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得像火
鲜得似血
不求火那样热烈
无须血那样夺目
愿
化作火
凝成血
在远远的山冈上
静静地躺卧
……
引子
“阿红啊,今年我们小山坡上那片漫山红开得特别红特别鲜。知道你一定很想看看,今天一大清早我上山采摘了这么多,好看吧……”在宁波开往昆明高速列车一个靠窗口的位置上,有位中年女子手里捧着一大束开得鲜红的漫山红,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这位中年女子名叫赵英。虽说已经六十挂零,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白白净净的脸上几乎没什么皱纹,满头的青丝中也只夹杂着寥寥无几的几根白发,尤其那挺拔的身板和鼻梁上一副精致的近视眼镜,显示出常人所没有的干练和又不失儒雅的气质。
她这次去云南昆明要参加一个战友会,与阔别了四十年,曾经朝夕相处一起摸爬滚打的战友们会面,要去云南边境烈士陵园,看望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当兵一起参战,最后为掩护她和战友小老表而壮烈牺牲的好姐妹张娟红。
四十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一个瞬间,然而对于每个人来说却是无数个漫长的日日夜夜。由于交通和通讯等诸多原因,四十年来大多战友已经失去了联系,这次是她离开部队退伍后的第一次战友聚会。
不久前,好不容易打听到江西小老表的电话,她急急忙忙的打了过去,突然而来的惊喜,让电话另一端的小老表激动不已。虽然说当年她们是无话不说的好闺蜜,但也已年久失联互不来往了。电话中,赵英邀小老表建立微信,可小老表说她没有手机,也不懂什么叫微信,最终在她小女儿的帮助下才连上了聊天视频。视频中,赵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年调皮捣蛋的小老表,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皱纹密布的小老太。她俩含着眼泪,看着视频中对方,一个叫着姐姐,一个叫着妹妹,聊了个没完没了。
聊天中得知,小老表退伍回到老家一直在自己家乡的山沟沟里放牛放羊。虽然一年到头没有什么钱,但开始时日子倒也过得平平稳稳,小老表也很安心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次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有一天傍晚,小老表正赶着羊群在山坡上放牧,突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她心急慌忙地赶着羊群往家里跑,但是坡陡路滑,加上心里着急,一不小心从十几米高的山崖上滚落了下来,当即不省人事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人发现救了上来,虽然性命保住了,但那条受过伤的腿却被摔成了好几截。由于离卫生院远,家里又没有钱,就让村里一个土郎中用木板夹了夹,敷了点中药,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多月。可没想到起来后,别说上山放牛放羊了,就是下地也要一瘸一拐用棍子撑了。小老表说着就捋起了裤腿,赵英看着那条完全变了形的腿,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人都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嫁得出去吗,谁还会要?小老表说,前来做媒的人倒不少,但相亲来的男人们看到她的这副模样,二话不说就撒腿往回跑了,说娶了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总不能养她一辈子吧。为了这件事,爹和娘没少流眼泪。眼看着就要到三十岁了,有一天,隔壁村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光棍找上门来,说要娶她做老婆,会好好待她一辈子的。从此,她的生活有了转机,婚后的生活虽然很苦,但还算平稳,光棍待她也很好,小老表先后为那光棍生了两女一男。谁知道光棍的寿命不长,没有多少年一场恶病夺走了他的性命,那年小老表还只有四十多一点。光棍死后,小老表拐着一条残疾的腿,既当娘又当爹地硬把三个孩子拉扯到大。听着小老表的诉说,赵英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没有想到,这位当年一起摸爬滚打出生入死的好战友好姐妹的一生竟然如此不幸。
小老表告诉赵英,孩子都已长大,都已成家立业而且有了自己的下一代,现在她们是一个儿孙满堂的大家庭。虽说日子过得不怎么富裕,但孩子们都很听话,对她也很孝顺。
赵英对小老表说,前不久老排长朱虹打电话给她,说那么多年没联系了,很想念大家。她与向军准备组织一次战友会,老战友见个面,好好聚一聚。这么多年失去联系的老战友要见面了?小老表激动得连连叫姐,可是一转念头,看了看自己的这副模样,面露难色连连摇头。赵英看出了小老表的为难之处,说行动不便是否可让小女儿全程陪同,所有费用她会转账给小女儿微信上的。说我们姐妹四十年没见面了,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参加,并说聚会期间还特别安排了去烈士陵园看望张娟红。说起张娟红,小老表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都是眼前的事,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老表点着头,表示一定想办法如期参加战友会。
有过一次微信之后,她们就几乎天天连线,说着过去,说着家长里短,说着子女后代,说着对战友的思念……随着战友聚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她们微信视频更加频繁了,已经感到有点寝食不安,心神不定了。
列车缓缓启动了。
赵英似乎没有心思享受这宽敞、舒适和快捷的现代化交通工具,也没有心思欣赏窗外美丽的风光。她平静地靠在松软的座椅背上,紧闭着双眼,随着列车行驶的节奏,脑子里播放着四十年前那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往事……
第一章 猪头肉
“阿英,阿英!”张娟红跌跌撞撞地从教室外面跑进来。
“嘿,嘿!都在叫你,怎么不吭一声气啊。”张娟红跑到赵英面前,使劲地摇着赵英的胳膊,大声说:“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不去晒晒太阳活动活动身体,躲在这里干吗?”
“别烦,我在做数学题呀。”赵英头也不抬,却把一本数学习题集推到张娟红面前:“这道题目……”
“好了,又来了。”张娟红知道赵英在故意刁难她,就翻着眼睛白了她一下。班级里,张娟红的数学成绩名次是倒着数的,自己也说全班全靠她在后面压阵,没有她就没有前面的荣耀。私底下常对同学说,不知道怎么的,只要一看到数学题脑子就会发胀,什么勾股定理、正弦定理、余弦定理,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而赵英的数学成绩却很好,是班级的数学课代表,大家一致公认的数学博士。
张娟红把赵英的习题集推在一旁。眯着眼睛,把脸凑到赵英面前,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了。
“什么事啊,这么神神道道的。”赵英伸着脖子,眨巴着眼睛。
“你知道吗,今年征兵马上就要开始了,听说还要来我们学校招收几个女兵。”张娟红神秘兮兮生怕别人听到似的。
“瞎说些什么,哪来的小道消息?参军当兵是男孩子的事,关我们女孩子什么事啊。”赵英爱理不理的,又看她的那道数学题了。
“真是的。外面都已经传得纷纷扬扬了,你怎么还不相信啊,过几天部队带兵的就要来学校挑人了。”张娟红急得脸都涨红了。
“要去你去,我不去。我要去考大学,以后当一名数学老师。”赵英埋下头,继续沉迷在她的数学题里。在赵英脑子里,全是那些数学概念和数学题目,什么一元二次方程、多元方程、平面几何、解析几何……一道道难题,经过逻辑的分析、推理、演绎和归纳,在赵英手里一个个败下阵来。每一次解题成功,赵英心里总会有一种无比的愉悦与快乐感。她说,她喜欢这种感受,很享受这种感受,她要在数学的知识海洋里遨游,以后要把这些知识传授给孩子们。她的数学成绩在班级里遥遥领先,考试很少会失误,偶尔错了题被扣一分二分就会自责半天,怪自己太粗心,太大意了。老师们喜欢她的聪明,更喜欢她那股认真劲。赵英听课特别认真,每堂课都是全神贯注,从来不开小差,遇到问题都会主动请教老师。因此,凡是担任过她课的授课老师,都说她是个乖乖女,特别好教。
“不理你了,真是个书呆子!”张娟红见赵英不再理她,就噘着嘴巴跑到教室外面晒太阳去了。
张娟红和赵英是同一个村庄,从小一起长大,相互之间非常要好的玩伴。张娟红比赵英大两岁,很小就跟着爹下地干活了,到了九岁才上的学,而赵英七岁时爸妈就让她上学读书了,因此她们年纪虽说相差了两岁,但从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当然,在班里一个属于大同学,一个则是小同学。张娟红的个头比赵英高出了许多,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而赵英坐在全班的最前面。两个人长得也有点反差,张娟红浓眉大眼,浑身胖嘟嘟的全是肉,尤其一只屁股像村口那块磨粉的磨盘又大又沉,有人背后取笑她是“二尺磨”。而赵英面目清秀,瘦不拉叽的只有一副骨头架子。她们的性格也截然不同,张娟红整天大大咧咧,做事毛里毛糙不讲究细节,而赵英却沉着稳重,说话做事不慌不忙,慢条斯理。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动一静,倒也印证了性格互补的说法,有人称她们是天生的一对姐妹。张娟红很自然地成了赵英的保护伞,每次赵英遇到了什么委屈或不顺心的事,张娟红总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有一次,班里有个男生硬要抄赵英的数学作业,赵英却捂着作业本非要这男生独立思考自己动脑筋。张娟红闻讯赶来,二话没说就动起手来,一来二去一阵推搡,弄得那男生的一颗门牙直摇晃。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事后赵英总埋怨张娟红多管闲事,出手太快太重。
“快走。同学们都在说,明天部队带兵的就要来学校挑人了。”张娟红气喘吁吁地又跑了进来,一把把赵英从位置上拉起,连拖带拽地往教室外面跑去。
教室南首的外墙一角,同学们围在一起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听到有人喊赵英来了,都把头转了过来。
“赵英同学,机会来了,好当解放军阿姨去了哦。不过这几天你得多吃点肥肉,人家可不要排骨。”那个曾经想抄赵英数学作业而没有抄成,差点被张娟红打落门牙的男生,装着一副怪脸尖声尖气地说。
“骨头是否又痒痒了?!”张娟红瞪着眼睛白了他一眼,吓得那男生捂着嘴巴,马上放低喉咙:“开个玩笑嘛。”
听了同学们的谈论,赵英才知道张娟红刚才说的征兵消息是真的。因为班里有个男同学的父亲在公社武装部工作,许多消息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但是,一心想考大学的赵英对此并不感兴趣,无论同学们怎么说,她只是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地听了个大概。而张娟红却一会儿侧着耳朵钻在男同学堆里,一会儿又对着赵英嘀嘀咕咕地说上一通,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老师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同学们“哗”的一声,慌里慌张地朝着教室方向涌去。然而,那个要抄赵英作业的男生和其他几个男同学却捂着肚子,朝着教室的相反方向跑去。
班主任沈老师神情严肃地站在教室门口,等候着迟到的同学。
几个男生上完厕所,见班主任还站在教室门口,一个个伸着舌头扮着鬼脸,慌里慌张地从教室后门溜了进去。
待同学们都进了教室,班主任老师才向讲台走去。
“起立,老师好!”在班长的带领下,同学们齐声喊道。
“同学们好,请坐下。”班主任老师用目光环视了一下大家,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同学们!”班主任老师清了一下嗓子,大声问:“刚才大家围在一起在议论什么啊?”
“沈老师,是不是部队要来我们学校挑选女兵啊?”还是张娟红胆子大,没等班主任说完就站了起来。
“对,今天班团课我要讲的就是这个内容。大家知道,我国在1955年7月30日颁布了《兵役法》开始实行义务兵役制,规定服兵役既是公民的权利,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适龄男女青年都要根据部队需要积极服役。正像刚才大家在议论的,今年的征兵工作就要开始了,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除了招收社会上的适龄男青年应征入伍外,还特别要在我们学校高中女生中挑选女兵。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是上级领导对我们学校的信任,也是我们学校的光荣。为了做好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学校专门召开会议进行了研究和部署,成立了相应的组织,指派一名副校长负责此事。学校号召大家,凡符合条件的每位女同学,都要响应国家号召积极报名,以实际行动接受祖国的挑选……”班主任的话不长,但同学们听得都很认真。他的话音刚落,座位上立即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
“老师!”张娟红举着手又站了起来:“这次要招多少女兵,去哪里,具体有什么条件,我们读书怎么办,以后还能考大学吗?”
“傻不傻,穿着军装站岗放哨去了,还读什么书呀。”
“部队就是个大学校,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每个热血青年都应该积极响应。”
“当兵是男人们的事,怎么现在女生也当兵了啊。”
“不是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嘛,现在什么年代了,你还那么封建。”
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要把教室的屋顶掀翻似的。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下课后,张娟红拉着赵英的手,悄悄地说:“我做梦也想当兵,这下好了。你想想,当一名解放军战士多神气多威风啊,比整天钻在书堆里强多了。”说完,伸着舌头看了一眼赵英,知道赵英平时最讨厌她讲读书不好的话了。
“怎么样,我们一起去报名?”张娟红说。
赵英低着头,没吱声。平时赵英最听老师的话,老师说一,她决不会二,老师说朝东她也不会朝西。刚才听了班主任的一番话,也觉得胸口有一股热血直往上涌。但去当兵,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她陷入了沉思。
“我这么瘦,人这么小,连枪也扛不动,人家会要吗。再说,以后读大学的事不就泡汤了吗?”赵英想得比其他人还是要多一点。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别那么磨磨叽叽的了。”虽说,张娟红与赵英非常要好,但她并不喜欢赵英凡事都要思前想后的性格。她俩约定,一旦学校报名了,她们就去排队。
“阿英,快点吃,吃好我们就回家了。”张娟红把饭盒子里最后一筷霉干菜夹给了赵英。
张娟红她们的学校是一所县属全日制完全中学,全校共有二十六个班级,其中初中部十四个班级、高中部十二个班级,近一千五百名学生和一百二十多位教职员工。长期以来,由于学校十分注重学生的德、智、体全面发展,各方面工作都获得过不菲的成绩,在全县同类学校中享有较高的声誉,许多同学往往为自己能考入这所学校而感到骄傲。
张娟红她们的村离学校有十二三里路程,除了周末放假回家外,平时吃住都寄宿在学校里。因此,每当到周末时,她们就会开心得不得了。
“阿英,今天回家有否打算向你妈说说当兵的事啊?”张娟红问赵英。
“你呢?”赵英侧着脑袋,嚼着霉干菜,反问张娟红。
“唉,你也知道我爹的脾气,我正发愁怎么对他说呢。”张娟红哭丧着脸,十分沮丧的样子。
“怎么办?我教你一个办法。”赵英想了一下,凑近张娟红的耳朵一阵嘀咕。
“好,好主意!”张娟红听了,拍着赵英的手,连连说好……
第二天下午,按约定时间,张娟红和赵英二人又准时来到了村口的水井边。
返校的行装与回家时不一样。回家时候,一只空书包里面塞着一只空布袋,背在肩上空空荡荡十分轻松。返校时就不一样了,书包和一只布袋都会被塞得鼓鼓囊囊,拎在手里一晃一晃的。里面的东西除了一大包米外,尽是一些霉干菜、小鱼干、笋麸黄豆和烤芋艿之类吃的东西,通常情况下一包霉干菜,足足可以吃一个礼拜。
虽然,返校的时候没有回家时那样兴高采烈,但与家人待了一天半,也早已精神十足了。然而,今天张娟红的情绪却似乎有点反常,一张嘴巴一直噘着,满脸的不高兴,见了赵英也没吭一声。
“怎么啦,昨天与你爹娘说当兵的事了吗?”赵英见张娟红这副模样,心里也早已明白了一大半,但还是想听听究竟什么情况。
“唉,别提了。”张娟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向赵英诉说了昨天回家后的情形……
张娟红家在村庄的最东头,一座三间一披小平屋。小平屋中间是一个客堂间,两旁边分别是爹娘和她们姐弟四人的房间,那间与平屋相连的小披间是她们烧火煮饭的灶间。屋前面有一块黄泥道地,道地上铺着一溜长短不一供人行走的碎石板。小平屋后面是一大片毛竹林,毛竹林里已经长出了不少竹笋。
“娘,我爹呢?”张娟红还没进屋的门,就急着找起爹来。
“阿红回来啦,你爹在鱼塘呢。”听到声音,阿红娘从房间里面走出来:“怎么还没喝口水歇一下,就心急忙慌地找起你爹来,有什么事吗?”
自从生了阿红弟弟,阿红娘的身体一直不好,整天靠熬汤药喝汤药过日子。家里的重活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做些简单轻便的,否则就会坐着喘上大半天气。这时候,她正准备到屋前道地翻晒霉干菜。
霉干菜当地人称作“长下饭”,其实是这里人自己制作的土菜。每年一到秋天,人们都会在地里种一种叫雪里蕻的蔬菜,这种菜与别的蔬菜不一样,不能从地里割来直接烧着吃,要经过清洗晾干、堆黄发霉,再放在腌菜缸里腌上十天半个月,才可以取出来吃。腌制后的雪里蕻菜味道特别鲜美,既可以单独炒着吃,也可以与别的东西搭配着吃。什么雪菜笋丝大汤黄鱼、雪菜炒乌贼,都是当地人十分喜欢吃的当家“下饭”。除此外,腌制好的雪里蕻菜还可以与毛笋煮在一起晒成霉干菜。霉干菜不但容易保存而且吃法更多,既可单独做成汤,也可以用来蒸肉蒸鱼。雪里蕻菜的这些好处,深得当地人的喜爱,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每家每户都会忙碌着割菜、腌菜、晒菜……
听说爹在养鱼塘,张娟红放下肩上的书包,随手在簟里抓了一把还没完全晒干的霉干菜往嘴里一塞,一边嚼一边跑着对娘说:“娘,我去鱼塘了。”
“慢慢跑,别摔着了!这孩子。”阿红娘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
自从在小山坡挖了个养鱼塘后,阿红爹几乎天天都往养鱼塘跑,后来干脆在养鱼塘边上搭了个草舍棚棚,连吃饭睡觉也不回家了。虽然说,阿红家离养鱼塘只有二百来米路,但通往小山坡的那条小路并不好走,杂草丛生坑坑洼洼,尤其到了下雨天就会变得泥泞不堪,所以一般人都不喜欢走这条小路,这几天老天一直阴雨绵绵,路面更加烂了。
张娟红跑跑停停,停停跑跑,好不容易到了小山坡。
“爹,您在哪里啊?”张娟红喊着。
“汪汪——”黄狗阿虎听到声音,从草丛里窜了出来。
“阿虎,我爹在哪?快带我去。”张娟红俯下身,抱了一下黄狗阿虎。阿虎摇着尾巴,在张娟红身旁绕了一圈,叫了几下撒腿就跑。
张土宝自己说自己生来就是个劳碌命,别的不会只晓得一天到晚干活和喝酒,而且干起活和喝起酒来都不要命。自从小山坡上挖了两个养鱼塘后,只要生产队里没有什么活,他就到小山坡上转悠。要么给鱼喂食,要么在鱼塘边削地拔草,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没有一点空闲的时候。最近,他突然发现鱼塘里的鱼像中了邪一样,一条条喘着粗气直朝上翻白,急得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喝过一顿酒,也没好好睡过一个觉了。几天前,村里开拖拉机的阿三叫来了公社管渔业的技术员,才知道鱼塘里鱼苗放得太多太密,鱼塘水缺氧了。
黄狗阿虎领着张娟红跑到鱼塘的一个拐角里,张娟红看见爹正赤着脚,满脸是泥地忙碌着。
“爹,您在干什么啊,还没好吗?”张娟红问。
“别过来,这里很滑,我一会儿就好。”张土宝听见女儿的声音,稍稍抬了一下头,又忙着干他的活了。
“爹,我来帮你。”张娟红见爹连话也顾不上说,就卷起裤腿,甩掉脚上的鞋子也跳了下去。
“别……别下来,我马上就好了。”张土宝见了,连忙摇着手叫起来。那知,张娟红操起一把铁锹,往手心“呸呸”两下,跟爹一样煞有介事地干了起来……
“快洗把脸,看你脏兮兮的样子。”阿红娘一边唠叨,一边把拧干的毛巾递给阿红。
“娘,我自己会来的。”张娟红撒着娇,接过娘递过来的毛巾:“娘,烧了点什么好吃的啊?”
“光知道吃。”阿红娘端着一碗霉干菜蒸肉。
“哇,真香。”张娟红拦着娘,顺手抓了一块肥肉直往嘴巴里面送。
客堂间的一张小圆桌上,已经摆放了许多阿红娘刚刚烧好的菜。有什么霉干菜蒸肉、葱烤河鲫鱼、酱爆蛳螺、菜卤烤毛笋、油炒青菜等满满一桌。除了这些,阿红娘还专门为阿红爹下酒准备了一大盘炸杂鱼干。
张娟红拿起酒瓶,给爹满满斟了一碗高粱烧,说爹今天干活辛苦了,慢慢喝,多喝点。
“我们阿红真是越来越乖了,学校里有什么有趣的新鲜事啊,说来给爹听听。”张土宝嚼着小鱼干,啧着高粱烧。
阿红娘端着一盘白切猪头肉,从灶间走出来。
“哪来的猪头肉?真香。”张土宝夹了一大块,塞到嘴巴里。
“喏,还不是你那孝顺囡买来给你下酒的。”阿红娘瞟了一下旁边的阿红。
“哪来的钱啊?”张土宝问女儿。
“每星期带的米和菜够吃了,多出来的钞票也没地方花,今天路过一爿熟食店,顺便买了块猪头肉给您下酒。”
“真乖,阿红长大了,懂事了。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把这学期书读完,就跟爹一起养鱼去。”张土宝又是一大口。
“爹,有件事想对您说。”张娟红大着胆子。
“什么事?你说。”
“老师说,今年征兵工作开始了,部队要到我们学校挑选女兵,我想去报名。”张娟红鼓着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啥,去当兵?扛枪打仗是男人的事,一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啊。这不行!”张土宝头也没回,继续喝他的高粱烧。
“老师今天上课时已经说过了,这是真的。”张娟红拉了一下爹。
“噢,原来你买猪头肉,是想拍马屁堵住我的嘴,让我同意你去当兵呀。好了,不要再说当兵的事了。”张土宝又夹了一块猪头肉送到嘴巴里。
“爹,我真的想去当兵。”张娟红见爹很讨厌刚才她说的话,有点急了。
“真的想去当兵?”张土宝满脸通红,拍着桌子大声说:“别说了,如果你去当兵,就打断你的腿!”
张娟红捂着脸,哭着跑进房间,娘也跟了进去……
完了!赵英听完,伸了伸舌头。
赵英深知张娟红爹的脾气,说起话来直来直去没有个弯子,可说出的话谁也甭想改变他,是村里出了名的犟牛。
张娟红全家六口人,爹、娘和两个姐姐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大姐两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发高热烧坏了脑子,留下后遗症整天傻乎乎的生活不能自理,全靠爹和娘在身边照顾。
家里孩子多,吃口重。两年前,张土宝就动脑筋在一个杂草丛生,被人废弃多年的小山坡上挖了两个养鱼塘。虽然,在挖塘过程中流了不少汗,甚至还流了血,但最后还是挖成了,而且养上了鱼。这件事在村里影响不小,隔壁邻舍看着他的样,也纷纷把周边一些荒山杂地开垦成良田种上了庄稼。
张土宝除了干活特别能吃苦外,还就是喜欢喝酒。他的酒量大得吓人,常常一斤高粱烧落肚还嫌少,当然喝醉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在鱼塘边喝着喝着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把还没来得及消化的泥鳅黄鳝都吐了出来。蜷伏在一旁,跟随张土宝多年的黄狗阿虎,看到主人倒地不起,就伸着舌头“唰唰”把地上的污秽物舔得一干二净。最后,嘴巴还凑在张土宝的脸上,上上下下舔了个遍。没一会,阿虎躺在张土宝的身旁也一动不动了。直到太阳就要落山了,张土宝才揉着眼睛慢慢地醒了过来。可醒来后还没忘记喝酒,拍着身边的阿虎,要它去把酒拿来,再好好干一杯……这件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成了村里老头老太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黄狗阿虎因此也出了名。
在家里,一切事情都要由他说了算。凡是他说的话,他决定的事情别人都不能反对,甚至连话也不能多说一句,几个孩子都很害怕他,只要他眼睛一瞪就会躲得远远的。阿红娘也很顺从他,每次吃饭都会专门为他准备好下酒菜。张土宝怪老婆的肚皮不争气,“扑落、扑落”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后来烧香拜佛才求来了一个儿子。他说,女孩子长大出嫁都给人家的,要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能认识数字会算斤两,会写自己的名字,出门不迷路就行了。所以,大女儿因病没上过一天学外,二女儿也没有把小学念完。其实,二女儿聪慧过人,读书成绩一直很好,在全班同学中数一数二,而且二女儿自己也十分喜欢读书,可是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张土宝硬是把她从学校里拽了回来……后来不知是对自己脑子的一根筋有所醒悟,还是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背着书包,高高兴兴的样子有所自责,自从三女儿张娟红上学后,张土宝再也没有阻拦过。
但是,刚才听到女儿不好好读书,要去报名当什么兵了,一股怒火连同刚刚咽下的高粱烧一起从胸腔喷了出来,不是一直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吗,更何况是个女孩子,这女儿太不听话了。
操场上,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喧哗声,同学们都从教室跑了出去。
朱副校长、公社武装部的李部长,陪着身穿草绿色军装的两位女解放军,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径直向校部办公室走去。
这是前来挑选女兵的部队首长?张娟红和赵英站在教室窗口向外张望。“好神气哦!”张娟红看到两位女解放军,连忙拉起赵英的手,跟着大家一起向校部办公室跑去。
“去,大家都回到自己教室去。”教导主任从办公室走出来,挥着手拦住了前来观看的学生。张娟红和赵英见了,马上扭头转向办公室的窗口跑去……
“哇,是两个女解放军。”张娟红的脸紧紧地贴在窗门的玻璃板上,很像一只烤偏的洋芋艿。
两位女解放军一位年纪稍大些,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黝黑的皮肤、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说起话来脸颊两边的两个酒窝一鼓一鼓的。另一位长得十分秀气稚嫩,看上去只有二十刚刚出头。绿色的军装、红色的帽徽和红色的领章,把两位年轻的女军人衬映得英俊、帅气和干练。
“真的很神气。”张娟红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欢迎解放军同志到我们学校指导工作。”朱副校长一边搬着椅子,一边让办公室的其他老师给客人倒水端茶。
“朱校长,别客气。这次征兵的任务很重,时间又那么紧,还请你们大力支持哦。”那位年纪稍大的女解放军说。
“应该的,应该的。征兵工作是国家大事,也是我们每一个老百姓的大事。你们能到我们学校挑选女兵,这是我们的荣耀。工作中,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共同完成今年的征兵任务。”朱副校长代表学校表明了态度。
“快上课了,我们走吧。”赵英拉了一下张娟红。
不知是赵英的声音不够响亮,还是假装没听见,张娟红依然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台上,侧着耳朵偷听里面的说话。
“太神气了,实在太神气了!”在回教室的路上,张娟红反反复复说着同一个词,还大声嚷嚷,我要去当兵。
下午一时半,高中级段全体同学排着队,陆续来到了学校大礼堂。
大礼堂在学校的东南侧,是由几间高平屋打通以后改造的,除了学校开大会集体活动外,平时空空荡荡没有一点人气。学校没有专门的体育馆,大礼堂还兼用着体育馆的角色,每当天下雨时,同学们都会挤在这里上体育课。所以,在礼堂的一角摆放着鞍马、跳马和单双杠等体育用具。
接到校部通知后,一清早大礼堂就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里面也刻意做了一番布置。舞台正上方,悬挂了一幅写有“春季征兵动员大会”的红色会标,由几张课桌拼成的主席台铺着一块蓝色条纹的床单,几个工作人员正忙碌着把几只洗干净的玻璃茶杯排放在上面。舞台下面两边的屋柱子上,分别张贴着“积极行动起来,做好今年春季征兵工作!”“好儿女志在四方,接受祖国挑选。”“备战、备荒、为人民!”“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等标语。高音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
“请各位领导主席台上就座,大家欢迎!”学校团委书记在主席台一侧主持会议:“首先向大家介绍主席台上就座的各位领导。这位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我们学校的朱建军副校长;这位是我们公社的武装部李部长;中间这位是今年征兵工作的部队带队首长,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通信团的孙指导员,大家鼓掌欢迎!”团委书记话音刚落,台下立即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团委书记请朱副校长首先讲话。朱副校长操着一口吴语普通话,从这次征兵工作的重要意义,到征兵工作中学校的任务等方面,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他要求大家,提高对这次征兵工作重要意义的认识,端正态度,积极行动起来,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接受祖国的挑选。朱副校长的讲话,得到了师生们的热烈响应。
“同学们,下面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通信团的孙指导员讲话。”团委书记说完,带着大家鼓起掌来。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解放军某部通信团指导员,叫孙梦霞。”纯正的普通话、清脆的嗓音和亲切的语态,一下子拉近了与同学们之间的距离。
“多么标准的普通话啊。”
“她声音真好听。”
孙指导员话音刚落,台下发出了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保持安静!继续听孙指导员讲话。”团委书记向大家摆着手。
“这次我们一共来了两位同志,另一位姓周,是我们部队的老班长。”同学们看到礼堂一侧,一位年轻的女解放军向大家招着手。
“刚才,我在朱副校长办公室里看到有好多同学在议论,有的同学还趴在窗口张望。是不是看我俩穿着这身军装很英俊,很神气啊!大家是否知道,我们今天能在这里安心读书和生活,有多少热血青年穿起我们这样的军装,弃笔从戎,舍小家为大家,日夜守卫在祖国的边疆,保卫着祖国的安全和人民的幸福啊!
当今世界并不太平,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亡我之心不死,时时刻刻想着吃我们这块肥肉。国家安危,匹夫有责,作为每一个爱国青年,都有责任和义务担负起保卫祖国的重任。祖国需要我们,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候到了,同学们要积极行动起来,踊跃报名参军,接受祖国的挑选!”孙指导员的讲话,激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我要去当兵!”张娟红挥舞着拳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积极行动起来!”
“为祖国献身,是我们的光荣!”
“好男儿志在四方,接受祖国的挑选!”
不知谁带着头喊了起来。瞬时间,口号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大礼堂的上空……
“今天的动员会开得很成功,同学们的情绪很高涨。”会议结束后,孙指导员她们在朱副校长和李部长的陪同下,回到了办公室。
“全国学习人民解放军,解放军是我们老百姓心目中的一面旗帜,这是这次征兵工作的群众基础,也是最关键的基础。”朱副校长说:“你们到来之前,同学们早在议论纷纷了,大家当兵的愿望非常强烈,有的同学已经向自己父母说了这件事,征求了他们的意见。”
“这次征收的女兵要求很高,首先政治素质要过硬,家庭成分好,根正苗红,没有任何政治问题,个人思想觉悟要高,没有任何劣迹前科;其次身体素质要过硬,各项体检指标都必须达标,没有重大传染疾病和遗传疾病;再一个就是文化素质要过硬,由于工作需要,要求具有高中以上学历……”孙指导员详细解释了这次征兵的具体条件。
“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严格把关,把最优秀的学生筛选出来,让你们挑选。”朱副校长从抽屉里拿出高中级段女生花名册,对女生们逐一进行了分析……
“怎么办啊,真是急死人了。”张娟红哭丧着脸,慢腾腾地跟在队伍后面,自言自语地说着。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赵英明知故问。
“爹如果再不同意,我就与他脱离父女关系,他的犟脾气真是烦死人了。”张娟红一脸无奈的样子。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你爹听到,真的非打断你的腿不可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争取让你爹同意。”赵英安慰张娟红别急,要有信心。
“我可没招了,你脑子灵光,帮我想想办法。”
赵英和张娟红拖在队伍的最后面,你一句我一言地商量着对策。
“别拖拖拉拉,快跟上队伍。”班主任老师向她俩招着手,催她们快点。
“同学们,征兵动员会结束了,希望大家回去后把会议精神向家长做一次汇报。学校在近期准备组织力量,对家长们做一次回访,同学们有什么困难可及时与我们联系。”班主任讲到这里,赵英突然眼睛一亮。对呀,是否可求助老师,请老师做做阿红爹的工作兴许能成功呢。
下课后,赵英拉着张娟红一起来到班主任沈老师的办公室,向他反映那天张娟红遭了父亲训斥的情况……
“爹,您在哪?沈老师来了。”第二天上午,张娟红和赵英陪着班主任沈老师,一起来到张娟红家北首的那个小山坡。
“阿红什么事,我在这里。哪个沈老师?”张土宝的头从鱼塘里探了出来:“阿英也来啦,你们先陪老师在鱼塘边上转转,等我干完这些活,马上就好。”
虽说,赵英和张娟红从小就在这里玩耍,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但自从上了高中后,也难得有机会上山了。当下正是早春三月,山上春意盎然,景色美不胜收。两位青春少女陪着她们的班主任老师,在山上四处转悠起来。
这里是享有中国“第二庐山”之美誉的四明山北麓。群峰如芥,神奇秀丽,古树灌木,郁郁葱葱,自然景色极佳。小山坡上有一条石径古道,蜿蜒起伏一直伸向大山深处,已经没多少人知道,它在这片荒山野岭中静静地卧躺了多少个年头。据传说,这条古道明代时就有了,曾经是山里山外人家来来往往的唯一通道。由于近几年很少有人来了,用青石块垒砌起来的台阶已经长满了杂草和青苔,看上去十分荒芜。
山坡的南面,就是张娟红和赵英她们的村庄。村庄虽然很小,却充满着浓浓的山区小村味道。土灰色的房屋外墙,大多是用当地开掘的青石块垒砌而成,十分坚固。但因年代久远,墙上长满了青苔,有的已经斑痕累累。这里的人们十分懂得珍惜土地,破旧的老屋一座紧挨着一座,没有多余的空隙,有的房子甚至空中楼阁似的架在“溪坑”之上。
一棵棵古老的杨梅树吐出了新芽,樱花、梨花、桃花竞相斗妍,尤其那漫山遍野的漫山红,红得像火,鲜得似血……
“张娟红,还记得你那首小诗吗?”沈老师问。
张娟红清楚地记得,去年学校组织踏青活动,班主任兼语文课的沈老师布置每位同学回来后,要完成一篇散文或一首诗歌的作业。张娟红所作的小诗《漫山红》获得了班级最高分。
张娟红俯下身去,采下一朵鲜红的漫山红,轻轻地哼起来……
红得像火
鲜得似血
不求火那样热烈
无须血那样夺目
愿
化作火
凝成血
在远远的山冈上
静静地躺卧
……
“张娟红同学,你为什么以漫山红为题材,写了这首诗?”沈老师是张娟红的语文老师,知道她偏爱文科,平时喜欢写些散文小诗之类。
“虽然,漫山红没有牡丹那样富贵吉祥、端庄大气,也没有兰花那样坚贞贤良、俊雅脱尘,但漫山红漫山遍野,不怕风吹雨打,静静地躺卧在山冈上,默默无闻与世无争,花却红得像火,鲜得似血。”张娟红忘情地抚摸着手中的漫山红:“我喜欢漫山红,喜欢她的野性,喜欢她的忘我。”
“是啊,漫山红扎根大山,默默无闻,开出的花朵如此鲜艳夺目,这才是大自然的本真。我们人也一样,不求多么富贵荣耀,只要脚踏实地多多奉献。”沈老师十分赞赏张娟红的想法。
“我们一定要像漫山遍野的漫山红,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中开出最美最鲜的花来。”赵英举着双手高喊着。
两位青春少女和她们的老师谈文学、谈人生、谈理想……在这山花烂漫的海洋里,完全被陶醉了。
“你好,老师。”张土宝从鱼塘里爬上来,擦着手上的烂泥和水渍,朝班主任沈老师走来。
“你好,张娟红同学爸爸。”沈老师也快步迎了上去。
“你?”突然,张土宝感到眼前的这位老师有点面熟。
“我是张娟红同学的班主任,姓沈。”沈老师说。
“你是……那位好心人?”张土宝睁大了眼睛。
“你是脚踝崴伤的那个卖柴人?”沈老师也认出来了。
“你俩认识?”张娟红和赵英在一旁,惊诧地齐声问。
“阿红,快过来。这就是我经常对你说的,曾经帮助过我救过我的那位好心人啊。”张土宝激动得快说不上话来了。
啊?!张娟红、赵英听了,手捂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腊月的一个早晨……”张土宝回忆起当年那次到县城卖柴的难忘经历。
快过年了,张土宝想把从山上砍下的那些木柴挑到城里换些钱,再顺便捎回些给孩子们做衣服的布料和牙膏肥皂等日常生活用品。这一天,他早早起来喝了两碗粥和几块麦馃就匆匆赶路了。二十多里地,一般人走走差不多要两个来小时,张土宝挑着担子又加上抄近路,走起来倒也快,天还没有亮就到县城了。
县城的南门头,有一个很大的山货交易市场。市场里面摆放的大多是山里人挑下来的扫帚畚斗、淘箩饭篮等生活用品以及锄头柄、铁耙柄等农用物资,那些木柴和木炭之类,集中摆放在市场外面的一块空地上。山民卖山货,城里人或当地农民买山货,都会跑到这里来。因此,每天天还没有亮,这里就叫卖声一片了。
从南边山区过来的山民,到山货市场要经过一座公路桥。这座公路桥桥面很窄,坡度很大,为了防止汽车轮胎打滑,上面铺了许多石子。行人经过这里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很容易摔倒,听附近的人说,这里经常听到有人摔倒、摔伤。
张土宝挑着一百五六十斤重的柴担,经过了近两个小时的一路小跑,到这里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交换着肩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桥头走去,就在快要到桥头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石子,突然嵌进了他右脚的草鞋。
“哎呀”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肩上的柴担被摔出了好几米。我的脚!张土宝痛苦地大声叫着。他看到,右脚的踝关节马上像发过酵的馒头慢慢肿了起来。他不停地揉着右脚的踝关节,一阵阵剧烈的疼痛直往心尖钻去。
这时候,有位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子,看到张土宝的这副模样立即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二话没说,扶着张土宝上了他的自行车,推着赶到了附近的卫生院。
挂号、看医生、付费、配药,中年男子跑上跑下忙了整整一个上午。不仅如此,中年男子还帮张土宝卖掉了木柴,最后还亲自送他上了汽车。交谈中,张土宝得知中年男子姓沈,是一位中学老师。
“沈老师,我的大恩人!今天又终于见到你了。”几年来,张土宝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但始终没能再见到这位姓沈的老师……张土宝闪着泪花,紧紧地握着沈老师的手。
沈老师也很激动:“脚好了吗?其实,自那以后我也一直在想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张娟红和赵英在一旁听着,眼泪也在眼眶里一闪闪了。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一字不识横画”的山里农民与一位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还有这样一段感人的故事。
“我的脚早就好了,现在一点也没有问题了。”张土宝挽起右边一只裤腿说:“那天幸亏你,否则我这个山里人不晓得咋弄弄哉。”
“别客气,没有事了就好。”沈老师说。
“走,到家里喝酒去。”张土宝拉着沈老师的手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张土宝向阿红娘介绍了沈老师,关照她多烧几个好吃的菜,说要与沈老师一起痛痛快快喝几杯。
中午菜很丰盛,除了各种各样的鱼外,还专门杀了一只鸡,加上刚从山上掘来的毛笋,什么红烧烧、清蒸蒸、油焖焖,弄了满满一桌子。
“阿红啊,快把爹那坛十年陈的高粱烧拿出来,今天我要与沈老师喝个痛快。阿英你也别走了,一起陪陪沈老师。”张土宝招呼沈老师、赵英坐下。
“沈老师,你真的是稀客,难得来。只是我们家有点不太像样,可不要见笑哦。”谈笑中,张土宝从挖鱼塘、养鱼及近年来的收成、今后的打算说了个遍。虽说,张土宝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但对今后的打算还是说得有板有眼。
一杯接着一杯,你来我往,张土宝与沈老师像多年的老朋友,喝得很是尽心,聊得也投缘。
“阿红爹啊,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沈老师放下酒杯对张土宝说。
“有什么事,老师尽管说。”张土宝说。
沈老师把今年征兵要在学校挑选女兵的事说了一遍,问道:“你支持不支持张娟红同学去报名当兵啊?”
“没问题,你说怎样就怎样,一切听你的!”张土宝喝着酒,不假思索地说。
“当兵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也是我们年轻人的梦想和追求。希望张娟红和赵英同学在班里能积极带头。”沈老师转过身来,对张娟红、赵英说。
“请老师放心,我们一定积极带头。”张娟红脸上露出了笑容。
赵英对着张娟红也偷偷地扮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