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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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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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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兵的承诺》连载

第一十二章 腿在哪

“干什么啊,着急慌忙的。”张娟红刚掀起帐篷门,被从里边钻出来的小老表迎面撞了个满怀。

“快,副连长让大家都过去听广播。”小老表说着,朝别的帐篷跑去。

“有什么消息?”张娟红钻了进去。

帐篷一角,战士们围着一架半导体收音机,正在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节目:“新华社奉中国政府之命,于1979年2月17日发布声明如下……”喇叭里,传出宏大高亢、抑扬顿挫的男中音。

文章字字句句义正词严,正义凛然,表达了堂堂正正的中国立场和态度。尤其播音员那铿锵有力,不卑不亢的语调,说得战士们热血沸腾,怒火满腔。恨不得马上奔赴战场,与大部队一起杀它个痛快。

“太过瘾了,早该收拾这帮白眼狼了。”大家愤愤地说。

“对,说得好。”回过头去,看到连长、指导员和李参谋他们走进来,大家都站了起来。

“同志们,大家都已看到今天我们正式动手开始收拾这些白眼狼了,随着战事的不断进展,将会传来更多的好消息。从现在起,我们要做好充分准备,随时听从上级的命令。在值班的时候,大家要特别注意保持高度警惕,不能有半点松懈。”连长说。

“是!”大家齐声喊。

“好消息,好消息来了!”小老表拿着一份《战地快报》跑进来。

“什么好消息?快给我看看。”赵英从小老表手里抢过《战地快报》。

“副班长,快给大家念念。”二班长对赵英说。

“1979年2月17日黎明,我边防部队对X自卫反击战打响。我军作战总指挥、副总指挥率领九个军,分别从广西、云南两个方向,向XX的6个省11个县发起进攻……”

“哇!”赵英才读没几句,大家就喊着鼓起掌来。

“嘘!大家别嚷嚷,听副班长继续念下去。”二班长摆了摆手。

“17日凌晨6时40分,在炮兵部队的猛烈炮击后,我边防军东线部队迅速兵分三路进入XX境内,直指XX北方军事重镇XX。其中,南北两路对XX北部重镇XX进行了钳击。

我边防部队进入XX不久,遭到了敌军的疯狂阻击。北路四十一军,绕过敌军三四六师的正面防御,向XX、XX进攻。负责向南穿插的四十二军以一二六师为主力,组成穿插部队,向XXXX省XX县县城XX穿插。以五九式、六二式坦克搭载步兵组成的快速穿插部队迅速进攻,顺利攻克了XX这个西北直通XX,东南可到XX的战略要地。

下午,我边防部队构建起环形防御阵地,以切断XX敌军南逃的通道,敌军三四六师完全被围。为阻挡我军进攻,敌军炸毁了一个水库,企图以水阻挡我军的攻击,但经我工程部队架桥抢修,北路部队顺利通过了水障……2月18日,我边防部队占领XXX,XX、XX一带的导弹阵地被摧毁。”

西线也传来好消息:“我西线部队渡河行动大获成功,全线突破敌军妄图利用XX天堑作为第一道防线,一举歼敌千余人,粉碎了敌军企图阻止我军逼向XX的计划……”赵英越读越兴奋,一口气读了下来。

“漂亮!”

“这么不经打啊,还说什么世界第三军事强国,尽是他妈吹牛的家伙。”大家高兴得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小老表指着快报上一张战地记者拍摄的照片:一个被炮弹炸得东倒西歪的防御工事,旁边散落着一大堆瓶瓶罐罐,一些破罐子正“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水……

“这是什么,上面写的什么字?”张娟红问。

“是压缩饼干、午餐肉,还有什么黄桃……尽是一些水果罐头。”小老表叫了起来。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赵英读着。

“他妈的,都是我们的东西,我们还吃不上呢。”大家气鼓鼓地议论着:“吃着我们的东西,打我们的人,真是不要脸的畜生。”

“快!大家赶紧收拾东西,队伍马上出发。”连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怎么,部队要转移吗?”副连长问连长。

“别多问了,刚接到的上级命令。大家赶紧收拾吧,不要留下任何东西。”连长说完,又钻了出去。

帐篷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大家别慌乱,先把设备拆下来装箱。”

“来。一二三,往上抬。”不一会,在副连长和李参谋指挥下,一台台电台和设备很快拆了下来,并且装箱抬到早已停泊在马路边等候的卡车上。

“我的妈呀,快累死我了。”小老表叉着腰喘着气。

“快走,自己的东西还没整理呢。”张娟红说完,撒腿就往回跑。

“等我一下!”小老表追了上去。

“阿红,我正准备帮你打背包了呢。你来了,那就自己打吧。”赵英把背包带交还给张娟红。

张娟红接过背包带,三两下打好后往肩上一扔,与赵英一起从帐篷里跑了出来。

“班长,我来了。”

“张娟红,快把那条绳子解开,扔过来!”一班长见张娟红来了,就让她帮着解开拴在钢钎上的帐篷绳。

不一会,战士们背着背包,也都从帐篷里跑了出来……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副连长发现还少了一个人。“一班长,你们班怎么少了一个人啊?那个谁呢?”平时跟着大家叫习惯了小老表,副连长竟一下子叫不上她的真名真姓了。

“张娟红快回去看看,小老表她在干什么,这么磨磨蹭蹭。”班长清点人数,发现小老表还没来。

“你在干什么啊?队伍都集合完毕就差你一人了。副连长正在发火呢,快走!”张娟红见小老表撅着屁股,还在乱石堆里倒腾着什么。

小老表哭丧着脸:“我的‘五花肉’不见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五花肉六花肉的,一块破石头留着有什么用啊。喏,那边不是嘛。”张娟红指着远处的一堆乱石。

“啊?怎么跑到那边去了。”顺着张娟红手指的方向,小老表隐约看到那块“五花肉”正躺在一个乱石堆上。

“总算找到了,我的宝贝。”小老表小心翼翼地擦着“五花肉”上面的泥土。

“真奇怪,明明一直放在我床头旁边,怎么一下子跑到那边去了呢,难道自己长腿了?”小老表不解地看了看张娟红。

“这里的石头还会唱歌呢。别磨叽了,大家都等着呢。”张娟红说完撒腿就跑。

“是你扔的吧?”小老表怀疑张娟红捣的鬼。

“快跑!”张娟红回头冲她一笑。

“真坏,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小老表把“五花肉”塞进挎包,也跟着跑了起来。

“你上哪去了,磨磨蹭蹭的,快上车。”班长对着小老表迎面一顿训斥。

随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车队启动了。

“这是要去哪呀?”小老表悄悄地问赵英。

“我们都不知道去哪。只是刚才听副连长说,边防军大部队已经向敌纵深挺进了,指挥部命令我们通信连派出小分队,跟随大部队位置往前移,具体到哪里没说。”赵英接着说:“我们小分队由副连长带队,李参谋作技术指导。副连长说,进入敌境内后,情况会变得十分复杂,大家一定要遵守纪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敌军溃败时会埋下许多地雷,要我们千万不能乱跑。”

“哦。”小老表想到刚才为了一块“五花肉”差点误了大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是我国大西南随处可见,盘旋蜿蜒于崇山峻岭间的一条普通公路,所不同的是沿着这条公路可以直达边境,进入XX境内。近两个月来,一改往日的冷冷清清,异乎寻常的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每天在千军万马和车辆辎重的辗压下,本来就不平整的黄泥路面,变得更加坑坑洼洼,破烂不堪了。

小分队的车队在公路上艰难地攀爬着,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战士们挤在一起,任凭车子不停地晃动,谁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直保持着从未有过的沉静。

临近黄昏,车队终于来到了一个边境小镇。大家知道,过了小镇旁边的一条小河,对岸就是XX了。

“副班长,那边的风景真不错啊。”小老表终于憋不住了。

听说风景好,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村庄太小了,看上去没有几户人家,仅有的几间泥墙土房,已经东倒西歪断墙残壁了。村庄里面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看不见一条狗和一只鸡,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小村前面是一大片芭蕉林,但大多耷拉着脑袋歪歪斜斜没有一只芭蕉。村庄的后面是一片连绵不断的高山,山间挂着一帘瀑布,溪水流经小村庄汇入边界的小河。

“好美,静悄悄的。真像魏晋陶渊明笔下‘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世外桃源。”张娟红发出感叹。

“是呀,只可惜由于战乱,已经没有了‘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生动画面。”赵英也跟着发出感叹。

“但愿战乱早点结束,这里依然会有‘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那样的安宁。”张娟红说。

“到那时,我们姐妹再相约来一个故地重游,好好欣赏这如诗如画的美景。”小老表一旁说。

“好呀,你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搞个纪念自卫反击几周年战友会,我们在这里再好好聚一聚。”张娟红向小老表竖起了大拇指。

“副班长,你是活跃分子,到时全靠你组织了哦。”小老表对张娟红说。

“没问题,到时候你们都得来哦。”张娟红对大家说。

“召之即来!”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

“大家快下车,吃过晚饭还要赶路。”副连长在下面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子一辆接着一辆,缓缓地向前挪动着……越过边界,很快进入到了邻国境内。为了隐蔽,所有车辆都关闭了车灯。开车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司机,他们无数次在这条路上执行任务,哪里有弯头,哪里有沟有坎,都装进了脑子里。但此时,他们心似乎仍然七上八下地悬着,因为茫茫黑夜中,这样弯弯绕绕的山路,每走一步都会险象环生。

驾驶室里两位师傅,一位神情紧张地瞪着大眼,握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踩着油门。一位坐在副驾驶室也没闲着,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提醒着身边的战友,生怕有个闪失。

“这路也太难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开到呀。”紧张的气氛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别说话。”传来副连长的声音。

“前面有车!”小老表指着前面,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越来越大了。

“同志!”影子旁边走来两个人。

“老伙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司机之间喜欢用“伙计”称呼对方。

“我们的车轱辘掉沟里了,能否帮忙拖一下。”其中一位说。

“好的,没问题。”司机说着跳了下来。长期在外面执行任务,司机之间相互形成了一种默契。无论是谁,路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大家都会主动相助,尤其此时是夜间。

“我们人多,还是一起帮着推一下吧。”副连长说着跳下车去:“同志们,大家都下去帮忙推车。”

虽说都是女战士,但人多了力气也大,不一会车子一二三,一二三地从沟里推了上来。

“谢谢大家了!”老伙计连连道谢。

“车上装的是啥,往哪去啊?”司机擦着手上的泥,问老伙计。

“啊,死人!”一个女战士尖叫起来。经她这么一叫,大家都紧张起来。

“胡说些什么?哪里来的死人,又在做梦了吧。”副连长认出又是上次在列车上做梦的那个战士。

“死人,死人!”那战士指着车厢,又哭又闹起来。

“赵英,快叫几个人把她拖回车上去。”副连长抓住了那战士。

“报告首长,车上是六位烈士的遗体,上级要我们把他们运送回国。”老伙计指着身旁一位战士说:“他是烈士生前的战友,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些遗体从阵地上抢回来的。”

大家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住了。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静静地听着这位战友讲述他那段难忘的经历……

“我边防军地面部队对敌发起总攻后,敌军很快就溃不成军节节败退了,而我们像秋风扫落叶似的突破一道道防线,迅速向敌纵深挺进。不久我们抢占到一个军事制高点,打通了南北通道的咽喉。可是,敌军趁着我们刚刚接防,情况还不熟悉,就调动了四个营的兵力,对我们前沿的二营阵地发起了轮番攻击。

那天,天才蒙蒙亮,敌军分四路对我高地发起了进攻。我们二营立即组织力量进行反击,但由于力量悬殊,仗打得非常艰苦。虽然我们粉碎了敌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但我们伤亡惨重。战斗开始不久,就有伤亡人员陆续从战场上抬下来,有脖子被打断的,有头被炮弹炸掉了半边的,有腹部被炮弹炸开肠子流了出来的……营指挥所前面,摆满了一个个流着鲜血的伤员和一具具用白布裹着的烈士遗体,场面十分惨烈。”说到这里,这位战友哽咽了。

“面对四倍兵力的强敌,我们激战了两天两夜,打死打伤敌人二百余人,粉碎了敌人二十余次进攻……但寡不敌众,高地最终还是落到了敌人手中。

高地很像一个被群山包围之中的‘馒头’,高高圆圆,有一百多米直径,在双方炮火的轮番轰击下,山头被削掉了好几米,上面光秃秃没有一棵树。由于高地是连接南北通道的咽喉,在军事上具有重要战略地位,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上级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高地。

为了夺回高地,团司令部调遣三营和四营进行增援,第二天就对高地发起了强攻。敌军占领高地后,用火力封锁了上山的道路,给我们进攻造成了极大障碍。指挥部就组织力量进行夜间强攻,经过连续四夜激战,高地又重新夺了回来。

战斗以夺回高地而胜利结束了,但我们却付出了死伤一百多位战士的惨重代价,我们排九位战友牺牲,五位负重伤,我的班长也抱着一名敌军士兵滚下了山崖……

战斗结束,上级要求不遗弃一个伤员,也决不把一具烈士遗体丢在异国他乡。命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三天之内必须抢回所有伤员和烈士遗体。但是,通往高地的道路仍被敌军炮火严密封锁着,白天抢救伤员和运送烈士遗体变得十分困难,抢运过程中,出现了新的伤亡。尽管大家想了不少办法,但经最后核实,仍有包括我班长在内的六具烈士遗体遗留在高地上。

我急着寻找我的班长,就报名参加了连里的‘敢死小分队’,上山寻找烈士遗体。

我们一行四人,带着连长和指导员的两副望远镜,背了点压缩饼干,冒着敌军炮击的危险,爬上了靠近高地的另一座山头,侦察确定烈士遗体的具体位置、前进路线和敌军炮击的规律。

夜晚,趁着天黑我们偷偷摸了上去,按照白天侦察的方位,一具具地寻找。直到深夜十二时,我们才好不容易每人背着一具遗体从山上抢了下来。几天的日晒雨淋,再加上天气炎热,遗体已经开始腐烂,身上长出了许多蛆虫,臭气熏天。我们下来后,向炊事班要了几瓶白酒和一些大蒜,把白酒洒到遗体上去味,用大蒜塞在我们鼻孔上挡臭。下来后休息了片刻,喝了一点水,又马上向高地奔去。

凌晨时,我与另一位战友在悬崖边找到了班长的遗体。班长是抱着一名敌军士兵一起滚下山崖时牺牲的,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嘴里还咬着那名敌军的半截耳朵。我们俩就一个背着,一个推着,硬把是班长从悬崖背了上来……一直到天亮,我们先后用了八个多小时,才把六具烈士遗体全部抢了回来。”这位战友含着眼泪叙说着。

“车上六位烈士都是我的战友,其中一位就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我的好兄弟,我的老班长。”这位战友抽泣着,用力拍打着车厢的挡板;“好兄弟,我们回家了!”

“班长生前对我说过,要是他牺牲了,要我替他去看看爹和娘。”这位战友说完,对着车子:“兄弟,放心吧!假如我能活着回去,一定去看望伯父伯母。”

副连长走上前,紧紧地握着这位战友的手,哽咽了。

“向英雄敬礼!”副连长压低了嗓音,喊着口令。

“兄弟,一路走好!”战士们对着六位烈士遗体行了一个军礼。

这就是我们的战士,当代军人血染的风采!战士们站在路边,默默目送着渐渐远去的汽车……

“不好了,她跑了。”传来赵英的声音。

“怎么,谁逃跑了?”副连长回过头去。随着尖叫声,一个黑影从车上飞了下来。

“快抓住她!”大家截住了那个黑影。

“你想干什么?”副连长一把抓住了她。

“你是谁呀,敢拦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玉皇大帝派来的天兵天将。”那个火车上做噩梦的战士,嬉皮笑脸地对着副连长。

“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快回去!”副连长要赵英等几位战士,把她重新拉回车去。

“救命呀!”还没等赵英她们动手,那战士尖叫着撒腿往路边跑去。

“危险!下面是悬崖,快拦住她。”两位司机同时叫了起来。这时,又一个黑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只见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嗖嗖嗖”三大步,还没等到那战士回过神来,一把把她扑倒在地。

“快。”大家追上去,一起按住了那战士。

“快拖回去。”副连长拍着张娟红的肩膀:“好样的!今天幸亏你反应快,否则差点出大事了。”

“卫生员,这是什么情况?”副连长问卫生员。

“可能精神受到了刺激。我先给她吃片安定药,稳定一下情绪。”卫生员从药箱里摸出一片药,塞进那战士的嘴里。

“大家赶快上车,刚才耽搁了一点时间,我们已经掉队了。”副连长关照司机赶紧开车。

车子在黑暗中晃悠。大家挤在一起,谁也没有吭声,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也许是刚才发生的一幕,也许是那些献出了生命的烈士……

“你在发抖?”张娟红摸着小老表的身子。

“我感觉有点冷。”小老表抱着双臂,往张娟红身上靠去,张娟红趁势把小老表搂在自己的怀里。

“是不是害怕了?”张娟红问小老表。

“刚才听那位战友讲述时,我流了好多泪。这么多人,年纪轻轻就这样失去了生命,爹妈都盼着他们回家呢。”小老表感到心情很糟糕。

“是呀,都才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人生就这样结束了。”张娟红叹着气,转过头来问:“小老表,现在看见猪血还会晕吗?”

“人家连死都不怕,我看见猪血还晕的话,也真太丢人了。”小老表叹着气。

“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个世界来过一次也算够本了,管它长与短。”张娟红说。

“对,活过一回也值了,管它长与短。只是,想到爹妈有点放不下……那位战友对他的班长真好,冒着生命危险把遗体背了下来,又亲自送他回去。”小老表动情地说。

“战友情,兄弟情,情义无价。”张娟红说。

“是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小老表应着。

“如果我也有那么一天,你是否也会背我,也会送我回去,也会去看望我爹娘?”张娟红问小老表。

“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小老表连忙去捂张娟红的嘴。

“假如真要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们就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到那边再做姐妹。”小老表很认真地对张娟红说。

“这辈子有你这么一个好妹妹也值了。”张娟红一用力把小老表搂得更紧了。

“哎哟,手臂快被你夹断了。”小老表挣扎着。

“呜呜”,车厢的角落里,传来一阵似人哭又似虫叫的声音。

“副班长,好像有人在哭?”小老表推了推张娟红。

“没呀。”张娟红侧着耳朵。

“真的,好像是她的声音。”张娟红知道小老表指的是谁。

“呜呜”又是一阵,比刚才一阵响了许多。

“别害怕哦,咱们快到了。”赵英紧靠着那个战士,不停地用手揉着她的胸部。

“唉,死的死了,疯的疯了。”小老表看着赵英身边的那个战士,面无表情地说。

“这就是战争?!”张娟红对着长空……

刹车的惯性,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战士们。

“到哪了?”小老表探出头来向外张望。

天黑沉沉的,还是看不清东西,大家只能凭说话的声音分辨方向。

“到了。大家别乱,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打手电筒,按着次序一个个下车。”副连长压着嗓音:“跟牢前面的同志,别掉队了。”

副连长走到赵英跟前,指了指那个战士:“你们几个陪着她一起走。”

黑暗中,大家摸摸索索地背起装备,跟着比她们先到一步的李向军,拐进了一条小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不是进行夜间科目训练,而是正在进入战争的前沿阵地。谁也说不上这是在哪里,也许就在敌军哨所的眼皮底下,也许就在敌军炮火的射程之内,也许四周埋伏着……想到这里,大家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身上每根神经都像铆足了的发条绷得紧紧的。大家睁大了双眼,注视着前方,环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小路崎岖蜿蜒,一边是密密的丛林,一边是陡峭的山崖,借助微弱的光亮,能看到山崖下那条细细的河流。李向军领着大家在丛林中穿行,由于看不清路面,生怕摔下山去,大家人盯着人,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地向前摸索着……

“小心,路滑。”“快跟上”“注意,不要发出声响。”尽管,前面不时传来副连长的口令声,但每隔几分钟,总能听到有人摔倒时装备与路边乱石碰撞发出的声响。

“谁?”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吆喝,大家都屏住呼吸停下了脚步。

“什么情况?”副连长从后面赶上来。

“吱”!一个影子从一棵树上跳到了另一棵树……

“妈呀。”大家捂着脸,齐刷刷地蹲了下来。

“嘻嘻。糟了,糟了,月亮掉到井里去啦!”赵英身边的那个战士突然站起来,对着那棵树嚷嚷。

大家抬起头,朝着那战士看的方向,发现一只小猴子正坐在一棵树上,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大家。

“我的乖乖。是一只小猴子在捣鬼,吓死人了。”大家拍打着心口,松着气站起来。

“看你这个熊样,还不如那个……她呢。”张娟红拎起还蹲在地上发抖的小老表。

“你也不是那样,还说我呢。”小老表也不示弱。

“不过,刚才是有点吓人。这种地方保持高度警惕,总是不会有错。”张娟红说着又向四周看了看。

“好了,大家保持距离继续前进。”副连长低着声关照大家。

“小猴子,再见了,等姐姐有空了再来陪你玩。”小老表向小猴子招着手。

“小心,别碰了头。”李向军领着大家,钻进了一个山洞。

洞口不大,前面有一个覆盖着各种树枝用拱钢支撑起来的掩体,掩体下面的哨所周围,叠放着一只只装满泥沙以防炮击的麻袋。

“嘘,里面好大啊。”刚进洞口,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昏暗的煤油灯差点被吹灭。虽说黑乎乎一片看不清什么,但大家感觉里面层层叠叠,大洞还套着多个小洞。

“大家抓紧时间。”副连长很快为每班划分了休息区域。

“总算到了,累死我了。”小老表解下背包,一屁股坐了下来。

“快起来,草还没铺垫好呢。”张娟红打着小老表的屁股。

“真不想动了。行行好,帮我铺一下吧,我的好姐姐。”小老表靠着背包,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帮你铺。快,快解开背包躺下。”张娟红看小老表困得实在不行了,就三两下帮小老表铺好草,解开背包让小老表躺了下去……

一大半夜的折腾,累得大家的眼皮直打架,好多战士还没等解开背包,便倒地呼呼大睡了。

“啊!”一个尖叫声。

“怎么了?”是副连长的声音。

“有只黑乎乎的东西跑到那边去了。”发出尖叫声的那位战士说。

“啊!”另一方向,又传来一个尖叫声。

“快,跑到这里来了。”发出另一尖叫声的那位战士说。

“什么东西啊,大惊小怪的。”副连长摘下挂在洞壁上的煤油灯,在地上照了起来:“啊哟!”副连长感到右脚被一个软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碰了一下。

“大家别怕,是一只老鼠。副连长你也别动,让我来。”李向军说着拿着一根木棍猛地按了下去。还没等那老鼠反应过来,就被李向军抓着尾巴扔到了洞外。

“你们‘吧吧’的吵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小老表揉着眼睛醒来了。

“你也真能睡,刚才抓老鼠这么大动静也不醒。”张娟红说。

“什么?老鼠在哪?”小老表一听有老鼠马上跳了起来,她最怕的就是老鼠。

“看把你吓的,真没出息。”张娟红看着小老表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么一闹腾,我看今天晚上大家都别想睡了。”小老表乌溜溜地瞪着一双大眼睛,那瞌睡虫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嘿。我这里还有吃的,给你!”小老表说着,从挎包里掏出几块压缩饼干递给张娟红。张娟红这才想起,这么大半夜了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呢。经小老表这么一说,肚子不由得“咕”的一下。

洞里慢慢安静下来了。张娟红头枕着背包,摇晃着水壶,啃着压缩饼干,慢慢地……

“炒面来喽,大家趁热快吃。”娘乐呵呵地从灶间端出一大盘炒面。

“哇,好香啊。”姐弟四人拿着筷子,伸长了脖子,围着桌子抢了起来。

“慢点,当心别噎着了。”娘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样子。

“娘,你也吃。”阿红把筷子递给娘。

“你们先吃吧,我等一会儿。”娘接过筷子,但没有动。

炒面是娘的拿手绝活。她喜欢用自家的小麦轧粉加工的小麦面,与用冬笋韭芽炒瘦肉丝做成焦头再炒面,炒的时候火候、油温、咸淡都恰到好处。因此,她炒的面吃起来油而不腻,咸淡适中,又香又嫩又软又有嚼劲,很受姐弟们的喜欢。只是在平时,除了家里有客人或者过生日之类的喜事外,很少有机会这样奢侈。

“真好吃。”大家抢着焦头。

“娘,你今天怎么炒面了啊?”张娟红问娘。

“傻丫头,今天是什么日子也忘了?”父亲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她。

“什么日子?”张娟红一头雾水。

“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呀!”娘在一旁说。

“我生日?”张娟红心头一热,看了看爹娘。没想到爹娘对她的生日记得那么清楚,而自己倒一点也没记住。

“过了今天,你可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娘对张娟红说。

“娘,给大家讲讲小姐姐出生时的故事呗。”弟弟缠着娘。

“傻小子,这有什么好讲的呀。”娘呵呵一笑。

“讲给我们听听嘛。”姐弟们都放下筷子,拉着娘的手。

“那天,我与你赵二婶跟着村民到山上采摘板栗。山上很漂亮,到处是红艳艳的漫山红,心里想着回家的时候带点去。于是,中途休息的时候,我就与你赵二婶一起采摘起漫山红来了。那块山不是很高也很平坦,要是平时在上面攀爬根本不用费什么大力气,可我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没爬几步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我想休息一会,谁知屁股刚搁到一块石头上,肚子就突然一阵阵痛了起来。你二婶见我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就过来扶着我准备回家。可是还没走几步,肚子痛得更加厉害了,我们只好停下脚步又坐了下来。谁知才坐下,你赵二婶就叫起来,说我可能就要生了。她让我躺下别动,大声叫人赶快去隔壁村叫接生婆。大家七手八脚地一阵忙碌,还没来得及等到接生婆你就生下来了。

等到你爹从山上回来,你已经躺在摇篮里睡着了。你爹看着你那胖乎乎的小脸高兴坏了,晚上就急着要给你取个名字。想了好半天,指着竹笼里一束从山上带回来的漫山红说,漫山红也就是杜鹃花,在杜鹃花盛开的季节,你妈为了采摘杜鹃花把你生了出来,就取名娟红吧,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像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一样红红火火。过了两年,你赵二婶生了赵英,从此你和赵英一起长大,又一起成了好同学,好朋友。”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大家听得入迷了。张娟红只知道张家与赵家关系非同一般,她与赵英从小就十分投缘,没想到里面还有一段感人的往事。

“你出生时,才这么一点点大,没想到一晃十八年过去,现在变成一个大姑娘了。唉,你们长大了,我与你爹却一天天变老喽。”娘抚摸着阿红的手。

“娘!”张娟红一头扎进娘的怀里,含着眼泪说:“爹、娘,感谢你们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不管长多大,在你们面前我永远是孩子,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们。”

“好了,别说那些老话了,面都凉了,快拿去热一下。”爹把一盘面递给了阿红娘……

“阿红,醒一醒。”赵英一觉醒来,看到张娟红手里拿着水壶和半块压缩饼干,蜷缩在草堆里睡着了。

“啊?”张娟红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怎么,不解开背包就睡着啦,小心着凉。”赵英帮张娟红解着背包。

“唉,刚才实在太困了,我自己来吧。”张娟红说着解开背包,摊开被子直接钻了进去。

“阿英,过来。”说着把赵英拖进了自己的被窝。

“阿英,我刚才做了个梦。”张娟红把梦中见到爹娘,爹娘为她炒面过生日,详详细细地对赵英说了一遍。

“阿英,你妈还是我的恩人呢。”接着,也把赵英妈在她出生那天,忙前忙后帮她妈的事说了一遍。

“你做梦的内容还真丰富!”赵英笑着说。

“对了,今天几号了?”张娟红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赵英。

“怎么了?”赵英问张娟红。

“哎呀,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张娟红兴奋地叫了起来。

“真的?难道梦还会真的显灵?”赵英开着玩笑。

“是呀,我也正在纳闷呢,怎么平白无故的会做起生日梦了呢。”张娟红也感到有点奇怪。

“别管了,我们就梦想成真吧。在这特别的环境里,用这特别的方式,过一个特别有意义的生日。”赵英说着,从挎包里摸出几块压缩饼干递给张娟红。

“来,阿红,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两人手里的水壶碰在了一起。

“干什么呀,还让人睡不睡觉了?”小老表被她俩吵醒了。

“小老表,你也来。”赵英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给了小老表。

小老表得知事情的原委后,也拿着水壶凑热闹了。

山洞外,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山洞内,呼噜声、磨牙声、梦话声仍然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唯这三位军营小姐妹,啃着压缩饼干,以水代酒,过着世上最浪漫的生日PA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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