嚼着年糕饺,围着桌子打打闹闹……热腾腾暖融融的气氛,大家感受到快要过年了。
跨进农历十二月(腊月),过年的气氛会骤然浓起来,人们开始一天天倒数着时间过日子。十二月初八吃腊八粥,吃过腊八粥就开始岁末“掸尘”,女人们把一些长满灰尘的瓶瓶罐罐搬到河埠头,整天没完没了地洗洗刷刷。有些懂事点的孩子,会拿着缚上稻草的竹竿,帮大人打捞那些挂在屋梁上的蜘蛛网。
十二月二十三,是点蜡烛祭拜“灶君菩萨”的日子。说这天“灶君菩萨”要返天了,拍好马屁让他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些好话。这一天,家家户户还会裹汤团,说吃了汤团一家人就会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二十七八,杀鸡杀鸭炒瓜子花生,做香糕做米糖准备过年了。
年夜饭是一年中最隆重最丰盛的大餐。这一天,人们会早早起来,摘下那些挂在屋梁上或窗台上的鸡肉鱼,或煮或炸或炒或煎忙忙碌碌一整天。晚餐时,全家人就聚集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这是一年当中最快乐的时候。
正月初一起来,一般都吃红糖赤豆年糕汤,也叫作“豆茶”。说新的一年里,日子会过得甜甜蜜蜜,一年更比一年好。这天,每个人都会穿上新衣裳,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尤其女人和孩子更是打扮得漂漂亮亮。
正月初二,家家户户开始牵大带小出门走亲访友了。走亲戚的样子也很有意思,一家人往往男人背着或者抱着小孩在前面走,女人拎着大包小包在后面跟。这一天,大路上和小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走亲戚的人。
正月里好玩的东西更多。每个村庄都会放上几场电影,有的村还会请来戏文班子做上几天几夜的戏。正月赶庙会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庙会上不仅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应有尽有,而且看的玩的文化活动也特别丰富。因此庙会那些天,人们都会从四面八方过来“赶庙会”。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元宵节,甚至更长的日子里,每天赶东到西吃吃喝喝。尽管,家里的年货不是很多,生产队分到每户人家的肉也只有薄薄一片。兄弟姐妹多的人家,家里炒的瓜子花生,做的香糕米糖,也只能按人头分到小小一堆。那些能在大年夜给孩子枕头下面塞上三五角压岁钱算是好人家了,但大家却过得很满足,很开心。
“每年过年,我娘都会用自家鱼塘的鱼,自家养的猪,做满满一大锅咸鱼鲞烤肉。不油不腻,咸淡适中,既可下饭,又可下酒,可以热着吃,也可结成冻吃,实在太好吃了。姐妹们特别喜欢我娘烧的肉。她烧的肉花样特别多,除了咸鱼鲞烤肉外,还什么春笋烤肉、霉干菜扣肉……唉,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吃到我娘烧的肉。”说着说着,张娟红咽了一下口水。
“怪不得这么胖,原来是吃肉吃胖的啊。”小老表摸了一把张娟红的屁股。
“小老表,你们过年有我们那边热闹吗?”赵英骄傲地对小老表说。
“阿英,你给小老表说说你妈做的冻米糖,馋死她。”张娟红对赵英说。
“我妈做的冻米糖啊,咬上一口,真是又酥又脆又香又甜……”赵英看到小老表的口水,“嗖”的一声又流了下来。
“哈哈,口水流出来了。”张娟红看着小老表。
“去!”小老表不好意思地抹了一下嘴角:“二班副,你妈怎么做冻米糖的?我学着点,以后回家也可以做做。”
“离过年还有些日子,我妈就开始准备了。趁着天晴,她先把煮熟的粳米饭晒成干,再从街上买来麦芽糖,等我的几个姐妹都放了假,她就张罗着给我们做冻米糖了。她做冻米糖的方法很讲究,先在锅里倒入适量的水,待水烧开后放入麦芽糖,用小火慢慢炼成稠稠黏黏的糊状,再把炒好的饭干、芝麻、花生仁……”显然,赵英也沉浸在浓浓醉醉的年味中了。
“你们在聊什么?除了值班的同志,其余人都跟我去炊事班帮包饺子。”一班长来了。
“你俩去吧,我马上要值班了。”赵英对张娟红和小老表说。
“你妈的冻米糖还没做好呢。”小老表要赵英继续说下去。
“快走吧,要知下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张娟红拖着小老表,跟在一班长后面。
“二班副,把柴火退出来,小心锅里煳!”小老表回过头来。
“去!”张娟红对着小老表后脑勺“啪”的一下。
“同志们,大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没一会工夫,大家包好了饺子。
“什么日子?”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1月27日。”张娟红大声说。
“今天公历1979年1月27日,农历戊午马年,腊月二十九,除夕!”指导员大声说。
“啊,今天是除夕,要过年了?”经指导员一说,大家才如梦初醒似的叫了起来。
“对,过了今天,大家又要长一岁了!”连长插着话:“今天,包了这么多白菜瘦肉馅饺子,大家放开肚子吃,管饱。”
“过年啦,吃饺子喽!”大家哼着小调,敲着碗,把一口大铁锅围得水泄不通。
“太饱了,肚子也快撑破了。”没一会,小老表就捧着鼓起的肚皮,直叫吃不下了。
“别吃了,快去替赵英值班,饺子被大家抢光了。”张娟红对小老表说。
“我帮她盛点过去。”小老表拿着碗,给赵英盛了满满一大碗。
“小心,别洒了。”张娟红关照小老表。
“怎么样,吃饱了吗?”李向军走到张娟红面前。
“吃饱了,味道还不错。你呢?”张娟红见李向军过来,站了起来。
“吃好了。”李向军说:“要不一起去溪边散散步,帮助消化一下?”
“好吧,等一下,我去把碗放好。”张娟红说着钻进了帐篷。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一年又要过去了。”李向军与张娟红一边说着,一边向溪坑走去……
“是呀,这是我第一次不在家乡过年,而且又是在这样的一个特殊环境中。”张娟红说。
“是呀,很有意义,以后回忆起来会很有味道。”李向军说。
“我真觉得做人就像在做梦,半年前我还是一个在校高中女生,而现在却是一名奔赴战场的热血战士。”张娟红颇为感慨。
“是啊,爹娘生我身,江山育我魂,愿洒青春血,誓死守国门。保家卫国,是我们当代年轻人的责任和担当嘛。”李向军仰起头,看着远方。
“娟红,有件事憋在我心里好长时间了,不知道可不可以问?”李向军转过头来。
“啥事?”张娟红不惑。
“一直听说你的酒量很好,可那天晚上怎么会喝得酩酊大醉?”李向军拉着张娟红的手,关切地说:“这样喝不太好,会伤身体的。”
张娟红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李向军对喝酒的事还记得那么清楚。尤其后面一句“这样喝不太好,会伤身体的”说得张娟红两眼通红,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
“怎么了?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吧。”李向军指了指溪坑边上的一块大石头:“怎么哭了,有什么事吗?”说着,李向军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
“没什么……”在李向军的一再追问下,张娟红才支支吾吾把家里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对李向军说了一遍。
“那天,收到弟弟的来信,真感觉天像塌下来了一样。我想请假回家,想为爹娘一起分担痛苦。在去连部的路上,跌跌撞撞地喊着二姐的名字,喊着我的爹和娘,心里不知有多难受,恨不能马上回到他们的身旁。可是,跑着跑着我慢慢放缓了脚步,想想刚刚接到任务,我是一名战士,不能临阵当逃兵啊。我靠在路边的树上,想哭却不敢放声痛哭,只能默默地流着泪。”张娟红一边说,一边“噗噗”地掉着眼泪:“那天晚上情绪很低落,心情特别不好,对你不太礼貌,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哦。”
“原来是这样啊,连首长是否知道这件事?”李向军问张娟红。
“我至今还没对任何人说过,你是第一个。你也不要对别人说,包括赵英。我想等完成了这次任务,抽时间回去看望一下我爹我娘。”张娟红看着李向军。
“好的,一定替你保密。我理解你内心的痛苦,但你要坚强,要调整好心情,尽快从痛苦中走出来。现在的形势很复杂,战斗随时会打响。我们的岗位不同于别的,执行任务时要特别集中注意力,不能有半点分心和差错。”李向军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像一股清凉的泉水直扑张娟红的心田。
张娟红望着李向军,顺从地点着头。
夕阳西下了,落日的余晖射向空中一片片散落的乌云……像被涂抹了水彩的岛屿,像大海中翻滚的金色浪花,也像青春少女飘逸的金色卷发。
“太美了!”李向军说。
“多像我们家乡啊,树那么多,山那么高,水那么清。好想坐在我家的鱼塘边,听着鸟叫声,看着漫山遍野的漫山红,尝着又黑又甜的杨梅……”张娟红望着远方,自言自语地说。
“又想家啦?”李向军用肩膀碰着身边的张娟红。
“以后退伍回家了,想与我爹一起养鱼。”张娟红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向溪坑扔去。
夜色笼罩了整个天空,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溪坑里还不时地发出着“哗哗”的流水声和远处树林里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我想家,想我爹娘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爹还躲在养鱼塘的草棚里喝闷酒否,我娘还哭否?”说着说着,张娟红又眼泪汪汪了。
“好了,别多想了。下次我陪你去见爹娘,与你一起在养鱼塘养鱼。”李向军安慰张娟红。
“真的?”张娟红把头靠在李向军肩上。
“真的。我们一起养鱼,一起摘杨梅,一起采漫山红,一起写诗作文……”李向军对着张娟红动情地说。
“我喜欢你!”张娟红两只手紧紧勾着李向军的脖子,把脸贴了上去。
“我也是。”李向军双手搂着张娟红,脸也凑了过去……
夜幕下,两位有着共同理想和爱好的年轻人相爱了。他们深知这样的特殊时期和特殊环境下,不允许有更多的甜言蜜语,不允许有更多的女儿情长,只能把爱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哎,这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张娟红仰望着星空自言自语地说着。
“这几天,大批部队都在往边境地区集结,看来形势越来越紧张了,离动手的日子不会太远了。”李向军对张娟红说。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有一天我牺牲在战场上,你会怎样?”张娟红问李向军。
“呸!别瞎说。不过,打仗总会有牺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了我们的祖国和人民,无论是谁,都死而无憾。”李向军吻了一下张娟红的额头。
“我倒不是怕死,只是不放心我的爹和娘。他们一辈子吃了那么多苦,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还没过上好日子。”张娟红心里最放心不下的是爹娘。
“假如,我说的也是假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终身不娶独身而终,到另一个世界再与你相聚。咱们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好吗。”李向军紧紧搂着张娟红,无视她的挣扎,低下头在她的嘴唇上压了过去。
“你真坏!”张娟红紧闭着双眼,扭动着微微发颤的身子,也把香唇迎了上去……
“李参谋,副班长!你们在哪?”传来小老表的声音。
“小老表,我们在这里。”张娟红慌忙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
李向军也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一脸尴尬地站了起来。
“你们跑那么远啊,害得我们找了好半天。”赵英看了一眼张娟红。
“哇,这里真好。看看潺潺流水,听听喳喳鸟叫,好浪漫,好有诗意啊。”小老表爬上大岩石,张开双臂。
“多美的夜色!”赵英也爬上来了。
小山坡上,红旗猎猎,口号阵阵……
指挥部首长站在帐篷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情绪激昂地说:“同志们,最近我们关注到隔壁那个邻国,对我国边境地区的挑衅和入侵日益频繁动静越搞越大了。尤其今年来,他们全线加紧进行了作战准备,宣布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并叫嚣随时准备同新的作战对象打一场大规模战争。
昨天,中央军委下达了全军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的命令。同志们,一场正义与邪恶较量的战斗号角已经吹响,打击侵略者收拾白眼狼,为国效忠的时刻到了。指挥部命令我们,做好战前一切准备,随时准备上战场!”
指挥部首长的讲话,引起了全场指战员的强烈反响。全场气氛热烈,群情激昂,纷纷在军旗面前立下了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发扬我军英勇顽强的革命精神,为祖国争光,为家乡人民争光,为牺牲的战友报仇,誓与阵地共存亡的誓言。
“看样子,这下真的要打了。”小老表悄悄地对张娟红说。
“谁与你开玩笑啊,军中无戏言,快去准备吧。”张娟红神情严肃地看了看小老表:“头发太长了,回去帮你剪一下。”
“别!我不想剪。”小老表说完,撒腿就跑。
“怎么样,是不是比原来精神多了?”帐篷外,女兵们围在一起,等候着张娟红为大家剪头发。
“不错,挺精神,洗起来也方便多了。”赵英照着镜子,掸着掉在身上的头发。
“下一个!”张娟红一个个叫着名字:“你怎么老是往后躲呀,难道剪头发也会晕吗。”张娟红一把把小老表从人堆里拖了出来。
“副班长,求求你,别剪我了好不好。我这头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养了,好不容易才养到现在这么长。”小老表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后面的人群直钻。
“哪有这么多废话。”张娟红拿着剪刀,对着小老表的脑袋“咔咔”就是两刀,一缕乌黑发亮的长发,从小老表头上飘落下来。
“我的头发啊!”小老表双手接住掉下来的头发,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差点随着头发也落了下来。
“别舍不得了,等打完仗再慢慢养吧,要多长就多长。”赵英拍了拍小老表的肩膀。
“好热闹哦。”李向军走过来。
“李参谋好!”大家向李向军打招呼。
“她们硬是逼着把我的头发给剪掉了。”小老表见李向军过来,马上向他求起援来。
“看我的!”李向军摘下军帽,一只油光锃亮的大脑袋出现在大家面前。他摸着头皮,笑着说:“有发遮睛肝火强,金刀已剃费平章。酒催色相徒增色,月妒光头不借光。”
“哇,好酷!”大家鼓起掌来。
嘀嘀嘀,嗒嗒嗒。
电台呼叫声,电码发送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帐篷内,战士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地端坐在无线电收发报机前,有节奏地按动着电键。用电键控制着低频信号发生器的振荡与否,并经过高频载波信号调制,功率放大和天线发射,把一份份电文发向前沿阵地……大家深知每一个电码、每一份电文沉甸甸的分量,不敢有一丁点的疏漏和差错,为了把电文准时准确地发出去,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喝水,甚至忘记了上厕所。
“阿红,饭冷了。你休息一下,我来。”赵英叫着张娟红。
“没事,快发完了。”张娟红头也没回。
“我帮你用开水泡一下,好了赶快吃。”赵英说完,在冷饭上倒了点开水,用一只空碗扣了起来。
“值班的同志注意,晚上有重要任务,电台要始终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其他同志抓紧时间休息,随时听从命令。”连长从帐篷外面钻进来。
太阳下山了,夜幕很快笼罩了整个小山坡。
一排排经过伪装的草绿色帐篷,躺卧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上,显得格外安静和有序。由于实行了严格的灯光管制,除了指挥部和报务连的帐篷还闪烁着微弱的灯光外,其他帐篷都是黑乎乎一片,没有一点光亮。
“副班长,要动手了?”小老表小着声悄悄地对张娟红说。
“别瞎嚷嚷,听命令就是了,赶快眯一会儿。”张娟红白了她一眼。
帐篷内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没有一点声响,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战士们躺在地铺上一个个大眼瞪着小眼,翻来覆去谁也没有睡着。虽然,谁也说不清将要发生什么了,只是内心有一种烦躁不安的感觉。
“闷死人了。”小老表又动嘴了。
“嘘!”张娟红对她打了个手势,让她躺下别发出声音。小老表张着嘴巴做深呼吸,数着一二三,强制自己闭上眼睛……
啪、啪、啪!突然,三颗信号弹拖着长长的红色曳光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顷刻间,雷霆万钧,万炮齐鸣。一个个火球带着“呜呜”的呼啸声,从大山丛林深处窜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抛向空中,飞向远方……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也照亮了小山坡。
“开炮了?”小老表揉着惺忪的双眼,第一个从地铺上弹了起来。
沉闷的爆炸声震撼着大地,惊醒了还在梦中的战士们。大家顾不上穿好外套和鞋子,都从帐篷里跑了出来。
这时,副连长伸出左手看了看手表:凌晨6时25分。
“打得好,狠狠地打!”
“加油,炮兵兄弟们!”
女兵们穿着短裤,光着脚丫,跳着喊着为炮兵兄弟们加油。
“快,快回去,准备上岗。”副连长挥着手,大家这才往帐篷里跑去。
小老表咧着牙,握着拳头,给张娟红使了个眼色也钻进了帐篷。
“走吧。”赵英拉着张娟红也钻进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